当年为了治姬晟的病,他们可是早已有了夫妻之实。

虽然容双才是女子,姬晟不算吃亏的那个,可睡完就跑也是不太好的,总得把事情说个明白。

李老尚书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锦盒,珍而重之地取出里面的遗诏交给姬晟。

姬晟没有立刻打开。

李老尚书陷入回忆,娓娓与姬晟说起这份遗旨的由来“当年神医说陛□□质特殊,药石难进,哪怕寻到药也不一定能根治,但长公主体质与陛下相合,可以用阴阳交合之法渡药。当时,先皇本要给陛下与长公主赐婚,但长公主长跪在先皇面前说所有事都可以交给她,她只求一件事。”

姬晟攥紧手里的遗诏,直直地看着李老尚书。

李老尚书说“长公主说,她不要嫁给你。”

所以,当年那道旨意才会从赐婚改成收为义女。

第50章 新方子

“先皇答应了长公主的要求。”李老尚书说道, “但先皇怕你们日久生情, 这重身份却成了阻碍, 便在老臣的见证下立了这份遗诏,留到陛下立后之日为止。”

宫中之事李老尚书一介外臣插不了手,先皇交托给柳侍郎去办。柳侍郎虽年轻, 却是新皇的表兄,有着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出入宫中也方便。

李老尚书并不知晓当初容双到底如何成事,但姬晟如今身体康健是事实, 可见容双不曾辜负先皇的嘱托。

至于姬晟与容双之间的纠葛如何了断, 李老尚书也左右不了, 只能劝说“陛下,微臣这些年在旁边看着, 长公主虽行事肆意了些, 却也未必真的有心染指帝位。”李老尚书语重心长,“强扭的瓜不甜,当初陛下与长公主不过是事急从权,并非真有真情实意, 长公主既不愿嫁入皇家, 陛下也不必强求, 为长公主指个驸马便是。”

姬晟眉眼凝着冷霜。

“她本来就是朕的。”他说。

她本来就是他的,从一开始父皇就要把她指给他当太子妃。

她从一开始就属于他。

父皇瞒着他, 柳凌瞒着他,李尚书瞒着他, 容双也瞒着他。

他们全都瞒着他。

他们肆意耍弄着他,当年不曾给他选的机会,现在又说强拧的瓜不甜要他放手。

可她本来就是他的,她早该属于他了。

这么多年来她什么都不说,由着他认为她狼子野心,由着他认为她放荡不堪,由着他暗中命人取她性命。

她宁愿死,也不愿嫁给他!

姬晟带着遗诏回了宫。

他取了锦盒将遗诏放好。

姬晟回到寝宫时,容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已经用了些饭菜,披衣坐在妆镜前让小宫女给她擦干刚洗过的头发。

见姬晟从外面回来,容双转头看他,有些好奇他大晚上去了哪。

姬晟是带着满腔的话和满腔怒火回来的,对上容双澄明的双眼时又顿住了。他上前接替小宫女的活儿,悉心替她擦拭柔顺乌黑的长发,一如过去几年他习惯做的那样。

她十五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

从在东宫前杖毙李素儿那天起,她在他心里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怀着憎恶的心情看一个人,自然觉得她哪里都不好。所以哪怕被迫与她苟合,他在床笫之事上也从未对她温柔过,她仿佛从不在意,只是平时总差遣他做这做那,把他当仆从看待,惹得他越发憎恨她。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厌憎她吗?

要杀一个人办法太多了,她实在没必要当众杖毙李素儿,还让他亲眼看见。

她就那么不想嫁给他?

她就,非要他恨她吗?

在他挣扎痛苦,恨不能杀了她的时候,她是不是在心里洋洋得意,嘲笑他被她耍得团团转?

姬晟满心阴翳,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细致,仿佛已经干过无数遍。

容双一直觉得姬晟做这些事太熟练了些,此时享受着他殷勤的伺候,免不了问了句“你以前常给我擦头发?”

“只要我醒着,这些事都归我。”姬晟语气非常平和,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何止擦头发,揉腿擦背,磨墨念书,皇姐都让我做。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要在床上伺候好皇姐,我一个月也醒不了几天,皇姐却总不让我下床。”

容双听着觉得挺心虚,自己这干的都是什么事啊,听起来怎么这么混账?

堂堂一国之君被这么磋磨,换了谁都得恨死她。

姬晟看容双头发擦得差不多了,弯身抱起容双,把人往床上带去,口里说道“听太医说,多做些以前常做的事能帮皇姐找回记忆,朕得卖力些才行。”他凑上去吻上容双的唇。

以前他不爱吻容双,哪怕他是男子,被迫与人做那种事依然有种屈辱感,哪会喜欢这样的温存?如今却不一样,他恨不能把她吞入腹中,让她再也无法说什么“我不嫁他”,再也无法想着要离开。

第二日一早,容双到姬晟上完早朝后才醒来。

姬晟早已不在寝殿内,她独自用完早膳,便有人送来一碗汤药。

容双这次清楚记得姬晟没有用那肠衣,看到汤药也不觉奇怪,接过正要一口饮尽,却嗅出这汤药的味道和前几回不太一样。

容双端着药碗没送到嘴边,看了眼送药过来的医女,询问道“药方换了吗?”

医女说道“回殿下,确实换了。上一个方子已经不适合殿下,多喝容易伤身,所以陛下吩咐我们换了个新方子,多添了些滋补药材。”

想到上回来月事时自己疼得都惊动太医了,容双也觉得确实不能再喝那方子。听了太医的解释,容双不疑有他,点点头,把药一口饮尽。

第51章

容双起初不曾注意到姬晟的一些转变, 到姬晟命人把折子搬回来要她一起看, 她才发现事情不太对。

若是她的话, 一定会严防死守,绝不让曾经觊觎帝位的人再有机会沾染朝政。姬晟让她帮着批折子,难道是想试探她是不是仍有野心?

容双觉得自己挺无辜, 她连公主府的人都不怎么联系,放个信鸽都能被人截下来,还能有什么野心。

要是真藏着什么后手,她早让人去尚书府把遗诏弄出来了!

容双坚决拒绝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一脸敬谢不敏地说“你自己看吧。”

姬晟把容双搂住怀中, 嗅着她发间的淡香。他伸手扣住容双的五指, 轻轻摩挲着容双指间的薄茧,这双手, 和寻常女孩子不一样。

她也和寻常女孩子不一样。

她不是一个喜欢守在后宅、相夫教子的人。

当初之事明显真有内情, 她并非真心想篡夺帝位,只是为了护住他和即将出现动荡的天下。

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

她不仅没有错,还有功。

哪怕她不愿嫁给他, 哪怕她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更不曾把他放在心上, 他也想留下她。

她没有错, 她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他也确实没有太值得人喜欢的地方。

只是两人厮缠多年,他能感觉出她偶尔会有的心软。

她一直都是个心软的人。

姬晟把脑袋埋入容双发间, 紧扣着她五指软声说“皇姐,我累了, 你帮帮我。”

容双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被姬晟这样偎着撒娇,顿时有些吃不消。她觉得姬晟怕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不忍看他自己加班加点批折子,便说“我帮你处置些不那么要紧的事情。”

姬晟往容双唇上亲了一下,一脸欣然地说“好。”

容双本以为自己看起折子来会吃力,但拿起扫了几本,脑中某些记忆渐渐复苏了。她发现太医说得确实有理,多做些以前常做的事有助于找回记忆,她看着眼前的折子,脑海里就把这些上书的人一个个对上号了,这个好像是她狠批过的,那个好像也是她狠批过的,一个两个都曾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看起来,过去几年她脾气不太好,还,还很会得罪人啊。

而且专挑现在这些朝中栋梁来得罪,什么挑刺方式都找得出来。

左右自己也不会再往前朝伸手,容双对于让朝臣跳脚这事产生了浓厚兴趣。

她毫不犹豫地批复了几句很有长公主特色的批复,还递给姬晟让他看“是这样吗?”

姬晟本想像当初容双教自己那样好好教教她,结果容双不假思索地挥笔疾书,压根没给他教回去的机会。等看见容双写下的批复,他眉头跳了跳,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容双。

她难道不怕出门被人套麻袋吗?

容双说“有什么不对吗?”

姬晟说“没有。”他悄悄把几个自己讨厌的大臣的折子挪到容双那边,让她优先给那几个人批复。

瞧见姬晟的小动作,容双竟觉得这人挺可爱。

身为一国之君,还怕几个大臣不成?

既然是姬晟要自己批的,容双没什么犹豫,打开那几份没事找事对姬晟挑刺的折子给骂了回去。

有容双陪着加班,姬晟今晚很快把政务处理完了,夜里有更多时间和容双腻在一起。他最近在床上格外卖力,表现越来越优秀,还特别黏腻,像只一天到晚要人夸奖和爱抚的猫猫狗狗。

容双最吃这一套,明知道他在故意装乖卖巧,还是时不时被他带跑,没羞没臊地与他当那露水夫妻。

容双没把姬晟让她批折子的事当回事,只觉得那是姬晟的试探,却不知这事在朝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发现自己的折子是被长公主批复的,不少人直接炸了,朝会上就言辞激烈地让姬晟别再让长公主有机会插手朝政。

朝堂从来都是男人的天下,怎么能让一个女人横加干涉?

还有人直接骂起了姬晟,说他耳根子太软,这么容易被长公主迷惑。

姬晟坐在御座之上听着他们骂人,不知怎地想到当初容双垂帘听政时遭遇的一切。当初朝政由李丞相一系把持,李丞相被处置后朝臣虽离了心,但大部分朝臣不是想把她当傀儡,就是对她嗤之以鼻,总之,不会有太多人把她看在眼里。

当初她是不是曾被更多人指着鼻子骂?

想到那情景,姬晟心有些疼,很难受。

姬晟耐心听一干朝臣骂完了,才说道“长公主垂帘听政数年,决断政务不曾有疏误之处,朕让长公主批阅奏章有何不可?”他一脸平和,轻描淡写地驳回所有反对意见,“朕信任长公主。”

谢侍郎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身侧长身玉立的柳侍郎。

柳侍郎神色平静,仿佛姬晟刚才只是说了句“朕中午想喝粥”似的。

姬晟态度十分坚决,不少人没机会发表意见,下朝后便都单独去找姬晟劝谏。

谢侍郎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向得姬晟信任,此时自然也是处处为姬晟考虑。

姬晟已经从李老尚书处知晓谢侍郎有心调去容双封邑,仍想私下争取当驸马。面对这个心腹兼情敌,姬晟虽不太想说重话,却还是把自己地打算说了出口“朕会立她为后。”

谢侍郎原本有满腔的话要说,听到这一句时却蓦然哑了。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姬晟。

谢侍郎下意识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姬晟神色平静“有何不可?”

搁在平时,谢侍郎能说出无数个“不可”来,可这一刻他心乱如麻,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姬晟对容双有些想法,只是容双乃是长公主,姬晟再有想法也不可能越过先皇立容双为后。

事实上姬晟的做法也与他所料无差姬晟已经让李老尚书挑好长公主封邑,也准备给自己选妃立后了。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姬晟见一向能言善辩的谢侍郎竟失了言语,便知他对容双是有几分真心的。

姬晟说道“朕意已决。”

谢侍郎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只默默告退。

姬晟见了几拨人,一一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他们,遇上言辞激烈些的便搬出先皇遗诏打发走。

好几个衙门的人都发现自家长官一整天都失魂落魄。

李老尚书又被好几拨人找上,让他老人家好好劝劝姬晟,让他千万别胡来。

李老尚书得知姬晟放出的话,摇着头拒绝掺和。

姬晟年纪虽轻,却已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他想娶谁可不是别人能干涉的。更何况,这桩婚事可还算是父母之命啊!

后宫与前朝并不相通,姬晟并没有让他的话传回容双耳里。

傍晚回到寝宫,姬晟还和容双说起自己被骂狠了的事。

姬晟说“也许你以前被骂得更狠。”

容双想了想,没想起来。

“反正我不会吃亏。”容双挑眉说,“谁要敢指着我骂,我肯定能当场骂得他没脸再上朝。”

姬晟紧搂着容双不说话。

骂回去容易,朝中的明枪暗箭却不那么好挡。

当初的朝堂可没有现在清明,结党的结党,作乱的作乱,他回看起居录时都有些心惊肉跳,更何况是容双这个亲历之人。

朝中之事已经够令人烦心,回宫后还要对外隐瞒他的病情替他治病,容双不喜欢他、不给他好脸色看也很正常。

要知道当初父皇去世时,容双也才十七岁。

如果她并不喜欢朝中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他带给她的就只有劫难和痛苦。

她不愿意嫁给他,也很正常。

只是,他不想放她走,她本来就该属于他。

“皇姐。”姬晟喊。

容双最近已经习惯姬晟的黏人,骤然听他这么一喊,心里还是莫名一跳。她感受着姬晟贴近到近乎没有距离的气息,猛地觉得他们不该这样亲密。

习惯一个人的亲近很容易,想要摆脱这种习惯却很难。

至少她现在还没想过自己怎么去接受未来的驸马。

哪怕她觉得自己将来必然会嫁人生子,却始终没去想过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接受和另外一个人亲密无间。

不过,男子应该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生来就该坐拥后宫三千的帝王。

容双握住姬晟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粘人精怎么平衡偌大的后宫,将来莫不是会被一干妃嫔连着骨头吃了。上回她算是看出姬晟对柳七娘无意,根本只当个妹妹看待,不由说道“七娘那边是不成了,下个月便要选秀,你得上心些,挑个管得住后宫的皇后。”

姬晟不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些话。

一开始他确实存着要气一气容双的心思,才特意在她面前提起选秀,没想到容双没生气,他自己气得半死。

她真心实意和他说这些话,自然是因为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舍得将对方拱手让人。

至少他做不到。

姬晟说“朕知道的。”他把脑袋埋进容双颈窝,“那皇姐想要什么样的驸马?”

容双没想到姬晟会主动问这样的问题。

这是愿意给她挑驸马了?

容双坦然相告“我还没想过。”

姬晟心里又酸又涩,想到那一群对他虎视眈眈的家伙,忍不住问“你喜欢薛昌那样的,还是喜欢谢霁那样的?”

容双摇头“都不喜欢。”

姬晟一喜。

容双认真想了想,实诚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姬晟“非要比较的话,那还是像柳侍郎那样的吧。”

左右柳侍郎是他亲表哥,她也没真要嫁柳侍郎,只是拿来举个例子,容双觉得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才是。

容双说得十分自然,姬晟脸听完一下子黑了。

黑得透透的。

第52章 有缘

容双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冷凝了, 姬晟又是一脸气怒。

主动开口问的是他, 生气的也是他, 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我不会嫁到柳家的。”容双对此早有计较,倚在姬晟怀里说,“柳侍郎知晓我与你之间的事, 怎么可能当我的驸马?”

世间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女,都不会愿意和人分享自己的伴侣。若是过去了就罢了,谁也没法管过去的事,可她要是嫁到柳家, 时常与姬晟相见, 到时可就是三个人的尴尬了。

同理还有朝中那些出色的青年才俊。

他们若是还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 就不可能当她的驸马。

她不想害人又害己。

姬晟伸手抓住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 语气还是很不善“你想过要嫁他!”

“当然要想啊。”容双觉得自己挺倒霉, 本来十五岁入京,正是择婿的好年纪,结果入了皇家玉牒,蹉跎到二十出头还没找到心仪之人。容双说, “若是我仍在北疆, 孩子早都出生了。”

可惜京城这些人她看来看去, 没哪个是适合她捎带走的。

姬晟紧扣着容双的五指“那我呢?”

容双一怔。

姬晟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要嫁我?”

容双在心里斟酌着该怎么说,按照她爹娘的择婿标准, 姬晟怕是第一个要出局,不说他身份太麻烦, 就说他的长相就不成,太招摇了,容易招蜂引蝶,还是柳侍郎那种类型比较宜家宜室。

所以,从一开始容双就没考虑过姬晟。

“你不成。”容双说,“容家只剩我一个,将来我的孩子要分一个给容家,你可是一国之君,难道还能让自己的孩子姓容不成?”

“你如今也不姓容。”姬晟环住容双的腰,把她牢牢地困在怀里。

不管从那方面来说,她都是姬家人了。

“当年之事,”容双仰头看着姬晟,“过去几年的事我虽然记不太全,可也能推断出当初先皇收我为义女怕是权宜之计,需要让我有个适合的身份。在我心里,我永远是容家的女儿。”

她一双眼睛澄明如朗朗碧空,看不到半分阴霾与犹豫。

姬晟把手臂收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