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女子除了不肯露脸,文书证明样样齐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便让她过了吧。

于是大长公主的车驾一路神退鬼散,迅速地进入内廷之后立刻换乘煖轿,然后抄最近的道路直奔长秋宫。

眼看胜利已然在望,却被一个十分不和谐的声音给打破了一派欣喜欲狂的气氛。

本该身在城外的万氏族长、大司马大将军万离桢带着仆从立于不远处,朗声道:“臣参见临川大长公主!太主万安!”

煖轿落地,大长公主的仆从忙跪下向万离桢行礼,万离桢的仆从也忙向大长公主行礼,一时间大家相对磕头,恰如一场群众喜闻乐见的集体婚礼,简直感人肺腑。

打头的煖轿帷幕被掀开,身着绛红襦裙的临川大长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从煖轿内出来,走到万离桢面前先回了一礼,方含笑道:“卓恒你太多礼了,孤哪里受得起?”

“太主可别这么说,简直折煞臣了!”

临川大长公主一脸亲和:“卓恒你今日怎会入宫?不是听说你出城了?”

万离桢眸光一闪:“太主从哪里听说臣今日要出城的?”

大长公主神色一滞,不过一瞬便自然地遮掩过去:“也不是打哪听来的。孤只是看到今日天气甚好,想着卓恒你平时总爱在这种天气出城骑马,故而随便一猜。”

万离桢了然一笑,点头称是。

“那么卓恒你进宫所为何事?贵妃娘娘随陛下去了温泉宫,你总不会是为了来看女儿的吧?”

“自然不是。臣是听闻皇后娘娘凤体不宁,心中忧虑,所以特意入宫请安。”万离桢眉头微蹙,“奈何娘娘的病情似乎颇为…已至不能起身的程度。臣在椒房殿外候了大半个时辰,也未能见上娘娘一面。”

大长公主闻言神色忧虑:“竟如此严重?孤还是快些过去守着吧。”

“太主能过去,娘娘必然会心怀纾解。有阿母在侧,想来病也会好得快一些。”

“承卓恒你吉言。那孤便先行一步了。”转身便欲重新进入煖轿。

“太主且慢,臣有一疑惑。”万离桢不紧不慢道,如鹰鹫一般锐利的眼神射向大长公主煖轿之后的、从头至尾帷幕都不曾掀开的另一乘煖轿,“敢问太主,这里面坐着的,所为何人?”

一阵安静。

临川大长公主扯起唇角笑了笑:“噢,卓恒说那位女神医么?她是孤专程从民间寻来为娘娘诊病的。”

“哦?是民间的高人?”万离桢微微挑眉,淡淡的口吻中掺杂着一丝危险,“可既然入了宫中便应守宫中的规矩,此情此景还端坐轿中,恐怕不太合适吧?”

“卓恒有所不知,这位女神医原是隐居山中不问世事的,孤为了请她已费了好些功夫。本来是希望她能开几帖方子为皇后娘娘调理一下|身子,哪知她应允出山时正好赶上娘娘染疾,孤便立刻带她过来了。”神色为难地压低了声音,“这女神医性子最是古怪孤僻,一路上大家都是小心恭顺地伺候着,唯恐惹她不快,便是孤也不曾违逆她的心意。此时她既不愿下来行礼,卓恒便担待一下吧。不然若因此耽搁了娘娘的病情,这个责任你也负不起不是?”

万离桢笑起来:“没什么担待不担待的。臣只知道,礼不可废,太主您身份贵重,臣该向您行礼。可您寻来的这位…”略一思索,“这位‘女神医’,不过一介民女,如何敢在宫中如此托大,见了贵人也无动于衷?简直荒唐!”

大长公主强笑道:“可是卓恒…”

“太主您身为先帝之妹、陛下姑母,最应通晓礼仪纲常,想必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万离桢言辞强势,“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必然是庶民无知的缘故,还请太主不要再为她多加开脱,免得污了自己的声名。”

大长公主被他堵得不知如何反应,却见万离桢撂下这一句话后不再看向自己,目光笔直地看向那乘煖轿:“臣并不是倚仗权势蛮横无理之人,只是礼乃圣人所定,不敢废置。便请这位女神医下来一见,今日之事也就了了。”

话已至此,大长公主也没有理由再反对。只见她立在原地静默良久,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好不要当场发怒。万离桢也不催促,依旧凝视着煖轿静静等待。

良久,大长公主终于轻声开口:“史夫人,便请下轿容大司马一观,可好?”语气十分客气。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便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传出:“好。”婢子掀开帷幕,一个青衣妇人轻纱遮面,从轿中下来。

万离桢神色一动。

这女子的身形虽不若中宫纤瘦,但瞧着确实有几分相似,而那双眼睛看着更是与那位十足相似。

他眼中蕴了笑意。

“民妇参见大司马。”口中虽这么说,她却没有下跪行全礼,只是低着头福了福身子。

“面纱。”万离桢声音淡淡。

“大司马!”大长公主惊怒喝道。

史夫人顿了顿,终是伸手解开了面纱,然后抬头直视着万离桢。

除开那双流光璀璨的眼睛,这就是一张太过平平无奇的脸,约莫三十出头的岁数。万离桢凝神打量,想从她面上看出易容的破绽。

但是没有。

他心中恼怒,暗道温恪那个老狐狸手底下果然豢养着一拨奇人异士,搞什么的都有。今早还给自己传来假消息,骗他说在城外一百里处的村庄见到身形似中宫的女子,企图引他出城好瞒天过海暗渡陈仓,还好被他看出破绽,假意中计出城,再偷偷潜回,入宫正好堵她一个现行!

她这易容术虽然使得好,但他心下笃定,这个什么史夫人必然是皇后易容而成,今日不当众拆穿她誓不罢休!

“大司马已经看过了,可否容民妇等离开了?”史夫人声音沙哑,淡淡问道。

“夫人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听着像是染了风寒。若是自己便身染疾病,倒不好去给贵人瞧病了。”

“大司马过虑了。民妇的嗓子是幼年感染风寒烧坏了的,与近况无关。”

“噢?这样啊。”万离桢恍然大悟,“既然太主与夫人要去椒房殿为娘娘瞧病,不若本官也跟着去吧。正好了却先前未能向娘娘请安的遗憾。”

大长公主推辞:“卓恒你与我们一道,恐怕不合规矩。”

“是么?”万离桢言辞锐利,“太主是觉得不合规矩,还是担心臣跟着一起去,会看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呢?”

“你这是何意?”

“臣什么意思,太主会不知道么?”

大长公主神色冷然,与万离桢对视着,双方都不愿意让步,颇有杠上了的架势。

正在僵持之际,却听得扬鞭清道的声音远远传来,众人应声回头,只见一列仪驾由远及近,浩浩荡荡的宫人站定之后,两乘煖轿先后落地。

后面的煖轿帷幕掀开,一华服丽人缓步而下。

她没有由侍女搀扶,独自一人走在最前面,姿态优雅中又带三分利落,很快便走到临川大长公主与万离桢面前。

身着堇色交领襦裙,青丝高挽,一支由十二颗明珠镶嵌而成的长钗斜斜插在发间,衬得她整个人都如那璀璨明珠一般光华摄人、不可方物。然而她的气质却不是万黛那种咄咄逼人的艳丽,五官美丽之外又略带几分男子的英气,淡淡的眉眼更是如浸在冰水中的月亮,自有一股天生的冷意,让人看着向往,想要亲近却又望而却步。

中宫族姐、当初以随嫁之媵①的身份与娘娘一同出嫁的惠妃温氏。

众人再次忙乱地举行了一次集体婚礼之后,万离桢问道:“惠妃娘娘怎么会来这里?”

“本宫本来要去长秋宫拜见皇后娘娘,谁知刚进椒房殿就听说太主与万大人在胧华轩外起了冲突。本宫听了心下担忧,娘娘也很忧心,这便一并过来了。”

万离桢瞳孔微缩:“您与皇后娘娘…一起过来的?

温惠妃似笑非笑:“自然。本宫原想着自己过来瞧瞧便是,奈何娘娘担忧大人与太主会因一时误会起了嫌隙,非要过来看看,怎么也劝不住,本宫只能跟着伺候了。只是娘娘吹不得风,便在轿中不下来了。”

万离桢看看史夫人,再看看那一乘落在惠妃煖轿之前的轿辇,神色冷了下来。

众人也没料到居然两边都来这样的状况,一会儿什么山中的神医不下来了,一会儿皇后娘娘也不下来了,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

惠妃

“民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大安。”史夫人忽然伏地而拜,方才面对万离桢倨傲古怪的人此刻竟是十足恭顺。

因着惠妃前头那乘煖轿并不是皇后的制式,众人虽然见她排在惠妃前头,但吃不准里面的人的身份一直也不好行礼,如今既然知道了,再被那位史夫人带了头,于是立刻又跪下磕头,直让人想仰天长叹,今儿磕头的次数简直多到让人崩溃。

于是皇后娘娘的名号如同一把秋收的镰刀,刷刷刷地便将众人如同麦子一般削短了半截。而如此跪了一地的盛况大略也让她有些触动,只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屈指扣椅的声音,侍女立刻躬身挑开帷幕。

日光洒进轿内,帷幕之后,一身白衣、长发半绾的皇后娘娘面色苍白,神色淡淡地看着众人。

万离桢这回才是真正错愕了,他瞪视着慕仪有一瞬间竟不能言语。

以他的身份和阅历本不该这般喜怒形于色,然而他是沙场征战之人,不似左相温恪修身养性多年,性子要直接许多,是以此刻惊怒之下有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

然而再失态也不过短短一瞬,很快他便恢复镇定,俯身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大安。听闻娘娘染疾多日,未知如今凤体安泰否?”

慕仪身子半倚,淡淡道:“劳大人挂念,本宫尚好。大人午后来时本宫刚服了药正在安睡,是以侍女未曾通报,怠慢之处还望大人万勿介怀。”

“微臣不敢。”

慕仪目光看了看史夫人,再扫向跪了一地的众人:“都起吧。”看着大长公主,“阿母,这位是您说过的那位女神医么?”

“是。史夫人今早刚到,因挂念着你的身子,下午我便带她进宫来了,想着得夫人妙手,你能早点痊愈便再好不过了。”

“多谢阿母。”

温惠妃唇畔带笑:“娘娘您看,臣妾便说是宫人瞎传话,万大人与太主怎会于宫中争执呢?真真荒谬了。”躬身上前,“如今人也见到了,事情也弄清楚了,外间风大,娘娘还请早些回宫吧。”

慕仪看起来颇为疲惫,闻言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温惠妃亲自上前为她放下帷幕,然后转身道:“太主既然是来瞧娘娘的,便请与我们一起回宫吧。”话锋一转,“至于万大人,时候也不早了,宫门也快下钥了,本宫便不送大人了。”

万离桢强笑道:“自然。”朝煖轿一拜,“皇后娘娘请保重凤体。微臣告退。”

里面淡淡地“嗯”了一声。万离桢倒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带着仆从大步而去。

惠妃与临川大长公主对视一眼,也各自上了煖轿,宦侍拖长了声音:“起——”四乘轿子先后离地,皇后打头,浩浩荡荡朝长秋宫而去。

慕仪坐在轿中,对着小镜子检查自己的病妆,见果然是一脸我见犹怜的娇柔病弱,心中赞叹瑜珥的化妆技术真是越发高明,回去必须好好夸一夸她。

有些事情回头梳理一下便再清晰不过。一个时辰以前,临川大长公主车驾自温府入宫,慕仪易容换装假扮成母亲的侍女随行在侧。温恪早知道放出的假消息骗不过万离桢,故意设下这个连环套,让他误以为自己看穿了他们的计谋,实际上却还是在局中困着。

一方面,万离桢太清楚温恪的九曲心肠和高妙手段,所以这个假消息绝对不能假得太明显,必须要兜兜转转在九分真中掺进去最关键的一分假。另一方面,官员进出宫门都必须记录在册,万离桢是否进宫派人一查便知,所以他想要以正当渠道入宫却不被温恪派去查探的人知晓,宫门处的打点布置也必然是十分复杂。

为了骗过那些不怀好意躲在暗处窥伺的眼睛,温恪还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个跟自己身形相似、眼睛更是相似的女子以神秘女大夫的身份随同入宫,好故弄玄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入宫之后换乘轿辇时,母亲及众人故意耽搁了一小会儿,而她则由影卫带着快速从隐蔽的道路赶回长秋宫。惠妃及她的心腹宫人一早得了消息,在宫内准备好了一切,只待她一到达便立刻为她卸妆梳洗,再重新打扮。

而这个时候,大长公主与等在那里准备截人的万离桢正好碰上,两人在那里僵持多时,为的就是给慕仪足够的时间。

这场博弈看似简单,然而在背后,大晋朝堂之上地位最高的两大权臣暗中各使了多少手段,慕仪简直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绝对会被绕晕过去!

瞒天过海什么的,真真是个技术活!她琢磨此道多年,还是不如父亲那般得心应手。不过虽然谋划算计方面她输给了父亲,但是在计划实施时她表现出来的演技和速度还是十分值得嘉奖的,不然今日哪能这么顺利!

想到这里,她极为满意地、充满自我赞赏地朝镜子里那张苍白病弱的小脸点了点头。

真是个十项全能的勇士。

慕仪本以为那史夫人不过是个幌子,谁知到了椒房殿才知道她居然真是个神医。再回忆了一下上午在母亲房内的对话,恍然惊觉这位史夫人就是戳穿她那个长达五年的谎言的高人,不由又是钦佩又是愤恨。感情太过复杂,以致于当她为她诊脉的时候她不知该做何表情,索性表情木然地躺在床上,任由摆弄。

苍天在上,她对待姬骞都没这么温顺啊!

手指搭上慕仪的腕子,半晌之后史夫人收回手,对神色紧张看着她们的大长公主回道:“皇后娘娘只是体质虚弱一些,吃几帖药调理一下便可。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别的病症。”

“当真?她没有那个什么…什么虚寒之症?”

“当然没有。”

“所以,她的身体是可以正常怀孕产子了?”

“娘娘凤体安泰,只消时机合适,自然可以怀孕产子。”

慕仪这才知道母亲打的什么主意,挣扎一下便要从床上起来:“阿母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临川大长公主眄她一眼:“你说我问这个做什么?给我躺回去。”

慕仪理亏,想反驳又不敢,负气地躺回床上,闷声不语。

史夫人开好方子之后就由宫人领着出去了,内殿只余慕仪、太主及惠妃三人。

大长公主看了看慕仪,眉头蹙得更紧:“你到底在做些什么?我方才问了瑶环,你离宫前竟是被陛下软禁着的么?”

她这么一说,慕仪才想起这桩事来。对哦!她之前不是被软禁着嘛!这几天变故太多,她已经完全忘记了…

这么一想,心头就浮上疑惑,既然是被软禁着,那方才她出入长秋宫不该是这般畅通无阻的情况啊!究其原因,到底是姬骞把她带出宫之后安排在椒房殿监视的人就撤离了,还是父亲的人摆平了那些家伙?抑或是他们隐在暗处注意到了,只是因为得了某种命令而没有声张?

真是让人好生好奇啊!

大长公主看她只顾沉思没有回答,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道:“算了,这些事情你父亲知道就好了,我不想插手。你也折腾几天了,先好好休息吧。我回了。”

慕仪半躺在床上弯了弯身子:“阿母慢走。”

大长公主看向温惠妃:“娘娘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着。”

温惠妃知她意中所指,颔首应道:“诺。太主请放心。”

大长公主离去后,温惠妃看着慕仪:“两日前陛下将你带到温泉宫我就知道要出事,果不其然。这回真是闹得有够大的,还好你及时赶回来了,不然被万氏的人抓到把柄,事情就难办了。”

“我知道。”慕仪拍拍她的手,“这几日辛苦你了。安排得怎么样?”

温惠妃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一切妥当,现在只待陛下回宫。”

慕仪清楚惠妃的性子,她从来都是事无巨细、不做没把握的事情,现在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么必是已有十全的把握。她心头一松,不由得轻吁口气。

温惠妃打量着她:“你们这次闹成这样,是因为那个人么?我大致知道了,当年那个男人,并没有死。他回来了。所以陛下那么生气,对不对?”

慕仪看着她:“你以为的是什么呢?我难忘旧情人,所以惹恼了自己的夫君,搞得他非杀他不可。对不对?”

温惠妃不语。她心里确然是这么猜测的。

看到她的反应,慕仪了然一笑:“不止你,恐怕连万黛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她这次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难道不是么?”

“他不是我的情人。从来都不是。”

温惠妃几分惊讶地看着她。

“当年的事情太过复杂,大多数人都只知道一部分,并不清楚全部始末。就连我自己,也只是连猜带蒙知道七八分。剩下的部分,恐怕只有陛下清楚了。”

温惠妃静默。

“所以,先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抛开吧。当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我们去做。那才是一场硬仗。”慕仪唇畔带笑,眸中隐带锋芒。

温惠妃神色一凛,也微微笑起来:“筹备了这么久,我都快迫不及待了。”

大驾在两日后回朝,表面上“身体不适”、实际上“因为涉嫌谋害云婕妤之子并给戚淑容下毒而被软禁”的皇后温氏十分招摇地携六宫嫔御于宫门处恭迎圣驾。

远远的只见明黄的华盖招摇,数十辆华丽的宫车由远及近。打头的马车停住,鎏金盘龙的车门打开,皇帝身披明黄提暗色龙纹斗篷而出,淡淡地扫视了一圈跪了一地的众人,踩着马凳子慢慢下了马车,目标明确地朝前走去。

他的步伐很大,走动时风吹动他的斗篷,半扬到空中,露出里面玄色刺金线团云纹的袍摆。

他的身后是跪了一地的宫人和一辆又一辆华丽的马车,面前也是跪了一地的宫人和一乘又一乘气派的轿辇,而他就在这样热闹的场景下走到皇后身前,低头看着跪地行礼的她半晌,忽地伸手将她一把拽起,搂入怀中。

慕仪猝不及防,呆呆地被他有力的双臂钳制住,半分动弹不得。脸颊贴上他的胸膛,鼻间萦绕着他身上龙涎香的气息,她略略挣扎一下就立刻惊觉周围有两百多人正怀着一颗诚挚的八卦之心跪在地上偷觑他们,立刻不敢再多动弹。

察觉到她温顺下来,姬骞一只手抚摸过她丝滑的长发,温柔道:“几日不见,朕十分想念你。阿仪。”

他的声音不算低,四下又是一片寂静,所以这句亲昵的私语便被风带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慕仪惊怒交加。他从未在公开场合这样唤过她的名字,事实上,自打成亲以后,他根本就很少唤她的名字。

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出,她第一直觉就是这厮又要使什么阴招了!

正在咬牙切齿,忽然听到他在耳边低语:“别动,让我抱抱你。那天你吓坏我了。”

她的动作陡然僵住。

这种诚挚缠绵的语气,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久到她都不记得,上一次听到是什么时候了。

反击

“陛下与娘娘真是夫妻情深,才几日不见就这般思念,令臣妾等好生羡慕!”一个含笑的声音传来,慕仪却从其中生生听出一股讥讽。

她再次挣扎一番,姬骞这回没再坚持,顺势松开了她。二人回头一看,贵妃万黛身披堇色斗篷,含笑而立。

她表情掩饰得很好,只可惜论装模作样,这宫里能与慕仪一较高低的唯有姬骞一人。只消一眼她就看出了隐藏在她笑意盈盈的眉眼之下那股浓浓的冷意和煞气。

费了这么多功夫周折,不仅没能逮到秦继,也没能抓住她私自离宫的把柄,甚至也没能破坏掉她与姬骞的关系,万黛现在心里的恨意恐怕十分炙热滚烫吧。

可惜这回慕仪不会考虑到她心情不好就手下留情了。

她目光四下一扫,因皇帝并未叫起,众人仍是跪了一地,站着的就只有他们三人。

她凉凉道:“万贵妃真是学得一身的好规矩,本宫没有叫你起来,自己便站起来了?”

万黛表情错愕,似是没料到她会在这种小事上突然发难,再看大家都目光各异地看着自己,姬骞也神色淡淡的没有表示,银牙紧咬,重新跪了回去:“臣妾失仪,还请娘娘恕罪。”

“起来吧。”慕仪淡淡道,“你也别怪本宫不近人情,实在是最近宫中祸乱频发,让本宫觉得定是素日宫规不谨以致阖宫懈怠,才会酿成今朝恶果!”

她口气严厉,话中之意听得众人一阵困惑。

“是出了什么事么?”姬骞从方才的反常中清醒过来,又变回了往日那个温雅沉稳的君王。

慕仪朝他福了福身子:“确然。陛下离宫数日,宫中出了桩大事。”

“与谁有关?”姬骞眼眸幽深,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她。

“皇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