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以后,六宫中稍有点身份的嫔御通通齐聚长秋宫椒房殿,听皇后娘娘向陛下一五一十回禀昨夜发生的事情。

“臣妾昨天夜里突发梦魇,看到阿瑀被恶鬼缠身,性命垂危。臣妾从梦中惊醒,吓得再难入睡,忙赶到他殿中探看。谁知,竟让臣妾瞧见一名宫女双手掐其颈项,意欲加害!”

皇后话音方落,便听见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的声音,皇帝的声音冷得若凝了冰雪:“阿瑀可好?”

“陛下放心,臣妾去得及时,阿瑀没有大碍。只是那宫女被臣妾扣下,连夜审了数遭,却什么也没问出来。臣妾觉得事关重大,不敢私自用刑施以锻炼,故而只是囚禁在长秋宫宫室内,待陛下回来再做决定。”

“殿内的其他人呢?可有提审?”

“当晚在殿内为阿瑀上夜的宫女一共四人,另外三人都被她下药迷倒,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殿外的人则半分不知殿内的动静。臣妾将内外一共十三名宫人也一并关起来了。”

皇帝沉吟良久,慢慢道:“带那宫女上来。”

宫人应声而去,不消多时,便见一素衣婢子被带了上来。发鬓散乱,面色苍白,跪地磕头的时候身子微微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面容冷肃的君王淡淡问道。

“回陛下,奴婢名唤崔翘,在大皇子殿内伺候。”回话的声音还算镇定。

“皇后说你昨天夜里意欲加害大皇子,可有其事?”

“确有其事。”

“你与大皇子有私怨?”

“皇子尚是垂髫孩童,与奴婢怎会有什么怨恨。”

“那你为何要谋害他?有人指使你?”

见她垂首不答,姬骞嘴角扯起一抹笑意:“还是说你恨的是朕,所以要害死朕唯一的孩子?”

崔翘看着他,摇摇头:“没有。”深吸口气,“没有人指使奴婢,是奴婢自己想要那么做的。奴婢的罪孽奴婢自己承担,请陛下赐奴婢死罪!”伏地长拜不起。

“你想死?”姬骞笑意越盛,双手把玩着指上的白玉指环,他表情轻松,然而熟悉他性情的嫔御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征兆,“你可知道,谋害皇子不是你一人死了就可以了结的,你的家人亲族通通会因为你的行为赔上性命。这样你也不在乎么?”

崔翘苍白的唇微微弯起:“多谢陛下提醒,只是奴婢亲族俱已不在,想来也难以连累到他们。”

姬骞闻言笑意敛去,仔细看了她许久,语气颇为赞赏:“倒是有一副伶俐的口齿。既然你这么不畏死,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骨头那么硬。”

不知怎的,慕仪总觉得姬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自己的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令他恼怒的人。

“拖她出去,杖责三十。着实打。”

最后一句是来自廷杖中的规矩,官吏受刑,行刑前监刑官通常都会接到上位者的暗示,指导他们如何具体操作。如果只是“打”,那么随便打一顿有那么个意思就好了;如果是“着实打”的话,则有可能将人致残;要是说了“用心打”三个字,被打的那位仁兄基本就可以嘱咐家人准备后事了。这个潜规则在运用过程中逐渐传至后宫,被宫妃们欣然接纳,大家都表示用起来十分顺手。

此言一出,众妃哗然。眼见那崔翘已被侍卫拖了出去,昭仪叶氏蹙眉道:“这宫女瞧着已十分羸弱,杖责三十,还是‘着实打’,若打出了问题,倒不好问话了。不若陛下稍微减轻一点吧。”

“叶昭仪不愧是皇后娘娘的随嫁媵女,跟娘娘一样的菩萨心肠。只是不施以锻炼,这贱婢便牙关紧咬一字不吐,娘娘此刻阻止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思!”坐她对面下首的美人李氏笑意盈盈地讥道。

“本宫安的什么心思?”素来淡静内敛的叶昭仪面对这样的指责口气依旧淡然,“本宫若有什么心思,那便是尽早查出幕后指使,还无辜受罪的大皇子一个公道。难不成李美人竟觉得打死了这婢子倒能查明真相了么?”

李美人一时哑然,却听得万贵妃一声轻笑:“皇后娘娘菩萨心肠?李美人是在说笑么?那日吹宁宫福引殿,戚淑容苏醒之时,你可是在场的啊!这么快便将当日之事都忘干净了?”

戚淑容醒后状似疯癫地指证皇后命令她毒害江氏腹中之子的事情被姬骞勒令封锁消息,是以除了当日在场之人以外,宫中并无人知晓,如今闻得万黛之言,众女一时心下疑惑,目光悄悄朝坐在陛下之侧的皇后望去。

李美人素来亲近万贵妃,此刻有心想附和几句,奈何又想起先前帝后在宫门前那个不顾世俗的拥抱,一时拿不准陛下的态度,只低头呐呐无言。

“李美人忘了,臣妾却万不敢忘!”云婕妤转头直视姬骞,语气凄然,“陛下答允臣妾的话便这么不作数了?臣妾受的委屈欺凌,陛下全然不管了吗?”

“云婕妤这话怕是说对了!陛下见了皇后娘娘,便什么都不计较了。哪怕是娘娘犯了再大的过错,陛下都只当没瞧见!真真是海一样深的恩宠!”万黛言辞尖刻,语气中满是嘲讽。

任由嫔御吵成一团的姬骞终于从崔翘的身份证明中抬起头,也不看万黛,只朝云婕妤淡淡道:“君无戏言。朕答允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若不信朕,就不要待在这里,回你的息瑶宫去!”

话已至此,云婕妤终于噤声,垂着头有点怯怯地偷偷打量姬骞的神情。

她们这里闹了一通,外面也打完了。侍卫将瘫软在地的崔翘拖了进来,她臀上一片殷红血迹,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是惨白似鬼,伏在地上不住地喘气冒虚汗。

“崔翘,祖籍闵州,母亲早逝,父亲崔璋是个读书人,只可惜屡试不第,后来便在煜都当了一个教书先生。你们住在永平坊,以教书和替人写信作画谋生。十四岁时崔璋去世,你无依无靠,被采买宫女的宦官何复选进了宫,一直服侍到现在。”合上书册,姬骞看着地上那个人影,“这些都没错吧?”

“陛下圣明…”崔翘挣扎道。

“何复?”温惠妃轻声道,“他不是万贵妃的掌事宦官么?难不成…”

“惠妃娘娘这是何意?难不成竟疑上贵妃娘娘了不成?”原为万贵妃之媵的昭容静氏嗤道,“且不说这贱婢入宫之时,陛下尚未登基,我等都还住在潜邸,只说经何复采办的宫女何其之多,难不成个个犯了罪过都跟他有干系了?”

“昭容娘娘所言甚是,奴婢…奴婢所犯之罪,与贵妃娘娘半分干系也无…”原本瘫软在地的崔翘忽然挣扎着磕了一个头,为万黛开脱起来。

“哟!好一副忠肝义胆呐!”婕妤姜氏掩唇笑道,“要换了我,挨了这么重的板子,可不一定还记得维护旧主!”

“姜婕妤你好大的派头啊!陛下和娘娘尚未发话,你便给本宫定了罪过了。”万黛凝睇着她,似笑非笑,“你把自己当成皇后了么?一味地血口喷人!”

慕仪见她骂姜氏也不忘将自己绕进去,颇佩服地看她一眼,心道这样的执着也很难得啊!

“嫔妾是否血口喷人贵妃娘娘心中有数!这贱婢连死都不怕了,怎么独独事情牵扯上你的时候倒服软求情了?她又是你的心腹宦官采买进宫的,关系自然更近一层。就算当年没有阴谋勾当,难保后来也没有!说你们没有关系,不止嫔妾不信,恐怕在场的诸位都不信吧!”姜婕妤眸光锐利,言辞咄咄。

万黛一时无言,冷冷地看着姜婕妤,半晌忽然笑起来:“证据呢?说了这么多都是你的猜测而已。证据呢?”

姜婕妤噎住。

“没有证据,本宫也可以说这根本是皇后娘娘设下的一个局,找了一个贱婢演了这么一场戏,就打算栽赃给臣妾。”万黛似讥似嘲,“不然,怎么解释娘娘您不偏不倚、正好在这贱婢要动手的时候赶到那里!不会太凑巧了么?”

入局

面对万黛的质问,慕仪微微笑道:“贵妃不曾抚养过孩子,自然不能懂慈母的心情。皇长子虽然不是本宫亲生,但他的生母宁蕴淑妃生前与本宫交好,本宫既是他的嫡母,又鞠养过他两年,母子连心,有这样的感应不足为奇。”说这话时,她的脸上洋溢着一股慈爱之情,看起来温柔又亲善,“他尚在襁褓中的时候,有一次便是突发疾病,本宫当时与陛下正在温泉宫伴驾,并不知晓。但是当晚,本宫也是在梦魇中见到他不好,忧心不已,而第二天一大早,便接到了王府中传来的消息。这件事陛下也是知道的。”

姬骞闻言不语,表情却是默认的意思。

众人见了他的神情,知道确有其事。母子之情向来邪乎,大家听说的更离奇的事情都多了去了,在这方面的接受能力普遍很强。既然陛下都承认此事有先例,那么这回皇后娘娘再次夜里与皇长子在魂梦中产生感应也不足为奇了。

慕仪看着万黛:“试问身为母亲,谁会愿意拿自己的孩子去冒险呢?”

她这话真诚而动情,一些年长的宫人一时颇为动容,便是殿内皆不曾生育过的嫔妃们也有些感伤。

唯独万黛不为所动,她娇艳的脸庞上冷意潋滟:“娘娘话说得倒是好听,奈何您并不是皇长子的生母。谁知道您是真拿他当亲生儿子疼爱,还是不过想给自己找一个终身依靠?”

慕仪笑起来:“贵妃这话谬了。本宫身为皇后,帝王之妻,终身依靠自然是陛下。漫说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圣体康宁,便是一朝山陵崩,本宫没有子嗣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哪里需要依靠什么孩子?”蹙眉思考一瞬,“原来贵妃竟一直担心着没有子嗣依靠这事?所以大皇子的存在让你觉得碍眼,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万黛被击中要害,眉头狠狠一跳,一口浊气涌上胸口,直气得几乎发狂。右拳紧握,她深吸口气正待回击,一个声音却突然传来,打断了她的话语。

“娘娘…娘娘…”云婕妤的贴身宫女素问忽然软倒在地,捂脸痛哭,“阿翘她…阿翘她…”

云婕妤一脸错愕:“你发什么疯!”

素问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阿翘她不动了!她好像死了!”

众人这才发觉,由于刚才诸位娘娘们吵得太过投入,早已忘记了地上那个半死的崔翘,此刻再看她,竟是伏地不动,好似没了气息一般。

“阿翘?”万黛回味这两个词,忽然怒视着云婕妤,“贱人,你算计我!”

云婕妤猝不及防,立时起身:“嫔妾没有!娘娘,嫔妾冤枉!”

“还说没有?你的贴身宫女管那贱婢叫阿翘,分明就是熟识!”终于找着机会表忠心的李美人忙不迭开口。江滢心入宫资历不如她深,位分却陡然升到她的上头,在贵妃娘娘面前也比她更加得脸,这件事一直堵在她心口,如今有机会踩那贱人一脚,自然不能放过!

云婕妤恼怒回头:“素问你在疯言疯语些什么!这个谋害大皇子的贱婢跟你半分关系也没有!”语气中隐隐带着警告。

然而素问却好像半分不懂,又或者她已经被“崔翘断气”这个事情摧毁了意志,只是尖声哭道:“娘娘,娘娘,您救救阿翘吧!她对您忠心耿耿!您事前不是说了会保她性命的么?您不能出尔反尔啊!”

“你乱讲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江滢心怒道,一巴掌扇上素问的脸颊,直扇得她眼冒金星。

慕仪看着这一巴掌,默默地在心里估量,江滢心与自己母亲的手劲谁更大…怎么看着这素问好像比自己伤得要重一些啊…

“哟!从前还以为云婕妤最是娴静温柔,却原来下起手来也是半分不留情啊!”姜婕妤凉凉道。

“狗急跳墙。奸计被人戳穿了,自然恼羞成怒,什么都顾不得了!”李美人讥讽道。

素问跌倒在地,一块玉佩从怀中掉了出来,落在华丽的地毯上。

确切地说,是半块。

温惠妃见状蹙眉,吩咐宫女将那半块玉佩捡了回来,凝神细看之后呈给慕仪:“娘娘您看?”

慕仪接过来打量了一会儿,朝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立刻朝外走去,片刻之后回来了,手中也拿着半块玉佩。

慕仪将两块玉拼在一起,恰好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团云图案。

她看着姬骞:“昨夜臣妾将崔翘关押起来之后,便命人彻查了她的寝居之处,然而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唯一不同寻常的便是这块玉佩。臣妾只大略猜到这应是与谁的信物,谁承想,竟是与云婕妤的贴身宫人…”

“既有她贴身侍女的供词,又有玉佩作证,如今可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以抵赖的?”

“真是好歹毒的心肠,自个儿的孩子没了,便看不得别人的孩子活着!这样的人怎配服侍圣驾!”

“呀!我想起来了!这崔翘的祖籍是闵州,云婕妤的祖籍,不是也在闵州么?”

“原来竟是老乡?难怪会勾搭成奸…”

云婕妤看着一面倒的情势,心头发麻。她朝从头至尾就默然不语的姬骞跪下,含泪道:“臣妾冤枉!”

姬骞神色如常,闻言仔细审视了一下面前这张哭得我见犹怜的小脸,再回头看了一下眉心微蹙、一脸痛心疾首的皇后,自嘲地笑了笑,对云婕妤道:“你哪里冤枉?”

云婕妤不可置信:“陛下不相信臣妾?”

“你让朕怎么相信你?”

云婕妤站起来,一步一步后退,一壁摇头一壁惨笑道:“您不相信我!您不相信我…”

她忽然转身,揪住素问的领子,如厉鬼一般嘶吼道:“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害我!你说,谁指使你的?谁指使你来害我的!”

素问被她扭曲的五官吓得神魂俱飞,彻底崩溃:“奴婢什么都没做,都是您自己吩咐的!您让崔翘给淑容娘娘下药,再将失子一事嫁祸给皇后娘娘您都忘了吗?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娘娘!”

听到这句话万黛忽然从盛怒中反应过来,猛地扭头看向慕仪,却见她跪坐于陛下身侧,朝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里面满是嘲讽。

她浑身僵硬,转身的时候似乎每一寸关节都在发出响声。

她居然这么蠢!她居然再次上了这个女人的当!

她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自己,片刻前不过虚晃一招,拖她下水!可恨她方才居然真的以为陷害自己的是那软弱的江滢心!

那本来是她最有力的盟友之一,现在却就要失去了。可她不能出手救她。温慕仪方才的眼神已经提醒了她,她已然入局,此事必然要抓住一个罪魁祸首,如果不是江滢心,便只能是她…

众人果然又是一片哗然。鉴于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那天在吹宁宫慕仪曾被戚淑容指证谋害江滢心腹中之子的事情,此刻陡然听说不得不立刻拨出一部分智力来理清事情的脉络,剩下的部分则紧跟局势发展。

云婕妤此刻几乎目眦欲裂,她像不认识一般瞪视着这个自己往日信任有加的宫女。

素问不是胆子这样小、被吓一吓就胡言乱语的人!唯一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算计好了…

有人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要陷害自己!

她猛地扭头,指着万贵妃怒道:“是你!是你要害我!素问从前是你宫中的宫女!这一切是你安排好的!”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本宫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个宫女?!”话一出口万黛忽然想起,一年前皇后在六宫厉行节俭,各殿各阁都裁撤了一批宫人,自己宫中当时也裁去了八名宫女和四名宦侍,这素问难道就是其中一个吗?

当时被她送走的都是一些不受重视的、平素连内殿都没进过的低等宫人,她压根儿不记得他们长的什么模样又叫什么名字,因此也从不知这个在云婕妤身边当差的素问与自己还有这等渊源。

“你还要否认?是与不是只要细查一下便知!”云婕妤说着,膝行而前,扑到姬骞脚边,泣道,“陛下,臣妾当真冤枉!

万黛深吸口气,决心要壮士断腕、弃车保帅了。她起身走至姬骞面前,敛衽屈膝,长拜到底:“陛下明察,臣妾自潜邸起服侍陛下已近五载,一直恪尽职守、忠心耿耿。且臣妾身为皇长子庶母,虽不如皇后娘娘与他亲厚,却也从未生出半分加害之心。臣妾乃万氏长女,幼承庭训、洁身自好,此等有辱家门之事是断断不敢为的!还请陛下与娘娘彻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

“贵妃既让本宫与皇上彻查,那么贵妃可有什么好的计策?”皇后神色温和地问道。

右手攥紧,她与那双看似和善亲切实则诡计深藏的眸子对视,即使心中再不甘,也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跳进她为她挖好的陷阱里:“既然方才那婢子说是云婕妤毒害的戚淑容,那么只要搜查云婕妤的寝殿,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落罪

慕仪深以为然:“贵妃所言甚是。陛下您看?”

“杨宏德。”姬骞沉声道,“带一拨人去息瑶宫蕙轩殿仔细搜查。”

“诺。”杨宏德应道,亲自带着一拨人朝息瑶宫而去。

众人左右对视一眼,没有表示异议。杨宏德是陛下的心腹大宦官,只对皇帝一人效忠,绝不会对哪位妃子存有偏私,故而就算众人没有亲眼见到搜查的情况,但由他搜查出来的结果却是绝对可信的。

静昭容忽然道:“陛下,臣妾有个疑惑。”

“你说。”

“这崔翘既然可以给别的宫女下药将她们迷倒,为何不在大皇子的膳食中下毒呢?这样岂不比亲自动手掐…掐死他要容易许多?”

“静昭容说得轻巧!”姜婕妤轻蔑道,“在皇子膳食中下毒哪有那么容易,那些试吃的宫人们都是木头做的不成?”

“姜婕妤此言差矣!这婢子既然夜里都可以入内殿为大皇子上夜了,想必是极为得脸的宫人,伺候大皇子用膳也是常事。只要在伺候他用膳的最后一刻,往饭勺里下药,旁人也是难以发现的。这不比掐其颈项致人死地要好很多么?”眼神憎恶地扫向崔翘,“无论如何,她原来那个法子,也太残忍了!”

“一样是致人死地,还分用的什么方法吗?”叶昭仪神色冷淡,“掐其颈项残忍,往膳食中下毒就不残忍了吗?管你如何粉饰装点,伤天害理就是伤天害理。”

“就是。只有那些心口不一的伪善之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姜婕妤幸灾乐祸地看着被叶昭仪驳倒的静昭容,眼珠一转,“不过,听昭容娘娘方才这一番言论,倒好似自己做过一般,好生熟悉!”

“你…”

“好了,都不要吵了。”温惠妃不耐地打断,“你们说的这个问题,本宫与皇后娘娘已经问过了。这崔翘对这个事情倒是没怎么隐瞒,吐得很干脆。她说她不是没想过往膳食中下毒,只是后来觉得给皇子下毒太容易被发现了,还会落下痕迹,如果失败了就功亏一篑,所以才狠下心选了这个法子。”

“看她这架势,似乎就没打算事后自个儿还能活着啊!”姜婕妤道,“拼了性命不要,也不肯连累旧主,还要去为她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不是嘛!”

云婕妤一直呆呆跪在原地,仿佛周遭的议论都不能入她的耳朵。姬骞冷眼打量她半晌,忽然起身上前,握着她的手臂扶起她:“你才小产没多久,不要这么跪着。”

云婕妤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她攥紧皇帝的衣袖,颤声道:“陛下,陛下你还是相信臣妾的对不对?”

“你先坐。”他扶她回到她的垫子上正坐下,再回了上座,“一切都待杨宏德回来再说。”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扶起了被控有罪的云婕妤,却对同样跪在地上的万贵妃置之不理,一时众人目光各异,眼神在陛下、贵妃和婕妤三人身上逡巡不定。

万黛背脊挺得笔直,下巴微抬,似乎半分没有察觉到皇帝的怠慢,就算跪着也依旧是倨傲自大的姿态。

又过了一会儿,前往蕙轩殿搜查的杨宏德领着人回来了,一进殿内便朝姬骞跪下:“回禀陛下,臣不辱使命。”

“噢?搜到了什么?”

“臣在婕妤娘娘衣柜之后的暗格内搜到了这个。”说着呈上一个檀木匣子。

云婕妤张皇失措:“臣妾的衣柜后面怎会有暗格?臣妾不知,这东西不是臣妾的!”

姬骞打开檀木匣子,仔细翻看了里面的信件纸张,抬起头,面色冷凝如霜:“不是你的?这些毒害戚淑容的药方不是你的?这几封落款写着崔翘的密信也不是你的?”狠狠地砸到她的身上,“滢心,你真让朕失望!”

云婕妤慌乱地捡起散在身侧的纸张,一边看一边发抖:“不,不,这不是臣妾的,这真的不是臣妾的…”

“陛下,事关重大,不如把崔翘弄醒问一问?”慕仪建议道。

姬骞颔首,侍卫随即端了一盆凉水,抓住崔翘的头发将她按进水中,立刻便听到她的咳嗽呛水之声。侍卫松了手,她从铜盆内抬起头,趴在地上不住喘气咳嗽。

“朕问你,这些东西,你可认识?”姬骞捡起其中的药方,在崔翘眼前晃了晃。

“不,不认识…”崔翘言辞闪烁。她虽然刚刚清醒,神智还不是很清楚,但矢口否认却是本能的反应。

“噢?你不认识?”姬骞笑起来,“那云婕妤让你依着这药方循机毒害朕的事也不是真的了?”

崔翘大惊:“没有!婕妤娘娘从来没有想过要毒害陛下!她只是想要…”忽然反应过来捂住嘴。

姬骞面无表情地看向云婕妤。

云婕妤已经不知该如何去辩驳,只能一遍遍重复道:“不是的,这贱婢是跟人串通好的!她们设计要陷害臣妾,一切都是她们计划好的…臣妾冤枉…”

“朕不想再听你狡辩。杨宏德,”姬骞神色厌弃,口气结了霜一般冰冷,“传旨,云婕妤江氏,丧心病狂,谋害皇裔、毒害宫妃,着即褫夺封号,废为庶人!”

“诺。”杨宏德应道,又犹疑地问,“那,江庶人住在哪里呢?”

姬骞顿了顿:“她才小产不久,身子不好,就让她继续在蕙轩殿养着吧。命人把殿门封起来,不许任何人探看便是。”

目光扫向颤抖若风中秋叶的素问和崔翘:“蕙轩殿一应宫人连同这个崔翘全部收监,朕回头要亲自审问。”

“诺。”

“陛下,陛下…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江滢心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每一下都磕得极重,很快额头上便鲜血淋漓。

“快把她拖出去!在这里作死还是怎样?”万黛素来讨厌看到鲜血,见状嫌恶道,一转头却正撞上一对暗影重重的瞳仁。

“陛下…陛下干嘛这样看着臣妾?”

“没什么。”姬骞眼中殊无笑意,唇角却微微牵起,“贵妃你很好,非常好。”

她一时闹不明白他玩什么花招,只得低头不语。

姬骞回头看向慕仪:“剩下的事情就劳烦梓童操心了,朕去瞧瞧阿瑀。”

慕仪躬身行礼:“诺。臣妾恭送陛下。”

“臣妾恭送陛下!”众妃忙跟着行礼。

姬骞也不理她们,带着杨宏德便大步而去。

待大驾远去之后,慕仪才慢慢起身,看着以头触地、哀泣不语的江滢心,幽幽叹了口气:“怎么会闹成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