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想再来一次吗?

一瞬间一股控制不住的怒火涌上心头,她拼命推开他,厉声道:“放手!你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逼死我才满意吗!”

姬骞没料到她会这么激动,略一惊讶便明白过来,用力捏住她的手,连声道:“阿仪,阿仪…别怕。你误会了…我,我不会…”

她心口憋的那团气似乎顺着方才的呐喊也跑了出来,委屈的情绪占据了大脑的全部。从来没有过的委屈。她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是那么讨厌,而自己在他手里简直是可怜极了。这么多年了,她早已习惯了把情绪藏在心里,不肯露出半分真实,可是这一刻,她却不想再伪装下去了。

她想起姒墨的死,想起那一夜白云山的冲天火光,想起他当着众人的面给她的羞辱,终于恸哭出声,直哭得声嘶力竭。

剑锋【修】

姬骞不顾她的反抗,把她小心圈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部,却不说话。直到她哭得实在太久,开始不停抽气时,才安慰道:“好了,再哭下去就要伤身子了。别哭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哭声稍住,忍不住问出心头最大的困惑,“从我醒过来你就做出这个样子,你是要让人觉得都是我在欺负你吗?”

他有些无奈:“你想太多了。”

“那你到底为什么?”

他闻言竟难得的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问道:“那你呢?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帮我挡那一剑?”

她被问得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回答。

他换了个姿势,让她躺进他的怀中,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告诉我,阿仪。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剑?”

她被问得恼羞成怒:“你别碰我!走开!”

姬骞却不松手,仍搂着她:“别动,让我抱一抱你。你放心,我不会做些什么。上次是我的错,敦伦之事该是两厢情愿才对,我不该勉强你。以后都不会了。”

她听了嘴唇微抿,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夜的事情对她来说,实在是无法揭过的一页,当时那种羞愤绝望的感受现在想起来还让她瑟瑟发抖。这样不愉快的经历,以至于她现在本能地排斥跟他的身体接触,可是他就好像不明白一样,非要搂着她,此刻还跟她说这样的话。

她想起那一日,她砸了他送的珠宝首饰,他却没有发怒,反而站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地跟她认错。

那是第一次,他跟她认错。

她本以为,那晚的事他永远也不会承认是他错了。他一贯是那么倨傲自大,她从来没想到他也会跟她认错。

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已经造成的伤害,再来认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闭上了眼睛:“如果你是因为我帮你挡了一剑而对我心怀感激,那么大可不必。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来,或许只是因为我担心,如果绍之君伤到了你,会危及自身。我担心他才救你的。”

这句话说完,她感觉姬骞猛地低头,死死地看着她。她像是跟他置气一般回视过去,一副要杀要剐由你处置的表情。

良久,他笑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说这样的话来骗我,伤我的心。故意惹我生气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谁说我在骗你,我说的都是真心的。”

“好,就当你救我是为了秦绍之,那么你中剑后,倒在我怀里说的那些话,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那一晚,她胸口插着利剑,躺在他的怀中。她抬手去触摸他的脸庞,嘴角带笑:“愿与檀郎一世好…奈何…前缘误…”

那时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了,所以才会控制不住说出这句话来。那是最后的告别,如今却让她陷入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局面。

姬骞见她不说话,温柔地把唇贴上她的眉毛:“阿仪,你心中有我的,对不对?你是因为在乎我才会为我挡那一剑,对不对?你说你喜欢秦绍之,是故意说来惹我生气的,对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通通不对!

慕仪忽然抬起头,眼神炯炯地看着他,姬骞被她的神情唬住,凝视着她没有动作。

她推开他,自顾自下了床。椒房殿的内殿墙壁上挂了一把宝剑,据说是太宗皇帝的随身佩剑,挂在那里已经几十年了。

慕仪取下它,拔剑出鞘,冰寒的雪刃上映照出她的脸,苍白、虚弱。

姬骞已从榻上坐了起来,看着她不出声。慕仪走近他,慢慢举起手,将剑尖抵在他的胸口。

姬骞此刻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平静地看着她。慕仪慢慢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站起来从这里出去,要么我立刻就在你的胸口刺一个透明窟窿!”

姬骞忽的笑了:“那你刺吧。”

慕仪咬牙:“你以为我不敢?”

“你自然敢。”姬骞笑道,“你是朕的妻子,这世间没什么事情是你不可以做的。你想刺我一剑,便刺吧。”

慕仪看着他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越发恼怒,手往前一送,剑刃立刻刺入肌肤两寸,鲜血涌出,染得中衣殷红一片。

姬骞闷哼一声,脸色白了三分。

慕仪看到他的神情心头一痛,然而还是咬牙猛地收回剑。剑刃从体内拔出的瞬间姬骞又是一声痛哼,她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冷冷地看着他。

姬骞抬起头。慕仪的出手不算轻,此刻血流个不停,他嘴唇都有些白了,却还是保持着笑容,轻轻道:“你也刺了我一剑了,可消气了?”

如果让她刺一剑可以换她不再生气的话,倒是值得得很。

慕仪一脸平静道:“是啊,我刺了你一剑了,那么我帮你挡剑的恩情也算抵消了,你不欠我什么,以后别来烦我。”

这话说出,姬骞的脸色才算真的白了。慕仪眼看他唇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尽,直到惨白如纸。

“你就…这么恨我?”他艰难道。

“是,我恨你。所以你以后别让我看到你,就算对我好了。”

他忽然大笑起来,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悲凉,还有绝望。相识廿载,慕仪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仿佛有人生生从他身上剜走了他的心一般。

内殿的宫人原本都被遣了出去,此刻听到里面的动静又涌了进来,却看到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陛下坐在榻上,面色惨白、胸口血流不止,中衣都被染红了一大片,而皇后娘娘立在他面前,一脸冷漠,手中还握着一柄…一柄带血的宝剑!

“陛下,怎么回事,您这是…”杨宏德首先上前,惊疑不定地在姬骞和慕仪身上看来看去。

“朕没事。”姬骞道。

“怎么没事,您的伤口可深着呢!这…”转头朝宫人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呀!把太医院的太医通通传过来!”

宫人们得了吩咐正要离去却被姬骞叫住:“等一下。”众人回头,姬骞慢慢道,“让候在长秋宫照顾皇后身体的李太医过来就可以了,别惊动旁人。”

杨宏德正要问为什么,立刻明白过来。瞧方才的情景,陛下这伤必然是皇后娘娘刺的。损伤龙体是大罪,传出去皇后娘娘必会被群臣指责,搞不好还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性命难保。陛下此举,意在保护娘娘。

都已经被伤成这样了,他竟还护着她?

杨宏德看着这个服侍了自己二十几年的主子,忽然觉得也许他从前根本没看明白他。

姬骞的伤口不算浅,李太医来看了也吓了一大跳,偷觑了慕仪一眼却被她周身森然的气场给吓住,再不敢多看,专心给姬骞包扎伤口。

待他弄好之后,大家都尴尬地立在那里不动。他们不敢出去,天知道再留这两人单独在殿内会发生些什么,可就这么杵在这里又似乎没道理。

姬骞疲惫地挥挥手:“都出去吧。”

杨宏德迟疑地看了一眼慕仪,含义不言而喻。

“没关系,出去吧。”姬骞道,“还有,今日的事情朕若是在外面听到半点风声,你们的脑袋就不用留着了。”

他语气淡淡,近乎有气无力,可满殿宫人都被吓得一凛,忙跪下称诺。

大家迟迟疑疑地退到了出去,等到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之后,姬骞慢慢道:“有些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解释,总不知如何开口,今晚既然已经闹成这样,我就索性说了吧。

“中秋那晚你被万黛布局设计,我提前知道了。我承认,顺水推舟帮助她的计划成功是我不对,只是那段时间,我…我很生你的气,想着给你一个教训也好,等到你被关个几天,我自会想办法为你洗刷冤屈。

“江楚城是我派人引他去的那里,用的是他那梦中人的名目。你用江滢心的死让他与万氏结成死仇,我却觉得这个的分量还不够。他虽有将帅之才,却实在是个耿介的,不让他多感受一下朝堂上的算计,他不能真正为我所用。事后此事查起来,我自法子让他觉得是万氏动的手脚。”

慕仪听到这里露出一丝冷笑,姬骞慢慢走到她身前:“我真的没料到会发生后面的事情。我没料到秦绍之会来刺杀我,更没料到你会冲上来给我挡剑。”

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继续道:“你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整颗心都乱了。我这辈子都不曾那么慌张过。当时我就知道,如果你真的这么离开了,我的心也就跟着你离开了。我看不到周围发生了什么,我也听不到那些人跟我讲的话,我只是那么抱着你。我心里甚至想着,也许我多叫你几声,你就会醒过来了,就像小时候,你总是装睡骗我,然后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吓我一跳。”

慕仪冷漠的表情慢慢融化,别过头不去看他。

“后来太医跟我说,说你的毒解不了,你可能…可能会死,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他笑了笑,眼眶却倏地红了,“我当时没有意外,我甚至想笑。我知道这是你在报复我。你这么记仇的一个人,被我欺负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无动于衷呢?我想,如果你真的死了,那便是你对我最好的报复了。为了救我而死。”

他去拉她的手,她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被他紧紧攥住:“阿仪,我错了,我当真错了。从你中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错了。集江南之铁也铸不成我犯下的大错。”

真心

“你没有错,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情而已。”她幽幽道,“就好像我也在做我该做的事情一样。”

“不,你听我说。”他急切道,“我从前一直不明白,我总觉得你对我根本就没有…但我现在知道了,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扑上来替我挡剑,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声音忽然卡住,再开口时里面已添了哽咽:“明明从前有那么多机会让我看明白,偏我笃钝至斯,竟一次都没看懂过…”

她的心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猛地抽痛起来。那疼痛来得又急又猛烈,让她几乎忍受不了。她跌跌撞撞地倒退几步,一手扶住妆台,一手捂住胸口皱眉大喘气。

“阿仪…”他叫道,想上前打量她怎么了,却被她推拒在一臂之外。

“你别过来!”她道,“别过来…”

眼底有泪水涌出,顺着脸颊滚落。她以袖掩面,无声地哭泣。

他的每一句话,都正正戳中她的心魔。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是这样困惑着,困惑着那个男人为什么会看不明白,他又怎么能狠下心这么对她。她恨过,怨过,一颗心如同泡在苦水中一般,整日整夜的受着煎熬折磨。直到后来,她终于心死,如一炉焚尽的冷灰,不再有一丝热度。

她早就对他绝了望。

“你如今跟我说这些,想让我说什么呢?说我原谅你么?”她低声道,语气里无限悲凉。

“阿仪,你性命垂危、躺在病榻之上时,我就握着你的手发誓,只要上天让你醒过来,我绝不会再犯从前的错误。你信我,我会想到办法的,我们可以好好地生活在一起,便是你要护着温氏,我也可以…”

“哈…”她忽然笑起来,“你也可以什么?你也可以容下他们吗?陛下,你从前不这样的。那时你纵然再不好,却绝不会拿这种事来欺瞒我!”

“阿仪,你误会了…”

“别说了。”她打断他,“我真是没有想到,我不过为你挡了一剑,竟能让你感激成这样。你是怎么想的呢?因为觉得辜负了我的一片痴心,对不起我豁出去给你挡剑的深情,所以你愧疚、怜悯,于是就低声下气来给我认错?陛下,您不必如此,我温慕仪不需要你的施舍。”

姬骞闻言定定地看她半晌,无力地笑了:“你是这么认为的?你觉得我今夜说这番话,只是因为我同情你?”

他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她没有动。

“我记得少年时,有一次我偷看你练字,你写了‘共挽鹿车’①四个字。我当时还取笑你,说你莫不是想嫁一个寒门丈夫。”手指摩挲着她如玉的肌肤,他轻轻道,“现在我告诉你,我心中其实一直盼望着,我们可以是一对平凡的夫妻。我是你相中的寒门士子,你是我看上的小吏淑媛,我送你大雁,三媒六聘将你迎进门。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矛盾和争执,白日我去当值,你在家织布、纺纱,晚上我在灯下读书,握着你的手和你一起临帖写字。我们会有几个孩子,也许很淘气,也许乖巧又懂事。然后,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我们都老了,走也走不动,哪里也去不了,便可以整日待在一起,百年之后再躺进同一副棺椁,永远不分开。”

他看着她,那么的专注,仿佛八荒六合、五湖四海,能入他的眼、让他专心对待的只有这么一个她。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水汽氤氲,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阿仪,我心中有你。从头到尾,我心中都只有你。”

她有一瞬间的怔忪。

这句话她不知等了多少年,自从模模糊糊得知了自己的心思之后,她潜意识里就在等着他对她说这句话。后来不等她真的弄明白自己心中蠢蠢欲动的情愫,就在那年的上元佳节伤情失意。

母亲告诉过她,身为女子要矜持自珍,她却知道,即使不需要自矜身份,她也绝不会对他吐露真心。他这个人,是那么的复杂难测,纵然他们相处多年,她自觉已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还是时常弄不明白他的心思。

她不可能那么轻率地把自己的一颗真心交出去供他践踏。

后来发生了盛阳的那些事情,她一次次遭受打击,那些话就更不可能说了。于是他们就这么瞒着,拖着,终于将事情都推到如今这个局面。

她本以为一切都已成定局、无法挽回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的,在那一晚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的眼神是那么深情而动人,他说着她曾经渴盼不已的话语。这本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她应该高兴的。

可是这份感情太危险了。

她要不起。

“你从前对姒墨也是这么说的吧?”她慢慢道,“你也告诉她,你心中只有她,所以她才会没名没分、义无反顾地和你在一起,对吧?如今你又用这招来骗我,你以为我像她那么傻吗?”

姬骞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下去。

他今夜失血过多,脸色本就惨淡,如今更是白得吓人,看起来虚弱不堪,若说他下一刻便会晕过去也不会有人怀疑。

“你不相信?”他喃喃道,“你不相信…为什么?”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说你心中有我,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一次次欺骗我、利用我,你拿我当靶子,为了你的皇位而完全不顾我的安危。你甚至在那晚…那么羞辱我,之后还当着妾侍的面不给我留半分情面,让所有人都来笑话我。最可恨的是,你居然当着群臣的面质疑我的忠贞,让人以为我和臣子有染!”她本来是故意气他,可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只觉得一直以来隐忍的东西全部爆发出来。

“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如今一句你错了就想让我原谅你?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还让我相信你,你以为你是谁,我又凭什么还要信你!”

她觉得她其实一直在等这一刻,长久以来,她一直盼着有这么一天,可以指着他的鼻子骂个痛快。

原来她心中竟藏着那么多的怨恨和怒火。

“你说得对,我是心里有你。你都不知道,我曾经是多么虔诚地把你放在心上。我一心想和你白头到老,甚至不惜自己骗自己,装作看不到你对温氏的磨刀霍霍,只想抓住眼前的一点快乐,能拖一天是一天,就这么和你过下去。简直卑微到了极点。”

姬骞听到这里眼中的痛意更深 :“阿仪,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你…”

“但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慕仪打断他,“我如今也算是死过一遭的人,都说从鬼门关前走一圈,回来人都会清醒许多。我看确实如此。这段日子我想了许多,越想越觉得没有意思。我不知道我以前怎么就会对你执迷不悟,以致被一伤再伤。如今回头望去,简直可悲可笑。”

她看着他,一脸平静:“我放下了。”

他踉跄着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她说了什么他无法理解的话。唇瓣颤抖,神情灰败,人前谈笑用兵、气度威严的君王,此刻因为她的绝情之语而茫然得像一个孩子。

胸口的伤口原本包扎得好好的,这会儿却突然开始渗出鲜红的颜色。她看着他白色的衣服再次被染红,忍住心底的酸涩转过身去:“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每次看到你,我都总会想起你做过的那些不好的事情。虽然如今我已经不再对你执着,可那些记忆到底不是什么值得重温的东西。你若是还念着我们的一点情分,还想为我好,就别来见我了。”

身后没有声音,许久,她听到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是宫娥的惊呼,传太医来为他重新包扎的声音。

她捂住胸口,慢慢蹲下去,缩成小小的一团。脸埋进臂弯,眼泪奔流而出。

瑶环瑜珥进到内殿时,看到的就是慕仪蹲在殿中兀自哭泣的样子。她们跪到她身旁,轻声道:“小姐?”

“别理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二人对视一眼,不再说话,默默地陪着她。许久,慕仪擦干眼泪,抬起了头。

瑶环视线落到她的胸口,不由低呼:“小姐,你的伤…”

慕仪茫然低头,这才发觉自己的胸口如同姬骞方才一样,一片殷红。她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骇人的血渍。

那被刺一个多月、本已好得差不多了的伤口,居然再次裂开了。

帝后这一晚的矛盾在第二天就传遍了后宫,托姬骞那个命令的福,好歹没传出“刚为陛下挡了一剑的皇后娘娘又刺了陛下一剑”这种劲爆消息,不过至少大家都知道这两位在这一晚闹掰了。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陛下都不曾踏足椒房殿,前些日子那种流水似地送礼物的烧包行为也没再发生。

慕仪的伤反反复复,休养了这么些日子,终于好得差不多了。算起来她闭门不出的日子也有两个多月了,想着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终于在某一日表示,来问安的诸位妃嫔请入椒房殿用茶——此前大家都是在宫门处行了个礼就被赶回去了。

两个多月不见,这一日人便来得十分齐全,椒房殿的垫子差点不够用。慕仪端坐上位,保持自己一贯的端庄,但不知怎的,这些往日做惯的仪态,如今却让她十分懒怠。

她想,她许是厌烦了吧。

众人先一起恭贺娘娘凤体痊愈,表达了自己的不胜激动之情,慕仪含笑看着坐在最上首的万贵妃和温惠妃,神情几分戏谑。

有心人察觉到她的神情,心中了然。本来,那一晚皇后娘娘兵败如山倒,眼看就要被削权幽禁,哪里料到峰回路转,居然打了一场如此漂亮的翻身仗?

前些日子陛下伏低作小的样子,大家可是看得真真儿的,那般行为,简直是把娘娘宠上天去了!偏偏这位还敢丝毫不领情!

虽说他们如今是闹掰了,但好歹娘娘也为陛下挡过一剑,单冲这份情意,陛下也绝不会再像从前那么对她了。

既如此,那么当夜差点夺了她权柄,再害得她名誉受损、颜面无存的人处境就十分堪忧了。

万贵妃自不必说,温惠妃从前一直当她是与皇后娘娘一条心的,如今看来竟也存了自己的小心思,真是不容小觑啊不容小觑。

湘君【修】

在慕仪和众人眼神下,万黛一如既往的倨傲自如,腰背挺得笔直,气势压人;而温惠妃平静饮茶,神态十分从容。

眼看就是一出三方混战的好戏,大家正自期待,却见皇后娘娘忽然收回目光,十分乏味的样子。挥挥手:“本宫有些乏了,诸位妹妹请回吧。”

啊?众人傻眼,彼此对视,讷讷无言地起身行礼。

温惠妃待众人都离去之后,朝慕仪道:“你不想听听我的解释吗?”

慕仪以手支额:“见你们之前本有心想听听,刚才看着济济一堂的美人,忽然一阵索然,什么兴致都没了。”

温惠妃一愣,继而笑了:“看来你死过一回,当真看开了许多事情。”顿了顿,“虽然你不想听,我却不能不说。那个说‘你是赠江楚城臂搁之人’的谣言不是我散播出去的。”

“我已经猜到了。”养伤这两个月她可没少动脑子,“再说了,那臂搁其实是你送的嘛。”

温惠妃没料到她会这般直接挑明,几分愕然,然后深吸口气:“臣妾告退。”

慕仪示意她退下。

待温惠妃离去之后,瑜珥上前为她续上一杯蜜露:“小姐怎么如此不给惠妃娘娘留颜面?”

“她不曾给我留颜面,我又为何要给她留颜面?”慕仪淡淡道。

她本以为惠妃放出自己与江楚城的假消息是为了遗祸江东、以求自保,也没过多责怪她,甚至主动揽过麻烦。可结合中秋那夜的事情来看,才发觉这里面疑点颇多。现在想来,多半是万黛的连环计。惠妃明知万黛设这样一个大局必存着大图谋,却眼看着她掉入陷阱,实在是让她心寒。

放下玉盏,她的声音冷得如结了冰一般:“从前我就是太好性儿,顾念着同出温氏一门,平时总让着她,倒让她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她恐怕忘了,好歹我还是她的女君。”

皇后娘娘华丽复出、收拾旧山河的当夜,剑伤未愈的皇帝陛下独自在大正宫喝得酩酊大醉,杨宏德怎么劝也没用,最后不得不祭出大杀器——请了暂住九澄阁的右相郑清源前来劝慰。

这位右相大人最近半个月都住在宫中,专职给皇帝陛下排忧解愁。

对于姬骞和郑清源之间的感情,熟知□的慕仪曾经做过这么一个客观的评价:“如果哪一日大晋允许男男相悦,姬骞绝对会把郑清源娶回家,而我的正室之位肯定不保!郑清源的威胁度比万黛那些女人要大多了!”

让皇后娘娘备感威胁的郑清源踏入大正宫时,姬骞已经默默干掉了半斤竹叶青,面颊微红,一手捏着酒杯,看到郑清源之后笑道:“子溯,你怎么来了?快快快,来陪朕畅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