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涛依旧低头不语。

默认就是承认了。

柳贞吉也就明了了,没非要个答案,挥手让宋涛走。

“太子妃…”宋涛抬起头,不忍地说了一句,“养几年就好了。”

柳贞吉微笑点头。

等宋涛走了,她无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肚子上。

说起来,她两个孩子都生得顺,除了生辰安的时候,她父亲出事,她因为担心多受了点罪,但最后也还是平安生下辰安了,她这个人,就像她娘说的一样,福气大得很。

她这两年,其实也没空想孩子的事,这事她一直都觉得顺其自然的好。

但现在不能再顺其自然了,是她已经不能生了。

柳贞吉都不太想问太明白为何她不能生了,总归是她中毒时出的事。

柳贞吉一直摸着肚子在发呆,听到身边有泣声,她猛然回过神,侧头一看,见她带着来的如花在哭。

她抬起头,看看外面,见天色不早,怕他会回来跟她一道用膳,便站了起来,打起精神道,“丫头,咱们回宫了。”

如花偏过头,想把泪止了,却越擦越多。

柳贞吉没着急,站在原地等着她。

她实则也是全身无力。

想想,她都不介意当母猪生三个四个五个,却是不能再生了。

多遗憾啊。

这遗憾,谁能明白?

她都跟辰安说,要给辰安生个妹妹,让她带妹妹玩,带妹妹长大,就像她娘亲的姐姐跟她娘一样的手牵着手一起长大…

竟是不能成行了。

她的福气,怕是用尽了喽。

**

太子妃一如既往地带着笑容回的宫,出现在他的面前。

太子却觉得有些不对。

等入桌准备用膳的时候,她的手支着桌子,一动也没动,没有像昨天那样给裕渝辰安洗手,尽管她脸上还带着笑。

不过还是等着人端来了水,为他洗手。

她的手碰到他的时候,一片冰凉。

太子看向她,她却垂下了眼。

太子就更觉得不对了,一直盯着她不放。

“又看我?”看了半会,太子妃抬起头笑,还朝他挤了下眼睛,俏皮得很。

太子不为所动,还是觉得奇怪。

等到用完膳,他还是觉得太子妃不对劲,以至于心神不宁得很。

直到苏公公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后,他就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时候,她膝上还有辰安,正跟辰安在咬耳朵说悄悄话…

太子站起身,走去了门外。

宋涛在门外等着,见到太子,苦笑道,“臣左想右想都不对,还是来跟您说一声,臣实在瞒不住太子妃,还请太子恕罪。”

天已经全黑了,宫里四处都点燃了灯笼,四处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比白天耀眼得太多,太子曾听外面的百姓说过,围墙内的宫殿,漂亮得就像天外瑶宫。

现在他们住在这里面,但不会有人关心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所以他的太子妃,从来不觉得跟人诉说自己的苦难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别人话柄,自己给自己多添道难过罢了。

“我恕了你很多次罪了…”太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疲惫,竟扶了扶柱子,看得在旁的苏公公与干心腹内侍触目惊心,全不由自主往前迈了半步,想去扶他。

还好,太子又站了起来。

只是苏公公发现,他的腰没有先前那么直了。

宋涛双眼都红了。

觉得这次就算死了,他也没什么想法了。

“别再有下次了。”周容浚爬到今天这步,到底不是昏馈之人,朝宋涛挥挥手,“走吧。”

宋涛不敢再看他,快步离去。

等踏出武才宫,眼泪就从眼眶流了下来。

他跟了他们这么多年,从太子妃嫁给太子的第一天起,他一路看他们相扶相持到了今日。

他知道太子对她有多用心,也知道太子妃觉得他们的以后一定多子多孙。

她老教世子小郡主,说他们以后要对弟弟妹妹如何如何。

现在她知道了没有了如何,不知道有多伤心。

跟了她这么多年,宋涛多少也知道她点性子,越伤心的时候,反而哭不出,就像当年太子遇刺,生死不明,她怀着小郡主,一个人等太子回来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流过。

太子妃伤心得哭都哭不出来,太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宋涛不忍看,只能及快地走。

这厢周容浚半晌都没回屋,直到跟女儿说完悄悄话的柳贞吉见他没回来,放下辰安,出来找人。

见他站在廊下,眺眼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不语,她走过去,抱了他的腰,把头埋在了他的肩胛处。

她算是彻底知道了他对她的补偿是出自何处了。

她也很想自欺欺人,不想承认这件事,但木已成舟,事实不容她逃避呐…

“你也知道了?”她先开了口。

他这是知道,她知道了吧?

周容浚闻言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反手抱着她,搂着她到了他胸前,从后抱着她,紧紧把她护在了胸前,低下头轻声问她,“想哭吗?”

柳贞吉听了静默了片刻,然后笑着摇摇头,还道,“不想。”

没什么可哭的。

事情发都发生了。

第208章

“浚哥哥。”

“嗯?”

“我来。”柳贞吉反手抓住了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补充道,“这次的事,我自己来。”

她的仗,她自己打。

而他事多,她舍不得把自己的压力转嫁到他身上去,把他压垮。

没有谁无所不能。

她不哭,是怕她的眼泪烫伤他的心口。

周容浚轻声“嗯”了一声。

柳贞吉没有回头,抽出手,反过去,拦了他的眼睛。

她不哭,他也别觉得太难过。

有些事,他们都无需想太多。

**

徐家那边已经去了人打探,半夜长殳就轻声叫醒了柳贞吉,惊动了睡在床外头的周容浚。

“我起身去去就回来。”柳贞吉醒来就没缓,爬过他的身子,下了地,伸出手,让跟着长殳进来的梨云替她穿衣裳。

周容浚也坐起了身,正闭目养神,“嗯。”

柳贞吉穿好衣裳,走回去替他掖好了被子,又倾身拿嘴碰了碰他的额头,触到温热的一片,心里安心不已,转身就去了侧殿。

来见她的人是王府在外的探子,不好带到外殿见。

“免。”她脚还没进门,底下人就要跪,柳贞吉朝人挥了手。

她落坐后,轮值的宫女端来了热羹,柳贞吉慢慢喝了一口,得了赏的探子已经喝完一盅,双手恭敬地放回盘子,又朝柳贞吉抱拳作揖,“多谢太子妃。”

“嗯,说吧。”

“信在这,还请太子妃亲自过目。”底下人把信双手呈上。

长殳去接了过来。

柳贞吉打开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来,随手交给隐在一边不语的户公公。

户公公接过信,只几眼,就道,“是李氏的字迹…”

“嗯。”柳贞吉点点头,朝探子道,“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是,属下遵令。”

他走后,柳贞吉招户公公靠近点,又让长殳也坐,两人搬来椅子坐于她面前,中间摆着盘炭火,柳贞吉看着银炭烧了一会,也已思忖完毕,“李氏是在死牢还是在冷宫?”

废太子与废太子妃没关在一处,之前柳贞吉不怎么关心这个人,只记得她好像是在冷宫,不知道废太子死了,她有没有转去死牢。

“还在冷宫。”户公公答。

“她知道太子死了没?”

“还不知道。”太子死了的事,估计要瞒到很久以后了。

那个时候再提起,就无关重要了。

废太子妃是阶下囚,知道不知道都无妨,不过这种事,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所以之前也没告知李氏。

“那转去死牢,去水牢。”柳贞吉淡淡道。

“是。”

“把十一死了的事,告诉她。”知道她的丈夫死了,她不可能再有起复,没有明日,这应该能让李氏这种女人痛苦吧?

“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宫了。”

“您放心就是。”

柳贞吉朝户公公微笑点头,一共也没说几句话,就回去了,免得床上的男人等她。

第二天,京里刚提拔为工部尚书的徐家当家主母,被人发现偷男人赤*身*裸*体死在了徐家废弃不用的院子里,她身边还有一具男尸,同样未着寸衣片缕。

这事清晨就传遍了京城刚刚开市的东西坊,不到中午,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此事。

徐家的人都不知道这事怎么传出去的,他们明明封了嘴,但外面的人好像就他们刚刚发现的一会儿,就知道了这事,等徐家反应过来,这时候堵嘴已经来不及了。

被徐家叫来的官府之人也无奈,这么多人的嘴,怎么堵?

这徐家升官没多久,名声就坏了。

这事隔天就禀到了太子面前,说徐家门风不正,家中偷鸡摸狗之辈众多,还请太子明察。

太子坐在朝上没言语,挥手让禀话之人退下,让另一个大臣禀另外的事。

太子上朝与皇帝不一样,听多说少,日子一久,大家不以为怪,没谁觉得徐家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太子不说话有什么不对。

**

这世上总有些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身边人都搞不定,却老想着插手管上面的人的事。

坐在上面的人确实也是忌讳多,做事瞻前顾后不已,但每一个高位,坐在上面的人都有他的道理——要真是心慈心软之辈,这位置也轮不到他坐。

柳贞吉要真是谁都不敢处置,她这太子妃也早换了人当。

她是轻易不动手,不过想要一个人死得最惨,不过也只是动个嘴皮,说几个字的事,连怎么动手这种事,想都不用想,自有人替她做得再齐整不过。

总有人缺脑子,得罪人的时候,从不想想,得不得罪得起那个人。

徐家的事,柳贞吉也没多想藏着掖着,所以,徐家没出几天,就想到了宫里这边的线来——知道可能是宫里的警告,徐家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朝廷中的消息自来互通有无,而且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落在有心之人眼里,这徐家说不出口的暗晦,这京里还存活着的三家四族,都敛了神,上了朝,也不再跟太子敲边鼓,说开枝散叶之类的话。

这确实让太子少听了许多废话。

开王妃再来武才宫,见着太子妃,神情还真是怯怯,被太子妃笑眼瞄了好一会,开王妃半捧着脸,不好意思道,“果真跟王爷说的一样,我再修炼个十年二十年的,也不可能像四皇嫂这样厉害。”

徐家落难,开王妃倒不在意。

柳贞吉听说徐家主家旁支关系不太好,两家闹过不少事,中间还死了人,往日只是听说,今日见到只计较自己功力不如她的开王妃,有点觉得是这么回事了。

听说那死的人,就是开王妃的亲弟弟。

开王妃也是推波助澜的一把好手。

看着单纯,但还真不像开王所说的那样没心眼。

但,柳贞吉也不会一竿子打死人,毕竟是要死人的事,十三王妃能跟她说徐家的事,想来也是下定了决心了。

一个小女孩,看着吃的眼睛都发亮,能狠心到哪儿去。

柳贞吉不讨厌她。

而且她也喜欢这小王妃看她家十三王爷时候的眼睛,专注又认真。

看得出来,她跟开王是有真感情。

“唉,说不清…”开王妃过来是想跟太子妃坦白的,但一看太子妃了然于心的笑容,又不好意思起来了,这下脸红得发烫,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干脆不说了。

回去后,她跟开王沮丧地讲,“四皇嫂像什么都明白的样子,我看她连我们家以前的那些龌龊事,也没一件不明白的。”

“要不,你以为四皇兄跟她是吃素的?”开王把小王妃拉桌边坐着,拿筷子给她,让她吃点心。

“唉。”开王妃塞了一个甜糕到嘴里,咽下才觉得心情好了些,“王爷,好难哦,我怎么学都学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