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两个月,就是乡下小村,也知道了言王诬陷皇上,妖言惑众,给江南百姓带来恶运之事。

十月,开王收到圣旨,搬师回朝。

这次进京申皇商的人员也传了下来,其中并无秦家。

在秦家的言王等了近一个月,也没有等到任何人的上门。

而他们确切知道,言王进京的事情,宫里已经知道。

南方,香湖,初冬。

香湖深处的老宅里,司家真正的外室子秦安平沉着脸,对一直握杯不语的真正的言王周行言道,“真亦假时假亦真?王爷,我看那一位,怕是猜得出你想干什么了吧?”

周行言看向他。

本讥嘲不已的秦安平被他的冷眼扫到,肩膀一缩,那气势还是下来了,勉强道,“这下我们怎么办?”

两个刺客,都近不了皇帝的身,再绝顶的身手,也成不了事啊。

皇帝是不是知道他们要行刺,所以一个都不见?

“进京。”周行言就着冷了的杯口,喝了口冷茶。

他皇兄,比以前更沉得住气了。

秦安平吐了口气,“王爷,进了只是送死,小侄只是来说,有没有更好的法子可行。”

他比言王小不了几岁,这些年来,是靠着言王挣了不少银钱,也确实想靠着言王权倾天下,他是搭上了自己,但不想搭上自己的命,搭上替身的命就够了。

如果京里的那一位知道了他也是替身,真的言王进京,他的危险也大了。

他现在已经觉得,答应跟言王一起动手,有点太冲动了。

也许这不是什么好时机。

“我去,无须你去。”周行言知道秦安平在想什么。

他知道秦安平贪生怕死,但他还算是喜欢这个人,不算菲菲临死之前让他保他,就是秦安平这些年招揽人手的能力,他也还是看得上眼的。

秦安平的本事让现在就是满街都是贴着他的画像,整个江南的人都想抓他,他也依然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

“我去引他见我…”周行言把杯子搁下,捏着有发疼的虎口,道,“你记着,他的软肋是他那个皇后,他可以为她疯一次疯两次,也会疯三次四次,打蛇打七寸,仁君跟疯君之间,也就一线之隔。”

第240章

开王及宗亲回京后,周容浚召见了他们,在德宏殿里那间腾出让太子跟小公主玩耍做功课的屋子里。

屋子不太大,开王被领着来时,承武皇正抱着女儿,在教她看史。

“来了,都坐。”周容浚被打断,朝他们点头,示意他们坐到他这边来。

他坐的是长方桌,侧角对着窗,余下三面,开王犹豫了一下,带着那六个宗亲走了过来,在苏公公的示意下,对面坐了五个,开王领着另一个坐在了侧边,把桌子挤了个满满当当,就皇帝那一面,坐着皇帝跟公主。

在坐的,除了开王,第一次离皇帝这么近。

“看明白了?知道长平帝是怎么死的了?”周容浚接着问女儿。

听到承武皇淡然说起前朝皇帝,在坐的几个皆心中一凝。

“父皇,长平帝是个仁慈的皇帝。”辰安公主深得其母真传,跟谁说话都只挑好的说。

“朕问你是怎么死的…”周容浚看着腿上的小圆滑,嘴角勾起。

其母最爱教她不管是见人还是见鬼,都要说漂亮话,辰安话不多,但一张嘴,必带其母之风。

看着是好脾气,却也未必。

心里想的,从来都不同。

“父皇…”辰安眨了下眼,糯糯地叫了一声他,眼睛定定地看着周容浚。

小女儿年纪渐长,尽管性情还是稍显冷淡,但已比过去柔软,时而也会向他撒娇,周容浚当然爱她如此,就是现在用来逃避他的问题,他看得也好生欢喜。

“辰安心里是怎么想的,跟父皇说说。”周容浚笑道,拍了拍她红嘟嘟的肉脸。

辰安有些为难,靠近了他怀里,也没去看对面的那些皇家宗亲,嘟囔着道,“就是太仁慈了,臣民们都觉得和善可欺。”

所以,即便是个言官,也可爬到他头上去,让他写自陈书就写自陈书,想代万民代过,最后却死在了上天山为万民请愿的路上,让阴谋得逞。

死时才三十来岁,差不多跟父皇一样的年纪。

他死之后,幼帝登位,不到二十年,被他们位隅江阳一角的隐士家族的周族取代,这才有了周朝。

“嗯,拿好…”周容浚把书给了他,“去跟哥哥说说。”

“哦。”辰安捧过厚册,下了父皇的腿,跑去了对面靠着另一面窗振笔疾书的大哥,拉着哥哥停下手,跟他细细讲起了她父皇刚跟他讲的史。

这厢周容浚对着开王他们开了口,“回来歇好了?”

“歇好了。”

“歇好了,多谢皇上关心。”

众人皆回了他的话。

周容浚点点头,“喝茶吧。”

他算是和善,众人还是不敢放肆,见开王拿起茶杯后,这才探手拿了桌上刚放下的茶杯,浅抿了一口。

没有人先开口,不像平时还会寒暄。

他们尽管是这一两年才跟皇帝热络,但也再明了承武皇不过,他就是个不容任何人在他面前放肆的人。

“来有事?”简言过后,周容浚切入正题。

他对他们也是亲和,进了太子在德宏殿的书屋,开王也知他没把他们当外人看,一进门心里就很稳,现下见皇帝让他们开口,他先张了嘴,笑道,“我跟逍阳侯几个商量了下,想把言王的事领了,就是不知皇上之意,所以来问问。”

“你们几个?”周容浚一挑眉,扫了面前几人一眼,见他们讪笑低头,也是笑道,“江南镇灾的赏朕没给你们,你们也别急,等到明年春后,朕会补给你们。”

到时候他会按他们在江南的行事给赏,现在还不到赏他们的时候。

几个听了赶紧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为皇上分忧是我等的福分。”

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却已有些明了,事情不是做了就有赏的,皇帝这是要看他们到底出没出功绩,这才给赏。

这事后之事,怕是不能甩手不管了,得派人过去监督才是。

“皇上,”开王毕竟是周容浚的亲弟弟,跟着周容浚,再惊险的事也做过,私下跟他这皇帝皇兄也是什么话都敢说,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收敛了些,有些话也还是只有他敢说些,“这事交给逍阳侯他们也妥当,让他们练练手,省得累着您了。”

“你们给了他什么好处?”周容浚这话是对着对面的人说的。

逍阳侯他们这一伙人听了连忙哈哈,一半看向开王,一半撇过头看着他方。

“哪有什么好处,”开王轻描淡写,“就是每个人都送了两三样我欢喜的东西,就像子文侯,他让易国公给生我的那一位才人在消弥堂里立了块长生牌。”

消弥堂是皇庵,只有宗族的当家主母才入得了消弥堂的长生殿,易国公给了他这一个好处,他也算对得起那生他的妇人了。

子文侯一听开王把他拿出来说,眼睛大张,不敢看承武皇,颇有些羞愧地低头。

这是开王看得起他?还是看他不顺眼?

子文侯低下头,尖着耳朵听皇帝的动静。

周容浚也是淡定,嗯了一声,道,“你还想给矍才人升位吗?”

人死了,升个位也无关紧要。

开王听他这么一说,想了下,“算了,当个才人挺好的。”

才人还是他上位之后给晋的,这还没一年呢。

等再过些年再说吧。

周容浚看了他一眼,就和逍阳侯他们说了起来,“就由你们办吧,朕等会让刘统领和闻提督去见你们。”

一听御林军首领和九门提督会跟他们见面,几人连忙道,“多谢皇上美意。”

“多谢皇上成全。”

周容浚眼前这几个人都是宗族里的几个年轻人,各家下一代的当家人,他又看了一遍他们,没有赘言,仅颔了下首。

成不成器,有没有用,还得看以后。

说了几句,他也没留他们,让他们告退,仅留下了开王。

“皇兄…”

“十三。”

“臣在。”开王肃穆道。

“走得急了,容易跌倒,你束着他们些,下不为例。”宗族的势力要是高过于大臣,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江南镇灾,已是他给宗族开恩了。

“臣知道了。”开王苦笑,一回想,他们皇家宗族这一年确实太过于风光了。

“别让朕失望。”周容浚说罢,挥手让他退下。

他走后,太子牵着妹妹过来,道,“父皇,我不会成为佑幼帝?”

周容浚摸着他的头,没忌讳他现在是早死的长平帝,而是淡然问他,“如你是佑幼帝,你会不会把祖宗给你的,朕给你的江山败光?”

周裕渝抿嘴。

“这是你十月要交给朕的功课,题目就是朕要是没了,你是幼帝,怎么处置朝廷江山…”

周容浚说得淡然,太子却胀红了脸,都不带给周容浚行礼的,拉着妹妹就往外走,走一半恨恨地说,“我跟母后说去。”

**

万安宫里,柳贞吉正听人报说时凉夷公主不死心,勾了个在京等春闱的书生。

太子登位后,夷凉又来了使者贺喜,周朝给了他们点好处,这位公主就被夷凉放弃,被放在京中任由周朝处置。

柳贞吉好久没管她了,这夷凉公主要是太平个两三年的,她也就放过这公主了,但这还不到一年,这位公主又出手了——害她不注意都难。

“娘娘,您看这事如何处置?”上报的掌事姑姑问。

柳贞吉还没说完,就听门外有宫人在惊叫,“太子,您怎么了?怎么哭了?”

柳贞吉听到一愣,赶紧起身去了门边。

“母后,母后…”

太子在咆哮。

这可把柳贞吉急得,赶紧迈腿出了门,急走了两步,就看到了泪流满面,和睁着黑亮的眼睛无辜看着她儿女。

还不等柳贞吉开口询问,太子就先一步开口,哭道,“母后,父皇现在是不得了,要让我当幼帝。”

他这浑话一出,把万安宫里的宫人吓得够呛,心口都漏跳了一拍。

柳贞吉也是被吓得心口砰砰直跳,如若不是身边的人扶住了她,皇后娘娘就得软倒。

等她问清楚来龙去脉,柳贞吉哭笑不得,“这是你父皇布置给你的功课,又不是真的,你哭什么?”

“又不是真的,为何要我做?”

防患于未然而已。

看太子哭得伤心的脸,柳贞吉心中一片抽疼。

孩子还小,再聪慧,有些事也还不到能好好承受的时候。

但她也是知道丈夫的用心良苦的,凡事有个准备,万一出事了,比到时候手足无措来得强。

“因他疼爱你啊,所以宁肯把自己当亡帝,也要教会你没有了他,你也要保管好他交给你的江山…”柳贞吉被太子哭得也是难受,擦着他的眼泪勉强笑道,“他这是以防万一,他都为了你可以把自己比作亡帝了,你是不是也是勇敢些,好好想想要是他没了,你该做的事?”

“我不当幼帝,我不要父皇死。”太子哇哇大哭,哪见平时身上的稳重与狡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更。

第一更。

第241章

“哥哥别哭了。”辰安公主去抹她兄长的泪。

皇后娘娘一见,退到一边,让两只幼兽相互依偎去。

老长殳本在歇息,这厢也是过来了,在一边看着唉声叹气,小声嘀咕,“皇上这是太急了,这是太急了啊。”

哪有这般咒自己死的。

随即老眼一转,见皇后娘娘但笑不语,看样子也不见得会劝,又加重了叹气声,重重地叹了口气。

坐他身边的皇后娘娘看向他,无奈道,“有些道理,裕渝也该明白了。”

还是那句话,有多大的荣耀,就有多大的责任,更是有相对应的风险。

见长殳还是敛眉,她摇摇头,“他父皇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承受的不比他少。”

长殳听了怔了下,良久无语。

太子现在八岁,还能哭,有人安慰。

当年的皇上八岁的时候,不能哭,强作蛮横,知道受伤了也没人会疼惜,就一个人蜷缩起来独自舔伤谁也不叫。

长殳活了这一辈子,经历过种种事情,明白坚强的心性都是经由挫折产生,小太子自出生到现在,虽也经过一些事,但都只是间接接触,他还是活在皇上皇后的护翼下。

他明白,现在这点都受不住,以后的路更难走。

这天下,容不下软弱的主子。

长殳一脸心疼,但也不再多说了。

那边小太子哭一会,也在妹妹的劝解下不哭了,把妹妹抱到腿上坐着,两兄妹头埋一块,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偶尔调头过来看他们母后一眼,见到他们母后朝他们笑,两兄妹又赶紧地别过脸去,不知道在说什么秘密。

柳贞吉不是很好奇他们的谈话,他们从来都很是亲密,他们说的话,过不了几天,小女儿就会慢慢告诉她——柳贞吉确实觉得自己是命好的,有这么一个女儿,以后哪怕他们不在了,她也有相当长的耐性,与足够应对日子的智慧,去陪伴她另一个至亲亲人。

他们爱的这个小太子,以后无论他成为什么样的君王,有怎样的天下,他都不会孤单。

他有一个懂得进退的妹妹陪着他。

傍晚周容浚较平时早了些回来,与儿女一道用膳。

膳后,太子跟他请教了课题的定论与篇章,确定后,就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