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亥时,万安宫这边的宫人去催,太子才歇灯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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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言王进了京,这事皇帝皇后在当天就收到了消息。

周容浚下令下去,让逍阳侯他们在言王没动起先别动,他要看看,言王会找上哪些人。

承武皇亲政后,不止朝廷官员,就是朝廷官员的内宅,也都随之动荡过,这些人家的家风较以前也要严谨些了。

他提拔上来的,也都是些能臣,这些能臣不管位于何等要职,相对应的,内宅都要干净些,精力放在他们手头上的政务上,内宅少人,自然就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污垢事。

但居多的,拖后腿的也有的是。

即便是皇帝皇后都已经明示后宫不要人了,有些内宅妇人,还是削尖了脑袋要送女儿进宫,如此可见,就是当家人脑袋是清醒的,再为皇帝舍身忘死,家中女人不过只一举一动,就能把他拖累死,再多的功劳也能化为腐朽。

先前给秦家搭线的掮客,背后主事人就是承武皇还相当看重的一位阁老的嫡长子媳妇。

此阁老姓如,先前也是先帝得力的能臣。

如阁老当能臣当了大半生,能力非凡,到了承武皇这任,还是受重用。

但承武皇查出收秦家银子的掮客乃如家媳妇后,许多事也就不当面着如阁老的面说了。

他也未提点如阁老秦安平是从他媳妇那得的皇宫的消息——堂堂一族之长,内阁阁老,如果这点事都察觉不到,那只能说明他现在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政治是冷酷的,它的冷酷之处在于,一旦生死攸关,没有谁会在其中提点谁,所以如阁老完全不知道皇帝在冷眼旁观他,不知道他的家族,会受贪婪的长子长媳牵累。

如家的大媳妇,在言王进京的几天后,用了放在宫中的一枚棋子。

那棋子已被控制,这传出去的,自然是假消息。

那假消息出去后,周容浚把事情交给了这次来请命的逍阳侯。

他对逍阳侯就一句话,把皇后赐的东西找出来,把活人带过来,朕要问他几句话。

这吩咐过后,言王之事,在他这算了子。

回头柳贞吉从他这里知情,还得知如阁老的长媳跟言王有染后,那嘴张半晌,也没合上。

要说她不知道贵族男女之间背后的那些污脏事,那确是假,她每半月要听一次探子的禀告,这底下男男女女的偷*情关系,她知道的甚多,但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如家的媳妇跟言王也有关系,确实是吓了一大跳。

她还以为,言王至少对司菲菲有真心。

见她张嘴愣然,周容浚好笑,“你以为就这一个?”

皇后娘娘听了瞪大眼,居然因震惊而结巴,“还…还有啊?”

“不少。”周容浚又说了几个言王撬的墙角,尔后平静道,“这个没让人跟你报,是我还想让你把老七当弟弟。”

当弟弟的,怎么样在嫂子眼里,也得是干净的。

可惜现在没什么好瞒的了。

“那开王呢?”柳贞吉瞬间想到了另一个她觉得还可以的弟弟。

她可是真觉得开王不错,开王妃更是个好姑娘。

那姑娘心思确实是不少,但对开王那是情深意重,那是个为开王去死都不带眨眼的好姑娘。

见她转眼就逃到了开王身上,还一副心惊肉跳等着听回复的样子,周容浚被逗笑,笑了好几声才道,“开王不一样,他曾眼见过服侍他的宫女因跟御赐军偷*情,赤身*被活活打死过的样子,他厌恶这些个。”

柳贞吉听了若有所思,“别跟我说,你也救过他?”

“算吧,”见她犹疑,周容浚淡道,“户苗让他找的我。”

宫里也只有他敢跟皇帝皇后作对了,也只有他懒得管皇帝皇后的喜恶出手管事。

“开王没有,不过,”周容浚见好又是吓了事步的样子,笑出声来,还咳了两声,“他怕小屋子还怕黑,睡觉必须要点灯,用膳要亲自喂狗半晌,才会动筷。”

所以开王妃跟他过,这日子也不轻松。

“竟是如此?”柳贞吉讶异。

“和王的,要不要知情?”

“一并说了吧。”皇后娘娘觉得要吓就一次吓够够好了。

“和王最怕眉角长痣的人。”

“嗯?”

“给他传了十来年消息的公公眉角长了颗痣。”每次带给和王的,都是恶讯,全是厄运,和王哪能不怕?

哪怕现在他是和王了,见着眉角长痣的人,和王还是会僵硬得不像个王爷。

和王出宫立府十年,听说买匹好马,都要犹豫再三——类似的话,柳贞吉听过几次,知道和王以前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他是先帝最先抛弃不要的皇子。

“我知道了。”什么样的环境长出什么样的人,柳贞吉黯然地点了下头。

人的一生,性格决定命运,但决定性格的,一是天性,二是环境。

和王也好,开王也好,哪怕是言王也好,并不能算是他们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从另一方面说,何尝不是命运选择了他们——于是他们经命运演变成了现如今的样子。

“狮王哥哥。”柳贞吉突然道。

“嗯?”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周容浚非常明显地愣了一下,低头看她。

柳贞吉轻吁了口气,小声道,“别对如家太狠了,以前我们已经够狠的了,现在松点手,并不是仁慈,你也不会是什么长平帝,如公为朝廷尽职三十年,半生为国为民,他不像李相那般有野心,哪怕是为家族牟了点利,那也是朝廷赏他的,他并无太多私心,连他都要罚,会有太多人寒心的。”

“你还说你不心软?”周容浚摇摇头。

“并不是,”柳贞吉说到这叹了口长气,道,“如家嫡子不行,留次子吧。”

不能夺了如家所有的荣耀,让为国家奉献一生的如公寒心。

“嗯,那留次子。”周容浚也是无可无不可,既然她说了,那就留。

如家是忠心,留下也好。

她在身边这么多年,他也确实变得温软了不少。

“但如家的丑事,还是会通报。”见她为如家求情,他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

“我知道,你这是要杀鸡儆猴…”柳贞吉也知道他此举是再次要敲打京中王公贵族中间的污脏事,没觉得有她需要反对的,点头叹道,“借着这个机会再敲打下也好。”

说起来,和王开王的事其实算不了什么,这不过是年少伤害造成的后遗症,像她知道的那些王公贵族后院的离奇事,要是按律法浸猪笼,这些荒唐的男男女女浸一百次都不够,只是她真没想到,言王也是其中一员,以前在她眼里,她以为司菲菲对于言王而言就是真爱,现在看来,不过是那心中的朱砂痣,那墙头的蚊子血,因没得到,才最要紧,才最惦记,才最有借口念念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三更在11点。

第242章

因言王的进京,为以防万一,柳贞吉很少出万安宫。

宫外的人,即便是兰公主她们,也禁止进宫。

孔氏的出殡,也定在了十一月的下旬。

柳贞吉觉得在言王没定罪前,她是休想有什么外出了。

这虽然造成了众多不便,但还在尚可忍耐的范围之内。

十月底,逍阳侯进宫。

言王手段不俗,逍阳侯尽了全力,也还是没在言王手里讨着好,他的妹妹,竟与言王旧将有关系,且珠胎暗结,逍阳侯这是进宫来请罪的。

回头周容浚回了后宫,说逍阳侯这也眼高手低了,没那么大的本事,胃口却比本事还大,结果在言王面前闹了个笑话,倒把皇帝这边的脸面丢光了,言王还不指定怎么高兴。

队友不给力,柳贞吉也是有些好笑。

好在,宗族这边的人,什么能力,他们心里都是有个数的——他们这皇帝皇后当得不轻闲,光了解每个臣子的那点能力就够费心神的了,何况连他们家里的那些个破事都要知晓,更是费劲。

逍阳侯乃周容浚看中的青年才俊,其父乃周朝皇族长老,几年前死后,逍阳侯带着他那一支投奔了当时的狮王,也确为狮王游说过各派人员,算得上是功臣。

但逍阳侯到底小小年纪就成为了一家之长,外面的事管周到了,家里没顾到,就出了祸起萧墙的事了。

不过好在他再明了承武王不过,知情当天就来报,毫无隐瞒。

皇帝便连罚都未罚他。

开王也随即进了宫,带着子文侯来了。

这事他皇兄已经令他不要管了,按皇上的话说就是他都当上皇帝了,省得兄弟之间还要相互残杀——说白了其实就是承武皇觉得言王还不需要皇家的人亲自动手。

子文侯乃易国公的庶子,他不是承袭的嫡子,但靠自己的本事,在承武皇里得了个侯位,就足可见他真正的本事了。

前两年废太子英谋反,是他派在废太子身边的人最先得的消息,最先把消息透到当时的狮王耳边的人。

他最为沉得住气。

这次逍阳侯抢先把事情抢到手上,他依旧不急不燥,等着开王上门带他进宫。

等到开王来,他也没觉得这尽如他意料的事有多值得他激动——他沉稳地随着开王来,领了皇帝的命出了宫,就开始一点一滴地动起手来。

因事先他已有谋划布局,不出三日,他踏过两具言王替身的尸首,找到了真正的言王。

周行言见到子文侯的时候,他看着他这宗族中的堂弟,笑了,“子期,没想到,你已出息。”

周子期曾跟周行言来往过一段时日,算不上亲近,也算不上陌生,闻言他想了想,道,“你是想说,我怎么还在当皇上的走狗?”

周行言但笑不语。

周子期拿着绳索走近,也不多语,亲自把被手下压制住的言王绷住。

言王一直微笑不语,不见反抗,很是淡定自如。

子文侯绷好绳索,退后两步,看着他道,“别这么笑,你学得再像,也不是皇上。”

他的布局。他的走棋,他的笑容,和他的说话,都学了皇上,可是,再像,他也不是承武皇。

言王的笑没了,但神色还是淡然,抬眼看向周子期的眼很是冷厉。

周子期摇摇头,失笑走了。

回头与皇帝请安问过相见的时间后,子文侯也老实禀道,“皇上,言王这段时日的行事作风,颇有点像了您以前带兵打仗的手法。”

这次是他举了几百的兵力,封了十来他巷子,才成功找到言王,如若不是他大胆,也未必找得着这人。

言王很明白京中官兵行事的软肋,如碍于律法不能大肆扰民,不能坊市追杀等,几次借百姓跟地势,声东击西躲过了他们的捉拿。

“嗯,朕知道了,明天带他来见朕。”

“臣遵令。”

他走后,周容浚依旧垂首公务。

傍晚回家,苏公公轻声问他,“皇上,这事要告诉娘娘吗?”

“她要见。”

不知道是言王搞的乱时已经想见了,不能让她失望。

“可是…”苏公公怕万一有危险。

他是真怕皇后娘娘再有个万一,现在宫里再好不过,万不可缺了她。

“没事,”周容浚拍了下这个担心皇后娘娘的内侍的肩,“朕心里有数。”

他对确确实实爱护她的人都有那么点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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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见言王,柳贞吉一早去了德宏宫,忙过辰时,就听苏公公来请她。

“来了?”她问。

“来了。”

柳贞吉就起了身,起身后跟身边梨云道,“把宫务收拾好,送回万安宫。”

梨云领命去了,换镜花跟在了她身边。

“你跟我不少年了吧?”柳贞吉在往前走的时候跟镜花道。

“是,娘娘,再过两年,奴婢就跟您二十年了。”镜花轻声道。

柳贞吉转身,微笑看了眼伺候她多年的奴婢的脸。

丫环是奴婢,但算来,她也未曾亏待过她们…

当然,她留着的这几个人,也未曾对不起她过。

哪怕镜花在宫外的儿女被人挟制了,也没让她再次遭到背叛。

“辛苦你了,”柳贞吉说完,这时候偏殿不远,有守在门边的暗卫走了过来,在她身边浅言了一句,她又回头对镜花说,“别怕,你的大郎幺妹他们无事,已救出来了,不过,你现在只能当作不知情。”

镜花微笑点头,神情不见丝毫端倪,“奴婢明白。”

柳贞吉朝她点头,进了门。

“皇上。”她见到人,就叫了一声。

“过来。”见到她,周容浚脸色柔和。

柳贞吉朝他笑笑,等靠得近了,才欠了欠身,等在他身边坐下,看向了不远处跪着的人。

偏殿宝座不高,让下殿不过六步阶梯,不像金銮殿的有十二步,现在这点距离,她能看清楚下首跪着的人的脑顶。

“这是七王爷?”她偏头问向身边的丈夫。

见她疑惑,周容浚哼笑了两声,朝下懒懒道,“七皇弟何不抬起头让你皇嫂看看你的模样,你皇嫂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那底下跪着的人闻言慢慢抬起了头。

柳贞吉看到他肿得不见原貌的脸,又偏了头,“七王爷?”

“再真不过。”周容浚说着,招手让苏公公把他的披风拿来,盖到了她的腿上。

十月底的天气凉了,不过也没冷到烧炭的时候,平时多注意点穿衣就是。

她的咳嗽费了近两个月才好,万万不能再复发了。

“不是还有一个司家之后?”柳贞吉又道。

“死了。”周容浚淡道。

底下的周行言听了吃吃地笑了,抬头看向周容浚,语气冷淡,“皇兄最喜五马分尸不过了,没想到,现在还喜欢,您那虐人的方式,还真是千年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