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但说无妨,老臣知无不言。”周通毕恭毕敬。

开王妃这时低下首,拿帕遮了嘴角的那抹笑。

也不怪这老将军觉得皇后再和善不过,再好说话不过了,就是她初见皇后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觉得?

“将军啊,”柳贞吉微笑着慢慢说道,“我听说前些个日子,皇上去马场跑马的路上遇上个女子,是你家的女儿,不知此事是…”

“禀皇后,”周通急忙道,还打断了皇后的话,“那是老臣的五女儿,小名娇娇,闺名玉娇,是个再乖顺知礼不过的女儿了。”

被打断的柳贞吉哑然失笑,笑了两下,看向周通。

周通也是汗颜,“臣无礼,臣知罪,还请娘娘怪罪。”

“不怪不怪…”柳贞吉摇头,笑望着他。

周通满脸的喜气。

皇后娘娘却是接着笑道,“即是再知礼不过,将军何不告诉本宫,你家这位玉娇小姐,是如何进的马场?据本宫所知,这马场也就你和丘将军,蒋将军等能进去,即便是本宫,没皇上带着,也不从去过。”

周通有些傻眼,“这,这…”

他即便是武夫,嘴巴不如读书人灵敏,但能打这么多年仗还活着,脑袋还是不差的,当即就道,“我那五女儿当天是家里派人来叫我的,当日家中有事,我又在马场,家人就谴了她来…”

“嗯?”柳贞吉靠着椅臂轻嗯了一声,又吃了瓣削好的果子,才接着漫不经心道,“周将军家里有事,都是谴女儿去通报的?”

周通哑然。

他这嘴,说不过皇后。

“娘娘…”周通是真不知皇后是什么意思了,军师不在身边,他的脑子也就够用到这了,“老臣是个莽夫,您有话直接跟老臣说就是。”

皇后没答话,又吃了瓣果子,才转头跟开王妃道,“这私闯皇族禁地,会怎么罚来着?”

“妾身想想,”开王妃偏头略想了一下,“禀娘娘,闯入者是杀头之罪,另带三族以内男丁十年苦狱,女子则不能现良民通婚。”

“弟妹好记性。”柳贞吉笑了。

“谢娘娘。”开王妃矜持一笑。

柳贞吉回过头看向眉眼喜气全无,冷脸下来还有几许铁面判官意味的周将军,淡道,“老将军认为我周朝律法如何?”

周通这下已经知道皇后不是成全他来的,而是找他算帐来的了,当即从凳子上站起,在她面前跪下,铁声道,“老臣说了,老臣是个莽夫,不懂这么多,要杀要刮,悉听娘娘的吩咐。”

“我也哪懂这么多,”柳贞吉指袖理了理,微笑道,“而且周将军是我朝重臣,哪是我能说了算了,这事还是让皇上来定笃吧。”

这事是他替她找来的,肯定也是由结尾才好。

说着就叫梨云去叫人,“梨云,你去前殿叫一下皇上,就说我有事找他。”

轻描淡写说完,就又回过头对周通说,“老将军起吧,别跪着,你一身战伤,跪久了皇上会心疼的。”

皇后这话里话外,也算是给了他面子,也说了她是处置不了他的,得皇上来,周通心里有不满,这不满也消下去了,当下也没打算跟皇后扛着,从善如流站了起来,“多谢娘娘。”

元和殿离前面的大殿元昌大殿不远,不一会,承武皇大步来了。

他这一来,周通又跪下了。

开王妃也赶紧跪下。

随皇帝而来的还有开王,和嫡长子东世子。

“叫朕来何事?”周容浚没让她跪,半路拦了她,带着她往椅子上坐下。

“就是那日你骑马拦路之人查出来了,是周将军的女儿,您看这事?”柳贞吉微笑朝他说道。

周容浚摇摇头,“不是让你处置来着?”

“周将军毕竟是您的老将军。”皇后娘娘很给皇帝面子。

“周通啊…”周容浚回过头,朝那底下跪着的老武夫叫了一声,“你跟我几年了来着?”

“十,十八年了皇上。”周通见着皇帝这口气,熟知他脾性的老将军心里暗暗叫苦。

皇上一般这口气出来,死倒不会让人死,不过被他撕层皮是免不了的。

“比皇后跟着朕的年月还久。”

周通抬头勉强一笑,“皇上,这次老臣错了。”

“嗯,”周容浚点头,“你们几个是朕的心腹大臣,即便是皇后贵为一国之后,也得看在朕的面子上高看你们一眼,不过,周通,朕怕你们找不到地方骑马松筋骨,把禁内的马场都赐给你们用了,你这次准许你女儿进马场,那下次,是不是得带着你的女儿行走大内了?”

“皇上,冤枉啊。”

“何冤之有?”

“皇上,老臣就是想着,就仅仅是想着让您见见我女儿,没别的心思啊…”周通也干脆不要脸了,“皇后娘娘有孕,您身边缺人侍候,那日您也是见过我女儿,皇上,不瞒您说,老臣家就那一个拿得出手的女儿,您平时不要也就罢了,这时候,老臣确实是想替您分扰呐。”

时说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大声哭道,“皇上,您正值壮年,老臣不想见您这么苦着自己啊…”

说完就大力地磕头,一下接一下,把忠心耿耿发挥到了极致。

柳贞吉看得嘴角不断抽搐,这老混蛋,还真是演得像,一般人也就被他感动过去了。

周容浚偏头看向她,见她嘴角抽个没完,嘴角也挂了点笑。

他替她遮风挡雨了多久,她的安逸日子就过了多久,就这样她还不知足。

那他就让她明白,如果不是他一心向她,她得有多少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253章

周通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全为着皇上着想。

皇上瞥过皇后,把该让她知道的事给她透出了那么个意思后也打算收手了,他也不可能让她真处理这麻烦,得罪周家人,要不就这就跟他的原意大相径庭了,他回头就朝周通淡道,“你这是为着朕好?还是为着你?你虽是朕的老臣,但这京里比你功劳高的忠臣也不是没有,他们家的女子想硬塞进皇宫都不成行,你觉得你能?”

周通蒙了。

“说说,你觉得你能?你比他们厉害?比他们加一起儿都厉害?”承武皇当皇子的时候先帝爷的面子都没怎么给过,他这嘴一张,基本上想气死谁的时候就能气死谁,当了皇帝,功力不减当年,且愈加精进,这话越说越淡,也越说越让周通如芒在背。

周通哪敢应,抬起泪眼看着皇帝,老泪纵横的脸上有着说不出来的可怜…

周容浚摇摇头,不为所动,“周通,朕当你是忠臣,朕平日从未亏待过你,所以今日你还是能活着走出这元和殿,不过你回去之后好好看看这满朝文武是怎么当的,他们是怎么当的你就给朕怎么当,别认为朕体恤你这个老臣,就敢爬到朕脑袋上来撒野。”

周通这次被撒野两字深深地吓住了,立马趴伏哭着大叫,“老臣不敢,臣万万不敢啊,陛下,老臣一直对您忠心耿耿,此心可照日月,您别吓老臣,老臣跟了你这么,没一日存有对您不敬之心啊。”

“别叫了。”

周容浚这厉声喝道的三字,止住了周通的大呼小叫。

“滚。”周容浚也是厌烦了,这周通这一番大叫叫得他耳朵都痛,更何况皇后怀里的他的孩子。

周通忙不迭地走了,生怕再呆下去,皇上的话越说越重,到时候就是皇帝不开口要他的命,他也得必死无疑。

他也知道他这一走,事后也少不了被人讥笑就是——身上落了那么多皇帝说的罪名哪桩都不轻松,传出去了哪桩都要遭人白眼。

他出身不好,现今的荣华富贵和地位都是是皇帝给的,在京的根基根本不稳,靠着那些功勋跟那些达官贵人称兄道弟把酒言欢还行,但要是他敢说他比他们还要厉害几许,不少人转过身就得跟他翻脸。

周通算是怕了。

这次把他吓得不轻,他非得跟出馊主意的那几个让他来打前阵的同僚好好算算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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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通走后,开王他们也站了起来。

先前皇帝也没让他们起。

周容浚下令让他们站起后,他朝开王和东世子道,“看明白了?”

开王与东世子对视了一眼,然后才看向皇帝,开王这时先开了口,“皇上的意思是往后臣等如若遇到这种情况,也可比照处理?”

“朕不管你们要几个女人,”周容浚略摇了下头,“这事朕管不着你们的,朕只是让你们知道,朕之下是皇后和朕与她为朕生的儿女,太子公主他们之下就是你们,这满京的功臣再多,朕不会有一天让他们拿着功绩跟朕讨要他们要不起的,你们也被他们蒙住了。”

先前先帝疏远宗族,宗族权威大大下降,所以他要提上来的难度也稍大些。

“也仅止你们。”周容浚也没打算整个宗族都得他所用。

开王,东世子一听,就算心知他有意栽培他们,但听他这么明白说出来,且还当着皇后的面还是第一次,心下皆有些震惊。

“谢皇兄。”开王稳了稳神,跪下先开了口。

东世子还是个少年,这时有点心神不宁,跟着开王跪下等开王说完话好一会,才低低地答了声,“皇叔父请放心。”

柳贞吉听着他那声音,好似哭了。

他低着头,想来也是不想抬头,她也不想让小孩子难堪,凑到皇上身边笑着道,“皇上,您还有时间没有?陪我坐会罢,臣妾想跟你说会儿话。”

“嗯,你们先退下。”周容浚让他们走。

“皇上,皇后娘娘…”跪在开王身边的开王妃也怯怯地叫了一声。

柳贞吉笑了,“你也跟着你家王爷一道走了,不过你也看好了你家王爷,别让开王爷抬些不安份的搅家精进家门,要知道败坏个家比成就个家要容易得多,不需几眨眼就能被败光了。”

开王妃红了脸,“弟媳知道了。”

这厢跟着开王退出去后,开王妃在开王身边小小声碎碎念,“你可是听到了?红颜祸水哦,王爷,皇后娘娘都这么明言了,你可别跟她对着干,跟她对着干的都没好下场,皇上护犊子的很呢。”

谁敢不给皇后面子,他就能落谁的脸。

开王见她念个没完,抽了下她的后脑勺,“有完没完?不就不喜欢那送进来的几个女人,送走不就完了?”

**

人本性多少都有些好逸恶劳,这世上还是挺多想不劳而获的人,就是能干的人一年里也有那么几天不想动弹,而所有人里,独天独厚的美人不管是男色还是女色,这些人不劳而获的可能性最高,所以也就造就了不少美人老想靠美色一劳永逸的想法,他们身边也围绕着一堆打他们主意的人。

这就是环境,要论真格的,还怪不得美人。

没有过度迷恋美色的凡人,哪有那么多不知进退,持美行凶的美人。

柳贞吉一直觉得他们夫妻感情要是有变化,其根本还是在他们自己身上,那些别的起因,不管是美人还是事情,都不过是诱因而已。

但她这想法实在太符合古代男人对妻子的审美了,所以她就算不觉得偶遇他的美人有多重要,但还是要表现一翻的。

免得他还觉得了她不重视。

但他一如她认为的接下来把事情亲手解决完,“小心眼”的事情仅一掀而过,没有真的为难她,她也不得不说,她喜欢这样的丈夫。

他在她心目中,一直都很男人——她能嫁得到的这样的丈夫,肯定是她前世的父母跟这世的娘亲替她烧了十八辈子的香。

等人一走,柳贞吉就靠向了他的肩,扭头就对着他笑。

周容浚被她笑得嘴角也不禁勾起,再开口时有些无奈,“以后还说不说朕会有二心的话了?”

能为她做,不该为她做的,他都做了。

从章家到诸大臣,还是开王这些宗族,他都让她去当了那个好人,让人承她的情欠她的恩,他一生之中,也就对她这么用过心了。

他用不着她觉得他有多喜欢他,只要觉得他足以好到他会跟她就这样过一辈子就好。

他要的只是她安心呆在他身边。

皇后娘娘难得开窍不说煞风景的话了,笑容还很甜,摇着头道,“以后不说了。”

说罢觉得嘴痒痒,还怕自己说不好听话的出来,赶紧抬手揉了揉嘴——此等良辰美景,还是说些傻傻的情话比较符合气氛。

周容浚见此“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还能不知道她?

她就是个不敢确定以后的人。

也就因为如此,他才不安心。

周容浚也知道他这心很难安下,哪怕他就是皇帝,能在周朝的江山里说一不二,但有些事也不是归他说了算的。

他保证不了老天的意思,也就只能保证不管她在哪,永远想着的都是回到他身边。

无论她在哪她都会知道在这世上,不可能再有人像他这样对她好,这么把她放在心上。

“贞吉儿…”周容浚低首摸了摸她的肚子,心里又略为踏实了一点,他们的儿女越多,她的牵挂也就越重,按她的性格,她哪舍得下。

“嗯?”见他叫了她的名就不说了,没等到回应的柳贞吉低头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脑袋上,轻嗯了一声也没等来他的回答,她便又笑了,“唉,皇上啊,你说我怎么就能这么喜欢你呢?”

皇帝听了半晌无言,久久后抬起头,抱了她的腰,轻声叹道,“可能皆因我最需要你吧?”

柳贞吉刚才还陷在深情模式里陶醉着,乍听到他这声轻叹声,心都被他给叹碎了,顿时之间满胸腔都酸楚了起来。

“这么多年你陪我哭陪我笑,陪我胡闹也随我吃苦,哪样你都觉得我没有不是之处,”周容浚再明白不过在她心中她最护着的人其实就是他,哪怕他是错的,她也认为是错的,就是错了在她心中他也没有不是之处,“在我心里,你也是这样。”

柳贞吉揉着眼睛,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眼睛里的那此时眼泪不听话地拼命往下掉,哗哗地流。

她想说话,却泣不成声,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干脆一扭头把脸埋他肩上,把眼泪鼻涕擦他龙袍上…

“贞吉儿。”

皇后娘娘还在哭,龙袍太硬,擦得她鼻子脸蛋都生疼,但就是这样,还是挡不住她眼眶里那成吨的眼泪。

“贞吉儿…”

“你别叫了,”皇后娘娘被叫得生烦,在他肩上不断揉着眼睛擦眼泪,哭着道,“没看我正哭着么?忙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祝好梦。

第254章

柳贞吉是怕他再说下去哭得更凶。

女人可能真是骨子里带着点母性的奉献精神,但凡知道自己的用心得到了认同,得到理解,自己往日的那些辛苦跟为难就全都荡然无踪了,光剩满腔感动。

这样强烈的感情让老得心肠自诩已经铜墙铁壁的皇后娘娘有点慌手慌脚,在他的不断拍背安抚后冷静了一些,等他满脸无奈地替她擦干眼泪,她这张老脸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别这样,害我感动得只想哭。”柳贞吉抽抽鼻子,尽量摆出皇后娘娘那尊贵的谱出来,可惜摆了又摆,鼻涕又出来了,只好又拿过帕子狠狠挤了下鼻子,人就更不好意思了,冲着周容浚就是笑。

这笑,明媚慧黠一如当年,像她幼龄时候,像她少女时分。

在别人因岁月变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她一直都没有变过——还是那个只要一抬头,就可对他笑得烂漫的人。

“嗯,我不说了,你别哭了。”周容浚见她哭了又笑,还强自镇定,也是好笑。

“唉,”皇后娘娘这时依进他怀里,满足地道,“日子这样过,居然一点也不乏味。”

闲也有闲的好,利于交流感情啊。

碰到对的人不容易,更是要用心经营。

“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可怜皇后娘娘一生爱装没有杀伤力的小绵羊,毕生功力都发展在怎么扮无辜示弱了,这情话一点也不擅长,脑子转来转去,吐出来的也就这么两句平常的话。

周容浚听了却是笑,笑了好一阵,抚着她的头发低下头悠悠地说,“这可是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