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是个历来口不对心的,好话说尽后,就又回归了原貌。

皇后娘娘看他这淡定悠闲的样子,笑着嗯嗯了好几声,点头称是。

还真是一把岁数了,这种煽情时分还是少来一些的好,被人看了觉得肉麻就算了,可这么大的年纪还要被睡了十来年的男人给感动得像心脏病发作,要是一不小心这么乐过去了,地下见了阎王,都没脸说自己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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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通的事,又被皇帝敲山震虎敲打了那几个养老的老功臣一翻,皇帝其实做哪一桩事都不可能没用意,尤其像承武皇这种喜欢做比说多的人,他做哪件事都希望看到成效才好。

柳贞吉也知道他这是在其位,谋其政,算计谋划的事是避免不了的,他们的生活注定他们过不了单纯无波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是累,但再累也不能老想着累,别他人的压力尚在,自己还要给自己多找压力。

她看现在这关头事情难得的不多,也是想借着机会让他休整下。

一年到头忙政务,没个休息的阶段,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损耗。

她这次怀孕,午睡的时间较长,所以每天就拉着周容浚一块儿跟她休息,她好他也好,两全其美,也不耽误正事。

这帝后俩自成婚来,是头一次这样能每日安宁地相伴相守。

自然,任何安宁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是自己付就是旁人代着坟。

皇后娘娘这边的安宁是辰安公主为她得来的。

辰安自四月初接手了宫务后,有板有眼地当起了管家公主起来。

每月宫人的月银,宫妃生辰庆贺的礼单;内务府的拔银,乃至皇族各地房屋行宫的修缮拔款,猎场的打理等等,皆由她一手统管。

她母后一放手,就是把整个大周皇朝的大内内库都交给了她。

偶尔户部和礼部的官员还要见见她,但辰安公主却不愿意那么乐意见他们,户部要是给她送来银子进内库,她还愿意见一下,要是跟她来要钱的,她就不那么愿意见了,礼部那个纯粹来跟她要银子,她银子是给,但人是不怎么见的,她掌宫务一月有余,就头一次见了来拜见她的礼部尚书。

辰安公主那说一不二的冷酷脾性,有点随了她父皇。

章家的小书呆被皇后讨来放到她身边替她办事,这天见她再次拒绝一干人等,连礼部尚书也不见,很不爱说话的小书呆趁掌事姑姑们离他们远点的时候提醒了她一句,“他们会说你骄纵的。”

小书呆算帐录入一把好手,再混乱的帐目到他手里最终也是清清楚楚,一笔不乱,辰安公主挺喜欢他,也知道是她母后把他放到她身边的用意,听了淡淡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他最好也当她是骄纵的。

辰安公主不是个小女孩,她说得少,但见得太多,自然也知道章经述娶她是不划算的,就他这能力,以后当个宰相,入内阁都是不成问题的,没必要娶了她断送了前途。

红颜易老,情爱易逝,唯有功绩才能伴他一生,也最不会辜负他。

辰安是喜欢章经述,章经述身上有着她喜欢的气息,像她的长殳,户公公,还有她母妃,这种人身上有一种生生不息的韧气,即便是沉默也充满力量。

辰安喜欢强者,但强者跟她在一起,就不可能是强者了。

驸马之位会敛去他所有的光芒。

这点,她母后是看得透的。

只是可惜放到她身上,母后就不太看得透了。

但辰安也不急,她还算小,不过八岁,有得是时间跟章经述疏远。

她是喜欢他,而人生太长,喜欢这种简单的情绪支撑不了人过一辈子,就是得到了他,可能有一天她还会厌烦敛去了光芒的他,所以何苦来哉,何不让小书呆过他鲜衣怒马,功泽天下的一生。

章经述寡言,辰安公主现在更是比他寡言,一句话也不答,扫过他一眼,就顿了一步足,这一顿就又等到掌事姑姑又围绕在了她身边了,章家的小公子被又被挤在了宫女之外,低着头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他也知道辰安公主在远着他。

他先前以为是男女有防,毕竟公主已经有六岁了。

只是现在看来没有那么单纯罢了。

辰安拒绝了礼部尚书的见面,这礼部尚书她是见过一面的,礼部那个老头儿可能觉得她年纪小好糊弄,头一次见面,礼部尚书就跟她挖了不少坑,修缮给宫妃吃斋念佛的内庙不过五万两银的事,他跟她要二十万两。

她也去问过她母后这老头儿是怎么当上的礼部尚书,这么贪不像她父皇的用人之道,但她母后说皇家的不少宫殿从打地基开始,到建成宫殿上落成的瓦片都是礼部尚书亲力亲为,甚至连布局也是由他一手操办,他比工部尚书还要擅长这建筑之事,底下一半弟子都是手上有真学问的,工部一半的能臣都是他学下弟子,这人很有本事,她父皇服。

他要的那些银子,也不是用来挥霍无度,家中奴仆不比哪家多,都用来买石头了——礼部尚书还有这点好,就是不跟底下官员抱作一团,他想要个什么,自会寻人去买。

所以,皇帝更不会动他。

但辰安公主确实不太想见这个老头儿,免得被坑得太多,比照她母后以前的给予给他银子就是。

礼部尚书在本事上算得上个好的,章经述也跟这个要叫爷爷的人学过一段时日的学问,他求到他身上来时他没答应,但还是希望公主能见见礼部尚书,那毕竟是大周朝最有真材实学的一位大儒,连皇上都推崇。

但公主不见就是不见,他也奈何不了。

章经述回去后,又听母亲说,礼部尚书丁爷爷又来了,他父兄在招待着。

章经述一呆,朝母亲一垂首,转身往他们家的厅屋走去。

他们住还是族里分给他们的三进三出的院子里,年前族里说要给他们换个大的,可他们已经住习惯了,父母兄长都没答应。

章经述知道他们家现在不比当年了,父亲在皇上面前的得力改变了他们家的地位,现在就是大爷爷阁老见着父亲也不会受他的重礼。

他被皇后钦点到皇宫当能白日行走大内的通官之后,家中更是热闹了。

平日一年也见不了一次面的远房表兄弟都递贴来见。

今昔非同往昔。

章经述越过小山,就走到了进厅堂的大路,他们家的地方不大,厅堂设在外门第一个大院好见客,他母在门边迎了他,他一进大门只要穿过小山就可走到厅堂。

刚走两步,就听到里头丁爷爷在说道,“你们这也是舍不得子原?”

子原是章经述的字。

章经述听到他们提起自己,脚步未停,到了门口见要出口说话,就听他兄长叹息的声音响起,“舍不舍得又如何?皆要看宫里的意思。”

帝后要是做主,岂是容人反抗的。

章经述礼貌地听他兄长说完,就开了口,“丁爷爷,父兄可是在内?小郎归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没多长了,讲话公主和太子的小故事,还来个大结尾就要完结了。

第255章

“子原。”章经述大兄章经寻走到了门口。

章经述浅浅一笑,举揖,“大兄。”

“你啊…”章经寻摇摇头,两手摸向他的肩,带他走了进来。

章家兄弟自来兄友弟恭,丁灵运见他们兄弟相携走来,抚须颔首。

章家的两个儿子都在他手下被他教导过,虽碍于辈份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章经述就是不与在他内宫说些好话,他也是满意他的。

但也免不了多问他几句就是。

而皇后之意,想来依他这寡言但慎密的性子,也是知一二的。

上次来丁灵运就已经透过口风了,这次来也省了前次的含糊不清,等章经述与他与其父行过礼坐下后,丁灵运开口道,“刚才我们的话,子原可是听到了?”

章经述一颔首。

丁灵运习惯他的寡言,再问,“你是怎么想的?”

宫里尽管现在没开那个口,但到时候开口了,那就是不成也得成了,没人想违逆帝后,尤其是章家这头号宠臣,更是不能打帝后的脸面。

子原六月生人,过了六月满了十四,虚岁就有十五了,这年龄也是不小了,已到说亲的年龄了。

章延息今天难得闲赋在家,听丁灵运这么一问,视线也转向了小儿子。

大儿早知事,小儿也不遑多让,在章家众多事皆由他们父子商议而全,他这时也想听听小儿的看法。

如他若不愿,即使是违抗圣令又何妨,大不了他全家再五湖四海泛舟去。

察觉到父亲柔和的眼睛,章经述抬头望了他一眼,就转向丁灵运,“丁爷爷,这个要看公主的意思。”

她要他那才是要。

她虽是个小女孩,但做事自有她的那一套,连皇后也曾不为此想动摇过她一分。

“看公主的意思?”章经寻讶异,“公主不是属意你?”

说着看向父亲。

章延息回忆,“公主确实喜欢与你小弟呆在一块,也最护着你小弟。”

皇家宗族和几位大臣家的小儿郎小闺女也不是没进过宫,可那位公主,也只愿意与他家小儿在一块罢了,喜恶与她父皇一样分明。

章经述见他父亲这么说,小脸一脸淡然地摇了头,“父亲所说也是,但这与公主属不属意我并无干系。”

“如何说?”章经寻皱眉看向弟弟。

丁灵运与章家阁老交情不深,但与章延息却是忘年之交,两家来往多年,交情不比旁人,他在,章家人也是敢放心说话的,不过在章经述在说话之前,还是看了父亲一眼,章延息朝他点了下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章经述便道,“公主并无此事。”

说罢他皱了皱眉,很快眉头又舒展开,“若有此意,还请父兄替我前去谢恩就是。”

厅内三人,当场哑口无言。

半晌,章经寻摇头涩然道,“小郎可知驸马是议不了朝事的?”

小弟比他还要聪明两分,年数比他小却已能继承父亲衣钵了,如若成为驸马,太过可惜。

“小郎知晓。”章经述淡道。

这朝员的分布和职能,父亲在他五岁时就教与他了。

“延息…”丁灵运这时突然叫了章延息的名,“依你看,皇上会不会…”

皇上是个历来不受繁文缛节规束的人,现在后宫也只皇后一人,连公主,也只得安仪公主一位。

且皇上宠爱太子公主,他们俩是他的心头肉举朝皆知。

为公主破个例,也不是不可能的。

章延息这时也明白了丁尚书今天来他家的最终用意了,他想来说的怕就是这句话了。

依皇上的行事手段,让驸马入朝之事他是做得出来的。

但…

章延息摇摇头,“丁叔忘了,皇上做的任何一件决策,皆以不动摇国本为本…”

如果驸马入朝,那就是要破坏自建朝以来的规矩了,而现今圣上仅太子一子,岂会抬高驸马,为日后可能之事埋下祸根?

“延息也是忘了,”丁灵运明白他的意思,倒是有些不以为然,“皇上不是那种谨小慎微之人,再则,皇后现肚中已有一孩子,与传言不符,她是能生的,公主驸马成不了我朝隐患。”

延息还是把驸马入朝之事想得太严重了,他们现在跟的这位圣上可不是迂腐之人。

章延息见他话意甚笃,知道不能说服他,摇摇头沉吟了一下,想到皇上哪是能任人猜测的,道,“但凭圣意。”

说着朝小儿温和道,“到时若是皇上皇后属意你,父亲会带你去谢恩的。”

章经述颔首,那寡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章延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丁灵运见章家父子已有定意,来意也是明确了,又在章家用了饭就回了尚书府。

他知道章家人脾性,要是小郎不答应,章家人拼着不做官了,回归田园山水也会成全他,但他还是希望章家舍一个儿子的,因为小郎未必不能参政,而且,章家也好,还是他们这些左旁右邻的世交之族也好,还是希望与皇帝有这门姻亲跟皇帝的关系更紧密。

帝后两人那太密不透风了,宗族的人更是以他们的意思马首是瞻,他们这些个人出了事,连个为他们说情的人都没有。

再说皇后极度宠爱公主,到时候公主下嫁,皇后那他们就有根线搭上了。

这对他们这几家来说,可以说是极为显贵的事情,皇上可以对谁都无情,但对着自己的公主就未必了,帝后感情如此之好,又是个注重骨肉亲情的,对公主哪能不藏有私心?

丁灵运的算盘章延息也是明白的,章经寻也岂能不懂?等丁尚书一走,章经寻带着弟弟进了父亲的书房,与章延息道,“父亲,大家只是想借经述之势而已。”

章延息看向小儿,道,“子息,你来给父亲说说。”

章经述这时突然笑了,寡淡的脸因是这抹笑突然光彩万分,但随着他笑容的一飞即逝,那脸又寡淡了一下来,“父兄现下想得太多了。”

说罢略为思索了一下,又道,“就是公主下嫁,也是借不到势的,父兄别忘了她是谁的女儿。”

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都是不容下臣在他们面前放肆之人,他们教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让人借势?

到时候惹了她,被她厌烦还不一定。

她可不是个好脾性的。

想起白日她给他的冷脸,章经述的眼神又略深了一点。

她虽小,但主意正,不需旁人指点她什么,要指点也有皇后和长殳老总管在她身后为她操心,还轮不到他来担心,他因怕她被人说道,却忘了这一点。

“那…”章经寻迟疑,看着章延息。

“大兄可是想着若是帝后中意小郎,小郎会为父兄才甘居驸马之位?”章经述又突然道。

他知道他父亲兄长都是怕他因抗旨不从会连累章家和他们,才会答应驸马之事。

他冷不防说了这么长的句子,章延息与章经寻都惊讶地看向他。

章经述却还是慢慢地道,还摇了下头,“父兄不必这般作想,若是帝后能看重我,子原有这个福气,自当谢帝后恩宠。”

他这个意思的话连说了好几次了,章经寻与他亲近,有点明白他的心思,便出言探道,“那是小郎对公主有那个意思?”

章经述又想起了白日她给他的冷眼,和早上他冒雨进宫,她让人给他端来暖胃的蜜姜粥,笑容又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如若是她能成为他的妻子,应是极有意思的事情。

“嗯。”他坦言地点了点头。

章延息和章经寻却因他一晚上两次的笑给惊呆了,父子俩站在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忘了说话。

小郎不是不会笑,而是他笑的时候极少,更别论是说起别人的时候的笑了,那更是少中之少,一家人在一块这么多年,他们也不过见过几次而已。

因少,更是诧异。

对章经寻来说,他家小弟说话晚,后来学会了说话更是不爱出言,胸藏万卷书,问到他什么事,他也不会朗朗出声,只会把那本书找来摊到他们面前,他自生下来就严肃,后来跟随父亲出去见识物景,比父亲还要有担当,仅七岁,他这个幼童就能代父安排他们在外的衣食住行了。

章经寻把他当幼弟爱护,却也深知论起经世处世,他这个弟弟从不是个不谙世事之人,他在京中不出头,也不爱跟文人墨客挤作一堆宣扬,不过是他为人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要论真正的本事,跟他同龄之人却是没几个及得上他的。

见他点完头,就坐在父亲案下的案几上,拿起昨晚看到一半的书又复看了起来,章经寻在愣了半晌后也回过神,朝一脸若有所思的父亲看去。

见大儿看来,章延息也浅颔了下首,“随小郎之意。”

说罢就坐下写他的书了。

见家中两个书虫都安下心做他们的事,章经寻摇摇头,也不再庸下自扰,坐下沉下心来潜心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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