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一下闪过崔承元毒发躺在地下的模样,心头突然难受起来,她一时看着药,却不伸手接,只道:“东方,皇上不防我,太后娘娘却是防着我的,若是事败,墨家一族人便没了,我如何忍心?”

东方不缩手,说道:“太后娘娘不喜你,若皇上依然没有子嗣,王家更进一步得势,他们是不会容得下你的,那时,墨家一族人一样会被连累。若我能得势,却是会把墨家当自己家人一样护着。”

东方言下之间,若如今肯冒险,一旦成功,他继了皇位,墨家一家子便鸡犬升天,永保平安。若不冒险,等着王太后扶了王家人上位,或者等着王映真跟他所生的儿子上位,墨家便有被连累的危险。

墨玉道:“东方,皇上并不简单,他一直隐藏着实力,不是我们所想像中那样容易糊弄。”

东方有些意外,语气苦涩起来,说道:“玉姐儿,你不愿意跟我同一阵线?”

墨玉道:“东方,你胜算太少。”

东方听得墨玉不是说我们,而是说你时,脸色变了,看定墨玉道:“玉姐儿,你向着皇上,忘记我们的情份了?”

墨玉才要作答,脸上突然变色,指着窗子道:“藏好药,赶紧走,再不走会被捉个现行。”

东方一怔,很快也回过神,难道说,他的行踪被崔承元知晓了?

未待细想,东方已是一跃出了窗子。

墨玉迅速过去掩好窗子,蹿出房门,进了耳房,蹲坐到吴氏安人跟前。

几乎在墨玉才坐好时,一个身影就到了吴氏安人的房间门外,只一侧头,随即看到坐在耳房中说话的祖孙俩。

“皇上!”墨玉惊讶地喊了一声,站起来迎出去。

崔承元见吴氏安人也出来请安,便笑问道:“朕听闻安人病了?”

“是想念玉姐儿的心病。”吴氏安人笑着应一句,又一迭声喊人来泡茶。

墨家的人这会已全被惊动了,全涌向这边,却被侍卫拦在外面,不许他们靠近。

墨玉定定神,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唔,朕想出来走走,顺道来接你回去。”他说着,进了房,眼睛四下一巡,一转身又出了房,把手递给墨玉道:“走了!”

墨玉心虚,忙扶住他的手,搀着出去。

两人才回到宫中,趁着黑玉去换衣,崔承元召了密探问道:“查实东方踪迹了么?”

密探道:“他今儿确实去了墨家,皇上进墨家时,他先皇上一步跳窗走了。”

崔承元晒然一笑道:“果然不出朕所料,他想联合玉姐儿,好里应外合。”

密探道:“属下当时在屋顶伏着,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看见东方递了一包东西给墨侍中,墨侍中没有接,似乎拒绝了什么。说话间,墨侍中突然变脸,一指窗子,东方就跳走了。”

崔承元“哈哈”笑起来道:“玉姐儿倒是机警。”他说着,想及墨玉可能是拒绝了东方联手之计,心下莫名愉悦,玉姐儿到底是向着朕,不忍心对朕下手的。

密探又禀了几句话,这才退下去了。

崔承元负着手,站在案前出神一会,突然拉开抽屉,在一个暗格内拿出几卷画幅,一一展开,放在案上细看。画幅上,豁然是墨玉从小到大的模样,有两岁多的模样,有五岁多的模样,然后是十岁,十二岁,至现下的十五岁。

崔承元手指抚着画幅上十五岁的墨玉,微微笑着,自语道:“朕把你从两岁多养到十五岁,岂能任别人把你摘走?”

墨玉这会在寝室中更衣,一面却是心惊,适才东方若是走迟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石芬候在寝室外,见墨玉迟迟不出来,只得喊道:“墨侍中!”

墨玉听得喊声,整理好衣裳道:“进来!”

石芬一进去,就委屈道:“玉姐儿,你得为我作主!”

墨玉一抬头,便见石芬肿着半边脸,不由微微愕然,问道:“谁打的?”

石芬把脸侧向墨玉,好让墨玉看得更清楚些,一边带着哭腔道:“你适才出宫时,我无聊去御花园逛了一逛,正好碰见了王姑娘,王姑娘霸道,不让我上赏花亭,还让宫女打了我两巴掌。”

打狗还须看主人家呢,王映云明知道石芬是她的表姐,居然下这样的手,分明是挑衅。墨玉忖度着,一边问道:“你也动手了?”

石芬叫屈道:“我孤身一人,王家姑娘带着四个宫女呢,就是我想打,也打不过她们呀!”

“那么,是你多嘴得罪王家姑娘了?若不然,她不会无缘无故令人打你。”墨玉冷声道:“她有太后娘娘撑腰,你拿什么跟她拼?”

石芬嚷道:“皇上不是策封你为皇后了么?你就治不了王家姑娘,要任她骑在咱们头上?她现在敢打我,以后就敢打你。”

长乐宫中,王映云也在跟王太后告状,气得直喘道:“那乡下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居然说什么后宫之主是墨玉,她是墨玉的表姐,我该尊着她。墨玉是后宫之主,那太后娘娘是什么?”

王太后面无表情道:“来人,宣墨玉和石芬过来!哀家倒要看看,谁是后宫之主?”

☆、第66章

墨玉一听王太后召见她和石芬,马上知道不妙,她喊过一位小内侍道:“烦请公公往养心殿一趟,禀报皇上,说道太后娘娘召了墨侍中和石芬过去说话。”

小内侍应了,忙忙出去。

墨玉吁口气,转头跟石芬道:“你可知罪?”

“我有什么罪?”石芬捂着脸,依然是一副哭腔。

墨玉道:“和王家姑娘吵架,便是大罪。”

“又不是我的错。”石芬不满,嚷道:“王家姑娘打了我,有罪的是她。”

“闭嘴!”墨玉脸上有了寒霜,喝斥道:“不想死的,就只能认罪,若不然,别怪我保不住你。”

石芬一惊道:“不认罪会死?”

“不光会死,还会连累你家人。”墨玉道:“你别以为宫中像你以前待过的乡下地方,这里的人,随便一个都能捏死你,更不要说太后娘娘了。”

“可,可你是皇上策封的皇后,我是你表姐啊!”石芬不解道:“皇后的表姐,也可以随便捏死的?”

墨玉瞥石芬道:“从前,纪皇后和墨贵妃,也是说死就死了,你该听闻过的。”

石芬这才被唬住了,垂头道:“我认罪了,会不会死?”

“既认罪,便会受罚,若太后娘娘罚你,你还是会死,我罚你,你就不会死。”墨玉道。

石芬不明所以,瞪大了眼睛。

墨玉说着,已是扬声喊道:“江嬷嬷!”

江嬷嬷应声而进,问道:“墨侍中有什么吩咐?”

墨玉一指石芬道:“把她拖下去,让人仗打三十大板,只管下力,留着一口气就好。”

石芬大惊,嚷道:“玉姐儿,你这是……”

江嬷嬷却不待石芬说完,已上前捂住她的嘴,同时扬声喊道:“来人!”

很快进来两个内侍,帮着江嬷嬷把石芬押了下去。

稍迟些,墨玉走在前面,后面两个内侍用担架抬着血肉淋漓的石芬,一路到了长乐宫。

王太后见得墨玉进来,接着一阵血腥味,有两个内侍抬进石芬,她只瞧了一眼,就喝斥道:“滚下去!”

墨玉忙退倒着出去,两个内侍抬着石芬也退下去。

王太后哼一声,喝道:“墨玉留下!”

墨玉只得停了步,上前道:“太后娘娘有何训示?”

墨玉都提前把石芬打成那样了,她还能如何?王太后心中到底不爽,哼道:“你这个后宫之主倒是厉害了,纵容石芬欺负映云,转个头,又自己把石芬打成这样,这是做给谁看呢?”

对方若要挑错,不管说什么都是错。墨玉暗叹口气,嘴里道:“臣妾有罪!”

“你何罪之有?”王太后一拍案道:“今日能纵容石芬欺负映云,他日自然能纵容别的人在宫中横行。”

王太后话音一落,宫女在帘外禀道:“皇上到!”

崔承元进了殿,捏着鼻子道:“怎么一股血腥味?母后,你这儿杀鸡了?”

王太后正酝酿着情绪要处罚墨玉,被崔承元这样一打浑,怒火莫名消了大半,只看一眼田嬷嬷。

田嬷嬷忙把事情说了一遍。

崔承元一听,马上吩咐常公公道:“去,把那个石芬扔出宫外,不许她再进宫。”

常公公会意,这是让他把石芬送回墨家了,因应一声,退了下去。

崔承元说着又安慰王太后道:“母后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当。”说着又喝墨玉:“朕那边一大堆奏折没批,你倒在这边消闲了,还不走?”

墨玉忙行个礼,慢慢退了出去。

墨玉到了养心殿,隔了一会,崔承元也回来了。

待众人退了下去,墨玉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崔承元,落座道:“皇上,放东方一马罢!”

崔承元不喝茶,只用手转着茶杯,半晌道:“那么,谁来放朕一马呢?玉姐儿,若有人要毒杀你,你肯放他一马?”

墨玉语塞,好一会才道:“可是东方死不得。若他死了,万一皇上这儿……,到时太后娘娘可能会扶待王家的人参政,彼时人心不服,将会起内乱。”

崔承元不理墨玉的话,却是道:“假如朕杀了东方,你会如何?”

“我会伤心。”墨玉看着崔承元道:“但若皇上有什么闪失,我会更伤心。”

她的意思是:在她心目中,朕比东方重要?崔承元品味着墨玉的话,对东方的郁恼到底消了不少。他负手踱步,隔会道:“东方如果肯交出永安王派来京城的密探,朕便饶他一命又何妨?”

那头,东方回了府,把经过跟黑衣人说了。

黑衣人脸色大变,踱了踱步,一时定定神,狠下心道:“公子,请把属下的头割去献给皇上,如此,才能保住公子的性命。”

东方才要说什么,黑衣人已走近墙边,拨出墙上挂着的剑,横在自己脖子上,只用力一割,一颗人头就滚落在地下,热血溅在墙上和地下。

傍晚时分,田嬷嬷进了长乐宫,禀道:“太后娘娘,东方进宫见了皇上,献上一个人头,皇上看了人头后,嘉勉了他几句,让他出宫了。”

王太后道:“东方知道要弃卒保帅,倒也没有蠢过头。经此一事,他也该清醒了,他只能乖乖当映真的夫婿,等着作后备,若有异心,皇上不会放过他。”

养心殿内,崔承元早令人拿了人头下去,收拾干净了地下,只还嫌弃殿内有一股味,因喊墨玉道:“玉姐儿,陪朕出去走走。”

墨玉适才见东方拿了人头来献上,莫名的,却是对东方有些失望,这会沉思着,听得崔承元的话,回过了神,上前扶住崔承元,一道出了殿。

两人沿着走廊一路走着,崔承元假作病娇,有些站不稳,大半个身子倚在墨玉身上,一边道:“玉姐儿,朕其实嗅不得血腥味的,一嗅就头晕。”

墨玉半扶半拖着崔承元,问道:“可要召御医?”

崔承元摇头道:“不用,你陪朕到园子里走走便好。”

墨玉只好扶着崔承元往御花园而去。

那头有内侍听闻崔承元要游园,忙挂起灯笼,张灯结彩的,一忽儿忙得脚不沾地。

崔承元到了园子里的赏花亭,心情好了起来,吩咐内侍道:“拿纸笔来。”

内侍应了,忙忙准备纸笔,很快就呈献了上去。

崔承元笑对墨玉道:“玉姐儿,你站在花下,朕帮你画一幅美人嗅花图。”

墨玉闻言,只好站到花下,笑道:只知道皇上工于花鸟,莫非还工于人物?可不要把我画成丑八怪。”

崔承元笑吟吟道:“朕如实描画,至于画出来的,是美人还是丑八怪,就说不得了。”

墨玉:“……”

☆、第67章

隔天,墨玉让江嬷嬷带着补品和药材出宫,帮她去看一眼石芬。

江嬷嬷回宫时,禀道:“墨侍中,石家推拒了补品,我把补品送到墨家,交在夫人手中。”

墨玉也料到石芬被打出宫去,舅家肯定会怪她,甚至迁怒到石氏头上。亲戚之间只怕要扯皮起来了。

江嬷嬷看一眼墨玉,又道:“夫人脸色也不好看。”

墨玉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隔得几天,本是石氏进宫探望墨玉的日子,墨玉左等右等,却不见石氏进宫。

墨玉心下知道,因为石芬的事,石氏怕是怪上她了。墨玉只好派江嬷嬷出宫去请石氏。

石氏终是进宫了,一见面就埋怨墨玉道:“玉姐儿,芬姐儿进宫时好端端的,出去时身上没一块好肉,现下还在养伤,你舅舅和舅母上门闹了闹,差点和我撕破面皮。”

墨玉拉着石氏坐下,叹气道:“阿娘,芬姐姐没有丢掉性命还是幸运的。我一早说过,不要送人进宫,送进来没有好结果,你不听,偏要送。”

石氏道:“我是想着芬姐儿机灵,进宫能帮你一把,哪承想会这样?”

墨玉斟茶递与石氏,趁石氏喝茶时,便把事情简略说了,未了道:“阿娘,芬姐姐在乡下学来那一套,在宫中施展出来,就是自寻死路。别忘了,墨贵妃当年何等聪慧美貌,也一样是个死。”

听墨玉提起墨白萱,石氏这才沉默了,只还不甘心,隔会道:“哪王家呢?王家姑娘不见得如何聪慧出众了,不是在宫中横行么?”

墨玉抚额道:“阿娘,王家姑娘有太后娘娘护着,怎么相同?这后宫之主,就是太后娘娘。纵皇上策封我为皇后,只要太后娘娘在一日,她便能压得我不能动弹,更不要说芬姐姐之流的人了。”

石氏一听,挂心起墨玉的处境来,抚着墨玉的头道:“玉姐儿,是阿娘糊涂了,当初就不该送芬姐儿进来的,也罢了,你舅舅那边,我再去赔礼道歉,总能令他们消气的。”

母女说了一会儿话,才消了嫌隙。

石氏又提起墨玉大婚的日子,低声道:“你总得回一趟家,在家待嫁,到时让皇家的轿子把你从咱们家接走吧?”

墨玉道:“阿娘,不急,还有一个月呢!”

石氏道:“一个月还不急?别人家早就急跳脚了。我倒是帮你备着嫁衣,又怕不合宫中规制,到时用不上。若不然,我求见一下太后娘娘,商量一下?”

墨玉想了想道:“也好。”说着喊进江嬷嬷,让江嬷嬷领着石氏去见王太后。

石氏见完王太后,回来见墨玉,笑道:“已同太后娘娘商定了细节,大婚前就接你回家住几天,到时宫中布置好一切,吉日那天,会用皇后专用的八宝大轿到咱们家接你,然后绕皇城走一圈再进宫。”

石氏说着,见墨玉垂着眼,看不出喜怒,心下也有些感叹,这个孩子两岁多就进宫了,和家人有些生疏,自己也没怎么关怀她,她又要嫁了。且她和东方之间的情份……

石氏看看房内没有宫女,就拉了墨玉的手道:“玉姐儿,能当上皇后,不知道多少世修来的福份,你可不要起别的心思。”

墨玉一惊,自己有表现得这么不情愿当皇后么?

石氏又道:“咱们家小门小户,能出你这样的金凤凰,是祖坟冒青烟了。你可别不惜福!”

墨玉知道石氏的担心,应道:“阿娘放心,我不是那等拎不清的人。”

待石氏告辞出宫,墨玉坐着出神,有淡淡忧郁。从小儿进宫,不在父母身边,总归和亲人不能够那么贴心,嫁给崔承元,也不是自己一直期待的婚事。

墨玉摇摇头,自己起身倒了茶,慢慢喝着,想一会崔承元,再想一会东方,心下却是承认,东方在她心目中,份量已不如先前那样重了。

或者是心中有事,偏没有人能够诉说,没有人给她排解,这一晚,她却是睡不好,起来了几次,至天亮才睡着了。

崔承元下了早朝后,不见墨玉过去帮着看奏折,便问常公公道:“墨侍中呢?”

常公公答道:“说是昨晚睡不好,今早头痛,已宣了太医去诊治了。”

崔承元也无心看奏折了,站起来道:“摆驾景福宫!”

到了景福宫,江嬷嬷迎了出来,禀道:“墨侍中身子不适,太医说是劳累着了,服几帖药,将养几日就好了。”

崔承元点点头,还是抬步进了寝室,又挥手朝众人道:“退下!”

众人依言退下了。

崔承元搬一张椅子坐到床边,撩起纱帐,当墨玉还是几岁小娃娃,探头去摸她额角。

墨玉睡得浅,被这样一摸,一时惊醒,睁眼见是崔承元,忙要起身,又被崔承元按下了。

崔承元怜惜问道:“感觉怎么样?”

墨玉小时候生病,崔承元也是这样守在床边,这样问她,那时倒没觉得如何,可如今听着他这样问,突然就委屈了,带着鼻音答道:“头痛死了,服了药还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