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进来看的那一眼,就见他的小未婚妻皱着眉头,正认真的给一个小兵包扎肚子上的伤口呢。

说真的,动作看着很是有些无礼,简直抱着那小兵的样子。

可是他并不生气。

裴珩忽然抱住宁芝,却一句话也不说。

宁芝将一双手摊开,用手肘推他:“你怎么了?我手上脏。”

裴珩松开,轻轻叹气:“没事。这里呆了一天了?累么?回去吧?”

“嗯,我先包完这一个好不好?你先出去吧,你在这里,他们害怕。”

众人后之后觉的叫二殿下。

裴珩四下里看了一圈,沉声道:“你们都是好样的。”

然后踏出去等宁芝。

之前被宁芝包扎了一半的小兵简直愣住了,等宁芝过来,死活不让她包了。

“你这小兵,难不成我包不好?那边军医忙着呢,不管你你要疼死。”宁芝无奈笑道。

“不是不是……不敢……那个……皇子妃娘娘,您金枝玉叶的……我……小的……我……”小兵又是怕,又是混乱,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听话,包好了再说,你再动,我可生气了。”宁芝瞪眼。

虽然一双美眸瞪起来真是叫人觉得可爱,可是小兵不觉得,忙低头不敢动,还把手伸起来。

宁芝忙给他肚子上重新上了一次药,又把白布给他裹着。

许久后直起腰,擦了自己的汗:“好了,天气热的很,你要注意些。不算太严重。”

“谢谢皇子妃娘娘。”小兵机械道。

宁芝好笑:“没过门,这么叫不合适,好了,你歇着,我今儿累了一天,也实在是没力气了,就早回去了。明日我来,看你们要是没好转,可是要难过了。”

她说着,四下里看那些震惊的小兵们。

众人傻不愣登点头,宁芝就笑着走。

是麦冬跟着出来的,总要有人伺候,其余的几个人就留着,继续忙活。

一出来,裴珩上前一步:“好了?”

“嗯,走吧。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宁芝问。

“一会过去就是了。”前方战事一开始并不算激烈,好像是塔族人也只是试探,并没有全力以赴。

所以裴珩想出战被阻拦,也没硬要去。

大家似乎都在等,等塔族人全力以赴,才好回击。

回了大帐,宁芝先好好洗漱了一番,她是累啊,也确实不喜欢那味道。

裴珩想问的挺多的,可是如今又不想问了。

她一早就学了这些吧?甚至这么做为什么他也知道。

可是……不管是什么用心,裴珩觉得自己就是生不起什么厌恶的感觉。

小丫头是有心机,可也实实际际做了事。

“他们叫我皇子妃娘娘。”宁芝似乎是知道裴珩的心思,就笑着说了一句。

所以,我做的事,也是替你做。他们如果记得我的好,也会记得,你是我以后的夫君,我是你以后的妻子。

裴珩忍了再三,还是没忍住。

将宁芝又拉进怀里抱住:“你呀你!”

“你错过了我的生辰。我十四岁了。”宁芝轻声细语的道。

裴珩一愣,想起她的生辰是六月三十。

“怎么不说……”说罢这话,他就想,开战了,说了也没用。

“没关系,来年就不能错过了,来年啊,我就及笄了。”宁芝轻笑:“不过你得送我礼物。”

“想要什么?”裴珩内心一片柔软。

“就要你头上这一根钗。”宁芝看着他的钗,笑了笑:“这个可是龙纹的,给不给?”

裴珩皱眉,毫不犹豫将钗拔了给她。

自己一头青丝散落。

倒是叫宁芝迷了一下,乖乖,这男人这么诱惑……真的合适?

宁芝低头,默念了即便色即是空,然后接了钗:“下回我就用它。”

裴珩不知一根男人用的钗她怎么就喜欢了,太大了,女子用不合适。

但是她喜欢,他无所谓。

宁芝捧着裴珩的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还要答应我,不要受伤好不好?”

裴珩看着她担忧的眼,轻轻吸口气,然后道:“好。”

再次抱住她,也不管自己依旧散乱的长发,心想有这个丫头在,他真的觉得很好呢。

毕竟是大战当前,没空儿女情长。

所以很快,裴珩随意吃了些东西,就又赶去了前线。

宁芝今日太累了,就没过去,和衣先躺着。

夜半的时候,第二批伤员送回来,这回却没有休战。

战事不算吃紧,可是也延绵不断。第四日的时候,宁芝总算见着了孤笼镇驻军们的身影。

她不认识他们,不过士兵们认识她。

一来二去,宁芝此人的各种事迹总算经由孤笼镇这些人的嘴里,传遍了左洲军。

也不过数月而已,孤笼镇这一万人,就俨然以宁家军自居,不觉得自己是左洲军了。

甚至因为自家姑娘的慷慨,觉得被左洲军享福的多。

至少,宁芝给一个胳膊受伤严重的小兵包扎的时候,那小兵就很激动的与她说自己赚到了一两半了。

宁芝失笑:“半个怎么算?”

“怎么不算!等我好些了,还回去杀敌,怎么也凑够二两银子了!”

宁芝好笑的敲他的头:“好,算!你好好养几日,就可以回去了。”

小兵美滋滋的应了是,回头又偷着把宁芝夸了一遍。

☆、第164章 略输一筹

宁芝做这些事,固然是有要名声的意思。

她一个女子,注定是无法像男人一般用常规手段笼络人心的。所以这些事,她就可以做。

好歹,这是个开放的时代,她不能如裴将军那样疆场杀敌,至少也可以给受伤的小兵们做事。

可是真的做了,她又真的喜欢这件事。

即便那帐子里真的很难闻,蚊虫都不少,可是她看着那些受苦受罪的人,就觉得她做的事情很有意义。

哪怕不说笼络人心,就只为帮助他们,其实也很好,很快乐。

种种想法,不过宁芝并未有叫左洲百姓或者是朝中官员有什么想法的心思。

可是,左洲城里,韩佩鸳和贺秋云还是不可避免的听到了这些消息。

受伤的士兵们分两种,一种是养些时候好了继续杀敌,一种是残疾或者太过严重,就只等先送回左洲城中治疗。

这些送回去的,难免就要说起来。

也不过几日,宁芝的事,就在左洲城传开了。

韩佩鸳和贺秋云两个人都是聪明的,绝没有这时候要凑上去的意思。

可是她们两个,却也隐隐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要是什么都不做,她们与宁芝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有了这样‘贤良淑德’的嫡妃,她们两个出身再好,也会在世人面前失色。

要是都甘心做妾也罢了,可显然,她们两个都是不甘心的。

那么,此时就不能无动于衷。

可是,要是凑上去了,又是拾人牙慧,叫人不齿。两人都不是彭筱那种性子,着实是做不到没脸没皮。

一时间,竟是进退两难了起来。

何况,如今去军中,不管做什么不做什么,首先就要落下个不懂事的名声。

所以,再三斟酌之后,她们主动出资,替被送回左洲城的伤兵们安抚家小。

当然是好事,伤兵们感激涕零。

可终究是略逊一筹,比不得宁芝在前线做的事了。

而在杏树岭的宁芝和裴珩根本顾不上她们两个做什么,只要不出幺蛾子,都随意。

因为从七月初七夜里开始,塔族人就加快了进攻的步伐。一度猛烈到叫左洲军难以支撑。

杏树镇兵临城下,形势一度很不好。

宁芝几个在帐子里忙的昏天黑地,送进来的伤兵越来越多。早就不是一开始几十个的人了。

每次宁芝都会问那些新进来的人,如今如何。

他们断断续续,也叫宁芝听出形势来。

塔族人本就兵强马壮,又擅长射箭,臂力都比大晋士兵好的多。

如今攻城更是不顾一切一般。

宁芝毕竟不懂排兵布阵,只能皱眉加快手里的速度,能救人也好啊。

甚至,短短几日,她包扎的速度就跟上了一般的小军医。

当然了,白芷几个也一样,连翘因为习武,倒是比军医还快了。

大帐中,气氛不太好,裴珩没有皱着,一张脸铁青:“本殿是皇子不假,但是本殿也是这左洲军的将军!难道因为怕死,就不能出战了?大敌当前,本殿不出站,难道是等着输?你们该不知不知道大晋输不起吧?”

大晋如今的所谓前线,都是过去的中心城市。再丢了,大晋也就真的没几年了。

众人哪里不知道,可是这是金贵的皇子,万一出事……就是受伤,他们都担待不起啊。

“本殿就要出战,本殿自认不如你们会带兵,故而很多事不敢指手画脚,那是为了战局。可本殿打小习武,倒是还有一身武艺能见人的。你们要是还拦着本殿,难不成是根本不服本殿?”裴珩这话说的重,众人一时没有话说。

裴珩冷哼了一声又道:“当然,本殿还是那句话,不如你们会带兵,所以本殿出战,只是武力,这计谋么,还是要与众位一起商议的。”

众人被他这么说,也实在是不好阻拦了。

何况,此时要是二殿下出战,对于战局来说是绝对有好处的。

最后只能应了。

于是,这一天下午,裴珩第一次穿着那一身银色战甲,上了真正的战场。

没有什么仪式感,也没有什么鼓励三军的仪式。只是,他跨上战马,提起长剑,冲进了最中间。

然后有一个年轻的小将喊了一声:“跟着二殿下,杀了这些狗贼!”

然后,裴珩亮眼的银甲就像是海上的明灯,大晋士兵们都看得见。

就算是远处看不见,也像是看得见一般。

爆发了一轮不怕死的血性!二殿下是皇子,皇子都亲自杀敌,皇子都不怕死!他们怕什么呢?

终于,不知道裴珩第几个杀死了塔族人,他跳下战马,因为长剑不适合马上用,所以他下马,与塔族人战在一起。

再一次被那滚烫的血液溅到了脸上,他觉得恶心,可是没时间恶心。

他将一把剑挥舞的密不透风,甚至想起了五六岁时候开始习武那会子,第一个师傅说的话。

他说你不能怕,举起了剑,就要做好准备,你要是用不好这剑,自己就会受伤。

他在混乱中想。其实那时候,师傅想说的是用不好这剑,你就会死吧?只是,他是皇子,师傅不敢说,也不能说。

可是现在,他懂了,是的,用不好就会死。

剑是如此,身份亦然。

皇子这个身份,看似高高在上,可是要是不能用好,也许就会像腐朽在北方皇城里的那些哥哥们一样,死掉,死的屈辱。

于是,裴珩默不作声,混不像是第一次上战场。他脑子很清楚,手很稳。

一把剑,挑,刺,挥舞的依旧密不透风。

靠近他的塔族人会死,靠近他的自己人会觉得安全。

被他传染,大晋士兵们渐渐的也安定了下来。

他们用的长矛,短矛,戈,大刀,也挥舞的密不透风。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想法,怕什么死!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从裴珩这里开始,像是一个点,沸腾的点,然后像四面八方扩展开来。

脚下倒下的人很多,谁也顾不上低头看。所以并不知道是自己人,还是塔族人。

他们只是努力杀,杀每一个与自己不同的异类。

大晋士兵如此,塔族人也如此。

☆、第165章 我喜欢你

这一场终究是没有败。

从午后直到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上来的时候,塔族人终于开始后退。

其实裴珩的手已经开始抖了,再是从小习武,也没有连着一夜半日不歇息的。

可是这里是战场,哪里能停,停了,就是死。

塔族人鸣金收兵还是学大晋,最初的时候,他们来不会击鼓,退也不会鸣金。

裴珩脑子都空了,他想,这群畜生,什么都学大晋人的。

然后他就脱力的坐在了地上,全不顾旁边全是死尸。

然后举目望去,大家都一样。

然后裴珩就笑了,先是小声的笑,随即是开怀大笑。

他一个人的声音,先是叫身边几个不明就里的小兵笑了,然后发展成一片。

所以,左洲军……哦,应该说是大晋军。从未有过这样诡异的情形。

一场胜仗之后,主将坐在战场上,在尸首中间,放声大笑。

裴珩身边,并不是全是自己的侍卫。

就连上官纪,也早就被冲击到了别处。但是挨着他的士兵们笑完了,还是恭敬道:“二殿下好武艺!”

似乎,与他们一起杀敌,殿下也变得不那么遥远了。

方才,他们同生共死,甚至彼此交付过后背呢!

“你们也是!都是我大晋的好儿郎!”裴珩伸手,拍了一下身边小兵的肩膀。

然后就见上官纪提着剑过来:“殿下,没受伤吧?”

“不知道,应该没什么事。”裴珩感觉了一下,反正浑身疼……总不可能浑身伤口吧?大约是累的。

上官纪就放了心,其实他也一样……

宁芝永远记得那个清晨。她并没有跑进去,只是站在城楼上,远远的看着。听着那些士兵们放肆的笑声。

她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只是她听着这样的笑声,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不管笑什么,还活着,还笑着,就是好事不是么?

这些年轻的士兵们,终于用他们的身体将敌人再次赶走,是该笑的!

然后,她终于看见了被上官纪和一个小兵扶着的裴珩。

远远见他们来了,宁芝就转身往下跑。

终于在城门里头,迎面见到了裴珩。

然后,宁芝站住脚,裴珩也被扶着站住脚。

他正要张嘴,就见对面穿了一身粉色纱裙的小丫头忽然飞奔过来。

太快了,他不及阻拦,不及说一句话。就被抱了个满怀。

然后,小丫头抬起头,一双美眸看着他的脸,他看见宁芝眼里映出一张血污满满的脸,一点都不好看。

头发也乱的可以,头盔被上官纪抱着呢。他甚至想,早知道就不摘掉了。

然后,小丫头就笑了出来:“殿下!裴珩!我永远都会记得第一次上战场的你是什么样子!我闭着眼,就能想到你的样子!恭喜殿下,如今,你真的成了一个男子汉!再也不是男孩子了!然后我要告诉你,裴珩,我宁芝很荣幸能成为你的未婚妻!很荣幸!我喜欢你!”

裴珩愣着,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什么男人男孩子,十八岁了还能是孩子?这是什么话?做我的未婚妻本来就是好事,你还有什么不荣幸么?还有这喜欢不喜欢的话,大庭广众,就这么说么?

可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下一秒,那丫头又扑上来,捧着他脏的自己都不愿意接受的脸,亲吻他的嘴唇。

裴珩只来得及想,还好他嘴唇自己都不知道舔了几下了,恶心是恶心了点,好歹没什么血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