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是周遭的士兵们大声的欢呼喧哗,不知道喊什么,反正大家都很激动。

是的,激动。

没有死在战场上,他们都需要一些激情的事情刺激。

比如亲眼见证了他们的大将军,二殿下被自己的未婚妻亲,被自己的未婚妻说喜欢。

然后,本已经脱力的二殿下裴珩似乎忽然就将一身力气找回来了。

猛地将宁芝打横抱起来:“快别丢人了!”

然后大步往里走。

宁芝只是笑,那种大声的,一点也不矜持,一点也不规矩的笑。

不像什么银铃,倒像是山间的清澈瀑布,不够大,但是清洌又好听。

而裴珩红透了的脸却被一脸脏污遮住,只是耳朵红的像是画过了胭脂。

然后宁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喊,想不守规矩。

她就真的做了,她笑着,然后喊:“裴珩,宁芝喜欢你。宁家小九喜欢你!愿意给你做媳妇,愿意给你生儿子!”

然后,她就听着周遭的士兵们大声跟着喊,殿下,九姑娘愿意嫁给你,愿意给你生儿子!哈哈哈!

最后,宁芝依旧笑着的脸上全是泪。

她想,多好啊,她就是愿意!不管以后如何,她就是愿意!

裴珩没有再说她丢人,只是抱着她的手紧了紧,然后飞快的将她抱回了帐子里。

一进去,他就将宁芝丢在了椅子上,然后不管不顾的找水去洗脸。

匆匆将脸和手洗了洗,就又扑过去,饿狼似得,抓住宁芝的手。

恶狠狠的,却什么也不说。

宁芝看着他根本没洗干净的脸,以及那一双像是星辰一般的眼睛,收起笑意,伸手抚上去:“我说的,都是真的。所以,为了我,不要叫自己受伤,更不要死,等我大了,就给你生孩子,然后陪你一辈子,好不好?”

裴珩刚才那些有点……说不清楚的狠劲儿,就一下子都卸了。

然后就滑座在宁芝身侧的地上,只是手还拉着她:“我方才,怕过。”

宁芝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战场上。多正常啊!谁不怕啊?

“可是,你还是做到了。其实,我觉得厉害的人不是不怕。而是尽管会怕,也一定会做好。”人终究是人,怎么会不怕呢?

可是很多事,就是怕也要做。还要做好。

事实上,视死如归这句话,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如果死了,就当我是回家了吧。

可谁能说,我真的一点也不怕死呢?

所以啊,她的未婚夫很厉害。他也不过才是十八岁。

他还是个在蜜罐子长大的小皇子呢。

宁芝想,这样的裴珩,可真迷人啊……

☆、第166章 累

裴珩很累。

但是他身为主将,是不能就去休息的。

战事虽然胜利了,可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一场战斗的胜利,不光是只有欢呼。

战场要打扫,伤兵要安抚,下一场战事的用度要调配。

宁芝也知道这些,所以拉着裴珩,又洗了一遍手和脸,亲自看着他狼吞虎咽了些吃的,就看着他走了。

她没有任性的叫他休息,她知道不能。

她自己也不能,于是快步赶去了伤兵的帐篷里。

果然,已经从战场上转移过来的人很多,这一次战斗太激烈了,受伤的人多,伤势重的也多。

两个小兵扶着一个断了腿的进来,一边走一边还说呢:“咱们孤笼镇来的幸运多了,好在有伤药,不然他不得流血流到死啊?”

“可不么,还是咱们九姑娘厉害!”

“哎,兄弟,你们说的是咱们皇妃娘娘吧?”一个已经养了几日的伤兵问。

“啊?不是……是……”那个小兵就被问糊涂了。

宁芝赶上来笑着拍他:“还不赶紧把人扶着躺好?”

那小兵两个一脸红,哎了一声就把人扶着过去了。

过了一会,才去和另一个小兵就这个称呼嘀嘀咕咕去了。

只是很快就谁也不顾不上了,因为伤兵抬过来的太多,抬出去的尸首也越来越多。

宁芝第一次亲手包扎的人死去,她愣了好一会。

那是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几岁的男人,临死,他只念着一个名字,叫巧儿的。

也不知是他的妻子,还是孩子。

他被抬进来就已经糊涂了,浑身的血迹,不知道哪里伤势最严重。

肚子上似乎还在冒血,可是黑乎乎一片,沾着泥巴,看不清楚。

、宁芝用一大团的棉布压住他的肚子,却也没有缓解。

她其实心里知道,没救了。

这样失血,除非是现代的医疗,马上输血再手术……

可是这是古代。

这样死在战场上的人太多了。

她不过是第一次亲自接触罢了。大家都很忙,平时这样的伤患是不会叫她管的,今日忙的太厉害罢了。

宁芝手抖,可是还是坚定的压住。

那人嘴唇还在张合,可是声音却渐渐不闻。

后来,宁芝停住了徒劳的动作,用已经脏的不得了的手,将那人的眼睛合上。

然后喊了一声:“抬出去吧。”

她没有表现的太难过,也没有失态,哪怕是第一次。

她知道,只要战争还在继续,这样的事情就不能避免。

甚至顾不得想太多,下一个伤兵就抬过来了。

一个抱着腿的小兵,眼泪鼻涕糊着一脸。看见宁芝,想止住哭,又止不住,抽抽噎噎,还带着些惧怕。

宁芝轻轻笑了笑:“别怕,疼了就哭。”

谁规定这些汉子不能哭?

然后,她用袖子,将自己的眼泪擦了,就熟练的将小兵的裤子剪开,检查伤口。

从上午忙到了黄昏时候,才总算是飞刃进来看看九姑娘是不是还忙着,没有用膳。

也许是情形太过叫人震撼,就连白芷几个,都投入的忘记了这些事。

终于想起,她们还是姑娘的奴婢。

最忙碌的一阵过了,宁芝也不是就真的顾不得吃饭了。

她累了一天,晃了晃身子,被麦冬扶着:“你们都累了,歇会吧,洗漱洗漱先吃东西吧。”

几个人哎了一声,愧疚又难过的看宁芝。

“别难过,好歹,我们这一仗是胜了不是么?”宁芝笑了笑,回头看帐子里横七竖八的人,他们都很疼。

终于是见着了裴珩,两个都没什么力气说话。

洗漱过了,累的根本没了胃口。

裴珩见宁芝这个样子,就知道她也没歇着,在想说你不必如此的话,却也说不出口了。

“殿下还去么?要是不去,睡觉吧,我是实在撑不住了。”宁芝眼皮子打架。

裴珩点头,他更累。

然后两个累极了的人连动都不想动了,直接和衣躺在了裴珩大帐里头的床榻上。

并没有抱着,只是挨着。

几乎躺下来就睡着了,哪里有一丝旖旎心思?

门口,上官纪诧异的见里头灯灭了,下意识去看飞刃。

飞刃笑了笑:“别想多了,都累坏了,肯定是睡了。”

上官纪想了想也是:“那还进去么?”

“算了,这是夏天,不会冻着的。你也累坏了吧?去歇会吧,今儿我守着。”飞刃毕竟没有上战场,累也是有限的。上官纪却是跟裴珩一样,几乎是连轴转了两天了。

上官纪也实在是扛不住,何况除了飞刃,还有其他侍卫,没什么不放心的,应了一声,就拐去旁边帐篷歇着去了。再不睡一觉,就会死。

死了还怎么保护主子?上官纪脑子都糊涂了,只能这么想,很幼稚的想。

帐子里,宁芝和裴珩真的是睡得很踏实。

一觉到了次日早上,裴珩习惯早起,所以到了以往习武的时间,就会醒来。

这一回,他虽然也醒来,可是知道自己实在是还需要睡会,就不想动。一时间也忘记了身边还有人了。

但是他这么一动,宁芝就感觉到了。宁芝浑身不舒服,衣裳都没换,能舒服才有鬼。

烦躁的踢腿:“连翘……”

这一出声,裴珩吓了一跳,一下子弹起来,才恍然想到昨夜的事。

又因为忽然弹起来,叫酸痛的一身肌肉都集体造反了一下,简直难受的要命。

旁边宁芝也被他这忽然弹起来彻底惊醒了,茫然的看他:“你干嘛?”

一早起,像是她怎么了他似得。

“没……没什么,你醒了?”裴珩那个尴尬啊。

之前也不是没看过小未婚妻睡颜,只是这孤男寡女的,就这么共处一室了?竟没有人来拦着?

“你这样像没什么?这才什么时辰啊,你闹什么呀!”宁芝起床气彻底爆发了。

没睡够,身上不舒服,被吓着,这三条加一起,她这会子都管不了这是谁了!

被小未婚妻凶了,裴珩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很奇怪。然后看着一脸不耐烦,一脸很火大的宁芝,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你就这样与本殿睡了?”

☆、第167章 下手太快

宁芝眼角抽搐,简直是要暴起。

也确实暴起了,二话不说,拎着软枕对着裴珩就是一顿拍。

下手太快了,砰砰砰就是三下。

裴珩被她拍傻了,他肯定是躲得过,但是真是被拍的愣在当地。

知道宁芝停住手骂了一句:“神经病!”

裴珩不懂神经病是什么病,只是茫然震惊的看宁芝。

宁芝跳下地穿好鞋,鄙夷的看裴珩:“昨晚都累成什么样子了,与你睡了如何?再说了,我是你的未婚妻,与你睡了你还亏了不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清早你闹什么闹!

累了好几日的宁芝脾气也彻底兜不住了,她愿意任劳任怨。可是这会子就想发火。

直到宁芝叫了丫头进来伺候更衣,裴珩都还没回神。

他实在是被吓了一跳,一向矜持又规矩的未婚妻,忽然就爆了,他真的需要冷静一下。

早膳吃的诡异的和谐,然后宁芝就又去伤兵帐篷忙活了。

裴珩自打被拍过之后,就一直没说话,等宁芝走了,他才松口气。

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当然不是厌恶,只是觉得宁芝忽然变了一个样子,不好接受。

可是转念想,其实……挺可爱的。

不过,也没时间想太多,很快就召集了将军们来议事。

战事暂时似乎是胶着了,昨日左洲军是赢了,可是也损失惨重。

塔族人那边更是如此,所以双方默契的暂时停止交火。

不过谁都知道,这是暂时的。塔族人随时会继续打过来,左洲军也不敢懈怠一分。

一旦打起来,消耗就会比平时多,所以左洲军这边的调配就很重要。这些事容不得出错。

以及下一步该如何做,都是要严密计划的。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裴珩不敢耽误一丝一毫。

另一边,宁芝忙过了一波,看着众人将伤重残疾的一波人送回左洲之后,就叫人请了孤笼镇的陈奉来。

宁蕴还在军中,也有幸在大帐议事。他没有出战,所以不用担心受伤。

陈奉昨日胳膊伤到了,不过不严重,这会子裹着胳膊来见宁芝。

“姑娘。”陈奉行礼。

“将军免礼吧。”宁芝笑了笑,陈奉虽然是侍卫出身,但是如今也已经是小将军一个了。

“姑娘客气了。”陈奉嘿嘿笑,俨然还是过去的样子。

“伤势如何?昨日包扎我不在。”宁芝看他。

“嗨,不碍事,就是小伤口。姑娘是有事么?”陈奉忙道。

“嗯,想问问,咱们的人损失的多不多?”宁芝问。

“早上查点过一次,轻伤了七百多个,重伤了三百多人,死了……死了两百多人。这就算是很少了。咱们的人是最后上去的。”陈奉怕宁芝伤心又忙道:“姑娘叫人安排的药起了大作用,不少人救了命!”

“我知道了,孤笼镇的重伤残疾,也送去左洲的话,你吩咐下去,分开养着吧。”她的人少,也可以优待一二。

“是,姑娘您放心。”陈奉想劝,可是大敌当前,不知道怎么劝。

宁芝清楚他的心思,笑了笑:“你们都要小心,不要再受伤了,伤了哪一个我都心疼。”

“是,属下一定好好的,不叫姑娘您担心……听闻姑娘这几日累坏了,身子要紧,这些事,叫旁人做吧。”陈奉道。

“我会量力而为的,好在这里的军医们都是实心眼,不会将我当个菩萨,不然我也没法呆着。”宁芝道。

陈奉叹口气,点点头,罢了,劝什么呀,好歹没危险,就是累了点。

还有殿下呢。

这一次停战,中间有三日。

这三日里,左洲军丝毫不敢懈怠,裴珩也丝毫不敢懈怠,甚至每天穿着甲胄,并不敢卸了下来。

就准备随时出战。

终于在第四日早上,塔族人卷土重来。

早就等候许久的左洲军出战迎敌。

也许是上一场打的太激烈,皇子亲自出战给了左洲军信心,也许是虽然上一场惨胜,但是塔族人战死的很多。

反正不管是怎么样,左洲军勇猛无比。

可是塔族人多年来屹立不倒,怎么可能是软柿子?

他们输了一场,像是发了疯一般喊着左洲军听得似是而非的口号,弯刀不要命似得往左洲军身上砍来。

比之上一场更惨烈,更叫人畏惧。

到了第三日的早上,天空似乎都被染红了一般,裴珩已经受伤了,他草草下来裹住伤口,喝了些水,就又不管不顾的提着长剑加入了战局。

这三日来,他总共也就抱着长剑睡了不到三个时辰而已。

裴珩挥剑的速度变慢,越来越慢,不过好的是周围人全都一样。

他甚至看见一个左洲军的小兵闭着眼挥舞着短枪。

空气中是灼热的腥臭味,也不知是血迹,还是这四五日死去的人已经有了臭味,尽管也有人在战场上抬走伤兵以及死人,可是总归没有停战,不可能干净的抬走。

裴珩耳朵似乎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听得见塔族人的喊叫,却像是隔着一层膜一般。

眼睛也越来越花,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太累的时候,连恐惧都没有了。只是机械的重复着动作。甚至连敌人身上被他的长剑刺伤冒血,都感觉像是假的……

不过好在是左洲军累,塔族人也累,终于在第五日的时候,双方默契的彼此后退,鸣金收兵了。

再打下去,两败俱伤,不管是哪一方,都不能扛着。

裴珩听见了鸣金,看见了塔族人潮水似得往后退,就再也扛不住了。

双方都鸣金,这是和。

可左洲军这边,不得不欢呼,哪怕死了太多人,也只能欢呼,说这是胜。

这一回,裴珩是被抬下来的,他伤势不严重,只是脱力和困的太厉害了。

宁芝赶过来,见他昏睡在木板上,皱眉问旁边人他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