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那人取了面具,脱了外袍,散了长发,里衣也微微散开,如缎的发垂在玉色的肩,精致锁骨平直如妙笔镌刻,流畅肩线下是半敞的胸膛,肌肤莹润而饱含弹性和力度,在淡红的光线下明珠美玉一般微光流转,衬着那剔羽长眉,朱红薄唇,整个人美如玉琢,像正从内自外,散发氤氲之华。

这人千面千风华,唯这一种难得一见,因而越发令人神往,连凤知微都怔了那么一下,随即转开眼。

她垂着眼,语气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道:“既然如此,就由下官伺候殿下吧。”

下属对上司的恭谨淡漠语气,仿佛她真是男子魏知,宁弈眉毛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利色——这女人,出了险境就翻脸不认人了!

面上却依旧笑着,张开双臂,道:“宽衣。”

灯光下他张开双臂微微仰首的姿态有如骄傲昂首的凤凰,带着尊贵和不可轻亵的端严,凤知微慢慢蹭过来,偏着脸慢慢解他的衣扣,烛光照耀下纯白的丝质衬袍如一片云般悠悠飘落,软软覆在两人脚上。

腰带、长裤、亵衣…

衣服层层坠落,在两人脚下无声落了一堆,凤知微的眼光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垂在地上,这一垂便看见那人修长的腿,不急不忙踢开满地衣物,向她走来。

凤知微不是没给宁弈脱过衣服,上次在那废宫里她也曾将他处理个干净,但那毕竟是被窝底下的勾当,如今却是直面相对,她再胆大镇定,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脸,一层比一层红,看见宁弈似乎向自己走来,慌忙后退。

那淡黄光晕映照下,肌理细腻的修长的腿却突然转了个方向,跨入了浴桶。

水声响起,溅到凤知微滚烫的脸上,她舒出一口长气,拔腿就走,却听那人问:“胰子在哪里?”

凤知微只好递过澡豆。

“布巾。”

递过布巾。

热气蒸腾而起,蒸腾的热气里尊贵的殿下不紧不慢的吩咐:“搓背。”

凤知微微笑:“殿下,东西都给你了,现在您这眼睛不妨碍洗澡了,告退,告退。”

“嚓!”

横梁上突然响起一声裂响。

刚刚转身的凤知微一惊,一个滑步便滑着地上的水直奔浴桶,热气蒸腾而来她看不清宁弈,下意识便要拔剑,忽然从浴桶里伸出一只光溜溜的手臂,一把抓住了她,将她往浴桶里一拽!

凤知微猝不及防被拽进浴桶,慌乱之下头埋进去吃了几口水,随即想起这是宁弈的洗澡水,顿时大怒,眼睛一睁又依稀看见水下…哗啦一声赶紧从水中抬起头来。

一抬头就怒道:“宁弈你现在闹什么——”

却听横梁上有一个人懒懒道:“主子,她进来了。”

宁弈含笑仰头,道:“多谢。”

横梁上宁澄一本正经道:“不客气。”

凤知微气得七窍生烟,敢情是这一对主仆合伙起来戏弄她,正要从浴桶里爬起,横梁上宁澄却一拳打碎了屋顶,仰头对屋顶上一人道:“没有事,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宁弈含笑便要揽着她站起。

凤知微心想要是给顾小呆看见此刻的宁弈和自己挤在浴桶里,再闹给赫连铮知道,这辈子她也没脸见人了,只好道:“顾兄,没事,我在洗澡。”

屋顶上顾南衣“哦”了一声,随即赫连铮的声音兴致勃勃的凑过来道:“洗澡吗洗澡吗需要我给小姨擦背吗…”随即“砰”一声,某物直线坠落。

宁澄还是一本正经的坐在横梁上,他坐在那里浑身透湿的凤知微便没法站起身,只好继续呆在浴桶里,浴桶那么点大地方,和宁弈挤在一起,她避也避不开躲也躲不了,看也没处看摸也没处摸,连想抽剑破桶都没法动作。

那个没穿衣服的人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好整以暇的搂着她,竟然不急不忙和宁澄谈起正事来了。

“你去了哪里?”

宁澄居然毫无愧色,“我来迎您的时候,半路接到消息,五皇子失踪了。”

这个消息令宁弈身子一僵,凤知微也抬起头——五皇子从软禁他的苍山行宫逃出去了?难怪常家有这番动作,换句话说…常家注定要反!

难怪宁澄接到这个消息连宁弈都不顾,直接奔去处理了,不过这个护卫也实在散漫,居然就这么撒手一跑,宁弈这人明明驭下很严,似乎却对这个护卫特别宽纵,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现在人在哪里?”宁弈果然没有生气,语气沉肃。

“我总算找到了那批人,一路跟着,现在那批人已经出了陇西境,”宁澄答,“如果不是接到这边消息要赶回来,我本来可以截杀他。”

凤知微眉梢挑了挑,常家去营救五皇子的人,一定是超级高手,行踪也一定极其隐秘,宁澄就能这么轻描淡写找到那批人并差点截杀?这么能力非凡?

联想到宁弈对这个护卫的宽容,和顾少爷刚才没有踢宁澄下去,凤知微若有所悟。

宁澄说完话,笑嘻嘻从横梁上俯瞰下方,道:“王爷水冷了,赶快点。”

“你可以滚了。”

横梁上只剩下一个洞,宁澄果然立刻滚了,凤知微叹口气,道:“闹够了没?”

劲边突然一热,却是湿漉漉的宁弈靠近来,疲倦的将下巴搁在她肩头,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侧,低低道:“知微…下山后便要一切回归从头吗?那么便容我再闹一次…过了今夜,你要做你的不断向上爬的魏知,我也要继续我永无止境的争斗…老五跑了,闽南南海之行注定血雨腥风…知微,知微…走下去,我们都不知道那路是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今晚…你能不能…能不能…彻底的近我一次…”

卷一 忆帝京 第六十七章 在乎

你能不能,彻底的近我一次?

凤知微从未想过内心坚冷如宁弈,竟然也会有软语相求这一日。

是毒伤在身导致一时脆弱,还是因为对将来有所预见而有感而发?

她僵在水中,水温渐渐变冷,体温却渐渐上升,他的身体近在咫尺,只隔她一层薄薄衣衫,属于他的气息无所不在,逐渐游移着钻进她的体肤,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会带来她的颤栗,像风雨欲来之时云层里穿梭的电,细芒乱舞,振动了苍穹的脉搏。

他的下颌搁在她肩上,两人都能感觉到那般的滑润,水的滑润,肌肤的滑润,呼吸的滑润…带着迷蒙的水汽逶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人想起一切交缠和绵软…她不自在的偏偏头,却不过换得他的唇顺势掠过她的颊,像灼热的风从本就涟漪暗生的湖面蹈舞而过,波纹晕生。

她在那样不动声色却又惊涛骇浪的荡漾中,不可自控的颤了颤,想说话却又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失去力气,那近得不能再近的躯体似乎侵入到她向来清醒的神智里,横亘过意识的山岭,遮了清明,出口的便只是低低的喘息,听了令人羞赧,她于是更加不敢说话,因为他的唇等在那里。

他的唇先是蜻蜒点水,随即便是狂风骤雨,从她的领地长驱直入,将力度和辗转的烙印打在每寸土壤,想做了主宰她的王,她雪色脖颈间便很快浮起一层暧昧的晕红,像淡红的月色照在了深雪上。

有那么一瞬间,过急的心跳和陌生的接近冲击得她陷入晕眩,迷茫而失去思考和语言能力,他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获得她的回答,言语只是一种昭告,行动才是男人要做的事,他在水底摸索着卡住她的腰,纤细精致的一圈,圆润而玲珑,一只手似乎便可以掌握,他微微的顿了顿,用指尖留恋的膜拜了造物主对这个女子的钟爱,随即轻轻挪动身子,手指慢慢一滑。

凤知微觉得哪里坚硬的存在着,脑中轰然一声,云雾瞬间散尽。

宁弈却已低低的喘息着,哗啦一声披水而出,揽着她要跨出浴桶。

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硬硬的顶住了自己腹部。

“殿下。”她的气息有些不稳,难得两个字都断了一下,随即渐渐平复,语气是那种他最喜欢也最讨厌的冷静,“不想听我的答案吗?”

两人半身在水里,在浴桶中正面相对,一柄黑色软剑,横在彼此正中。

水珠滴溜溜从宁弈裸袒的上身滚落,烛光下肌肤泛着玉色的光泽,凤知微垂着眼,只敢看自己的剑。

“你的答案,不过如此。”宁弈已经恢复了镇定,并不在意那剑,在浴桶里向前一小步。

凤知微果然将剑向后收了收。

“你看,”宁弈笑得笃定,“你不舍得伤我的。”

他伸手去抚凤知微湿漉漉的眉睫,带点复杂的爱怜神情道:“你永远都在隐藏自己,控制自己,逼迫自己…刚刚你明明已经动情,为什么不肯放纵一回?”

“我不能伤您,而已。”凤知微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即垂下眼,笑意淡淡,“而且,殿下,据说未尝人事的女子,在接触不讨厌的男子时,总是容易出现失控的,我想,您并不是您以为的例外。”

宁弈默然,半晌冷笑一声。

“您现在眼睛不方便,我想您一定没有注意到,”凤知微微笑,“这柄剑的剑锋,并没有对着您的方向…它对着我自己。”

宁弈的脸色,变了变。

“你上前,它确实会后退,只是会退入我自己要害。”凤知微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却觉得我的身子和心,不能在现在交出去,所以对不住,殿下,请让我威胁你。”

一片沉默。

水声簌簌滴落,在寂静的夜里沙漏般滴尽时光。

宁弈“看”着凤知微的方向,灰白模糊的视野什么都看不清,他却能想象出她现在的模样——红晕尽去,眉睫乌黑,眉宇间坚执冷凝,仿若去年冬秋府冰湖初见,她一脚将人踩在脚底,淡然焕发而出的神情。

冷静、悍然,带几分隐然的无赖。

有些事,其实是知道不可强求也强求不来的,却依旧试图去做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举动,仿佛从遇见她并逐渐了解她开始,有些事便乱了步调,有些心思便失了掌控。

古寺听夜雨她在他怀中,温顺而婉转,那一刻至近的距离想忘却难能,然而下山后她便可恶的换回了恭谨顺从却又遥远的姿态,令他突然想要做些什么,试图挽留住那一刻怀中的她。

未必指望此刻占有,却想让她明白真实的她自己,想让戴惯面具、因此经常搞不明白现实和虚幻的她,面对一次自己的内心。

宁弈缓缓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果然,她还是那个可恶无情的她,他却似乎有点不是他了。

剑锋平静的横着,和桶中水一般,冰凉。

突然听见她小小的打了个喷嚏,却温婉的道:“殿下,小心着凉,我扶您出去吧?”

宁弈垂下眼,一瞬间也已恢复了沉凝锋利的神情,推开她,哗啦一声跨出水面,隐约听见她倒抽气的声音,有点慌张的赶紧跳出了桶去。

头顶风声一响,柔软的寝衣当头罩下,她声音平静了些,道:“我伺候您穿衣。”

“不必了。”宁弈一把推开她,将一地衣物踩在脚下,头也不回往床边走去,手指一拉已经落了帐帘。

“你成功威胁了我。”他在帘后身影淡淡,语气更淡而凉。

“只不过仗着我,在乎你。”

帐帘后宁弈再无声息,凤知微默然立在水泊里良久,将浴桶轻轻搬了出去。

她内伤未愈,搬得有些吃力,然而一推开门,就有一双手伸过来,接了过去。

压下复杂的心绪,她笑道:“谢谢。”

顾少爷躺在屋外台阶上,将那桶水远远的扔了开去,桶落地无声,他也没有声音。

凤知微有点诧异的发现他竟然没有在吃胡桃,并且难得的没有睡在床上或高处,却睡在了他讨厌的宁弈的门口。

凤知微回头望望,脸色有些发红——刚才他一直都在?都…听见了吗?

想了想觉得实在不好问,忽听顾南衣道:“对不住。”

凤知微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竟然是从顾少爷嘴里冒出来的。

他有“歉意”这种情绪吗?她以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词怎么用来着。

一怔之后她笑开,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些,拉起顾南衣道:“别睡在人家门口,回房去,也别和我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顾南衣任她拉着离开宁弈的门前,嘴里却固执的道:“对不起。”

“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凤知微知道这位一根筋,不接受他的话也许他会说到明早去,顾南衣却又突然指了她又指了浴桶,道:“别给人洗。”

凤知微呆了呆,脸色哗一下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