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吉勒金鹏今日召集十二部大人,在丙谷河畔设呼卓金盟!”

赫连铮面色如铁,第一句便是问,“所有大人都去了?”

“白鹿青鸟两部大人没去,依日镇守王庭。”

赫连铮神色微微松了点,点点头。

“火狐部…去了”,那战士低声道,“黄金狮子部…也去了人。”

赫连铮脸色大变,“去了谁?”

“库尔查因尔吉。”

赫连铮默然半晌,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他神色凝重,默然不语,凤知微也不打扰他,只示意宗宸将自己的人靠拢。

“呼卓金盟是历代,当镇守王庭的那一族力量不足以统治草原时,其余部族在自己拥有足够的实力情形下,可提请并经十二部一半以上大人同意,召开的盟会,这样的盟会,一般就是重新确定草原之主,进行再次势力划分,以及…将原先的王驱逐。”过了一会,赫连铮向她解释。

“库尔查因尔吉是谁?”

“是我的亲叔叔,他的血统比我父王还要纯正,我父王是妾生子,他却是主母的儿子。”赫连铮道,“但他多年来从无怨言,对父王忠心耿耿,父王一直觉得对他有亏欠,所以接受朝廷顺义王封赐后,便将黄金狮子族族长一职交给他,他也掌握着黄金狮子两万人马,是因尔吉氏除了父王之外,最有实力的人。”

“你现在能有多少实力?”

“因尔吉最精锐的黄金狮子营,不少死在大越战场,现在王军不足两万,白鹿青鸟各有一万,关键问题是,因尔吉氏不能再有内战,否则将永远一蹶不振,白鹿青鸟也不会参与因尔吉内战,等于我两万,对叔叔两万。”

“真是势均力敌。”凤知微冷笑,“我就不明白了,参加这个金盟,推翻因尔吉统治,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在我手下,永远只是个空头族长,掌着兵却也不能动,一旦将我驱逐,他就是名雷其实的因尔吉第一人,两边的实力归于他一人,就算金鹏部现在势大,他也能稳居第二,占据好的草场,在自己地盘里做王,何乐不为?”

“好算盘,好算盘。”凤知微悠然赞。

“弘吉勒果然一手跟着一手,”赫连铮苦笑,“我原本打算先回王庭镇服我那群蠢蠢欲动的远支近支兄弟,再和金鹏部好好打一场的,现在他却抢先来这一手,动用了沉寂三十年的金盟,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一旦我被十二部大人议定废黜,我就等着夹着尾巴逃吧。”

“我可不陪你逃。”凤知微浅浅笑。

“我可不陪你逃。”偷听党牡丹花儿神出鬼没的冒出来,“我去做弘吉勒金鹏的大妃,你该干嘛干嘛去。”

“哈哈。”赫连铮望着这一对风格不同却同样彪悍的“婆媳”,忽觉心思畅快,满腹忧思一扫而光,左手拉了他娘的马,右手拉了凤知微的马缰,对着前方“呸”的一口,笑道,“他奶奶的逃什么逃?就冲着这娘和这老婆,赫连铮爬也要爬到丙谷河去!”

凤知微一笑望天,好像没听见。

牡丹花儿眉开眼笑,“儿子!你总算有良心了一回,不枉你小时候老娘给你叼烂了奶头…”

“砰!”

牡丹太后被刚刚才表达了孝心的儿子,再次掀翻在了泥地里…

丙谷河畔,团团金顶大帐十二顶,围着正中紫毡巨帐,四面燃起熊熊篝火,无数战士手执长枪短刀,游走守卫,戒备森严。

这是草原上一块不毛之地,是十二部地盘中的一块势力真空,历来十二部有什么必须要凑在一起,却又不放心到对方地盘去解决的事,便在这里碰头。

帐外雪色皑皑,寸草不生的冻土踩得梆梆响,帐内火炉温暖,融融如春。

“听说札答阑因尔吉昨夜已经过了昌水,”一个瘦削老者倾身问一个白脸男子,“弘吉勒,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白脸男子冷然一笑,这人容貌平常,唯一双眼睛开合之间,精光四射,令人心生凛然,正是一手导致数千因尔吉战士战死沙场,导致库库老王暴毙的金鹏部首领弘吉勒莫特图。

对库尔查因尔吉的询问,他只是淡淡道,“再凶猛的幼鸟,也敌不过一直翱翔在天的苍鹰。”

帐中起了一阵心领神会的哄笑。

“那么一个乳臭未干的东西,只怕看见来接的王军,都要吓破了胆吧!”

“丙谷河这里,他肯定是要绕着走的。”

“因尔吉氏到了这一代,算是没戏咯。”

库尔查因尔吉有些尴尬,脸色不太好看,弘吉勒立即道:“因尔吉这一代是不成了,还有上代的英雄嘛,咱们的库尔查,当年可是因尔吉氏第一猛士!”

库尔查有些讪讪的笑,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被封过什么“第一猛士”?倒是被刘牡丹那女人封过“第一傻瓜”。

“不知道这次朝廷赐婚给札答阑的那个什么圣缨郡主”,忽有人在一群粗犷的调笑声里,慢悠悠近乎梦幻的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呢?圣缨…圣缨…真是好听。”

“克烈!”有人冲他抛来一支烤好的羊腿,“光念不做,可不是草原男儿的本色,以你草原第一美男之名,那个什么英英的,见了你,还不赶紧投怀送抱?”

嫌弃的衣袖一拂,将那羊腿拂落在地,毡毯上火红皮袍的男子坐起身,皱眉道:“你真脏。”

他一坐起,满头长发便悠悠落了下来,竟然是极其少见的白金色头发,火光里真如白金一般熠熠,然而那流动月光般的发色,也不及他一双眼睛流魅醉人,像绝巅之上千里冰封之间行走的银狐,一偏首间万里回春。

他微微上挑的眉,似墨笔画成,不能再有增减的美丽弧度,在晶莹似透明的肌肤上,鲜明媚惑。

银发红袍,无限艳光。

“要我说。”他闲闲执过身边一个执壶女子的手指,慢慢把玩,“我对你们划分什么地盘的都不感兴趣,到时候把那个圣缨郡主给我玩玩就行了。”

“成!”弘吉勒大笑,“就是人家好歹是个郡主,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玩死了。”

“为什么不能?”克烈眨眨眼睛,愕然的道,“中原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真要是什么了不起的郡主公主,你以为会嫁到草原?放心,她的身份只会跟着札答阑走,札答阑不是王,她就不是大妃,不是大妃,我为什么不能玩死?”

弘吉勒呵呵一笑,道:“依你,依你。”他瞄了克烈一眼,不打算和他争辩,这小子,是十二部首领中最年轻的,却也是最狡黠最狠辣的,当真狡猾如狐狠毒似蛇的人物,一个排行最末的女奴之子,最后却做了族长,在做族长的过程中,他的爹妈兄弟姐姐妹妹…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还是离远点好吧,好歹他弘吉勒还是正常人。

克烈依旧在笑吟吟抚摸着女奴的手指,悠然神往的道:“等我要了她,我要好好玩玩…听说中原女子纤纤柔荑,十指如青葱,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啊,你这执壶挤马奶扫羊粪的粗糙手指…真令人扫兴…”

那个“真”字刚出口,便隐约听见“喀”的一声。

那女奴一声“啊”还没出口,克烈便笑吟吟操起刚才那滚地的羊腿,一把塞到了她嘴里。

“真令人扫兴”五个字中,隐约五声“喀”“喀”连声,那刚才还满面红晕的女奴,此刻面无人色,涕泪横流,再也坐不住,浑身抖颤的伏在地上,握在克烈手中的手指,已经变成五根软绵绵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被克烈满面淡然的,揉来捏去。隐约中只听见碎裂骨节摩擦声响,一片寂静里听来瘆人。

族长们面面相觑,库尔查勉强道:“克烈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扫兴…你要那什么圣缨,让给你就是——”

“砰!”

一件东西突然掼了进来,重重落在弘吉勒案桌上,将他面前一只烤全羊砸扁,羊上插着的一只金刀却奇异的跳起,唰的直逼弘吉勒双目。

与此同时四个声音同时响起。

“谁他娘的找死敢要我大妃?”雄浑而杀气腾腾的。

“谁找死敢要我媳妇儿?”泼辣而嗓门巨大的。

“谁?找死?”干巴巴而最简单的。

最后一个,是一个淡定雍容,甚至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

“克烈,抱歉,你狐骚臭太熏人,本大妃不敢要你。”

卷二 归塞北 第三章 孩子他爷

满帐的人据一下站起,弘吉勒一边忙着躲那柄鬼似的割肉刀一边大叫:“谁!谁!来人!来人——”

克烈却已经笑了起来,细长流金的眼睛一眯,当真如狐一般的狡黠灵动,悠悠道:“来得好快啊…”

他轻轻推开那个已经痛昏过去的女奴,拍拍手掌站起,漫不经心的从她身上踩过去,笑道:“我们的顺义王和大妃驾临了,大家还不快去迎接?”

族长们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脸色都有些不自在,瘦削的库尔查神色变幻,目光投向弘吉勒,弘吉勒却还在忙着对付那柄刀——那刀就和沾上他一样,追缀不休,他上窜下跳,狼狈万分。

“一群狼对着月亮跪拜,多半是想求得更多猎物。”赫连铮满不在乎的声音瞬间就到了帐门前,“咱们草原上,真是养了太多贪得无厌的狼!”

帐帘一掀,赫连铮大步进来,看也不看站起来不知该如何举措的脸色铁青的族长们,大步走到上座,一屁股坐在弘吉勒为躲避飞刀已经让开的位置上,顺手割下一块油脂淋漓的羊里脊就吃,一边吃一边道:“人混账,肉烤得还不错!”

“札答阑!”弘吉勒终于急中生智,将一张案几掷出迎上飞刀,刀唰的一下插入案几,离他鼻尖只差寸许,他抖着手摸了一把额头冷汗,砰然放下案几,森然道:“你敢闯金盟大帐!”

“你敢杀草原之王,我就敢闯金盟大帐!”赫连铮一巴掌把吃剩的肉往他脸上一甩,“我还敢杀你!”

“金盟所在地方圆十里,不得有杀戮,否则为草原共敌!”

“你们抢先都以我为敌了,我还管什么共敌不共敌?”赫连铮啪的一下拍碎桌案,横眉竖目一步不让,“都一刀戳死去逑,死一个是一个!管我身后草原翻天!”

众族长哑然,呆呆看着赫连铮杀气凛然的眉目,看那眼神就知道他绝不是虚张声势,印象中顺义王世子大气爽朗爱笑还有些小无赖,不想今日才见着真颜色。

他们面面相觑——金盟大帐所在地是个三面围山的窄谷,出口极小,对着出口的那面早已布了十家族长各自的军队,围得水泄不通,其余三面是滑不留手的岩山,就是所谓中原的武林高手来都未必能顺利攀援,真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谷内还有武士守卫,赫连铮这几个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进来的?

这样森严的戒备,按说赫连铮闯不进来,但既然闯进来了,就说明赫连铮此来绝不好惹,他如果真的发了疯,不顾后果破坏金盟规矩死了也要拖几个人垫背,那也只有自认倒霉。

规矩说到底都是人定的,规矩向来是用来给暴力破坏的,规矩遇上不守规矩的,那就是废话。

“无知小子,你吓谁!”苍狼部首领,和弘吉勒交好的禄赞一声暴喝,“这里是万崖丙谷,谷外就有十家护卫共三万军,谷内也有上千护卫,你想和我们同归于尽,也要看看够不够格!”

赫连铮双手撑膝,不言不语盯着禄赞,他那真正暗夜苍狼般的眼神,看得禄赞竟然都不自觉的一个颤抖。

“轰。”

就在赫连铮凶光闪闪盯着禄赞,盯得禄赞坐不住勉强色厉内荏,盯得帐篷里一片死寂众人试图打圆场,盯得弘吉勒眼珠一转正要说话时,爆然一声巨响。

像是共工撞了山,敖广翻了海,九天之上诸神之战兜翻了天地,整个地面一阵轰然震动,将几个席地而坐的族长直接掀翻在地。

“怎么回事!”弘吉勒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帐篷口人影一闪,一个护卫满面惊惶冲过来,大叫:“不好——山崩啦山崩啦山崩啦——”

一只戴满黄金戒指亮闪闪的手一把将他推开去,嘎嘎笑道:“金鹏部手下就是傻子,连话都说不周全,崩崩崩崩个啥啊,还是大妃我亲自打帘,让诸位大人们看个清楚吧。”

牡丹花太后笑眯眯亲自打帘,帐门一掀,顿时就看见了正对帐门的窄谷出口。

那里,弥漫硝烟里,正不断滚落黑色的山石,出口已经被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块填平,山上还有石块不断落下,将底下那些护卫打得到处乱窜,惊呼声惨叫声乱成一团。

“我们没做什么。”刘牡丹谦虚的道,“也就是炸了一小段山,把这个出口给堵住而已。”

弘吉勒张着嘴,看着山石高垒的入口,一时已经忘记说什么,禄赞脸色死灰,此时赫连铮才将一直盯着他的目光收回,掸掸袍子,云淡风轻的笑道:“现在,我够不够格和你们同归于尽?”

“…”

帐篷里此刻的沉默令人更加难熬,谁也没想到赫连铮狠起来竟然完全的不顾后果,火药炸山,堵死出口,将他自己和大家全部堵在这不能进出的窄谷里,那摆出的架势,真是你咬我一口,我灭你全家,生死不计,丢命拉倒。

之前隐约听说他将貔貅部灭族,众人还不相信,此时看这小子比狼还狠比豹子还烈的行事风格,才知一定不会有假,貔貅部族长提前赶来参盟,并不确定族中的事情,此刻脸上的神情,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赫连铮笑眯眯高踞座上,环顾四周,学着凤知微的眼神,自己觉得很夫妻相。

“札答阑!不要冲动!”沉默半晌后,库尔查以叔父身份上前怒叱,“不要惹得不可收拾!我以族长身份命令你——”

赫连铮一偏头,斜睨着他。

那目光看得库尔查颤了颤,想好的一句话突然便卡在咽喉里再也说不出口。

半晌赫连铮好奇的道:“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