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
马车里被压的黄大人,不断怒喝:“放开!放开!你这女人成何体统!
一边紧紧抓着他家黄夫人的手。
厉叱:“下来!下来!你这泼妇!”
一边抱紧他家黄夫人的腰。
马车里黄夫人夺了几回都没夺回手,爬了几回都没爬下去,马车在争夺中颤颤摇晃,四面窃笑更响。
“黄夫人真凶猛…”
“可怜了黄大人那一把瘦骨头…”
“不晓得每晚闺房之乐,是不是也是这个姿势…”
…
马车里“黄夫人”对那个不怀好意的黄骗子忍无可忍,狠狠的掐在他腰间软肉上。
底下宁弈“哎哟”一声,声音传出马车外,换来外间又一阵心领神会的笑。
不过好歹是松了手,凤知微恨恨整理衣服,心知这个家伙是故意的,连她可能会有的反应都计算好了。
“这回可都看见你的泼辣了。”宁弈在他耳边低笑,“第一关已过。”
凤知微白他一眼,毫不客气推开他。
车帘再次被突然掀开。
凤知微推开宁弈的手,立即揽在了宁弈的脖子上,娇弱不胜的道:“夫君,扶我下去。”
宁弈咳嗽,心想这女人这语调甚销魂,就是地点不对。
侍卫再次呆在车门口,看着那个河东的那只母狮子,突然变成了攀枝花,心想传说里那黄夫人出身风尘十分厉害,果然不假,瞧那老黄,脸都黄了。
黄大人清清嗓子,昂起头,一本正经的扶着他夫人下了车,四面似笑非笑的怪异眼光射过来,黄大人昂首挺胸,却难免老脸发燥。
黄夫人却坦然自若,学着帝京贵妇的派头,款款的被夫君扶下车。
这对没有学过戏却演技超群的男女,在漱玉山庄管家的迎接下步下马车,黄大人背手看着山庄高大的门楼,一派学士风度,高声吟:“中庭起崖谷,漱玉下涟漪。丹丘谁云远,寓象得心期。岂不贵钟鼎,至怀在希夷。唯当蓬莱阁,灵凤复来仪——好名字,好名字!”
黄夫人则对着山庄门楼旁一池静水挽鬓照影,满意的笑道:“这水好清,照得我甚美貌。”
“…”
从山庄侧门入,奇异的并没有看见厅堂楼阁,高大的门楼后还是山壁,藤萝蔓缠,嶙峋深深。
管家笑容可掬,对两人躬一躬,道:“黄大人,黄夫人,山庄入口颇有些特别,寻常车马到这里便再进不得了,敝庄为来客另备方便通行的藤轿,请两位换乘。”
他拍拍手掌,便有人抬来两顶上罩了纱顶的藤轿,说是轿子,不过是极小的两人抬,一个人坐上去,转身都很困难。
而几个侍卫已经掀开了一处藤蔓,藤蔓后是一个整洁幽邃的洞口,洞口砌着云石,做成月洞门形状,里面却幽深阴凉,九曲回肠的不透光,远远有带着水汽的风吹过来,扑面舒爽。
这倒是独具匠心的设计,只是需要穿山而建,二皇子好大手笔。
而更关键的是,这样一来,两人便要在那弯弯曲曲灯光暗淡之地分开。
宁弈和凤知微对视一眼,眼神一闪各自掉开。
宁弈扶着凤知微到了轿前,亲自安置她坐下,为她放下轿顶的淡青纱帐,笑道:“这轿子滑,夫人小心些,可别落了下去。”
“黄大人夫妻真是恩爱。”那管家笑道,“请千万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侍候夫人。”
当下一人坐了一顶,两个轿夫悠悠抬起,管家和侍卫并不跟随,含笑立于原地。
眼看着两顶小轿没入洞中,一个侍卫笑道:“金管家,要我说,何必这么费事小心的?明明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嘛。”
“你懂什么?”那金管家一声冷笑,“最近本就是多事之秋,魑魅魍魉多得很,殿下说了,参加夜宴的,只要不是咱们府中的人,一律从幻洞中走,心中没鬼自然过得去,还多赏一番景致,心中有鬼…”
他冷笑一声,声音突转狰狞。
“叫他来得,去不得!”
小轿悠悠,曲洞深深。
这是山体中原本就有的洞,再经过人工开辟,便成了如今的山庄迎客道,洞顶怪石高挂,洞中流水淙淙,潮湿的岩壁在灯光照映下泛着深青的光,荫凉如玉。
灯嵌在石缝间,正在各个拐角的位置,将道路前后都照得朦胧,淡红的灯光漂移过去,像一片云霞。
行了不几步,已经看不见前面的宁弈的轿子,这个洞拐得很,凤知微怀疑,里面根本就不是一条道路。
“夫人可冷?”一个轿夫突然问她,也不待她回答,便笑道,“小的差点忘记了,这山洞中有点冷,也湿,庄里特为来客备了蓑衣和薄氅,待我为夫人拿来。”
说着也不待凤知微表态,两人竟自放下轿子。
凤知微唇角泛出一丝冷笑,口中却惶急的道:“哎哎两位小哥,别走啊,我不冷,你们走了我怪…怪怕的…”
两个轿夫置若罔闻,转了个弯便不见了。
凤知微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半晌缓缓收回,她有点畏怯的打量了四周一眼,缩了缩肩,将披风拢紧了点。
前方的灯光不知何时换了颜色,一片惨绿,幽幽的漂浮着。
一片瘆人的寂静里,灯光下一处小水潭突然开始汩汩的冒泡,咕嘟咕嘟的水响之声空而沉闷,在四面浓重的水腥气里,让人想起某些煮着的诡异的物体。
凤知微惊恐的望着那边,将披风拢得更紧,牙齿渐渐发出打战的声音。
身下的藤轿却又突然开始晃动,明明四面没人,轿子却开始一前一后摇摆,凤知微惊呼一声,奔出轿子,紧紧贴靠在一边崖壁上。
崖壁之前是诡异晃动的轿子,旁边就是莫名沸腾的水潭,凤知微那个位置正在夹角,她拼命闭着眼睛想不看,但是人对于恐惧天生就有探索的心理,忍不住眼睛睁开一线,却看见水潭里有什么圆圆的物体挣扎涌动着,似乎正要冒出来。
“啊!”
她很合理的发出一声尖叫,想向后退却又无法后退,身子向后重重一顶,随即便听“唰”的一声脆响,头顶上白光一亮恍若闪电,不知道哪里来的两道剑光,当头对她交剪而下!
雪亮的剑光倒映着惊恐至极的眼神,瞪大眼睛的凤知微紧紧贴着崖壁,如所有不会武功的人一般,不仅不敢动,连叫也不会叫了。
“铿!”
剑光在头顶交错而过,划出两道亮白的弧线,在青碧幽黯的洞内一闪,没入水潭内不见。
凤知微呆呆瞪着那水潭,似乎根本反应不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似乎根本没看出那两道剑光根本不是剑光,只是洞内阵法利用山壁上的小洞照射出的强光,只是“幻剑”。
练武的人对于危险,有自身都不能控制的直觉反应,在这令人紧张不安的窒怖环境里,面对突然冒出的凶厉长剑,武者必有反击逃脱举动。
而黄夫人,是不会武的。
凤知微捂着脸,状似受惊脱力的缓缓顺着崖壁蹲下,手心里那双眸子却冷光熠熠——仅仅这样的考验?太小看她了吧?
剑光消失,四面又没了动静,只有她紧张急促的呼吸,幽幽荡在一片模糊飘荡的水色里。
水汽似乎比先前更浓了些,水腥气却好像淡了些,空气里有种诡异的气味,非臭非香,沉缓滞重,让人想起一生里所有不愉快的经历。
水潭里一阵响动。
水面上晕开层层涟漪,那一直挣扎涌动的圆圆物体,似乎被那剑光惊动,终于挣扎着蠕动着,从水中粘粘腻腻的游移而出,渐渐显出一个人的半身轮廓,背对凤知微,长发散披,一身披着的不知是泥浆还是衣服,头发和身形,都不辨男女。
凤知微似乎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却拼命的抱着头蹲在崖壁下,不敢抬头。
却有深深幽幽,听不出男女的声音,迤逦响起。
“我儿…”
声音空而冷,吐字含糊,明明还有距离,却似响在耳边。
埋脸于膝的凤知微霍然抬头。
“我儿…”那声音幽幽近前来,语调深邃而茫然,空荡荡的没个捉摸,让人听了心中一紧,被唤出深藏内心的所有犹豫和隐痛。
那背影也缓缓的动了,拖泥带水的从水潭中漂浮而出,全身不住滴落淡红的泥浆和粘腻的液体,看上去像是凝结的血。
风从山洞的顶端穿越而过,呼啸若哭。
“我儿…”那声音在整个山洞中浮荡,不容人避让,“…你在哪里…”
天下人都有其母。
天下人都曾在其母怀中撒娇承欢。
天下人都曾将一生里最初的眷念,交付给自己那个溢着奶香的怀抱。
天下人都视那个怀抱为灵魂的最终归宿地,在心灵最脆弱的时候将一怀心事倾诉。
“…我儿…你受苦了…”
那个影子缓缓近前来。
凤知微一动不动蹲着。
她盯着幽光里模糊的身影,眉宇间泛出淡淡的青色,眼神疼痛而茫然。
宁弈的轿夫,并没有说要去为他拿蓑衣。
只是半途上有位轿夫被一块石子咯了脚,再走不得路,便说要去换个人来,黄大人于是表明说自己可以步行,正好看看四周景致,轿夫便为他指了路。
黄大人也没有遇见剑光和冒泡的泉水,他一路悠哉前行,赏石看景,不时吟哦几句,全然的文士风姿。
走不了多远,忽有一人从身侧一个石洞里穿行而来,那人风鬟雾鬓,环佩叮当,竟然是容貌姣好的女子,看见黄大人,惊呼一声,向后一退,黄大人却也吓了一跳,瞪着眼睛退后一步,斥道:“你是谁?这里怎么会有其他女子?莫不是哪里的山精鬼狐,在这里现形惑人?”
那女子掩着口,怔怔的瞪着他,远处的灯光照过来,她看了半晌,突然满面狐疑的道:“…这位莫不是未名县的黄知县?”
“你怎么知道我是黄知秋?”黄大人也愣了,上下打量了对方一阵子,“还有,我现在不是知县了,我转任按察使浦州分衙门佥事。”
“黄大人。”那女子忽然笑起来,福了福,“您忘记贱妾了吗?贱妾是浦州玲珑楼的青衣小媚啊,当初和红如最是要好,您当初玲珑楼私会红如,还是我给你们开的后院门呢!”
“啊?啊!”黄大人怔了怔,脸皮蓦然涨了个紫红,半晌吃吃道,“哦…小媚姑娘啊…恕罪恕罪…你怎么会在这里?”
“贱妾后来也从了良。”小媚抿嘴一笑,“嫁到帝京,夫君在这庄子里讨生活,贱妾也相帮着照管些杂事,不想在这里遇见了大人,我那红如姐姐呢?”
“她大概也快过来了吧。”黄大人向后张望了一下,有点不自然的退了退,“你们正好见见。”
“大人这么躲我做什么?”小媚轻笑着,却靠了过来,眼波流眄,娇声道,“一别数年,大人就一点不曾想起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