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将内殿的门把守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休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飞过去,凤知微想了想,靠近先前带自己进来的那个太监,往他袖子里塞了一包东西。

那太监能被吕瑞派来执行这任务,自然是个聪明人,手指一握便知道是什么东西,一怔之下看向凤知微,凤知微对着那两个太监一努嘴,随即手在背后做了个手势。

隐在暗处的暗卫,啪的一声将一颗石子弹到了院子里。

“什么声音!”立即有人问,一群太监嬷嬷宫女纷纷向那个方向走去,只有两个把守内殿门的太监没动。

凤知微早已预料到,一个眼色使过去,带她进来的太监立即领悟,身子一歪,好像步子不稳,却将怀里一包东西落在地下,一包东西散开,宝光升腾,却是一包珠宝玉石。

金光闪闪瑞气千条,顿时吸引了两个太监注意。

“好小子!偷东西!”两人立即快步过来,一脚踩住了地上的珠宝。

“两位大哥莫声张…这个这个…小的孝敬,小的孝敬…”那太监抹着汗,手指在那两个太监脚底抠啊抠。

那两人对视一眼,眼底贪婪光芒一闪,弯身去捡那些东西。

这么一弯身,早已转到他们身后的凤知微,一闪身进了殿。

偌大的殿内铺着厚厚地毯,满地散落刚才皇帝扔的东西,凤知微小心的避开那些东西,慢慢接近屏风后的帐幕。

刚走几步,忽听脚下一响,殿内立即一声叱喝:“谁?”

董太后探头出来,警惕的看了四周一遭,没有发现人,放心的缩回头去。

抓着一副帐幕荡在顶上的凤知微抹了把汗——刚才要不是她反应快,一纵身跃了上去,只怕就被发现了,一旦被发现,知晓和她们近在咫尺,而那李嬷嬷是个有武功的,她们以知晓为质,就麻烦了。

她这回小心了,知道这殿中有机关,有些地方随便踩了是有声音的,想必殿中侍应的人都知道,外人却不明白。

只好一步步的小心的先试探再挪步,听见屏风后董太后近乎慈爱的声音,向着顾知晓,“顾小姐不换衣服吗?”

顾知晓似乎在摇头,抱着她的笼子不松手。

“这个东西…”董太后皱眉看着笼子里的猫头鹰,真不愧是密妃那贱人的孩子,养鸟也养这么不祥的鸟,听说这孩子和这鸟形影不离,也亏她受得了这么恶心的东西。

“这鸟不能带到殿上去,你得放下。”

顾知晓还是摇头,“好玩。”

“本宫有更好玩的。”董太后微笑着,一脸诚恳,指着榻后墙壁上一个美人形状的灯,道:“那里有个隐藏的钟,西洋的钟,你一掰,就有只小鸟出来报时,叫得很好听呢。”

她身后,李嬷嬷突然颤了颤。

“真的吗?”顾知晓似乎被那个小鸟儿会唱歌给打动,细长的眼睛里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动。

董太后看着这双眼睛,眼神一闪,深吸一口气,笑道:“不信嬷嬷给你看。”

她回头看李嬷嬷,那婆子低着头,笑着过去,手指在灯座上一掰,果然墙面开启,弹出只琉璃鸟,格格的叫了几声又缩了回去。

顾知晓拍手欢笑:“好玩!”

“你也试试。”董太后用温柔而鼓励的目光看着顾知晓。

凤知微心中一紧。

“怎么掰?”顾知晓站在榻上,抱着她的笼子,看着那灯,她一抬手,正好够着底座。

董太后眼底闪过一丝狠毒之色,笑吟吟道:“向下,一扭,就开了。”

凤知微心中又一跳,又向前挪了一步,此时她已经在考虑,是不是不管脚下是否有声响,先冲上去再说。

“怎么扭啊?”顾知晓偏头踩着被褥,仰头看着那灯问。

李嬷嬷上前一步要教她,顾知晓笼子突然开了,猫头鹰飞出来,正扑向李嬷嬷怀里,那嬷嬷被惊得一吓,向后一退,顾知晓已经笑了起来,道:“嬷嬷,嬷嬷,小七好淘气的,你帮我抓住它。”

那只猫头鹰在地上乱跳,那李嬷嬷只好去捉,顾知晓抱着笼子专心端详那灯,董太后心中焦躁,看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心中一狠,走到榻前,把住她的手,道:“这样——”

“呼!”

才走到一半的凤知微不顾一切狂扑而进。

“咔嚓。”

顾知晓手一抬,笼子霍然弹开,顶端削尖的蔑条瞬间弹射,闪电般刺入刚走到她身侧的董太后的脸!

血光四射!

扑扑连响,四面雪白的墙上,血花如梅花万点,齐齐溅开!

凤知微怔在那里。

抓到猫头鹰小七的李嬷嬷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顾知晓,表情像见了鬼。

董太后却连一声惨呼都没能发出来——反应最快的凤知微箭步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她脸上无数个血洞在突突的冒着,那些血发出诡异的暗青色,很明显是毒蔑条,那毒还是凤知微陪着顾知晓熬夜亲自淬的。

董太后的手无力的在半空中抓挠,抓着了凤知微的衣袖,留下无数个斑斑的色泽暗青的血印子,她的脸被打成了血筛子,已经不辨五官,神奇的是眼睛居然完好无损,眸光已经渐渐暗淡了下去,却依旧死死盯着顾知晓。

那孩子抱着她的笼子,呆呆的站在那里,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出手竟然就杀了人,凤知微感觉到怀里的董太后渐渐的软下去,喉咙里发出浑浊的格格声,知道她已经回天乏术,也放下心,回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顾知晓。

这小小的三岁孩子,竟然抬手杀了西凉一国之母!

谁想得到?

董太后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死于三岁孩童之手,看表情就知道,死不瞑目。

凤知微突然想起自己昨天说的那句话“大人物有时候死起来也会很轻易。”如今看来,不仅是轻易,而且还太冤。

谁说孩子就无害?

谁知道顾知晓那个笼子是天下一流的杀人利器?

谁知道她自进了深宫,自知道了父亲的要求,便一刻不曾将这杀人笼离身?

谁知道西凉小皇帝,早已将宫内的一切杀人机关都炫耀的告诉了她?

她要保护父亲,首先就要保护好自己。

小小的孩子,瞪着眼睛看着到死都在盯着她的董太后,眼神里居然什么都没有,凤知微有心想去捂她眼睛,突然觉得这个动作对这孩子来说似乎娇情而没必要,但是看她的神情,却实在有些担心。

顾知晓突然手一松,笼子落下,凤知微赶紧将董太后尸体一丢,伸手一抄闪电般将笼子抄在手里——笼子机关已经开启,再随便乱动,丢的可能是顾知晓小命。

不过从这个动作,她终于看出,顾知晓是真的失了魂,她抬腿踢昏那被震惊得还没回过神来的李嬷嬷,一把将那小小的身子揽在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背,轻轻道:“知晓,知晓…”

那孩子将脸埋在她肩上,半晌没有动静,凤知微有点慌,怕她对笼手威力预料不足,被吓出问题,连忙掰起她的脸,这一掰才发觉,不知何时顾知晓已经泪流满面。

她一直在哭,却毫无声音,大颗大颗眼泪像泉水般冲出来,溅在凤知微脸上。

凤知微霎那间也红了眼圈。

只有她知道,这不是这孩子一生的唯一噩梦,假以时日可以慢慢淡去,这只是西凉女皇腥风血雨一生的序曲,一个最残忍的开始。

从此后她将永无童真欢乐,永陷倾轧阴谋之中。

知晓配做这个女皇,但知晓不应承担这样的命运。

她自己已经受够了这样的命运,如何能让这小小孩子柔弱的肩膀,再担上那样的永恒的苦痛?

“知晓…”她轻轻的去擦她脸上的泪,“姨带你走…”

顾知晓突然推开她。

她不看董太后尸体,不看凤知微,不看那只杀人笼,她看着壁上的沙漏。

卯时二刻。

卯时二刻。

摄政王车驾,正行到南市大街。

他在轿中假寐,迷迷糊糊中似乎看见有谁含笑而来,俯下身,温柔掠了掠他的鬓发,道:“阿谅,我走了,你保重。”

梦中他努力睁眼,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是谁,只得执住她的衣袖,道:“是小阮么?你怎么来了?你要去哪里?建禧宫吗?”

小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她的眼神那般悠悠盈盈于一片蒙昧中,遥远如隔烟云,像那年她成为皇兄妃子时,大殿里珠幌后看见她时的神情。

他却有些发急,道:“你还走什么呢?皇兄已经死了…再等等我…很快我们便可以在一起…”他的手指往下探去,触及她的指尖,冰凉。

彻骨的冰凉,一瞬间将他冻醒。

他霍然睁眼,发觉自己竟然在极短的一瞬间做了一个极短的梦,梦里似乎有阿阮…董阮。

他坐起身,发觉不知何时背后一身冷汗。

随即他听见一声凄厉的长呼。

卷三 殿前欢 第四十三章 女皇

那声惨呼凄厉而悠长,听在本就汗湿重衣心犹自砰砰乱跳的殷志恕耳中,恍惚中还在刚才梦中,而董阮正在惨呼。

他惊得坐起,伸手就去掀车帘,手伸到一半却停住——如果此刻有诈,车帘一掀,自己就会成为目标!

他的手顿在窗边,外面却已经响起他的护卫急促的脚步声,奔走围护大轿的声音,拔刀取剑拉弓声,转瞬间便将他的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他的护卫首领声音沉雄的道:“弓箭手准备——”

声音未落,隐约有人惊呼,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滚落,随即上风处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接着便是他的护卫首领惊讶的一声“咦?”

殷志恕再也按捺不住,抬脚顿了顿轿底。

轿子停下,护卫首领凑了过来,在他轿前行礼,殷志恕沉声道:“怎么回事?”

他这位亲信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辞,随即道:“王爷…上方似乎有人在被追杀…”

殷志恕怔了一下,随即皱眉道:“多事之地不可靠近,难道本王没告诫过你?避开就是!”

话刚出口突然想起,这路线是谋士推敲三日夜才决定的,随便更改也不妥,又发觉护卫首领没有回答,似乎还有要说的话,不禁有点烦躁,道:“磨磨蹭蹭什么,快说!不要误了时辰!”

“王爷…”护卫首领声音很低,“被追杀的人…您看看就知道了。”

殷志恕心中一惊,掀开车帘一缝,一眼看见护卫首领脚下有个奄奄一息浑身浴血的重伤者,身上还沾着檐瓦青苔,想必是刚才从屋脊高处滚下来的那个,殷志恕目光往下一落,落在他腰间,那里露出的一角靛青麒麟标志让他眼神一闪。

长宁藩的标志!

路之彦遇袭?

护卫首领苦笑道:“要不是这人滚下来,刚才差点属下就下令万箭齐发了…”他是认得长宁藩的标志了,不敢再说什么。

殷志恕不再犹豫,在护卫拥卫下打开车帘向上方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屋脊上,原先布置的弓箭手傻傻的抓着弓呆在一边,而路之彦和几个普通装扮的手下正在背靠背浴血苦战,一边打一边飞快的蹿出他们的视线,小王爷已经打得披头散发甚为狼狈,他们的对手是一群出手狠辣的灰衣人,都使最普通的青钢长剑,却又有一手好暗器功夫,剑招如飘风间偶或撒手一飞剑,不住有路之彦手下哎哟受伤。

殷志恕目光一凝,突然想起自己寿辰那日,也曾有刺客混入王府,也是一手好剑法夹着好暗器,仿佛便是一样的路数,这是什么人?先动自己,再动长宁?是不希望自己势力壮大的政敌,还是天盛那边的手脚?

此时路之彦也看见了他,百忙中张了张嘴,似乎要对他呼喊什么,然而对方一抬手便是追光一镖,路之彦话到唇边被这一镖打了回去,险险一个铁板桥,那镖擦着他的前胸而过,带起一片胸口衣襟,险些便射入胸口。

这一下着实惊险,看得殷志恕也惊得一手一颤,眼看着路之彦一个铁板桥,随即半空倒翻翻出包围圈,似乎还是受了点伤,身子一晃,往侧后方掠去。

他这一掠,长宁属下随后护卫,那些杀手也不依不饶追去,护卫首领看着摄政王,等他的示下,是派人追过去还是不管?

殷志恕沉吟了一下——不管不可能,长宁是盟友,都被追杀到眼前还弃之而去,长宁老王爷知道是会点兵杀到西凉的,按说应该分兵去助,但他素来是谨慎的性子,想到分兵,便想到会不会是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万一他这边护卫力量分散,马上另有一批人来攻击自己怎么办?万一分出去的那批护卫也被各个击破怎么办?一旦分兵有所混乱,被人钻空子趁虚而入怎么办?想来想去,不如自己带着所有的护卫跟过去,这么雄厚强横的实力,除非点了大军,谁能动自己一分?而在锦城,谁能瞒着他点起大军?

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最妥当最安会,看路之彦他们逃脱的方向,应该是往花神庙方向去,那里也是可以通往宫中的,只是稍微偏僻了一点,但那地方四面空旷,无法掩藏身形,反而不用怕有埋伏。

他在轿中沉思,实在按捺不住对那几个刺客的疑问,寿辰那日王府惊变,一直盘绕在他心头,像个巨大的阴霾沉沉压在心底,做梦都在思索自己背后的敌人是谁,只恨对方掐断线索太快,完全的没有头绪,在他这个位置,感觉到敌人却抓不住,比噩梦还可怕,如今眼看线索又出现眼前,哪里还肯放过?

犹豫不过一霎,他立即道:“起驾!你们先派一部分人追过去,我也跟着!”

护卫首领一怔,小心的道:“辰时就要开始仪礼了…”

殷志恕漫不经心挥挥手,“看那路线,就算绕点路也误不了时辰,再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西凉只有他敢说皇帝寿辰“不是什么要紧事”。护卫首领嘿嘿笑一声,退下挥手,吆喝道:“改道——”

大轿抬起,换个方向,日光的影子从车帘一错而过,殷志恕倚着车壁沉思,他倒是半分没有疑心路之彦——险死还生的狼狈他亲眼看见,何况路之彦身边就那几个人,很明显是遇袭也是突然,路之彦的手下,刚才还奄奄一息的躺在他脚下呢。他只是想着刚才那个梦,想起董阮,唇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今年年底,皇兄三年忌日后,他便要动手了,等他登基,才不管那些言官怎么说,他就要娶了董阮,其实要不是阿阮说对不起皇兄,坚持要守孝三年后才论及和他的事情,他早在实力丰满后,就直接废帝自立了。

如今也不算晚嘛…

大轿突然停下,护卫首领在他轿外道:“王爷,到花神庙了…那批人…”

殷志恕收了脸上笑意,掀帘道:“怎么了?”

护卫首颔道:“我们追到,那些杀手已经跑掉了…”接着见路之彦摇摇晃晃的过来,衣服扯一片挂一片的,狼狈得很,却还在笑,将手中剑交给属下,对他拱了拱手,并不走近,道:“多谢王爷相助,要不是你们追过来,那些混账还得和我不死不休,不过现在,可换我和他们不死不体了。”

能接近殷志恕大轿的都是亲信,殷志恕也不避讳,凝神看了他一会,道:“小王爷有难,我们出手是应该的,小王爷没事吧?”

“有事。”路之彦的回答让殷志恕都怔了怔,随即他摆摆手道,“王爷今早还要赶去宫中给陛下庆寿吧?我的事您不用操心了,留几个护卫给帮忙一下,有什么晚间我去拜访您,给您说个清楚。”

他说完毫不停留,转身就向那已经残破的花神庙走,一边走一边招呼自己的几个属下,道:“来,给我看看伤口,咱们看看对方出手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