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看向斜右方,平地上,一团乌云涌起,站在这里,竟已经能听见他们遥遥的呐喊。

“走,”我对凌霜说,“你带着侍卫,有多快走多快,向南走。”

“你呢?”凌霜一惊,冷不防我已经一巴掌拍在了她的马身上,马向前走了几步。

“留几个禁军给我,我们向东走,快!”我说。

应该说,康熙留下来给我们的人,都是身手很好的,不过因为和嫔先行,带走了大半的人,如今剩下的,不过几十人。我虽然不懂得凭远处的烟尘判断来人的多少,不过我也听说过马贼,都是上百人聚集而成,平时出没在草原的各处,朝廷和蒙古的王公都下大力围剿过,只是这些马贼来去无踪,又熟悉草原地形,围剿多半无功而返。

我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同马贼硬拼的几率有多大,但是看带队的侍卫的神色,我已经觉得,没什么胜算的把握。需知道这些侍卫和禁军,都是自八旗中的亲贵子弟中选拔的,并没有实战的经验,我可以拿自己的命来赌,但是,却不能拿宝宝的命来赌。凌霜和我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弓马娴熟,如果带着侍卫先走,逃脱的几率很大,而我带着马车,会比较引人注意,马贼无非是抢劫财物,一定会追踪马车的。这一带我几次同康熙来过,知道向都十几里就是山林,到了山林中,舍弃了马车,也许还可以同这些人一阵,凌霜脱身后,必定会就近统治驻军,到时候,说不定大家都能保住一条命在。

在我的催促下,凌霜带了侍卫先走,临走的时候说:“你儿子我先抱着了,他哭我可不会哄,你自己看着办。”言罢绝尘而去,我只微笑的看着她,和她怀里的小小包袱,儿子一直没有哭,不知道是不是还睡着,希望他能逢凶化吉,平安的回到他阿玛身边。

马车骤然启动,我几乎跌倒,却被一只手扶住,侧头看时,却是常宁,“你怎么来赶车?”我一惊,他是侍卫,该随凌霜走了才是。

“闭嘴,坐稳点。”他把我往车厢中一推,毫不迟疑的给了拉车的两匹马各一鞭子,带着剩下的十来个禁军,向东奔去。

我想,今天,会是我来到康熙年间以来,最刺激的一天,同我预计的差不多,凌霜先走了约半盏茶的时间,他们骑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待到马贼欲追的时候,已经只剩一点影子了,而我们,由于有马车的关系,跑得就相对慢很多,自然,也就成了追击的对象。

想到宝宝能够走脱,我的心就落了下来,反而不似方才的恐惧了,就连坐在我身边赶车的常宁,此刻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让人紧张了。

跑了一阵子后,后面的声音近了。

“该死的。”常宁低咒,打了个呼哨,跑在前面的禁军一停,兜转了马头,他一把拉起我跳上了一直跟在一旁的他的战马,而几个禁军则将奶娘、彩宁和菱角分别带上。

“让马车走。”在常宁准备催马的时候,我提醒他。

他看了我一眼,拔到,一刀插在拉车的马臀上,马吃痛,嘶鸣着向一个方向狂奔,而常宁则带着我们,向另一侧冲去。

这样就能分散一部分追击的力量,哪怕只是一小会,我想着,眼前的景物开始飞速的闪过,我有些头晕,只能微微闭上眼睛,却感觉到常宁箍在我腰上的手臂,在一点点的缩紧。

我们的马体力都不错,但是却已经这样跑了一天了,尤其马上的人又多了,过了一阵子,我明显感觉到马的体力下降,速度也迟缓下来,而身后的呐喊声,却越来越近了。

好在,一片山林,也近在眼前了。

冲进去,然后抛弃马,开始登山,一切和我想的一样,只是不一样的,是我们多了几个女人,几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

奶娘是仓促找的,一个温和的汉族女子,裹了小小的脚,只几步,就被荆棘刺得双脚染血。彩宁同菱角稍稍好些,只是勉强手脚并用,在别人的扶持下踉跄前进。相比之下,我却是最糟糕的,虽然调养了一个月,但是身体却仍觉得大不如前,加上这一个月基本没走过什么路,这会更是脚步虚软,索性穿的是鹿皮的靴子,又是天足,我咬咬牙,将外面的长袍子的裙裾顺开岔的地方用力撤开,这样人为的扯到了现代旗袍开岔的地方,然后在一侧打了个结,好在里面照旧穿着裤子,并没有走光,然后开始拼命的向高处爬了。

十几个人,要一起隐藏并不容易,很快,我就示意大家分散开了,这样马贼发现追踪不易,说不定也会放弃。

爬了一阵子后,觉得身边骤然安静了,我回头,才发觉,只有常宁依旧站在我身后。

看到我有些狼狈的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他迟疑了一会,终于伸出手来。

“你究竟是谁?”沉默的爬山,直到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天下起了雨,我们只得在一处岩缝躲避,而他就这样突然的问。

“我自然是我了,怎么会这样问?”有一刻,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将近十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是婉然了,却不想会有人这样问。

“你是你?”他说,“那么你是谁?”

“我被你问糊涂了,我是婉然,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我强自镇定,也不看他,只去看雨,看灰蒙蒙的天。

“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你生气的时候也总是这样,同我说话却不看我,只抬头看着天。”常宁忽然叹了口气,话锋就轻巧的转开了。

我却异常的紧张,因为,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且他同我接触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我身边的人,认识的就只是十三岁的婉然,而常宁不同,他认识的,完全是十三岁之前的婉然,而我对他知道的事情,完全是一无所知的。

于是我也不再看天,转而低下头,背靠身后有些潮湿的石头,什么都不看,仔细的品他每一句话。

“那年我们出去玩,看到一棵好高的李子树,你明明怕高,却硬要跟在我后面爬,树上的李子根本没熟透,结果你却那么贪吃,我一眼没瞧见,你就摘了一个吃到口中,结果酸得掉了下来,腿受了伤,还留了疤痕。”常宁的声音却意外的平和,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回忆当中。

“是么?可我怎么记得我根本不爱吃李子,更不会吃生李子。”我回了一句,其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我的腿上的确有一处伤痕,但是他既然对我有了疑惑,又怎么会完全说事实给我听,所以我赌,他说的两个事实,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果然,他顿了顿,唇边挂上了一抹很淡的笑容,继续说,“你跌伤了腿,好些天阿玛都不让你出门,每天就让你坐在床上,跟着丫头学刺绣,你不喜欢,就故意把鸳鸯绣成水鸭,被额娘看见了,顺手就给了一个耳刮子,不许你吃饭,你从树上掉下来都没哭,那次却大哭起来,也没人理你,还是我偷偷带着饼给你,你才不哭了。”我低着头,对他的话不做反应。

“你满十三岁的时候,曾经绣了一个荷包给我,当时我们都知道,你就要进宫应选了,但是你却说过,你不会做什么娘娘,最多只做个小宫女,等到了年纪放出来嫁人,到时候就嫁给我,让我等你。”他说,语气温柔,“我当时也不过十五岁,还不知道等你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没想到,一等就是这么多年,等来的时候,你已经是十三阿哥的福晋了。”

“有些时候,造物弄人,也不是谁可以决定的。”我说,一直觉得常宁是个有故事的人,却原来是这样吗?

“其实我很恨你,”常宁说,“一开始是因为你背弃了誓言,你给我的誓言,后来才发觉,其实你并不算背弃了这些誓言。”

我有些微惊,侧头看他,却听他说:“当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的时候,那么誓言,自然也与你无关。”

说话间,我们的目光对上了彼此,我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一抹雪亮的光芒。

“走!”他却没有再说话,而是拉起我开始狂奔,身后,片刻后脚步声杂乱,喊声更是阵阵传来。

“啊!”猛跑了一阵后,我喘息不止,脚被树根一绊,狠狠的趴在了地上,虽然没有扭伤脚,但是我知道,自己实在是跑不动了。

“不然你走吧,我不行了,只能拖累你。”我艰难的支起身,泥水糊了满身,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脏过,不过眼下命都要没了,却也没有心思想这些了。

“我背你!”常宁不由分说,蹲下身,让我爬上他的背,然后继续跑。

山路因为下雨越发的泥泞,他背了人行动自然受到限制,一会,身后的喊声更近了,伴随而来的,还有零星飕飕过来的羽箭。

又跑了几步,他也被老树绊了一跤,我在他背后,几乎直射出去,当然最终还是没有,只是将他压在底下,咯了一下。

也幸亏是摔倒,一支箭在我抬头的时候自头顶呼啸而过,若是站着,怕正好是后心的位置,好险。

互相搀扶着起身,树林间,已经影影绰绰看见追我们的人影了,常宁深吸了口气,忽然拦腰将我抱起,又疯了般的向密林深处跑去。

我将惊呼声又吞了下去,生死关头,反而想不到更多,只盼望身后的人能够放弃,而我们可以逃脱

深山的树林中,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尤其是常宁这样抱着我,路被挡去了大半,于是,我们轻易的落入了一个宽不过一米左右的深沟。

我没有尖叫,因为我不惯在受惊的时候大叫,我只是闭上眼睛,伸手想去抱头的时候,已经晚了,头也不知道被什么撞到了,反正是叽里咕噜的一顿乱滚。

昏倒,然后又再醒过来,太阳竟然已经出来了,就在我头顶明晃晃的照着,只是我却没有一点力气,只略微挣扎了一下,就又失去了意识。

真正醒来,已经是傍晚了,头有些痛,有些晕,只是,我还是茫然的爬了起来,四下一看,原来以为是一个山洞,却原来是山自中间开裂出来的谷底,不是很深,也不是很陡峭,越向上开口越小,倒是一道天然屏障,看了一阵子之后,我的视线才终于集中起来,落在一点上。

距离我躺的地方十几丈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却不是常宁吗?

走路的时候头更晕了,只走了几步就跌倒了,但是我仍旧手脚并用,迅速爬到他身边。

常宁是仰面躺在地上,脸上都是泥土,没有半分血色,我尝试着将手放在他鼻子下,半晌,才感觉到微弱的呼吸。

他还活着的念头忽然让我充满了勇气,我扶他,却没有力气,只能试着支起他的头,天晴了应该很久了,因为我的衣服都干了,但是他身下的衣服,却潮湿而粘腻,我抽出手,接触到他身下的手指,都是一片殷红。

“常宁!”我叫他,摇晃他,他却没有反应。

想来,他伤的要比我重,只是,伤在哪里呢?我终于咬紧牙,将他翻了个身,然后,几乎痛哭出来。

他背后,仍旧插着一支断成两截的箭,断裂处仍有部分粘连在一起,分明是用力压断的,箭头整体的没入了身体里,也不知道是当初射进去的,还是滚下来的时候压进去的。

“常宁!”我再叫他,用力的叫他,好久,他终于哼了一声,让我知道,他还没有死。

其实我同他并不熟,但是,这一刻,我却是如此的渴望,他能够活下去,眼泪一直在落,总感觉并不是我在哭,是这个身体吧,虽然我不能判断他曾经同我说的话有几成是真,几成是假,但是这个身体却应该知道,所以,她在哭泣。

我咬了咬牙,开始在他身上摸索,据我所知,康熙的侍卫虽然都是亲贵出身,但是满族的传统就是,打猎的时候,身上总会准备一点外伤的药,就连胤祥,一旦是外出打猎,也会准备一些,贴身带着。果然,常宁也有。

将他身体放平趴好,我打开小药盒子,才发现自己两只手黑呼呼的,指甲断了几根,指甲缝里都是污泥。

我素来有些洁癖,这一刻只恨不得立即去洗手,但是,常宁还等待着尽快救治。

把他的佩刀拔出来,割开他后背的衣衫,伤口周围红肿一片,血仍旧在流,轻轻用手一摸,失血过多的肌肤,似乎都失去了弹性,不能再耽搁了,我咬牙,双手抓紧箭身,用力拔起。

“啊!”常宁无意识的叫了一声,身子抽动,而我,则无力的跌倒在一边,箭只向上了一点点,血流却一下子加快了。

很想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因为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除了哭就是哭,用力抹了一把脸,我咬紧牙,双手用力,直到“扑”的一声,箭头彻底到了我的手上,常宁的血也喷在了脸上,我才慌忙将药膏拿过来,厚厚的涂在他的伤口上。

外面的长衫撕成了好多条,横七竖八的绑在他的伤口上,血总算是不出了,我几乎脱力的坐在一边,等待着常宁苏醒——或是死亡。

一整夜,常宁没有动过。

山林里,不时有野兽的号叫声传来,我很饿,却不敢离开,当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吃些什么。

赶在日落前,我拣了写树枝回来,准备生火,只是,我无论是用力敲打两块石头也好,还是钻木头也罢,都没有弄出火种,自然,也就没有火可以升。

常宁不动,我也不动,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在面对满山野兽的时候,还要面对一个可能死掉了的人。

很久都没有觉得,黑夜是这样的漫长了,我抱着膝盖,团成一团,忍受着饥饿和恐惧,等待黎明的到来。

“水——”天亮之后,我自睡梦中醒来,原来人在极度的恐惧中,也很容易入睡,至少我是这样。睁开眼睛,就听到了这样的呻吟,发自常宁的呻吟。

一下子跳起来,我过去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居然还有呼吸,而且声音微弱的要水,我兴奋了起来,总算不是孤单一个人了,只是,水……我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那种清澈的、流动的液体。

“水——”常宁执着的呻吟,我咬了咬嘴唇,决定四下找找。

并不是每个山谷中都恰巧有流水经过,有的,只是巧合,没有的,大约也是巧合,总之,我遇到的情况就是巧合,山谷中没有水流,不过大片的叶子上,却有几滴露水。

第一滴露水滚落在了地上,因为我基本没考虑,就伸手去摘叶子了,叶子到我手上的同时,露水也掉在了地上。

有了这样的经验,我就四下里找了片大叶子,收集起一滴一滴的露水,然后在滴在常宁的唇上,虽然有些杯水车薪,不过总比我一点也喝不到要强。

日头过午后,常宁终于醒了,只是刚睁开眼睛看东西的时候,给人一种没有焦距的错觉,我足足又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终于说:“你为什么不走?”

“走去哪里?”我问他,一边把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有些热热的,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

“回京城,回你的荣华富贵身边呀。”他说,语气渐渐有力。

“如果能走,你以为我不走吗?”退开两步,我回答他。

“那你走吧。”他重新闭上眼睛,不看我,也不再说话。

我等了一会,又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没死吧?”

“人呆在这里,早晚要死,有区别吗?”常宁睁开眼睛,有些嘲讽的问。

“当然有区别,区别就是,如果你死了,就没有希望了,如果你没死,就有希望。”我说,“而且我们也可以离开这里的。”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常宁忽然看向我,眼中有光芒跳跃,然而,很快,那跳跃的光芒消失了,他整个人便又归于寂寞,“其实这里很好呀,我忽然不怎么想离开呢。”

“没吃没喝的地方,只有你会说很好。”我苦笑,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手脚也都有些发软了。

“你饿了?不早说,这里随处都有可以吃的东西呀。”常宁挑眉,下巴微微一动,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有一排大树。

我看过去,没有发现什么果子之类的东西,于是生气的看向他,“这个时候,这个玩笑好笑吗?”

“婉然,你真的不认得那是什么树,小时候,我们园子里种的两棵树中,就有一株是这种树,你还经常去爬,摘青果子吃的。”常宁说。

“错了,是杏树。”常宁回答得很干脆。

“杏树有什么用,这个季节也没有……”我正想说没有果子吃,却猛然想到了一件事,忙站起来,几步跑到树下。

同我想象的差不多,杏子掉在地上,都烂光了,树下的地里,却埋藏着很多杏核,扒出一些,放在大石块上,再用小石块砸开,雪白的杏仁就露出来了。

这种野杏的杏仁多半是苦的,很苦很苦,不过,总是食物之一。我砸了一些,本不想分给常宁,但是看他始终面无血色,而且一动不动,心里还是很担心,这种营养和热量都很高的食物应该适合他。于是,我递了一把过去。

常宁吃得很慢,虽然瞧不出他有什么难以下咽的表情流露,但是苦不苦自己最清楚。

肚子里有了底之后,我开始四处看,人一两天不吃东西没什么,但是若有一两日没有水喝,怕是要出问题。

“找水的话,到地势低一点的地方,”常宁伸手向我刚刚没有走过的方向指了一指,那边又是一个斜坡,地势很陡峭,我虽然看到了,但是一直没敢过去。“小心有蛇,然后,也带点水回来给我,”他说。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受伤让常宁给我的威胁和压迫感降低了很多,但是却给了他支使我的权利,算了,支使就支使吧,反正也不是全为了他。

来到斜坡前,我却是实在的犯难了,这个坡不高,但是无处着手,下去容易,但是要怎么上来了呢?

回头看常宁,他已经闭上眼睛,分明是一副你自己想办法的姿态,我跺脚,转身四下打量,这里林木茂盛,秋天也有不少藤蔓,按照电视和书上的说法,应该是可以利用的。

所幸,常宁的刀还在,只是藤蔓坚硬,总要费些力气才能弄断,捆绑联结的过程更是痛苦,手上的皮被割了无数道口子,也不流血,只是沙沙的痛。这点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工作,我做了总有一个多时辰。

从斜坡上小心的滑下去的时候,湿滑的岩石将我已经脏乱不堪的衣服弄得更加惨不忍睹,不过这里的潮湿,却实在的给了我希望,斜坡底下,我踉跄着前行,头却一阵眩晕,好在片刻就过去了。

更深的山谷中果然有泉水,虽然只是很细、很细的水流,不过对于一个渴得要命的人来说,还是太难得了。

喝饱了之后,才想起上面还有一个人,不过我手中却没有什么容器可以使用,想了很久,还是从衣服上撕了一片衣襟下来,在水流中洗了洗,然后再浸满水,带回到上面。

常宁醒来的惟一好处是,他懂得如何生火,在又一个夜幕降临之前,我们总算是有了小小的一堆火,常宁再三警告我,不要加太多的柴,以免引来追击我们的人,我点头,在这样的陌生环境里,听懂行的人的话,应该没有错。

常宁的脸色一直很苍白,而且醒来到现在一直没有移动过,我虽然不问,但是心里却隐隐的觉得不安。

夜晚,野兽的嚎叫仍旧不断,我渐渐缩成一团,常宁却忽然开口了。

“丫头,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了,想好送我什么了吗?”他说。

乍然被换了称呼,我一时无法接受,因此,只是愣着,到他忍不住说:“你摔傻了吗?”的时候,我才想明白,原来他在对我说话。

“你想要什么?”我问,摇曳的火光,让我们的脸忽明忽暗,看不出彼此的神情。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你有好多年没这样问过我了,有九年了。”

我心中微微一动,一种酸涩渐渐弥漫,九年,原来有九年了。这些日子我在品味也在整理,婉然同常宁,绝对不是表面看起来的简单,常宁是过继到婉然家的儿子,那么他们……会有怎样的过去呢?我占据了婉然的世界,到如今竟然也有九年了,那么,常宁是如何度过的呢?虽然他们的爱注定了不容于世,但是,仅剩下他一个人记得曾经的一切,老天对他也的确很苛刻。

这样一想,忽然就很同情常宁,连带过去对他的厌恶,也消散了很多,于是我转而问他,“你还没说你想要什么呢?”

“我——”常宁迟疑了一会才说,“是什么又能如何呢?”声音忽然萧瑟落寞,听到耳中,让人的心沉了又沉。

“你……”我想了想,这样的夜晚,还是应该说些什么,才不会太害怕,只是,半天没有想出,该对他说些什么。

“那年,你有三四岁吧,”常宁不看我,只闭着眼睛,慢慢的说,“头发那么短,编成的辫子只能支棱在脑后,一个人坐在地上哭,满脸的泥土,活像一只小花猫。”

我的精神一下起来了,常宁大概是准备回忆一下过去的种种,正好给我补上一课,果然,他继续说,“当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还以为别人欺负了你,后来才知道,你天生就这么爱哭。浪费了不少力气哄你,转个身你就又哭了,你说,你那个时候怎么那么能哭?”

我眨眨眼睛,等他自己说答案,他停了一阵子,才有些怅然的说,“你忘记了吗?后来,你准备进京待选的时候曾经说过,你喜欢哭,是因为你哭的时候,才有人哄你,你哭的时候,阿玛才会让你偷偷看一眼你亲额娘。”

我无语,婉然过去的十三年,对我全然是空白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所以只能转身去拿身后的柴,慢慢的加进火堆中,一根,然后又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