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常宁说,“只有我记得,还真是不公平,但是,怎么办呢?我越是想要忘记,就记得越发清楚?”

“那你就不要强求自己忘记呀,人家说,忘记,也是一种记得,你只有不去想的时候,才会得到你要的平静。”婉然的过去已经不会再回来,那么,我惟一能为他们做的,大约就是让他们都得到平静。

“你就是这样忘记的吗?忘记你过去的种种,然后,去过现在的日子?”常宁的语气听不出悲喜,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

“是呀,不然,要怎么坚持下去?”我答,忘记,我忘记的实在很多很多,不仅是过去的生活,还有家、父母、同学、朋友和——我的世界,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坚持下去。

“有时候想,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变得冷静残忍得可怕,一点也不像过去的你,不仅不像,简直就像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似的。”常宁睁开了眼睛,隔着火堆,灼灼的盯着我看。

“如果我不改变,又怎么能在宫中平安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摇摇头,他说我不像他记忆中的婉然,却不知,我也在想,我连司徒晓都不像了,又怎么会像婉然?“也是,如果你不变,你又怎么会嫁进十三阿哥府?”他语气忽然嘲讽起来,“听说当初十三阿哥为了你,连皇上都得罪了,到如今,正经连爵位也没混上。”

“有没有爵位又怎样?”我不悦,胤祥虽然没有跟我说起过具体的情况,但我也可以判断其中有些不足为人道的内情,但绝对不会是因为我,因为我不过是个宫女,康熙根本不会为此就降罪胤祥。

“婉然,你知道你最大的变化在哪里吗?”常宁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

“在哪里?”我好奇,见他忽然委顿下来,声音越来越低,气越喘越粗,不觉紧张起来,赶紧凑过去,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

我准备问他的伤口是不是流血了,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我靠近过去的时候,他猛然伸出了双手。

我以为,一个重伤到连动都不能的人,该是软弱无力的,但是,事实证明,我错了,常宁的手劲惊人,特别是,当这双手,紧紧箍在我脖子上的时候。

“你——你——干——”我想问他要干什么,但是,我却发不出更多的声音。

“你不是婉然,你早就不是她了,杀了你她就会回来,杀了你!”常宁在说,声音冰冷,就如同他的手一样。

胤祥、宝宝,还有好多人的面孔在我眼前飞速的闪过,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我用力的挣扎,却挣脱不去他的禁锢,只能无力的踢着腿,一点点失去意识……

清冷的风,一阵阵吹在我的脸上,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喃喃的说,“胤祥,我冷。”

半晌,并没有熟悉的温暖的感觉传来,我猛然一惊,睁开眼睛。

身边,昨夜烧的火堆已经吐尽了最后一丝余热,只剩下一缕一缕的白烟,飘散在空气中。我眨眨眼睛,抬起手看看,一切仍旧与昨晚一样,刚醒时的惊魂未定,总算消散了。

我并没有死,难道,那只是一场噩梦?

我起身,既而,吓了一跳。

常宁就躺在我背后,面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这让他嘴角溢出的一抹鲜红更加的刺目。

大着胆子再去试他的呼吸,仍旧活着,只是脉像却衰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程度。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昨夜,他留下的疼痛仍旧,只是,不知道最后是他松了手,还是他昏了过去。

我知道,如果我足够清醒,这个时候,我就该丢下他,自己去寻找出路,只是,心里却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着“不能这样”,所以,我只是站起来,让有些麻木的腿过了过血,然后,蹲下来,给常宁翻了个身。

他背后的伤口……我闭了闭眼睛,大概是处理得不够干净,包扎也太松了,这时,竟然露在外面,顺着伤口处,流出发黑的血液,上面更沾满了泥土。手指碰一碰周围的肌肉,有些溃烂的感觉,而他身上的热度,更说明了他的情况。

这个家伙在发烧,而且伤口溃烂。

我不想去推测,如果我们在继续被困上一天的后果,我只是带上昨天给他浸水喝的布片,顺着昨天绑好的藤蔓下到谷的更深处,自己喝了水饱,然后,带水来,捏开他的嘴挤进几滴,在擦试他的伤口。

伤口周围的肉都溃烂了,按照我有限的医学知识,我认为应该清除腐肉,然后消毒缝合,只是,我手中除了一把我绝对不敢用在他身上的大刀外,一无所有。

厚厚的将伤药抹在常宁身上那个清理过的伤口上,重新包扎,我也只能祈祷,他能够挨过这一关了。

这个山谷并不算深,而且据我两天的观察,有一侧的坡还算平缓,都说人在绝境的时候,往往会激发可怕的潜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我很快就要知道了。将常宁扶起,扶到一半的时候,我支撑不住,几乎趴在他身上,早知道我的手臂并没有力气,那么,就只能背了。

常宁有多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背起他的时候,我的肺几乎炸开了似的难受,摇晃着走了两步,膝盖一软,我们就一起趴在了地上。

膝盖火辣辣的痛,也不知道是青是紫,手掌是破了皮,不过这几天她受的伤太多了,可以忽略不计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仍旧挣扎着背了他,一点点的往上面爬。

“笨蛋,你这样永远也别指望爬上去。”不知道第几次被压得趴在地上几乎难以呼吸,常宁忽然开口了。

“那你自己爬,不然就闭嘴。”我很想恶狠狠的回他这样一句,但是,话说出来,却只如同蚊子在哼哼。

“如果我有力气,我更想掐死你,”常宁说。

“这点我不怀疑,所以我庆幸,你没有力气。”我咬牙,猛的又挺起身,半拖半背的拽着他,又向上了几尺。

在如今,每向上一步,都是一种奢侈了。

“你没有脑子吗?一会我还会动手的,如果我是你,我就自己走了。”常宁被我拽得大约也痛,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

“你想怎样是你的事情,我想怎样,却是我的事情。”我不回头,略一喘息平稳,就继续向上。

一滴温热的液体,悄然落入我的脖颈,很快的,又一滴。

我不再说话,因为实在没有开口的力气,只是咬紧嘴唇,向上,向上,再向上。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眼睛里如同进了水般,雾气蒙蒙,眼前的树根也都长了脚一般,四下移动。

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意识自身体里一点一点的抽离,但是,却无力抗拒这一事实。似乎距离上面真的不远了,闭上眼睛之前,我用力的抬头向上看了看,真的不远了。

感觉上,就是睡了一觉,并且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只是,梦里一直有人在说话,我很想看清说话的人,却又似乎隔着层层的纱帐。

他在说什么?

“婉然,是你回来了吗?只有你才肯这样也不放开我。”

“其实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只是不甘心,你为什么会忘记我,忘得这么干脆?所以我宁愿相信,你是另外一个人,只是,你又怎么可能是另外的人?”

“今天过后,你回到十三阿哥身边,就还是会忘记我吧,忘记我们的誓言?”

“我该恨你的,虽然你也曾身不由己。”

“但是我不恨了,你还是你,到什么时候,也不会真的丢下我……”

“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哪怕只是偶尔?”

当风吹起层层纱帐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说话的人,常宁,却还是我们初见时的样子,站在远远的地方,神情有些忧郁,有些期盼,却也混合着爱与恨的矛盾。就那样远远的站着,身后是他的那匹马,风很大,他的衣衫在风中飞舞,飞一般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发觉了我正在看他,他忽然一笑。

这好象是我第一看到他的笑,记忆中,他一直是不快乐的,但是,那却真的是他的笑,原来他笑起来也很好看,仿佛春花绽放,让人有一种冰雪初见太阳的感觉,觉得自己就这样绚目而灿烂的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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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我没有再见过常宁。

救我的,是在这山下住的人家。

一所简单的小茅屋,住了一对上了年纪却没有子女的老夫妇,他们只告诉我,救我的那一天,下了一场冷雨,他们听见门口有动静,就忙出去看,当时常宁抱着我,倒在他家门前。他们走过去的看的时候,我只是在发烧,而常宁,还没等他们扶他进屋,就已经没有呼吸了。山里人家穷困,也买不起棺木,所以他们只能等雨停了,将常宁草草埋葬在了山脚下,不过这些,已经是十多天前的事情了。

我挣扎着来到他们说的,常宁的墓前,一个小小的土包,连墓碑也没有,由于入秋草木凋零,上面便连青草也没有半根,若要我相信,这下面掩埋了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朝夕共处的活人,除非将它重新挖开。

只是,我终究没有这样做。

因为我不相信常宁死了,我更愿意相信,他只是如我梦中所见的,独自离开了。

当自己爱的人已经不在是当初的那般的时候,他悄然离开了,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生命轨迹和——爱。

阵阵的风在此时吹过,树叶上的一滴露水正落在我的额头上,进而,滚落下来,如同——一滴眼泪。

常宁,但愿你一路走好,希望这一去,你能够求得真正的幸福和平静。

我虽然没有婉然的记忆,但是我想,你所记得的,婉然也并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刻骨铭心的爱情,是不会被生死、分别所改变的,就如同这一刻,我占据了婉然的身体,却依旧为你的离去,痛彻心扉……

休养的日子里,我听老夫妇无意中说起,前一阵子有官兵来搜过山,不知道要找什么人,不过听说,这些官兵都是京城里来的,带队的还是个什么阿哥。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原本有气无力的身子仿佛一下子注入了强心剂,我几乎是跳着从床上到地上,急忙的问。

“走了,走了好些日子了,听说是去剿那些马贼的,”老夫妇对我的反应很惊讶,老妇连忙过来扶我,“姑娘,你身子可虚得很,这么光着脚站在地上,可是要生病的。”

“走了?”我有些茫然,克制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怎么可以走了?就这么走了,算什么?”

“姑娘,你这是哭什么呀?”老人也急了,“我去再看看,也许没走远也说不定。”说着,就出了门。

我哭了一阵子之后,才算平静下来,总觉得来的人是胤祥,除了他,再不会有别人,可是,他既然来了,又怎么可以在完全没有得到我的音信前离开?怎么会?所以,他应该是没走才对的,他一定还带着人在什么地方找我,说不定,一会他就会遇到找他的老人,然后跟着他,来找我……

天黑的时候,老人才回来,一个人回来,失望、希望、更到的失望……在看到老人对我摇头,听到他说,“姑娘,我打听了一天,人人都说,朝廷来的官兵剿灭了草原上几伙流窜的匪徒后,就回京城了,姑娘……”

我只斜斜的倒在火炕上,无语落泪。

胤祥,你就这样,匆匆的来了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吗?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留下我一个人?

有几天,头昏得起不了身,但是当我能够起身之后,我就坚定的决心离开,要回到京城去,因为,我的宝宝还在那里,胤祥还在那里,我必须回去。

当然,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狠狠的给胤祥几拳,再叫他发誓,这一辈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许再丢下我,若是他敢不肯,我就抱着孩子消失,再也不见他,让他后悔一辈子。

老夫妇劝阻不了我,只能给我准备了一些干粮在路上吃。

此时,我除了贴身保管的那只簪子外,真是身无长物,发觉自己连感激人家的能力都没有的时候,心情很沉重,这些天我又生病又吃药,两位老人几乎是倾尽了所有,而我,又能给他们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同时记住他们的名字和住址,准备回到京城后,再想办法报答。

走的那天,老夫妇送了我一程又一程,被我再三劝阻后,才站在高处,目送我离去。

也是那天,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我身上穿的是老人家为我改的棉袄,虽然旧了,却洗得很干净,缝补得很整齐。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穿这样补丁连着补丁的衣衫呢,居然没有觉得难受,反而,觉得格外的轻便暖和,竟然是这几年上等的丝绸和貂皮都不能给我的温暖的感觉,还有——家的味道。

一想到家,脚下便有了力气,宝宝有两个月大了吧,那是不是已经长得很胖了呢?胤祥是不是已经看到了我们的孩子,他是不是很喜欢宝宝,每天都抱着宝宝,像我怀孕的时候一样,每天和宝宝说话? 

回京城的路,艰难得远远超过我的想象,塞外我来过的次数也算不少了,不过每次都是跟着康熙,前后车辆绵延几里,到处是旌旗招展,马蹄声声。所以,我根本从来没有留意过每次走的究竟是怎样的道路,自然,在一望无际的草场上,迷路也很正常。

根据日头判断方向,甚至学会寻找北斗星……兜兜转转的草原生活,我学会了很多。

只是,随处可见的野兽,也让我几番惊魂。

跟着一个蒙古部落迁徙,这是当我发觉自己的方向走反了的时候,不得不做的决定,挤奶,搭帐篷,生存在这个时候,是最为重要的,只是我仍旧经常头痛头晕,不过都是片刻而已,在吃饭尚且成问题的时候,也没有更多的心思去考虑。

就这样,辗转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康熙四十九年的正月二十日了。

不出正月,就仍旧算是过年,京城里,白皑皑的雪地上,到处还能看到红色的爆竹灰烬,街上来往的人群,都挂着喜气扬扬的笑容。

我一个人踯躅在京城的街头,却忽然有一种茫然又格格不入的感觉。

天快黑了,街上走动的人并不多,不过迎面走来的,都会很异样的盯着我看几眼,我自己瞧了瞧自己,也觉得好笑。一身皮袄,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朝外的部分颜色斑斓,跟以前听相声里说的反穿狗皮袄貌似狼外婆的感觉很像;头发被北风吹得乱糟糟的,如果不是脸上还算干净,大约城门都进不来吧。

这一天中,我已经是第十次同人打听十三阿哥府的位置了,自己的家自己却找不到,说出来都有些不敢相信,不过我确实找不到。嫁给胤祥之后,一直很少出门,即便出门,也是闷头坐在马车里,除了门口的几条街外,偌大的京城,对我来说,是全然的陌生。

天一直在飘着小雪,直到黄昏,才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每迈出一步,都会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也再催促我加快脚步,早些回家。

胤祥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有继续找我吗?他想念我吗?我不知道答案,重逢的场面在我的脑海中已经上演了千遍万遍,然而,几乎都不相同。

转过一条街口,前面,终于出现了一条熟悉的巷子,近乡情更怯,该是我此刻的心境写照吧,因为距离他越来越近,所以反而忐忑起来。见面要说些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只靠在他身上大哭一场?我想着,脚步也慢了下来。

不过,从这条巷子到家门口的距离,显然不足以让我想清楚这个问题,低头走了一阵子后,一阵阵喧嚣声就灌入了我的耳中,猛然抬头,十三阿哥府的红灯笼,隔着密实的雪幔,映入了我的眼中,火红的灯笼,红得刺眼。

雪地里,一条自府门口铺出来的红毡子,也同样的刺着人眼,下人们跑进跑出着,而门前,却停了很多的马车同轿子。

我下意识的闪身贴到路旁的墙边站好,家门就近在咫尺了,而我,却忽然失去了进去的勇气跟力量。

从去年十月到现在,有一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是不敢去想吧,那就是,我失踪之后,京城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而胤祥呢?他会变吗?当我不在的时候,他还会一如既往吗?当他以为我可能死掉了的时候,他又会做些什么决定呢?

雪越下越到,而我,只这样站在不远处,呆呆的看,呆呆的想,直到——

直到熟悉的锣鼓声由远及近,身着吉服的内务府官员和护军簇拥着大红的花轿,渐行渐近,直到府内的宾客簇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前,站在那个过去我每天都站着,等待胤祥回来的位置的时候,我才用力的用手捂住我的嘴,不让这一刻绝望的哭涕声传出来。

后面的情形很熟悉,因为就在几年前,我也曾经扮演过其中的主角,一切,都还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却原来,已经是一生了。

头很痛,更痛的是心,胤祥,你……

很想当面问他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的,我该问他的,这是他欠我的答案。

想到就去做,我贴着围墙绕到了后园的小角门,那里的门经常虚掩着,因为府里的下人从那里出入,门禁未免松一些,往昔我也知道,不过没有失窃的事情发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想到,还有帮我到自己的一天。

角门仍旧虚掩着,没有人,所有的下人都到前面看热闹帮忙了吧,正好,我几乎是跑着来到了过去我同胤祥的住处。院落依旧,房间依旧,只是没有明亮的灯光,更没有大红的喜字。这个院落,如同被与世隔绝了一般,寂静无人。

也对,既是迎娶新人,又怎么会还留在这间老屋子呢?我冷笑,心仍旧深切的痛着,屋子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书桌上还摊开着我那天看到一半的苏轼文集,只是,一切却已经不同了,完全不同了。

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包好,再换上一套去年的衣衫,我坐在妆台前梳理头发,只是,大概我的手仍旧笨拙吧,头发梳来梳去,仍旧是一根辫子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我发呆的时间太长了,外面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小了许多,我茫然起身,也是时候了,该要做的事情总是要做,只是,宝宝在哪里呢?我好想看看他,一眼也好,只是,怕也是今生,再没有可能了吧。

走出两步,想了想,重又将我换下的衣衫包裹抱起,这些是我靠劳动换来的,也是我现在仅有的,既然已经决定了离开,又何必留下痕迹来?

找到新房并不难,哪里最吵闹,哪里最亮堂,那里就一定是了。

只是,我并没有真正走到新房去,因为胤祥忽然回来了,在几个人的搀扶下,踉跄着,一路走回到我们曾经住着的院子。

他该是喝了很多的酒,才到院门口,就挣脱了扶持,叫所有人“滚!”

这还是我第一听到他骂人,想不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下人们唯唯诺诺,一会退了个干净,他却不急进去,只倚着院门,站着,一动不动。

我几乎以为他睡着了,在这样冰冷的日子里,怎么可以这样睡在外面?

好想过去叫醒他,让他进屋去睡,只是脚步一动,却又停住了,我该用什么身份去面对他,到了今天,我又算是他的什么人?

我原来真的不算他的什么人了?我想,以为已经没有了的泪水却一滴滴的落入雪地中,按照我受过的教育,在他再娶的时候,我同他,已经从此陌路了。

北风一阵阵的呼啸而过,我的四肢渐渐麻木,胤祥却仍旧同定住了一般,站在那里。

我知道自己终究忍耐不住,只是,却有人来得比我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