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柴荣还是采用了王著的意见,微一沉吟,对王朴道:“房当人经此一战,十年之内无力犯边,西北各节度使居攻甚伟,加封侯大勇、王彦超节度使为检校太尉,王景、冯继业兼侍中,以表彰这几位节度使在西北战场的功绩。另外,调侯大勇到灵州任朔方节度使,调冯继业到凤州任雄胜军节度使。除了各自的牙兵外。其余将士按枢密院规矩留在原地。若西北联军打下了同心城,收复固原也就是瓜熟蒂落之事,同心城是党项房当人的祖地,必会受到房当人的强烈反扑,战事难以断绝,同心城就由朔方节度使来节制。而固原距离庆州渭州极近,渭州升为节镇,辖渭州和固原两州,由王景任雄武节度使兼渭州刺史,古春任雄武节度副使兼固原刺史,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任凤翔节度使,颁州节度使李晖任永兴军节度使。”

这样一来,西北各个节镇全部挪了位置,王著便放下心来,他取过身旁的一个葫芦,笑着对柴荣道:“陛下,我就来一口。”王著见柴荣没有反对,取过葫芦,痛快地喝了一大口,随后递给王朴,道:“来一口,喝过之后每根头发都会立起来。”

王朴不理他,接过柴荣递过来的几份奏折,奏折全是淮南的情况。

淮南作为主战场,战场形势远不如西北战场明朗。周军和唐军对峙于淮河沿岸,柴荣对此即恼怒又无奈,“攻打淮南的军队是侍卫司和殿前司禁军,这可是大周军主力军队,却被小小的寿州挡住了前进的步伐,想想都令人气绥,明年再打不下寿州,我就调西北诸军来打,把禁军羞死。”

王朴虽说是初任枢密副使,可是征淮南他一直参加决策,对淮南战况相当熟悉,他对南征充满了信心,道:“寿州一座孤城,全靠刘仁蟾在那里苦守,在我心中,寿州其实已是囊中之物,江南国主李景已吓破了胆,寿州若破,他更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这次大周朝和南唐地战事,大周朝早早在确立了优势,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显德三年初,江南国主李景派了司空孙晟和礼部尚书王崇质来到大梁,奉上黄金一千两、白银十万两、罗绮二千匹,还送给征南将士茶绢金银罗帛等物无数;在周军节节进逼之下,李景又派钟谟、李德明带来贡奉衣服腰带、金银器币、茶药牛酒等物,并提出割让寿、濠、泗、楚、光、海六州之地,以换来短暂的安全。

柴荣收下了财物,却拒绝接受六州之地,六州是淮河沿岸的城池,而柴荣想要的是长江以北所有土地,也就是包括了舒、蕲、和、泰四州的江表诸郡。江南李景不愿意江北之地尽失,被迫征兵抗拒,双方在淮河展开了拉锯战,周军虽说占据了上风,可是,寿州守将刘仁赡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周军数次围攻寿州,均无功而返,寿州成了淮河争夺战的关键。

提起老将刘仁蟾,柴荣也不得不佩服,他对王朴和王著两人道:“等攻破了寿州,一定要想办法活捉刘仁蟾,这等忠义之人,虽是敌人也让人好生佩服,我要大大奖赏他,让刘仁蟾给大周将领作个榜样。”

王著、王朴在小屋里一呆就是三个多时辰,柴荣也没有留他们进晚餐,他一个人,有些忧伤地朝仁德宫走去,几个太监畏首畏尾地跟在身后。

符皇后临死前,柴荣答应了她最后一个请求——娶符皇后的幼妹为妻,也就是让符家六妹成为皇后。今天,魏王符彦卿送符六妹到了仁德宫。

柴荣走得极慢,符皇后贵为天下之母,却仍然没有能够抵挡住死神的召唤,死时年方二十六岁,符氐被追谧为“宣懿皇后”,葬在新郑营,陵曰懿陵。这条道路,柴荣无数次地和符皇后一起漫步,现在,路依旧,皇后却永远地离开了,柴荣走在路上,时常觉得有些恍惚,爱妻的音容笑貌仍是历历在目,清晰得似乎可以触摸,可真地伸出手时,才发现阴阳永远相隔。

进了仁德宫,见到了魏王符彦卿和符家六妹。符家六妹不过十五岁,依稀有些符皇后的模样,怯怯地行过礼后,就低着头站在了一边。

第一百一拾八章 经营同心(四)

两年以前,柴荣就在仁德宫见过符家六妹,那时符家六妹不过是十二岁的小女孩儿,柴荣对她什么留下什么印象,这次见面,符家六妹完全是一幅成年女子的穿着打份,符家六妹一脸戚容地向柴荣行过大礼,在稚嫩中显出一分凝重。

当柴荣还是左监卫门将军的时候,符彦卿就已经是大周朝节度使了,他镇守大名府十余年,是大周朝中威名赫赫的节度使,资历威望更甚于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符彦卿此时心思甚为复杂,符氏家族出了一个皇后,是符家的荣耀,虽说柴荣处事公正,并不刻意照顾符家,可是许多事情尽在不言中,符家还是依靠着皇后这层关系获得了很大的利益,现在,长女病逝让他心痛不已,另一方面,柴荣答应了立符家六妹为皇后,这又让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魏王符彦卿还是按照一贯的习惯,在柴荣面前依足了礼节,正正规规地行了跪拜礼,站起来后眼中已带有泪水。符彦卿镇守大名府多年,权高位重,他把上位者的心思摸得极透,因此,虽说头上顶着国丈的光环,符彦卿对于柴荣的态度毕恭毕敬,恭敬程度甚至超过他对太祖郭威的态度。

柴荣轻轻揉了揉额头,道:“符小娘子年龄尚幼,暂且进宫,三年后再正式册封吧。”

符彦卿恭敬地答道:“这是小女子的福气。”他见柴荣脸有倦容,关切地道:“陛下九五之尊,要保重身体,不必太过辛劳。”

符彦卿此事是有感而发,柴荣心思细密,才华出众。常常绕过下属直接过问政事,这一次送小女到大梁后,符彦卿听说这样一件事情:御驾亲征淮南之时,从长江到淮河之间有一段河道无法疏通,范质禀告说由于长江水位高于淮河,一旦掘通必然倒灌,无法安全施工。柴荣亲自前去查看了这段河床,几日后传下手谕,竟然有详细的施工方法,工匠们依法施行,果然安全地疏通了河道。

符彦卿对柴荣“事必躬亲”的做法不以为然,他是国丈,也是重臣,就自然而然地劝谏自己的皇帝女婿。

柴荣听出了符彦卿话中隐意,“昨日王著上书,让朕别管具体的事务,魏王也是此意吧。”

符彦卿点头道:“陛下留心政事,朝夕不倦,可是,全国各地每日有太多地要事汇聚到大梁来。若事必躬亲,难免会有疏漏之处。”

柴荣颇有容人之量,在显德二年,还曾下诏要求群臣进言,他听到符彦卿的劝谏,道:“大周朝强敌环绕。朕心中实在难安,恨不得一天就灭尽强敌,可是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

柴荣正在说话间,看见刚满四岁的儿子柴宗训跑着进了仁德宫,小脸上满是泪珠,几名中年宫女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柴宗训看见了柴荣,飞快地跑过来。抱住柴荣的大腿,道:“父皇,我要母亲,我要母亲。”柴荣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数名宫女,喝斥道:“你们滚出去。”然后指着符彦卿对柴宗训道:“你看这是谁。”柴宗训扭头看着满脸慈祥的符彦卿,一脸的茫然。柴荣道:“这是外公,去年你见过的。”柴宗训草草地叫了声外公,仍然抱着柴荣的大腿不松手。柴荣把柴宗训抱起来,对符彦卿道:“魏王是去年见过宗训吧,孩子小,一年未见面,自是不认识外公了。”

符彦卿见柴荣就如一个农家翁一样抱着自已的外孙,实在没有一国之君的威严,他咳嗽了一声,笑着伸出手,对外孙道:“宗训到外公这来,让外公抱。”

柴宗训见这个陌生人想抱过,就扭过头去,紧紧地抱着柴荣。

柴荣虽非开国之君,可是青少年时期的家境不好,还曾四处飘泊经商为生,和从小长在深宫的皇帝大不一样,柴荣在兴趣爱好、格调品味等方面更接近平民,对于皇家的那一套繁文褥节极为不喜,他抱起柴宗训,对符彦卿道:“宗训贵为皇子,可是没有了母亲,一样是没人疼爱的孩子,以后就把宗训交给他的小姨吧。”

符家六妹听到陛下如此说,就把手朝宗训伸过去,柴宗训迟疑了一会,就向符家六妹伸出了双手。

符彦卿心情复杂地从皇宫出来,他这次到大梁城,主要目的是送符家六妹到皇宫,把符家六妹送到皇宫后,他的六个女儿全部都有了归宿,想到两个女儿都成为皇后,他很有些骄傲。

马车不快不慢地穿行在大梁城的街道,符彦卿透过掀起一角的帘布,看着大梁城的景色,离开大梁城不过一年,大梁城内更加繁荣,街道上店铺林立,百业兴旺,行人穿梭如流,不时还可以看见穿着奇装异服的胡人,符彦卿在心中吧道:大名府虽是北地重镇,相较于大梁城,仍是自愧不如。

只是,大梁城内显得颇为拥挤,不少地方民宅侵入官道,马车经过时,必须要放慢速度,才能避开行人安全地通过。马车转过一个弯道,便被人群堵塞住了,人群中不断传来了吵闹声。符彦卿身后的亲卫将领何孟提马上前,分开人群,喝斥道:“快让开,不要把路挡住了。”

符彦卿久经宦海,知道自己国丈的身份,总是被许多嫉妒的眼光盯着,特别是在大梁这个是非之地,因此,每次到大梁来,他行事都十分低调,特意吩咐过亲卫,不许随便拿出魏王的招牌来招摇。

正在吵闹的两群人手里都拿着长短不一的木棍,如伸出舌头的狗群一样对峙着,根本人没有理睬何孟的喝斥。何孟出身世家,是侍卫军步军都指挥使何徽的族人,那日在大名府,符彦卿为侯大勇饯行。就是他跳出来向侯大勇挑战。何孟在大名府也是名声赫赫的人物,受此冷漠,便沉下脸来,大声喝斥道:“识相的,给我滚开。”

对峙的人群中有一名身材高大、脸带刀疤的黑脸汉子,他扭头瞟了一眼何孟和身后的马车,符彦卿所乘坐的马车是符英所送,装饰得颇为豪华。拉车的马匹极为强健,马车后面是二十名佩带着武器的亲卫。黑脸汉子审视了一眼这架马车。再看看后面的亲卫,虽摸不清他们的底细,却也不敢造次,就对自己身后的人道:“朝后退一点,让他们过去。”

十几名汉子就朝后退,此时围观的人群已经挤满了街道,十几名汉子退了几步就退不动了。何孟见让出来的通道仍然通不过马车,就用马鞭指着指着没有动的那一伙人,道:“你们也退后。”这伙人倒十分听话,迅速就朝店铺里边退去。没有任何的迟疑。

何孟又用马鞭指着黑脸汉子,道:“再退一点。”何孟见这群人均是平民服饰,在自己的喝斥下退到了一边,也就没再客气,这个马鞭自然就很有些趾高气扬的味道。黑脸汉子身后的一个小个子,见到马鞭伸到了黑脸汉子的鼻子前面来了,就冷着脸看着骑在马上的何孟。

何孟见这群人慢慢地向后退,动作并不利索,就举起马鞭,假意向人群中抽去。何孟这个动作让黑脸汉子身边的小个子忍无可忍,他动作敏捷从黑脸汉子身后闪了出来,一把抓住了马鞭,并奋力向后一拖。何孟刚才见这群人并不敢反抗自己。一时有些大意,马鞭竟被小个子把夺去。何孟勃然大怒,抽出腰间的长剑,对着小个子就刺去。黑脸汉子手里提着一根齐眉短棍,见马上骑手抽出了长剑,便不再客气。他出手极为狠毒,这一棍直奔着战马地前腿关节而去,只听“喀”的一声,战马前肢受到重创,站立不住,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何孟是大名府军中的一名极为历害的剑手,当初和石虎交手并未落入下风,所以被符彦卿选来率领亲卫,他身体触地就弹起来,手中利剑就朝黑脸汉子刺去。黑脸汉子看到马上骑手剑法历害,不敢大意,用木棍朝长剑的中部击去。

两人交手极快,数招之内未分胜负。符彦卿的亲卫们训练有素,六名亲卫分为为两排护住了符彦卿的马车,其余亲卫则跳下马,向交手的两人扑去,亲卫们不是江湖中人,而是久经战阵的军士,他们头脑中没有单打独斗的概念,见指挥使和人打了起来,就想一拥而上擒住来人。黑脸大汉身边有十来个人,他们并不是一轰而上,而是手持木棍列成一排,棍尖朝向冲上来的亲卫们,慢慢向亲卫们逼来。

符彦卿坐在马车中,一直注视着现场,黑脸大汉打马腿的功作,是步军对付马军最常用的一招,这名黑脸大汉把这招用得炉火纯青,绝对是练习过千百次,江湖中人尽管好勇斗狠,可是很少有人能够把这招使用得如此精纯,符彦卿毫不犹豫地断定这个黑脸汉子是个老军士,而亲卫们的阵势更是说明这是一群经过沙场征战的军士。

与这群军士对峙的十多人全部站在商铺的大门前,商铺上挂着招牌——富家商铺,这些人个个身强力壮,手拿着棍棒,一声不响地看着亲卫们和黑脸大汉发生冲突。

富家商铺的真正大老板是侯大勇,大梁稍有些规模的商人群皆知道此秘密,大家对此也没有觉得十分奇怪,虽说此时商人地位并不高,但是商人掌握的钱财着实让那些官场大佬们羡慕,不少官场大佬都明里暗里控制着一些产业,这也是公开的秘密。符彦卿城府颇深,他早就知道富家商铺的秘密,但是侯大勇、符英没有提及此事,他也就不问,彼此心照不宣。

符彦卿心念数转,他探头走出车厢,颇有威严地道:“都给我住手。”

黑脸大汉肩上已着了一剑,肩头上一滴滴鲜血往下流,他是侍卫军中的一名指挥使,叫李颍川,擅长使用陌刀,陌刀可劈可刺。威力极大,这木棍用起来实在不怎么称手,对手剑法精熟,剑尖就如毒蛇一样笼罩着他的要害部位,黑脸大汉在对手的逼迫之下,棍法不知不觉间向陌刀刀法转变,他肩头中剑的时候,手中木棍也刺中了对手的肩膀。不过钝钝的棍头根本刺不透对手的软甲。相较之下,他吃亏不小。

何孟一招得手,肩膀被对方刺得极为疼痛,他暗自吃惊,若黑脸大汉用的是带有尖头的武器,这一刺也会让自己受伤,听到魏王发话,他舞了一个剑花,向后退去。

符彦卿对着黑脸大汉道:“你是禁军军官吧,什么职务。是侍卫司还是殿前司?”

黑脸大汉李颍川见出来之人身穿紫色朝服,长须及胸,很是威严,是一位高品级官员。李颍川是李重进的亲信军官,京中高官他几乎全部认识,这位高官定是进京的节度使。他猛地想起李重进说过魏王、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已经进京了,顿时脸上变色,李颍川不愿意暴露身份,他对符彦卿拱手道:“多有得罪。”回头对手下道:“快走。”

何孟回头看了符彦卿一眼,符彦卿没有说话,他也就不敢追击,这一群人转身朝西而去。很快就拐进一个小巷子,在符彦卿面前消失。

符彦卿扭头看了富家商铺一眼,一声不响地回到车厢里,很快,符彦卿的车队朝大梁侯府方向而去。

何孟走到战马身边,看看战马前肢被软软地耷拉着。用手摸了摸,马腿骨已断成数块,已经无法治好了,何孟没有犹豫,对着马脖子就是一剑,这一剑切断了战马的大血管,鲜血随着抽出地长剑喷涌而出,战马嘶哑地叫了数声,就不见动静了,这几个动作,极为利落,围观的百姓看得呆住了。一名军士跳下马,把战马让给何孟,何孟跳上战马,追着车队而去。

下马的军士则留下来处理战马的尸体,在军中,战马死后都会和军士一样享受土葬待遇,只有在极为特殊的情况,军队中才会出现吃战马的情况,他大声地喊道:“我给五十钱,谁找个车来帮我运马。”

围观的大梁城内老百姓见一场好戏就这样完了,心犹不甘,嘀咕着散去,很快,就大梁城内的茶馆里,就出现了黑脸汉子大战金甲剑客的评书,评书极尽夸张之能事,最后,演变成两位偷入凡间的神仙在大梁城内决战。

站在富家商铺大门口的领头之人是吴七郎,他本是私盐贩子,被侯大勇收服之后,成了孟殊用得极为顺手的助手,富家商铺在大梁成里开了四个店铺,东西南北城各有一个,这一段时间,总有侍卫司的军士穿着平民服饰在商铺里来捣乱,吴七郎就带着几名得力手下,在张家大院里候着,随时准备着应付侍卫司军士的骚扰。符彦卿的车队过来之时,吴七郎正好带着手下和李颍川等侍卫军军士对峙,李颍川他们在富家商铺里捣乱,全部是身穿着便服,吴七郎早就知道他们是侍卫司的人,也不揭破他们,双方心照不宣地交手数次,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吴七郎在大梁侯府里面见过这架马车,他知道这架马车是魏王所用,因此,何孟令他们闪开之时,吴七郎立刻退到富家商铺门口。

争端平息后,吴七郎便带着人回到了富家大院。孟殊现在已是富家大院的第一号人物,大梁侯府修葺完善之后,符英特意交待孟殊,让他和妹妹孟真搬进主院去住,孟殊听完吴七郎的陈述之后,对吴七郎道:“我已经查出了黑脸大汉的身份,他叫李颍川,是侍卫司步军指挥使。”

吴七郎笑道:“难怪这厮武艺着实不错,居然是一位指挥使,他今天遇到硬点子了,被魏王的亲卫伤了肩膀。”

“依你看来,侍卫司为何跟我们富家商铺过意不去?”

吴七郎久历江湖,颇通社情世故,他道:“在江湖上若出现这种事情,最有可能是同行相嫉,近来城北富家商铺旁边开了一家大商铺,南来北往的货品着实不少,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和我们较劲,我估计侍卫司军士定是这些人召来的。”

“富贵堂,即富且贵,这名字取得不错。现在大梁城内稍大一些的商铺,背后都有朝堂内高官的影子,不知这新近出现的富贵堂是何来历,侍卫司的指挥使都为他充当打手,大梁城是侍卫司和殿前司禁军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件事情颇有些麻烦,不知符娘子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正说话间,杜刚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进院后,对着孟殊和吴七郎拱了拱手,然后坐在一边,并不说话。过了一会,一个年轻女子端着一壶茶,从院外进来,却是孟殊的妹妹孟真,她进屋后,对着杜刚道:“喝茶吧,这茶是刚从闽地运过来的,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风华朝雾,很有一番风味。”杜刚推辞道:“谢谢孟娘子,我这有茶了。”吴七郎在旁边笑道:“孟娘子,我是最喜欢闽茶的,不如我喝吧。”孟真抿嘴笑道:“原来吴大哥也在这里,我没有看见你进来,我去给你泡一杯。”吴七郎哈哈笑道:“算了,喝那些好茶没劲,不如我这种大砖茶。”孟真笑呤呤地出去了。

第一百一拾九章 经营同心(五)

看着孟真走出了大门,杜刚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茶确实是好茶,醇香淡雅,就如雨后森林里的空气一般清新,杜刚知道孟真的心意,可是小莲子占满了他的心胸,至少现在还装不下其他的女子,杜刚默默地把茶杯放在了桌上。

吴七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好汉,被侯大勇收服后成了孟殊的得力助手,他现在是富家商铺的武教头,负责传授商队随员的武艺,同时还肩负着保护富家商铺的责任,不过,他只是在富家商铺做事,没有涉及飞鹰堂的事务,吴七郎是个责任心挺强的汉子,总觉得侍卫司来商铺捣乱是他的失职,就对孟殊道:“侍卫司李颖川那个鸟人,总是到商铺来闹事,我一定要找个机会教训他,免得他就如苍蝇一样嗡嗡地总是粘在商铺门前。”

杜刚在飞鹰堂中任副堂主,是孟殊的副手,负责飞鹰堂的具体事务,他听到李颖川的名字,皱了一下眉毛,道:“李颖川是李重进手下的指挥使,武艺了得,他为何专门找富家商铺的麻烦?”

孟殊接口道:“估计是富贵堂干的好事,其实富贵堂实力颇为不俗,且有侍卫司的人撑腰,一直在大梁城内和富家商铺争生意,争不过我们就想出这个下三流的招术。”

吴七郎纵横江湖的时候,以勇武之名闻于私盐团伙,听到杜刚夸奖李颖川,颇有同感地道:“以前当私盐贩子的时候,总觉得官军不堪一击,现在和官军混在了一起,才发现官军中武艺高强者着实不少,节度使自不必说。败在他手里我心服口服,就说今天在富家商铺门口交手的两个人,我就没有取胜的把握。”

孟殊笑道:“吴郎不必过谦,今天你遇到的两人都是官军中的佼佼者,跟着魏王的军官是亲卫统领何孟,此人当初和石虎节度副使交过手,两人打成了平手,黑脸汉子李颖川也是侍卫军步军中一等一的好手。照我看来,你们三人的武艺在伯仲之间。”

吴七郎站起身来兴致勃勃地道:“李颖川既然不以侍卫司的名义出来闹事。肯定知道富家商铺的背景,因而有所顾忌,我们就以假当真,设个陷阱来揍他一顿,让侍卫司的几个官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孟殊道:“这个计策你先想着,做不做我得去问符娘子。”

吴七郎走后,杜刚从怀出取出一张纸,递给了孟殊。孟殊看完后,脸色微变,他说道:“是从中书门弄出来的。”杜刚往门外看了一眼。孟殊的主院外有一圈三米高的围墙,等闲人等不能入内,杜刚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小门和主院地小院子,若有人进来则一览无余,孟殊谈重要事情的时候常常门打开,这样可以避免有人听墙根。杜刚轻声道:“为了拉拢这个给事中,飞鹰堂可花了大价钱,还用上美女计,现在总算有些用场了。”

孟殊知道此事进展得颇为费劲,这个给事中是个儒学弟子,极受面子,偏又贪婪无比。就道:“杜郎切莫小视这位中书门下的给事中,他虽说品级不高,但是这个职位却是大周朝廷的中枢之地,花再大的价钱也值得,这份情报非常重要,要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同心城去。让节度使提前作好准备。”

说到这,孟殊说一句,“稍等一会。”就朝里屋走去,孟殊很快就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军牌,笑着说道:“恭喜杜指挥使,今天晚上请我喝酒。”

杜刚接过军牌,只见上面是自己的姓名、年龄,所属部队,职务一栏上则是黑雕军马军指挥使,杜刚感慨万端地道:“离开黑雕军这么久,总是担心节度使把我们这些人忘记了,看来节度使还没有忘记我们。”

“这一年多来,飞鹰堂扩张得十分迅速,人数已达到四百五十七人,节度使对飞鹰堂的工作很是满意,他已经同意把飞鹰堂和富家商铺分开,飞鹰堂以后就要单独在各地设立堂口,各堂口完全脱离各地富家商铺分店,经费直接由飞鹰堂总堂拨付。”孟殊加重了语气,又道:“这封信的内容十分重要,也是飞鹰堂从富家商铺分出来前的最后一次任务,务必要办好,不要给飞鹰堂丢脸。”

杜刚迅速站了起来,道:“好,我立刻去办。”

孟清惨死后,孟殊就和孟真相依为命,孟殊极为疼爱妹妹孟真,把孟真从沧州接回来之后,就一直把妹妹带在身边,到了大梁后,孟真就住进了富家大院中最安全的这个主院,孟真坐在小屋中,咬着嘴唇,看着杜刚快步走出了小院。

吴七郎和杜刚离开小院后,孟殊走到门口,喊道:“孟真,你过来。”

孟真忸怩地来到孟殊的身边,孟殊有些心神不定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孟真,却并不说话,孟真被看得有些心虚,她撤娇地拉着孟殊的衣袖:“大哥,别这样看我。”孟殊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那个闽茶叫什么名字?叫风华朝雾吧,你从哪里弄来的,怎么不泡给哥哥喝?”孟真脸色微微有些绯红,她笑着说:“什么风华朝雾,那是我编着玩的,哥哥要喝,我给你泡去。”说完,自顾自跑出屋去。不一会,孟殊端着一杯风华朝雾走进了小屋。

孟殊现在的职权远远高过富巩,富巩只是富家商铺的总掌柜,而孟殊不仅是富家商铺的总掌柜,还是飞鹰堂的总堂主。富巩从普通的帐房先生骤然升到高位之后,受不了大权在握的刺激,头脑发热之后,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孟殊亲眼看到了富巩盛极而衰的过程,他心里十分清楚,所有这一切是谁给予的。既然侯大勇能给你荣华富贵,收回来又有何难,因此,孟殊比富巩要清醒得多。风华朝雾带来了山野的清新,孟殊叹道:“富贵真如浮云啊!”

叹完气后,孟殊开始聚精会神整理思路,侍卫司步军指挥使李颖川多次到富家商铺来捣乱,这绝对和富贵堂有关系。富贵堂若真是侍卫司高官的产业,此事只能交给符英来解决。

想到符英。孟殊心中颤抖了一下,自从符英射杀了住持后,孟殊就对这个高贵的女子可魂绕梦牵,二年多来,他把相思之情死死地埋藏在内心深处,可是,符英的音容笑貌就如野地里地杂草,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冒出嫩嫩的草尖,戳痛孟殊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孟殊走进大梁侯府的时候。符英还在小睡,他只好百无聊奈地在小厅等候,大梁侯府原是大将军孟汉卿的府第,孟汉卿获罪之后,此府就衰败下来,孟殊他们第一次进来之时。府内杂草丛生、老鼠纵横其间,和民间传说中的鬼宅颇为相近,经过大规模整修之后,府第重新变得生机勃勃,站在小厅口,可以看到一株株盆栽地海棠花朵鲜艳夺目,孟殊信步走到海棠处。只见一朵朵淡红色的重瓣海棠花,在秋风中怒放,空气中有一股若隐若现地香气,孟殊本是读书人出身,面对如些美景且无人之时,便露出了青少年时期的痕迹。随口呤道:“一树花开二欣,枝柔叶茂独斯文,绯霞淡彩风流韵,占却春光五六分。”

呤道此时,孟殊突然发现,这些海棠为何在春天开放,而且海棠花并无香味,为何这些海棠花有着隐约的香味?孟殊扭头朝院内看去,花丛中有一个长相厚道中年花工正在剪枝。

“这种海棠来自西蜀的昌州,只有昌州产这种有香味的海棠,昌州因此名为海棠香国,这些花都是西蜀国主进贡的。”中年花工说起花木来,精神抖擞起来,“至于让海棠秋天开花,其实也很简单,我们家世代种花,颇有些心得,在每年的七月份,把这火花移到阴凉处,浇水量慢慢减少,要让海棠叶子掉得差不多,但是又不能让其发新芽,这样过了三十天到四十天,再把这些海棠花放在院了里,加大浇水量,再施一些农家肥,很快就会开花。”

这位花工虽说相貌平凡,可是思维清晰,口才特别好,经他这么一解释,孟殊就对海棠花的来历、为何有香味,为何在秋天开花这个问题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不禁对这个花工高看了一眼。

“孟掌柜来了。”符英带着一个侍女,走到了小厅,软布鞋十分轻巧,来到小厅时,孟殊还有和花工交谈。

符英中午用过餐后,就陪着儿子宗林玩耍,小睡醒来后,得知孟殊在小厅等候,略略梳理一番,便来到了小厅。孟殊现在军职已升至步军副都指挥使,可是,有外人在场,符英还是称呼他为孟掌柜。

孟殊听到符英的声音,连忙回过头去,符英穿着淡黄色长衫,脸上还带着小睡的慵懒,孟殊心中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他恭敬地应道:“多有打扰了。”

“这次党项人袭扰边地,泾州、盐州富家商铺分店地货物损失严重,现在渭州、延州等地军队云集,对买卖影响颇大,孟掌柜有何良策?”

孟殊坐得笔直,听到符英问话,就欠了欠身体,道:“西北的生意主要靠凤州,凤州现在众商云集,交易量节节攀升,其他的几个地方交易额只是凤州的零头,泾州、盐州、渭州和延州的损失可以忽略不计。只是近一段时间,大梁城内的富家商铺遇到些麻烦,有一伙人专门找富家商铺的麻烦。”

孟殊把侍卫司的步军指挥使李颖川化装成老百姓来捣乱的前前后后详细讲了一遍,也包括了李颖川和何孟发生冲突之事。

听说侍卫司的指挥使参与了其中之事,符英愤然道:“不知禁军中哪一位将领是此事的幕后主使?大姐刚刚病逝,就想欺负侯家,这些人真是不长眼,我们侯家没有这么好欺负。”

符英在幕后掌管富家商铺一年来,她的精明让孟殊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现在听到符英的态度。虽说并没有说什么具体的处理办法,也觉得心中有了底气。

符英继续道:“侍卫司不少将领都是父亲的旧属故友,内外马步军都军头袁彦是家父的旧友,他八月调任曹州节度使兼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他的娘子和我很是熟悉,我抽个时间到袁府去一趟。另外,你要想办法教训那个李颖川,他不是假扮成老百姓吗。你们就把他当成泼皮来对付。”

孟殊听了此言,心道:符娘子的主意和吴七郎如出一撤。吴七郎原是江湖中人,有这种想法不奇怪,符娘子长于高墙大院之中,却和吴七郎有着相同的想法,难道,温良仁厚只是用来骗那些读书人的,盗贼和高官根本不相信这一套。想想我的过去,一介书生,除了会念“之乎者也”以外,屁事不懂。连妹妹孟清也保护不了,若不是在黑雕军中历练一番,现在还以为自已读了圣贤书,才高八斗,可以济世救人。

符英伸出纤纤玉手,理了理落在额头的一丝黑发。道:“孟副都指挥使尽管放手去做,李颖川假扮百姓骚扰地方,放到哪一个衙门都没道理,只有不把他打死,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孟殊收回了心神,道:“好,这事我让吴七郎专心去筹划。一定要让李颖川吃不了兜着走。”孟殊略略顿了顿,又道:“富家商铺七、八、九月的帐册过几天就送过来,我初初地看了一下,这三个月收入颇为可观,富家商铺一年的总收入快抵得上一个中等州的财税了。”

符英对于富家商铺快速扩张的财力即喜且惊,按照传统的观念。祸福相依并随时转化,符英对此信之甚深,想到富家商铺积累的巨额财产,她在心中实在有些不安,因此,在家中专门供上了两樽佛象,保佑家中一切平安。

符英对孟殊道:“富家商铺要多做些善事,特别是各地遇到灾害之时,要多放些善款出来,还有,各地收养弃儿的慈幼局、收养孤老的养济院、收养病残的安济坊和收葬弃尸的漏泽园,都事关百姓的生老病死,却是各县最无钱财的行当,各地分店可以上报总店后,有计划地资助一些,这也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

孟殊连忙点头道:“此事随后就命人着手去办,不过,善款规模要控制好,且必须报总店,否则那些分店难免从中做手脚,中饱私囊。”

符英对孟殊的办事能办和人品颇为信任,这一年来,符英屡次不经意间考察过孟殊,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因此,符英对孟殊很是信任,但是,信任归信任,富家商铺的财务制度还是越来越严格,毕竟有富巩的前车之鉴,符英不想让孟殊走上富巩的道路。

“还有一事,朝中的要害部门、办事衙门,平时该打点的要去打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符英知道孟殊在主持飞鹰堂,只是侯大勇不愿意符英涉及太多的阴谋诡计,因而符英并不具体管理飞鹰堂事务,这次由于出现侍卫司军官在富家商铺捣乱之事,符英就在大方向上提醒孟殊。

孟殊起身告辞之时,随意问道:“门外的海棠花美若花中之仙,那个花工也很有意思,他刚刚给我讲了一番香海棠的来历,让在下很长了些见识,以前好象没见过这名花工。”

符英最喜欢海棠花,见孟殊对这些花有兴趣,高兴地道:“这些花是少见的香海棠,只产在西蜀的昌州府,是寿安公主送给我的,寿安公主心细,不仅送了花,还把花工一齐送了过来。”

听到这个思路清晰的花工是寿安公主送来的,寿安公主的丈夫就是殿前司都点检张永德,这就让孟殊暗生警惕,寿安公主是京城贵妇中有名的人物,不少贵妇绕在她的周围,虽说贵妇之间相互赠送仆人是常事,可是孟殊从直觉上感到这个花工有些可疑,只是没有任何凭据,孟殊不敢轻易把这个疑问说出来。

孟殊回到富家在院之后,吴七郎正在屋内焦急地等着他,见到孟殊回来,兴冲冲地迎了上来,两人来到主院后,吴七郎就高兴地道:“我想了一个收拾李颖川的好主意?”

孟殊有了符英撑腰,豪气地道:“只要不弄出人命,就没有什么了不起。”

吴七郎神秘地道:“大梁城内有两支禁军,侍卫司和殿前司水火不容,我们就假冒殿前司禁军狠揍那个黑脸汉子李颖川。”

孟殊噗嗤笑了出来,摇头道:“这栽赃之计未免太过简单,李颖川又不是傻瓜,这一段时间他老是找我们的麻烦,若被人暗算,只要稍稍动动脑筋,他就能猜出是我们在捣鬼,还有没有让他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计策。”

吴七郎道:“我贩私盐的时候,干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勾当,文雅一点的话法就叫做——快意恩仇,这等偷偷摸摸的狡计,只有官军才想得出来。”

孟殊不依不挠地道:“你现在就是官军,所以必须要想出一条偷偷摸摸的狡计。”

第一百二拾章 经营同心(六)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万丈金光照亮了大周朝的心脏地带——大梁。

大梁建城的时间十分悠久,春秋时期这一带是郑国的地方,郑庄公命郑邴在这里筑城,取开拓封疆的意思,城池就命名为开封;魏惠王九年,为了回避秦国的武力威胁,魏国迁移到开封,把开封命名为大梁;西汉建立后,高祖刘邦分立梁国,封彭越为梁王,国都亦在大梁;隋唐时期,因大运河汴河段的重要作用,开封成为水陆交通的军事重镇汴州;五代时期,梁、晋、汉、周相继建都开封,名为汴京。

由于有这些历史渊源,在大周朝民间,开封、大梁、东京,都是指的同一个地方。

大梁城作为一国之都,经过梁、晋、汉、周数十年的经营,已经成为大周朝最大的城市,城内人口密集,市场繁荣,街道上来往穿棱的人流中,不时会出现吐蕃人、回鹘人、契丹人、南诏人以及更远的萨曼人、黑汗人,这些胡人衣着明显不同于中原人的服饰,或粗扩或华贵,使大梁城很有些唐都长安的非凡气派。

黑脸大汉李颖川和十几名军士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有说有笑地坐在一家面馆前面,这家面馆名为太原面馆,开张了一年多,由于味道不凡,生意极为火爆。

面馆小虽小,可是极为干净。掌柜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拿着揉好的椭圆形面块,手持一块薄铁征,娴熟地削着面条,面条如白色的瀑布一样扑向了翻腾的大锅。很快,几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上了方形桌子,太原面馆的刀削面独具特色。粗而有韧劲地面上盖着几块厚厚实实的牛肉,下面还垫着些时新菜叶子,可谓色、香、味俱全。李颖川端过牛肉面,先嗅了一下面汤的香味,再用筷子夹起一块方正的牛肉,送进了有些流口水的嘴里。

随着刀削面一碗碗盛上来,一阵阵“呼哧、呼哧”的响声整齐地飞了起来。

侍卫司军士们吃得正带劲的时候,街道拐角处传来了“抓强盗”的呼喊声,一个小孩子飞快地朝太原面馆跑来。他身后数十米,有一群人喊叫着追了过来。这个小孩子跑得极快,跑到面馆时,他似乎停不了脚步,直直地朝正在津津有味吃面的李颖川冲了过去,李颖川见势不对,伸手去抓这个小孩子,谁知这个小孩子滑如泥鳅。猛地一低头,钻到桌子下面,然后用力地一拱,把桌子顶翻在地,桌上地面全部泼洒在地上。李颖川身手敏捷,一侧身躲过了面条的汤水,大怒之下,伸手就朝小孩子抓去。这一抓十分快捷,抓住了小孩子的衣服,李颖川嘴里骂道:“小兔崽子,这么小就要当强盗,这下看你往那里跑。”

李颖川骂声未落,手中一轻,只剩下一件衣服,那小孩子竟然使了一招漂亮的“金蝉脱壳”,光着上身。朝灶台方向奔去,面馆小掌柜大喊一声:“小强盗,那里逃。”猛地一脚向小孩子踢去,小孩子敏捷异常,闪过这一脚,飞快地跑了,而面馆掌柜这一脚。不偏不倚地踢在了热气腾腾的面锅上,一锅的开水就朝李颖川等人浇了过去,面馆里一片热气。

两名紧跟在小孩子身后的侍卫军军士,被这滚烫的面汤淋在了腿上,痛得如杀猪般叫了起来。

这时候,数十名手持棍棒的汉子冲进了面馆。人群中有人大喊:“这些人和小孩子是一伙的,也是强盗,捉住他们。”

随着喊声,面馆里马上打成一团,十几个侍卫司军士根本来不及做任何解释,只能边打边喊道:“我们是侍卫司的人。”而冲进来的汉子们没有住手的意思,把侍卫司军士围在中间一顿猛打,这些汉子看似乱七八糟地冲进来,其实很有章法,迅速把有些昏头昏脑的侍卫军分割开,四五个人围住一个人,狠着劲下手,转眼间,除了黑脸汉子李颖川,这些军士都被重重的棍棒打倒在地,然后被死死按住,一个精悍的矮个子,在面馆里游走,凡是有人倒地,他就过去补上一掌,中掌之人立刻就昏了过去,这人步伐灵活,掌势带出些道家武艺的模样。侍卫军军士被打昏之后,按住他的汉子就悄悄往其嘴里了塞进一粒药丸,这些药丸是私盐贩子所用的迷魂药,吃了之后,要昏睡上半天才能醒过来。

围攻黑脸汉子李颖川初时还以为是一场误会,可一交手,他就知被人暗算了,围住他的五个人个个都凶悍无比,出招狠辣,李颖川勉强守了几招,后脑就着了一棍,他瞪着双眼,软软地倒了下来,倒地后,后脑又中了一掌,嘴里被塞进一粒药丸。

大梁城的人口颇为密集,治安却很好,大街上难得出现这等好看的热闹场面,很快,小面馆前面就被围得人山人海,人群中有不少人不停地发布着消息,“里面围住了一群强盗,打起来了。”“这些强盗真可恶,前几天家里来了强盗,连才买的猪肉都被偷走了。”“这些强盗专门偷小孩子,千万要小心啊。”

这一段时间,在大梁城,出现了一伙神出鬼没的盗贼,天天都有人家被偷了东西,还有一天晚上十几个店铺同时被撬,店铺里的财物颇有损失,这些大梁百姓听说围住了强盗,就在人群外面使劲喊,“打死这些强盗,打死这些强盗。”

一些国子监的儒生正好从这里走过,看到如此混乱的场面,禁不住停下了脚步,伸长脖颈朝这边张望,听说围住了强盗,也跟着呐喊了起来。一队殿前司军士路过这里,见到如此混乱的场景,便大声喊道:“我们是殿前司禁军,大家快快让开。”禁军们边喊边用脚踹拳打,很快就来到了小面馆。

冲进去打人的汉子们把侍卫司军士打倒之后,东一个西一个混入了人群,小面馆里只剩下七八人。殿前司的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大声喝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年轻人拱手道:“禀报军爷,这是一伙强盗,被大家伙发现后,追到这里把他们擒住了。”

这个殿前司小头目大声问周围的老百姓:“这伙人是不是强盗。”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呼喊声:“他们是强盗,打死这些狗强盗。”无数的鞋子、菜梆子、石块朝面馆飞去。

殿前司小头目就对人群道:“有没有住附近的,找几根绳索,把这些人捆了。”

听到禁军发话,无数被偷过的热心好市民兴高采烈地回家找来了绳索。争先恐后地把这些昏迷中的强盗绑得严严实实。在这个乱轰轰的场面中,冲进面馆打人的汉子全部混入了人群中,走得一干二净。

一群开封府衙吏闻讯赶了过来,衙吏头目和殿前司头目交谈几句后,最喜欢痛打落水狗的衙吏们欢欢喜喜地把这些被绑得严密的侍卫军军士拖向开封衙门。

李颖川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黑暗阴冷的牢房里,一些肮脏的脚板在眼前晃来晃去。

一个长着老茧的脚板踢在了李颖川背上,头顶上传来一个遥远的声音:“小子。犯了什么事?”

由于迷药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退,李颖川颇有些昏眩,十几个脚板发出的恶臭让他有些翻胃,却也让他清醒了过来,李颖川抬起头来,这才把牢房的情形完全看情楚。牢房有七个人,个个都是衣衫破烂,头发凝成一个团,也不知有多久没有洗过。七个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颖川,就如狼群看到一只鲜嫩的绵羊。

一名长着三角眼的淫猥汉子蹲在李颖川面前,“有什么孝敬老子的?小白脸。”

李颖川向来以脸黑著称于侍卫司,没有想到进了牢房会被人称为小白脸,但是李颖川顾不得好笑,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确定自己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淫猥汉子见李颖川不理不睬。便伸手摸向李颖川的屁股,道:“让我来摸摸。”

李颖川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淫猥汉子的手腕,道:“我在外面打伤了人被送进来的,大家都是落难之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明天我想办法弄点酒食来孝敬大家。”李颖川投军之前曾因伤人进过牢狱。对这里的规矩熟悉得很,他不愿意暴露身份,就依起江湖规矩和这几位汉子周旋。

淫猥汉子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另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在一旁说道:“好大的力气,看来还是个练家子。你放开手,我是这间房子的老大,大家都叫我判官,有话好好说嘛。”

李颖川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松开手,站了起来。

一个狱卒在门外大声道:“大爷要去吃饭了,你们不要闹事,那个敢闹事,大爷回来后定然不饶。”

这时,无数个牢房里响起了各式的呼喊声,都是被抓进来的侍卫司军士们的喊声:

“喂,这位大哥,我是侍卫司的人,快点放我出去,出去我请你喝酒。”

“他妈的,我是林小三,是侍卫司步军,你别走,等老子出去后,放火烧了你家祖坟。”

“我是侍卫司步军的王有贵,你去问问就知道了,求你了。”

“李指挥使,你在那里,我们被人害了。”

门外的狱卒听见牢房里闹成一片,沉下脸来,他向外走了几步,伸出头往外面看看,回过头,这位狱卒便拉长声音道:“这些新来的人好没规矩,难道没有王法吗?”

又是一名侍卫司军士喊道:“我们真是侍卫司步军的人,今天出来办事,中了奸计。”

“我才懒得管这些事,在这里的人谁都有委屈,等刑房书吏来时你们再说吧。”狱卒边说边就往外走,他也是满肚子的气,平时牢房值班是三人一组,可是一个人是司法参军事的弟弟,仗着哥哥的势力。长期不来值班,另外一个狱卒极为蛮横,近来娶了一房小妾,三天两头往家里跑,这几次值班,都是他一个人顶着。这位狱卒的家就在附近不远处,今天家中砍了一只肥鸭,想起这只肥鸭他就流口水,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他肚子饿得慌,那里还有心思在这里久呆,反正犯人关在坚固的牢房里,又有牢头守着,不会出什么事情。

随着“咣”地一声,牢房的外大门被锁上了,牢房里更加阴森。

李颖川明显感到了众人的敌意,身材高大的判官抄着手,斜着眼,冷冷地道:“你是侍卫司的人吧,难怪这么大的力气。”李颖川听到这位自称判官的汉子语气不善,暗自提高了警惕,身体微微收缩,同时平静地道:“我不是侍卫司的人,我是偷东西被捉住的。”

淫猥汉子在一旁冷笑道:“你刚才说明天要孝敬我们,你是小偷。被关在牢里,用什么来孝敬?”

身材高大的判官把衣服往地上一扔,露出强健的肌肉,“到了这个地方,是虎要给我卧着,是龙要给我盘着,你说了假话,皮肉之苦是跑不掉的,给我趴下。”

判官一挥手。七个人同时向李颖川扑过来,他们使用的是豺狗战术,两个人抱腿,一个人抱腰,两个人来拉手,另外两人就打黑拳,这七人在这牢里呆了不少时间。这套战术配合得极为娴熟,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栽在了他们的手下。

李颖川在侍卫司里是一等一的勇将,不知经过了多少血战,更险的阵式也见过,并不把这些泼皮放在眼里,他一个小弹腿。踢在最前面汉子的下身上,那个汉子惨叫了一声坐在地上,同时,左手向前,挡住一个扑来的汉子,右手微微后缩,然后“嘿”地吐了口气,一个最简朴地直拳重重地打在一个汉子的面部,这个人吐出满嘴的鲜血和几颗牙齿,来了一个漂亮的向后翻腾一周半,贴在了墙上。李颖川直拳打出后,右手借着收回之势,用肘尖猛击那位抱住自已腰身的汉子,这名汉子头部受到铜锤一般的猛击,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软倒在地。

判官打群架的经验极为丰富,他并没有扑上来,而是游离在外寻找战机,他趁着李颖川招术用老,怪叫一声,猛地扑向李颖川,由于牢狱极为狭小,李颖川无法闪避,被判官牢牢抱住。李颖川被判官抱住后,也用双手紧紧抱住了这位强健的汉子,然后猛地一口咬住了他地颈部。

此时,李颖川两腿被两个汉子抱住,两个汉子狠命地一掀,李颖川就和判官一起被摔倒在地上,判官压在了李颖川的身上,李颖川就如一匹凶残的恶狼一样,用牙齿死死地咬住了判官的血管,不管判官如何反抗都不松嘴。

淫猥汉子在一旁转来转去,只要李颖川露出身体,就用脚猛踢。李颖川根本不管其他人的攻击,拼命咬住了大汉的血管,当嘴中鲜血横流的时候,判官渐渐软倒在他的身上,李颖川猛地推开了趴在身上的判官,把嘴中鲜血吐了出来,他头上、背上和胸部被几双臭脚板猛踢,上半身已开始麻木了,李颖川在恍惚中用左手抓住了一只脚,这只脚正是淫猥汉子的脏脚,他正在猛踢倒在地上的李颖川,李颖川用力一拉,淫猥汉子“扑通”翻侧在地上,李颖川的右掌凶猛地砍在了淫猥汉子的喉结上。

这几下打斗可谓是惊心动魄,当李颖川满脸鲜血站起来之时,最后两名汉子心胆惧丧,两人满脸恐惧地看着威风凛凛、满脸鲜血的李颖川,退到角落里,跪在地下,使劲地磕起头来,一名汉子指着咽喉还在喷血的判官道:“这事是判官逼着我们干的,我们要活命,实在是没有办法,大人是武曲星下凡,踩死我们如踩一只蚂蚁,我知道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放过我们吧。”这名汉子虽然不停地磕头,嘴巴却一直没有闲着,极为利索地说了一大串求饶地话,想来已说成习惯了。

李颖川受伤也是不轻,他和判官纠缠的时候,头部、背部和胸部都受到了重击,此时,胸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估计胁骨已有折断,李颖川嘴里吐出的鲜血,这些血最先全是判官流到嘴里的血,慢慢的,吐出地就是自己的血。李颖川强作镇静道:“我是侍卫司步军指挥使李颖川,受人陷害,你们要好生服侍我,我出去后,就把你们保出来。”

开封牢房出了三死二重伤的大事,大周朝举朝震惊,开封府尹向训受到了柴荣的严厉斥责,向训是柴荣心腹之臣,掌管着大周都城,位高权重,受到斥责后,亲自审案,经过严格的审理,发现被当成强盗捉进来的十几人全是侍卫司的军士,这些军士不过是吃一碗面条而已,就莫名其妙的惹上了这件麻烦事,在整个事件中,开封府的衙役没有过错,殿前司的军士们也没有过错,帮忙捆绑强盗的百姓更没有过错,面馆掌柜也是做了近一年刀削面的本份生意人,吏部司徒侍郎是他的保人,也没有问题,而那惹事的小孩子、追赶小孩子的那一群人却再也没有踪影,开封府的衙吏们一家一家走访,却一无所获,此案最终成为神秘莫侧的悬案,那三名值班时离岗的狱卒被流放沙门岛,成为了此案的替罪羔羊。

第一百二十一章经营同心(七)

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是周太祖郭威的外甥,手握重兵,最是心高气傲,亲信李颖川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算计,更窝囊的是连对手是谁都是一头雾水。

侍卫司这些年来东征西讨,结下的仇家着实不少,李重进一时难以判断“面馆事件”是那一伙人干的好事。前一段时间,李重进暗中出资开办的富贵堂为了争夺西域客商和富家商铺斗得历害,李重进知道富家商铺和侯大勇关系特殊,虽说他仍然瞧不起这位出身于江湖的新贵,可是侯大勇已经官至节度使,符家小女又进了宫,这让李重进对侯大勇深为顾忌,不敢公然对商家商铺下辣手、毒手,只是指使李颖川去骚扰富家商铺。在李重进心目中,这些骚扰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此,李重进并不怀疑是富家商铺从中使坏,在显德二年,侍卫司在大野泽残酷无情地镇压过闹事的流民,这些流民并没有被杀干净,仍然藏在大野泽深处,流民领袖多次派人来刺杀过李重进。因此,此次,“面馆事件”,李重进重点怀疑目标就是大野泽水盗,于是下令侍卫司加紧围剿大野泽,同时,命令侍卫司在大梁城中搜杳围攻李颖川的那群汉子。

吃了大亏的李颖川头上胸脯上缠着绑带,手提着亮昂昂的腰刀,带着亲卫们整天在城里转悠,可是连对手的一根羽毛也没有找到,那个冲进面馆的小孩子和围攻李颖川的汉子们出现得极为突然,消失得也极为彻底,气急败坏的李颖川一口怒气无法宣泄,莫名其妙的和殿前司禁军打了几次群架,还痛打了撞在手中的开封府衙吏,害得开封府尹向卞为此事专门找陛下主持公道。

“面馆事件”正是孟殊、杜刚和吴七郎设下的连环计。

面馆掌柜是飞鹰堂在大梁城中布下的一颗钉子,他确实是吏部侍郎司徒翎地族人。由于家道中落,他先是在许州富家商铺当伙计,被飞鹰堂相中,杜刚就让他专门学做刀削面。学成之后在大梁城中开面馆,因为面馆掌柜是司徒翎的族人,司徒翎虽对这个破败户十分不齿,但是还是看在同族的情面上,做了他的保人,正是有了司徒翎这个挡箭牌,在面馆事件中,他才没有受到牵连,开封府衙吏只是勒令他换一个地方开面馆。

冲入面馆的小孩子是侯大勇在郑州粥场救下来的小武,他跟随杜刚学习少林拳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小武学习武艺的天份颇高,加上有流浪街头打野架的丰富经验,武艺进展神速,有时和富家商铺的护卫交手,冷不防出一招阴狠的招术,连那些身手不错的亲卫们都要被他暗算,这次整治李颖川,小武就被当作了一个关键的引子。

追赶小武的是吴七郎从郑州中牟县请来的私盐贩子。吴七郎为了对付李颖川,找来了郑州中牟一带的私盐贩子,中牟一常是私盐贩子的重要窝点。吴七郎知道李颖川武艺了得,就请了五名最为骠勇的结义兄弟进入大梁城来对付李颖川,这些私盐贩子都是从刀山火海中闯过来的好手,出手全是狠招,没有半点花架子,饶是李颖川拳脚历害,在猝不及防中,数招就被经过精心准备的五名私盐贩子打倒在地。这些私盐贩子完成任务之后,没有在城中停留,出了大粱城后沿黄河顺流而下,很快就离开了侍卫司的势力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