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守信恭敬地道:“末将曾经多次到过马头堡,此堡是磁州通往大梁的屏障,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我们要增援磁州,必须要占领此堡,只是,马头堡十分牢固,若强攻必定损失惨重。”

石守信下首坐着悍将王彦升,他所领人马第一个攻入幽州城,虽然所部人马损失殆尽,仍然因功升职,此时他已是石守信的副手。侯大勇把目光转向了王彦升,道:“当日王铁将军第一个率军攻入幽州城,对打坚城定然有所心得,你有何想法,尽管大胆说,跟随我的将军们都知道规矩,战前商议时务必畅所欲言,一旦定计,就是天王老子也必须一丝不苟地执行,你就讲吧。”

王彦升胆子向来极壮,受到了侯大勇的鼓励,就道:“若绕道马头堡向磁州进攻,大军则要多行八百余里,所以,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打下马头堡。打幽州之时,我们炸开了城墙,我想马头堡的寨墙无论如何坚固也不会强于幽州城墙。”

第二百八十九章 南下之路(四)

马头堡建于一块巨石之上,从平地向堡内进攻,必须要沿着巨石形成的斜坡向上仰攻,这段斜坡虽然并不陡峭,可是足有三、四百步,且没有任何掩护,正是天然的阻击阵地。

大周军在狭窄的马头堡前根本无法展开,三万人马摆出了长长的长蛇阵,正对马头堡的大周军不过二千人,这样的人数比不足以抵销马头堡坚固阵地带来的防守优势。

侯大勇抵近了马头堡,在斜坡起始段站住,抬头打量着马头堡,只见北汉军军旗在马头堡上迎风招展,在马头堡左侧,还飘着一面大旗,上面是一个大大的篆书“刘”字。

侯大勇望着有“刘”字的旗帜,问道:“这是不是刘继业的部队。”钱向南的军情营早已把出师磁州的北汉军情况打探清楚,封沙自然心中有数,迅速答道:“正是刘继业的人马。”

马头堡上的北汉军人头攒动,几名将军模样的人对着堡下指指点点。

石守信曾经跟随着张永德多次到过马头堡,他猛然间有些不好的预感,就提马上前道:“侯相,马头堡装备着三架床弩,若没有被破坏掉,这里就在床弩的射程内,请侯相稍稍退后一些。”

马头堡上,满脸大胡子、长相粗犷的北汉军指挥使刘继成,用手搭在额头,挡住秋天少有的阳光,观察着马头堡前的大周军。

抢占马头堡的北汉军是北汉军的前锋营,前锋营指挥使刘继成是北汉军统领刘继业的心腹爱将。两人虽然名字相近,却并不是亲戚。也正因为名字相似,刘继业才把刘继成选到了亲卫队,刘继成很快就用实力证明的刘继业的选择极为正确。

刘继成身边的副指挥使吴征道:“大周军的增援部队人数不少,看样子有三万多人。”马头堡上只有一千北汉军,吴征的底气明显不足。

刘继成仿佛没有听到吴征的话。他凝神看了一会,忽然有些兴奋地道:“今天撞大运了,斜坡处的一群人都身穿玄甲。看模样是周军将领,这么多周将围在一起,里面肯定有一个是大鱼,就是最中间的那名玄甲汉子,其他人纷纷均和他说话,说不定此人是周军大将。你赶快让儿郎们把床弩准备好,我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刘继成率前锋营一千军士数百里奔袭,为了行动方便,没有带床弩、投石机等重武器。他们在夺占了马头堡之后,找到了大周守军三架被破坏的床弩,幸运的是其中一架床弩损伤轻微。稍稍修复之后就可以投入使用。

吴征心里有些犹豫,若真是射杀了周军大将,在周军的报复下,只怕前锋营一千人都要把命搭在马头堡。

刘继成十分了解吴征,见他有些迟疑,就瞪大眼睛道:“你快去,周军要增援磁州,就必须从马头堡经过,这一场血战免不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们射杀了周军大将,可以夺其士气。”

刘继成和吴征在一起搭挡有好几年了,最先两人都是小兵,随后刘继成当了伍长,吴征就成了伍长的跟班,随着刘继成职务的升高,吴征也始终是刘继成的副手。

刘继成胆大包天,指挥作战很有一套,北汉虽然是契丹的附属,由于契丹军时常进入北汉境内打草谷,北汉军和契丹军时常小规模交手,前锋营一千人,正好适合与契丹军搞摩擦,一来二去,前锋营在契丹军中都有了威名。

刘继成大大咧咧,最讨厌琐碎事务,吴征似乎天生是刘继成的副手,他胆子不大,却是心细如发,前锋营的诸多具体事务都是由吴征在操持,不打仗的时候,刘继成时常把部队丢给吴征,自己到营外去快活。

两人在一起相得宜彰,把北汉军的前锋营打理的兵强马壮,成为刘继业手中最为精悍的人马之一。

马头堡前的侯大勇似乎对“刘”字旗很感兴趣,石守信提醒了一遍,侯大勇还没有反应,石守信有些着急地道:“侯相,你是大帅,不应轻易涉险。”

侯大勇这才从思绪中走了出来,他用赞许的眼光看了看石守信,一边提马缰,一边道:“刘继业是一员猛将,显德元年,我曾经和他交过一次手,他居然能在黑雕军的包围中冲了出来,而且还伤了两个校尉,此人我很感兴趣。”

石守信不禁有些纳闷,北汉刘继业虽然有些名气,可是大周朝勇将如云,刘继业实在也算不了什么。

侯大勇当然不能明说他对刘继业感兴趣的真正原因,这几年,军情营加大了对北汉的渗透,在前不久,军情营完成了对北汉军情报收集工作,北汉所有高级将领的家世、性格、特长和缺点,已被军情营编辑成册,刘继业的家世自然也在其中。

“刘继业,本名叫杨重贵,父杨信,为麟州大族,后汉时占据麟州自称刺史。杨信归附后汉之时,为了结交当时任河东节度使的刘崇,派年幼的杨重贵到了太原,年少英武的杨重贵很受北汉刘崇看重,以杨重贵为养孙,改名为刘继业。刘继业以骁勇著称,以功升迁到建雄军节度使。”

当时,侯大勇至少看了五遍这一条记录,看完之后自嘲道:“原来刘继业就是杨继业,没有想到杨老令公如此的年轻。”在马头堡前,侯大勇看到了飘扬在堡上的“刘”字大旗,又让他想起了流传千年的杨家将故事。

侯大勇刚刚掉转马头,就听到马头堡上“嘣”的响了一声,一只粗大的弩箭向着侯大勇飞了过来。侯大勇后背对着马头堡,他太熟悉床弩的声音和速度。没有回头,直接翻身滚下战马。

侯大勇身后是亲卫罗青松和林中虎,此时林中虎并未掉转马头,他听到床弩之声,立刻不假思索地抽出长刀。当粗大的弩箭呼啸着射来之时,林中虎对着弩箭的方向,猛地挥刀横击。只听得“呯”的一声巨响,长刀已经砍在了弩箭箭杆上。

床弩弩箭冲力极大,林中虎这一刀砍在了弩箭的正中,但是弩箭冲劲不减,只是稍稍偏了方向,这一偏却使弩箭正中侯大勇坐骑“风之子”的头部。只听得“风之子”长嘶一声,竟被钉在地上。

石守信、封沙等将都已经吓得面色惨白,罗青松俯身把手伸向侯大勇,侯大勇稍一借力。跃上了罗青松的战马,战马带着两人迅速脱离了床弩的射程。

就在众将身后退出床弩的射程之时,一匹战马向着马头堡急奔而去。他沿着斜坡很快就接近马头堡,三枝雕翎箭如闪电一般扑向马头堡。

站在马头堡上的刘继成眼疾手快。一侧身,一枝雕翎箭从脸侧扫过,箭簇已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刘继成身后的两名亲卫就没有这么幸运,惨叫顿起,两人脸上各自插着一枝雕翎箭。

马头堡上的北汉军欢呼声刚刚落下,大周军的欢呼声就响了起来。

在马头堡立威的箭手正是黑雕军中第一神箭刘黑彀,他从灵州到了大梁以后,如龙困浅滩,难得有一显身手的机会,这一次见到侯大勇遇险,立刻上前用精准的箭法向北汉军还以颜色。

刘黑彀神箭惊人,马头堡上的北汉军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想到还击,愣愣地看着在堡前的刘黑彀,等到刘黑彀掉转马头,潇洒地冲下斜坡,堡上的北汉军这才醒悟过来,纷纷向下射箭,刘黑彀已经迅速离开了箭程。

石守信由衷地赞道:“刘指挥神箭无敌,真乃后羿再生,军中恐怕只有马仁禹才有如此神箭。”

刘黑彀闻言只是骄傲地一笑,挂好长弓,就回到侯大勇身后。

“风之子”被床弩弩箭钉在地上,已殉命多时,几位军士顶着步兵大方盾,驾着一辆运粮车,这才把“风之子”抬了回来。

马头堡的床弩发射一箭之后,已受到破坏的扳机再度损坏,没有办法发射,刘继成脸上流了一串鲜血,此时他已经收敛了轻视之心和侥幸之心,下令道:“各队作好迎敌准备,堡下的军士随时准备向上运送擂木和石块。”

刘继成做好了与周军拼死一战的准备,但是周军却迟迟没有动作。

侯大勇蹲在“风之子”身边,这头强壮的战马已经耗尽了生命中最后的能量,大睁着眼睛躺在地上,侯大勇就如往常一样,一遍遍地抚摸着“风之子”。

当侯大勇站起来之时,众将都屏声凝神,准备向马头堡发起进攻,侯大勇沉默了一会,做出了一个令众人惊讶的决定:“各军身后退,安营扎寨。”

新营寨里,石守信、王腾骧、封沙、王彦升、光紫驼都全身披挂坐在下首。

“马头堡建在巨石之上,在堡上可以俯瞰堡下的一举一动,很难用火药炸开堡上的围墙,军士们强攻必然会付出惨重损失。”

“从今天实地看的情况,马头堡内部的面积不大,我们只要在堡前放上数十架投石机,用石弹和火弹轮番进攻,不出几日,堡上就无可战之兵,马头堡不攻自破。”

“这是战前议事,众将有何良策或异议尽管提出来。”

众将都是老兵油子,心里不断地琢磨着侯大勇的提议。

王腾骧最先提出异议,“侯相之策可谓是攻破马头堡的万全之策,只是我军北上增援并没有想到要攻打坚城,所以后军中只有十架投石车,十架投石车不能完全覆盖马头堡,若此时从大梁城调来投石车,恐怕要经过半月时间才能到,半个月的时间,不知磁州守军能否顶得住叛军的疯狂进攻。”

第二百九十章 南下之路(五)

马头堡,两军对峙已有十天,北汉前锋营指挥使刘继成天天站在马头堡寨墙上,守候着随时到来的进攻,预料中的血战却迟迟没有开始,大周军平静反而让刘继成心生惊疑,从他的经验,越是强烈的暴风雨,在来临之前,总会有一段异常的宁静。

大周军围城的第十五天,投石车陆续出现在马头堡阵地前方,刘继成和吴征看到这些庞然大物,都是面面相觑。

吴征回头瞧瞧堡内并不宽阔的营地,已是心胆俱丧,“难怪周军没有发起进攻,肯定是在等这些投石车,这数十辆投石车将铺天盖地的石头砸过来,堡内地势狭窄,前锋营一千人根本无处躲藏,这可如何是好?”

刘继成瞪着眼睛,想训斥吴征一番,可是吴征说的是实话,训斥之言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忽然冲下了寨墙,找了一把铁锹,在堡内狠力地挖了起来,堡内地面的土层极薄,铁锹没有挖多久,就遇上了坚硬的巨石。

刘继成阴沉着脸,提着铁锹来到了马头堡的后堡。后堡里有一口山泉,一股水从石头缝隙流出来,这股水正是堡内的唯一水源,在堡内转了数圈,最后他失望地把铁锹扔到了一边,“吴郎,你立刻带着八百人出后堡,到十里外的天柱山等着我们。”

吴征摇头道:“不行,二百人如何守得住马头堡,这摆明是送死。”

刘继成瞪起眼睛,道:“你少啰嗦,堡内的寨墙后面最多可以藏二三百人,一千人放在堡里,就如鱼在砧板上,于防守无益。纯粹是等死。”他用力拍了拍吴征的肩膀,道:“你必须把八百人给我带好,少了一个人,我要找你算帐。”

马头堡外的大周军,很有耐心地积蓄着力量,一架架投石车耸立在堡前斜坡下面。每架投石车都准备了大量的石块,还有一些厚实的瓦罐。瓦罐里面装着猛火油,这是侯大勇极为喜爱的一种攻城武器。

第十七天上午,投石车全部准备就绪。

吃过午餐不久。面如重枣、长须飘飘的王腾骧骑着高头大马,来到投石车阵。

马头堡对面,北汉军士挥动着刀枪向大周军挑衅。

王腾骧有些怜惜地看着这些勇敢的北汉军士,他用手理了理浓密的长须。下令道:“第一组发射。”身后的传令兵立刻挥动了红旗。只听得“嗡、嗡”之声大作,十块磨盘大的圆石向堡内飞去,第一次发射并不准确,有四块圆石砸在了堡外。

随着红旗挥动,三组投石车几乎不间断地向着马头堡狠狠地砸了过去,经过第一轮试射,投石车修正了角度,大大的提高了射击精度,此时,马头堡就如一个水池,石块就如青蛙,只见一组又一组青蛙向着水池跳了进去,每一次跳跃,都能听到不断的“砰、砰”之声。

马头堡前面的周军军士都伸长了脖子,就如观看烟花的无关闲汉一样,抱着手臂、流着口水看着投石车的表演,战场的杀伐之气被一边倒的进攻冲得有些淡了。

王腾骧眯着眼睛观察堡内的动向,他视力极好,甚至可以看见马头堡内升腾起而的灰尘,不过,王腾骧始终觉得有些怪异:为何投石车如此剧烈的进攻,堡内只有零星的惨叫声?

侯大勇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第一波进攻结束之后,他提马来到了王腾骧身边,道:“王将军,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

“堡内只有这么大一块地方,在这样攻击下,肯定有较大的伤亡,奇怪,我没有听到堡内的惨叫声。”

这时,堡内又站起了一片北汉军,他们对着大周军一阵狂吼,发泄着被人狠揍又无法还手的郁闷。

侯大勇心中一动,有些怀疑地问道:“堡内北汉军有多少人?”

跟在侯大勇身年的石守信道:“据逃出来的一个马头堡守军说,偷袭的北汉军人数在千人以上。”

王腾骧和侯大勇对视了一眼,两人有些心意相通,王腾骧道:“莫非北汉军大部已逃,这些人只是疑兵?”

“我认为强攻的时机到了?”

侯大勇挥了挥手,道:“你是前线指挥,有权临机决断。”

投石车暂时停了下来,军士们用陶罐代替了圆石,调整了角度,准备火烧马头堡。

数排弩箭手来到了阵前,十架修橹车位于弓箭手前列,修橹车与愤温相似,顶部蒙以生牛皮,下面是粗大的圆木支撑,主要目的是将军士送到靠近城墙的地方。

五百步军则举起如墙般的木梯,做好了向马头堡发起冲锋的准备。

准备工作就绪,王腾骧威风凛凛地下令道:“投石车发射。”陶罐和火球如陨石般飞进了马头堡内,火光、浓烟直冲到半空。

刘继成和两百名北汉军士全部紧靠在寨墙根,利用寨墙抵挡投石车的进攻,周军的圆石大多从寨墙上空飞进堡内,只有少部分击打在围墙上,马头堡的寨墙用粘土牢牢夯实,每夯实一层还浇上浓稠和米汤,完工时,监工就用尖锐的铁锥刺墙,凡是铁锥能全部刺入围墙,则必须重修。

马头堡寨墙经受住了圆石巨大的冲力,尽管寨墙被砸了一个个小坑,却依然有效地保护着墙后的军士,只有数名军士被圆石砸伤。

等到周军投石车攻击暂时结束,刘继成立刻派军士下到堡中收集圆石,这些圆石可以顺着斜城往下滚,恰恰是极厉害的防守利器。

周军调兵遣将完毕,投石车又开始做进攻的准备,北汉军故技重施,全部躲在寨墙后面,这一次周军投石车投出的不少陶罐都落在了寨墙附近,猛火油在堡墙上四处飞溅。

刘继成并不惊慌,他早已料到投石车旁边堆积的陶罐是猛火油,就在围墙后面每隔十步就堆放了一些泥土,用来扑灭猛火油引发的大火。饶是刘继成准备充分,猛火油在狭窄的寨墙上猛烈燃烧,还是让北汉军受到了严重损失,十几名北汉军士被烧死,数十名被烧成重伤。

刘继成不停的在寨墙上跑来跑去,指挥着北汉军用泥土灭火,寨墙上没有引火之物,等到周军战鼓响起之时,虽然寨墙上四处冒烟,大火却基本被扑灭。

刘继成满脸尘土,灰一道,黑一道,大喊道:“周军要进攻了,准备圆石和檑木。”

寨墙外,呐喊声震耳,周军的修橹车沿着斜坡向着寨墙逼近,从高处滚落的圆石和檑木不断砸在修橹车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修橹车专为攻城所设计,极为坚固,缓慢而坚定的向着寨墙靠近,十辆修橹车在弩箭的射程内停了下来,数十名弩箭手们以修橹车为依靠,瞄准了寨墙。

大周禁军的弩箭和黑雕军不同,黑雕军是黄桦手弩为主,禁军却以脚踏弩为主,论杀伤力,脚踏弩强于黄桦手弩,论机动性和发射速度,黄桦手弩明显优于脚踏弩。

脚踏弩箭带着尖锐的啸声,将寨墙上的北汉军全部压制住。

大周军的战鼓再响,手持梯子的大周军士们疯狂地朝着寨墙冲去,北汉军士在弩箭的威胁之下不敢露出身体,只能在几个观察哨的指挥下,将圆石和檑木扔出寨墙,随着几个观察哨兵脸上插上雕翎箭,北汉军士失去了指引,只能盲目地将圆石和檑木向外砸去。

马头堡寨墙正面并不宽阔,这些盲目的圆石和檑木也对周军构成了威胁,寨墙外惨叫声不绝于耳。周军虽然伤亡不小,攻势却极为坚决,很快,周军数十架木梯已经搭在了寨墙上。

刘继成眼见敌人就要上墙,他手持一根花梨木长枪,他喊道:“结枪阵。”北汉军两百军士只剩下一百多人,他们三人一组,手持清一色的长枪,枪尖对准长梯。

当周军军士从木梯上冒出头时,无数如毒蛇一般的长枪就凶狠地直刺过来。

刘继成接连刺杀了三名周军,第四个从木梯爬上来的周军,身手极为了得,他用步兵小盾挡住了刘继成的突刺,翻身跳进了寨墙,刘继成立刻退了一步,蓄势之后,长枪快如奔雷,刺向周军军士腹部。

周军军士向左侧一闪,躲过了刘继成的致命一击。

刘继成身边的军士也是用枪高手,他趁着周军军士躲闪之后立足未稳,长枪猛地刺入其小腹,同时用力绞动,周军军士剧痛之下,门户大开,刘继成手中长枪狠狠地穿透了他的胸膛,刘继成力量极大,双手将长枪用力向上一挑,周军军士竟然被挑了起来,砸在一名刚刚露出身体的周军军士。

寨墙内外,已被鲜血所染红。

第二百九十一章 南下之路(六)

马头堡寨墙上,周军军士就如断线的风筝,不断地从寨墙上摔落下来,在马头堡前方,依靠着修橹车掩护的周军弩箭手们,紧紧握着手上的弩弓,却没有用武之地,因为-----寨墙上根本看不到北汉军的身影。

一般情况下,守城一方军士会出现在城墙边,用兵器以下击上,阻止敌军爬上城墙,守城军士居高临下,有着位置上的优势,可是身体必然会暴露出来一部分,这就给了城下敌方箭手射杀的机会。

契丹军和中原军队拼杀了上百年,他们在野战中屡屡击败中原军队,却在一次次攻城战中蒙受损失,也用血之教训获取了不少攻城经验,其中一种战术,就是在城下安排大量箭术高超的弓箭手,专门施放冷箭,射杀那些暴露出身体的敌军军士。

刘继成率领的前锋营长期驻守在北部边境线上,和契丹军交手就如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他们在最初交战之时,被契丹军的弓箭手射杀无数。刘继成痛定思痛,解放思想,与时俱进,也就改变了战术。

其经典战术如下:前锋营守城之时,只要契丹军发起了最后进攻,军士们就会离开城墙约三步远,然后三人一组列好枪阵,将上城墙敌军快速刺杀。

此种战术有二个好处,一是可以避开契丹军精准的弓箭手;二是每次攻城,契丹人的长梯数量总是有限的,三人一组的枪阵。可以在局部上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三是前锋营上下都苦练过刘继业将军传授的刘家枪法,枪法实有过人之处,契丹人一对一的对抗,占不到任何便宜。

自从使用了新战术后,前锋营屡次在守城战中将契丹军杀得落花流水、心惊胆战,此次守卫马头堡之战,刘继成的枪阵也显示出了强大的生命力。用一百多残兵,将最先爬上寨墙的周军悉数刺杀。

鲜血,将土灰色的寨墙染上了一道又一道的红色。

杀戮战场,就如一台精密的检测仪,毫不费力的将平时隐藏起来的心性表露无疑,这就如酒场和赌博场一样,总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人性最隐密的部分。

大周军士们原本以为可以一战而下马头堡,没有料到北汉军如此难打。皆变色。

血腥味道顺着过沟的山风,让侯大勇眼光越发锋利起来,他就如一只雄居于食物链顶端的东北猛虎。威严地注视着远方的战场,仿佛根本没有见到周军第一次进攻受挫。前线指挥权是王腾逐鹿中骧,侯大勇充分相信他的能力,古人云:一将功成万骨枯,虽然是对战争的批评和反省。却客观揭示了战争特有的规律。

败退回来的指挥使王腾明,他从寨墙上摔下来之后,砸在一名阵亡军士的身上,这才没有受伤,他肩膀上被枪头扎了一个血洞。血如泉水,一股一股往外涌,他痛得呲牙咧嘴。道:“寨墙上只有一百多人,长枪使得当真厉害。”

“只有一百多人?”

“我刚刚爬上寨墙。肩膀上就中了一枪,也没有看太清楚,但是敌人肯定不多。”

王腾骧又召来数人询问,已清楚了解马头堡内部的情况,他冷笑数声,道:“真是螳螂挡车,自不量力。”

王腾骧没有采取添油战术,果断地下达了总攻命令。

无数装有火油的陶罐和圆石倾泄到了马头堡内,堡内很快大火熊熊。

修橹车不断向前移动,进入箭程之后,两百名周军长弓手取代了脚踏弩手,他们举箭向天,一排排的弓箭划出漂亮抛物线,飞向天空后,由于重力的作用,又从天空中扑向了寨墙。这一阵箭雨极具穿透力,不少正在寨墙上手忙脚乱灭火的北汉军士转眼间被射成了刺猬。

狼狈不堪的北汉军士只能紧紧靠在寨墙的后面,利用寨墙来躲避从天而降的铁箭。

箭雨终于停了下来,周军战鼓声大作。

上百架木梯搭上了寨墙,此时北汉军士只剩下数十人,在巨大的差距面前,北汉军的抵抗已经没有了实际意义。等到侯大勇进入马头堡之时,周军已经完全占领了马头堡。

在堡中间的院子里,数百名军士用步兵大方盾将后十多名北汉军士团团围住,大周军士们眼中全是腾腾的杀气,只待王腾骧一声令下,就将被围住的北汉军砍成肉酱。

刘继成浑身是血,大腿上还插着一根铁箭,后背中了一刀,面临绝境,他反而平静下来,和其亲卫围成一个小型圆阵,长枪斜举,就如拼死一搏的豪猪。

一名军士来到王腾骧的马前,道:“报告将军,已经清点好了,堡内共有一百三十二具北汉军的士的尸体,有五十二名北汉伤兵。”王腾骧眉毛抽动了数下,心中暗自佩服,道:“这些北汉军当真胆大,居然敢以三百名军士来阻挡三万大周军队,难怪北汉以弹丸之地就能屡屡威胁大周。”

王腾骧提马上前,道:“谁是统领,出来说话。”

刘继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用枪杆杵地,傲然道:“要杀就过来,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周军突然闪出一条通道,侯大勇出现在刘继成面前,他用马鞭指了指刘继成,道:“马头堡曾经飘着一面刘字旗,你们是刘继业的人马?”

刘继成见侯大勇气度非凡,知道定然是周军大人物,就道:“战死沙场,也算是大丈夫的死法,我不会投降你们的,来吧。”

侯大勇沉下脸,训斥道:“你们也是有血性的汉子,为何不去攻打契丹人,反而与虎狼一般的契丹人为伍,杀我百姓,夺我财物,你们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吗?”

北汉虽说依附于契丹,但是在北汉百姓中,都极为痛恨时常来抢劫杀人的契丹人,刘继成听到侯大勇突如其来的指责,气势不禁有些弱了。

“我看你也是一条英雄,就放你一条生路,多去杀几个契丹狗,再带一句口信给刘继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把这八个字告诉刘继业,就说是侯大勇说的。”

刘继成眼睛一下瞪大了,吃惊地道:“将军是侯大勇?”

“正是。”

刘继成恭敬地道:“在下刘继成,是刘继业将军手下的指挥使,能败在将军手下,我心服口服。”侯大勇在灵州之时,曾率军在河套之南大败西京契丹主力,又收复了幽云十八州,北汉军深知契丹人的厉害,因此,屡次大败契丹军的侯大勇在北汉威名之盛,甚至超过了大周。

等到刘继成等人远去,王腾骧有些不解地问道:“放这些人走,会暴露了我们的军力。”

侯大勇微微一笑道:“北汉军和叛军有六万多人,实力强劲,但是他们深入到磁州,运输线很长,粮草辎重必然困难,我们只需固守,敌军必然会知难而退,届时衔尾而击击就可以轻松取胜。”

王腾骧脸有忧色,“我担心磁州顶不住压力,而且潞州是李筠的老巢,城中素有积粮,短期内叛军的粮草辎重不会短缺。”

“刘继业和李筠若知道是我带兵前来,必然会分兵迎击,磁州的压力就可以大大减轻,磁州有粮仓,不用担心粮食问题,再说张永德将军素来善守,想来磁州不会有事。”夺取了马头堡后,大周军后军不紧不慢地向着磁州进发,在磁州南面的漳水安营扎寨,摆出了一幅严防死守的架势。

磁州守将张永德天天盼望的援军终于来了,却莫名其妙地停在了漳水河南岸,不向北岸派出一兵一卒,这种隔岸观虎的做法让磁州军民都怒火中烧。

张永德手下有四万人马,他们正准备分兵南下之际,传来的范质和赵匡胤被诛杀的消息,张永德军被迫回师磁州,不料驻守潞州的昭义节度使李筠突然勾结北汉军南下,让猝不及防的张永德军损失过半,如今磁州城内的张永德军仅有两万多人。

围城的李筠军和北汉军起初不到六万人,李筠经营潞州多年,训练了不少团结兵,随着团结兵被紧急动员,磁州城下围城的人马越来越多,到侯大勇率军来援之时,磁州城下已有近十万敌军。

到达漳水河第四天傍晚,侯大勇、王腾骧、石守信等人悠闲地在河边溜马,忽然看见漳水河对岸的北汉军营有些骚动,随后呐喊声不断。

过了一会,北汉军军营中出来一匹战马,无数的北汉军紧随其后,战马速度极快,直冲漳河水而来,来骑不断回头射箭,每发一箭,就有一骑落马。转眼之间,来骑已到达了河岸边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跃入了漳河水中。

第二百九十二章 南下之路(七)

深秋季节的漳水河,对于亡命奔逃的骑手来说,就如一个温婉可人的小情人,可以轻松在其身上驰骋,这名被叛军追逐的骑手跃入水中后,就取过弓箭,一边催马前行,一边扭过身弯弓搭箭。

他箭法了得,数箭之后,最先到达河岸的几名北汉军军士均被射下马来,其余的军士赶到河边之时,他已渡过了三分之一,正当北汉军士纷纷举箭之时,只听得河对岸弓弩声大作,密集的弩箭从南岸向北岸飞去,北岸的追兵为了躲避这些气势汹汹的脚踏弩弓,被迫后退,自然顾不得追击这位穿营而过的磁州骑手了。

有了北岸脚踏弩的保护,骑手也就不再回头射箭,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踏上了漳水河北岸的土地,他长枪挂在马匹左侧,手提长弓,带着一串串的水滴,满身杀气,傲然地立在侯大勇、王腾骧、石守信等人的面前。

能够单枪匹马冲出十万大军的包围,除了传说中的赵云,侯大勇征战七年多,也终于见到了一位,侯大勇这等雄壮之士也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这位杀气腾腾的磁州骑手。

骑手用极为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声道:“在下施一郎,磁州团结兵指挥使,受张将军之命,特来求见侯相。”

团结兵,又称为团红练兵,或是土团,是由各州刺史统掌的不长期脱离生产的地方武装,最先的团结兵出自大唐武后万岁通天元年,为防御契丹的需要,就在山东近边诸州置武骑团兵。边境之地的团结兵虽然是不脱离生产的土伙,由于边境向来民风强悍,实力并不弱,是保境安民的重要力量,也是各节镇扩兵时常用的手段。

封沙此时已被任命为大周军的中军官,他属于参谋一类的人才,没有在战阵里搏杀过。思考问题极为理智,施一郎单枪匹马闯破敌营,这样不合常理的事实实在令人怀疑,道:“我是中军官封沙,你既然受张永德将军之命,可有信物?”

施一郎从怀中取过一个小包。里面是一个玉佩和一封信。玉佩上雕刻着精美的凤形图案,信纸上只有一行字”来者为团结兵施一郎。“,并盖有北面行营都部署的印章。张永德是太祖郭威的驸马,他身上带有公主的玉佩,这种凤形图案的玉佩平常人家是不可能拥有的,封沙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看过两件事物。就对侯大勇道:“确实是张永德派出来的。”

侯大勇对于谁派施一郎出城、以及出城干什么并不赶兴趣,却对施一郎本人很感兴趣,虽然施一郎除了相貌英俊些、声音低沉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超人施瓦辛格的体魄。他还是不停地打量着施一郎,最后赞道:“施一郎独闯叛军军营,不亚于当年常山赵子龙。真是天生虎将。”

施一郎虽然不知道对面之人是谁,可是此人身上颇有舍我其谁的气度。周围军士看此人的表情也极为恭敬,就知道此人在大周军中地位不低,他并没有下马,平静地道:“我岂敢和赵子龙相比,从磁州出来二十八名军士,护着我一人冲了出来。”

施一郎急于想见到侯大勇,沉声道:“在下有紧急之事,快带我去见侯相。”

进了帅帐,施一郎这才知道当面之人正是侯大勇,他也没有过多惊奇,行罢礼,道:“张帅让末将带口信过来,磁州城已是万分危机,请侯相早日率军渡河。”

侯大勇沉吟了一会,道:“漳水河南岸只有三万人马,磁州城下敌军至少有十万之众,就算我渡河而击,以寡敌军,也不能解磁州之围。”

侯大勇以及黑雕军的威名,施一郎也素有耳闻,谁知见面不如闻名,侯大勇居然以敌人势大为借口,在漳水河边停留不前。施一郎心中有气,却不敢发作,他瞪着眼看了看王腾骧、石守信等将领。

王腾骧长期驻守灵州,他并不认识,而石守信曾经随着张永德到过磁州,施一郎和石守信曾有数面之缘,施一郎知道石守信是禁军骁将,就用目光向其示意,希望石守信能出言相助,谁知石守信半闭着眼睛,似乎根本没有见到施一郎的眼神。

侯大勇着实喜欢这员不卑不亢的勇将,心中已有了收服之意,道:“施郎辛苦了,身上也有伤,等一会让医官给你清理伤口,安心在军中养伤。”

施一郎急切地道:“磁州有两万多户百姓,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设想,请侯相看到磁州百姓的面上,早日率军渡河。”说到这里,施一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上已是青肿一片。

侯大勇挥了挥手,道:“兵凶战危,岂可不慎,施郎的口信带到,已经完成了任务,下去吧。”

施一郎见侯大勇置磁州百姓于不顾,态度更是轻描淡写,眼中怒气渐盛,他咬了咬牙,冷笑数声,道:“久闻侯相大名,谁知威名其实难符,令在下好生失望,告辞了。”

等到施一郎就要走出大帐,侯大勇突然道:“慢着,令罗青松到大帐。”

罗青松是侯大勇的心腹亲卫,陈猛、杜刚离开侯大勇之后,罗青松就跟随在侯大勇身边,在这期间,他短暂地在黑雕军中出任过指挥使一职,侯大勇离开灵州到大梁,罗青松就离开了黑雕军,再次跟随在侯大勇身边。

这一次,侯大勇手中极为缺将,决定将罗青松放出去领兵打仗。

很快,罗青松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进了帅帐,昨日,侯大勇已经给他谈了话,令他出任大周军骑军指挥使,率五百骑军渡过漳水河,袭击北汉军和李筠部的粮道。

侯大勇也不啰嗦,单刀直入地道:“罗青松,你今晚率军五百骑渡河,主要任务是骚扰敌军,断其粮道,敌军的粮食,能烧就烧,能抢就抢,不必和其硬拼。”

“施一郎,你现在是大周军副指挥使,要协助罗青松指挥使,将敌军粮道搅得稀巴烂,敌军缺粮之时,便是大周军渡河之时,明白吗?”

五百骑兵渡河,对于十万叛军来说是沧海一粟,难以影响战局,施一郎见此结果,心中深深失望,不过还是接受了侯大勇的任命,毕竟,有五百骑总胜于单枪匹马返回漳水河北岸。

深夜子时,罗青松、施一郎带着五百骑兵沿着漳水河上行,施一郎大腿上、后背都带着伤,只是伤口不深,经过简单处理,就无大碍。

这五百骑兵是临时组建的部队,马匹质量、人员素质都参差不齐,主将由罗青松担任,五位军使各管一百人,皆从侯大勇亲卫队中选任,亲卫队多是狮营老军士,对这种深入敌后作战均不陌生,用来指挥这种骑兵部队,最是合适不过。

施一郎一路上沉默不语,他已经知道这一支骑兵队是临时组建的队伍,骑术平庸者、马匹低劣者不在少数,用这样一支队伍深入敌后,能起到多大作用,施一郎心中实在无底。

骑兵队沉默无语地向漳河水上游走了两个多时辰,在一处早已侦察好的浅水处停了下来,河边青草特有的水腥味飘浮在深不见底的夜空之中,河水拍岸发出轻微的“哗、哗”声,罗青松坐在河边,掰开清水河大饼,取过水囊,喝一口水吃一口大饼,在侯府中,专门有一块空地种淡黄色的珠珠草,这次亲卫队随着侯大勇前往磁州,府上的下人做了不少清水河大饼,里面特意放进了珠珠草,这是行军打仗极好的食品。

施一郎在罗青松对面,他的腰刀在突围中丢失,侯大勇特意赐给他一把侯家刀,侯家刀锋利异常,刀形独特,施一郎爱不释心,坐在河边,就用一块粗布不停地擦拭着刀刃。

黑沉沉的河水中出现了几个人影,他们涉水而过,河水最高只到腰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