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靖与侯大勇有过数次接触,他为了西蜀唐门之事曾被侯大勇所逼迫,对侯大勇的手段颇有些顾忌,听了郑绍之言。便喝斥道:“少说两句,嘴巴不会发臭。”

郑绍向来是不服输的性子,听到师傅发话,仍然嘀嘀咕咕地轻声音道:“我所言不虚,上次孟掌柜喝醉了,亲口给我说地。”

邻桌一群人,也是商人模样,他们大声议论着荆湖之战,随后几人商量着到荆湖去贩些漆器回来。

侯大勇走过之后。柳江姨就觉得黄羊肉索然无味了,她出门之后,街道上已空无一人。

回到了侯府,侯大勇在前院犹豫了片刻,对迎上来的管家秦家河道:“熬些清粥过来,记着放些珠珠草,送到师高娘子的院里来。”

师高月明的院子里静悄悄的,院门依例是虚掩着,侯大勇轻轻推开房门,房栓异常滑溜,显然浸过油脂,也没有许多房门常有的“吱”地摩擦声音。

院子里格外地安静,屋内油灯晃动,一个影子映照在窗前。

师高月明是党项人,其相貌与一般的党项人还有所不同,到了大梁侯府以后,府中的使女皆不愿意侍候一脸胡相地师高月明,按照侯大勇的想法,身边之人皆要用心腹之人,他如此,几个娘子也要如此,因此,师高月明院中只有一位中年胡女,而这位胡女并不是党项人,是很早以前到大梁来的回鹘人。此时,这位使女已早早地上床了,小院不大,也有七八间房子,就只有孤零零的两人。

侯大勇就看着这个影子有些出神。

师高月明听到脚步声,抬头见侯大勇进了屋,高兴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一块布料放在桌上。

“在做什么,绣花吗?”侯大勇眼尖,已看清楚了桌上是一块绣着一些花朵的丝布。

师高月明将丝布拿在手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前日见秋娘子绣花,好看得紧,我也绣了一朵。”侯大勇接过丝布,丝布上确实是绣着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秋菊喜欢绣那种琐碎的细花,而师高月明的丝布则是一花独秀。

秦家河带着两个使女端着清粥就走了进来,清粥确实很清,上面还浮着一层碎碎的黄色颗粒,这正是砍碎地珠珠草。

这是侯大勇最喜欢地清粥,煮法也有些不同:清粥要做好之时,就将没有用沸水煮过的珠珠草放入粥中,这样做出的珠珠草,由于滚粥荡过,就不至于苦涩难以下口,又有一种淡淡地苦味,极有回味。

深深地喝了一口,侯大勇感叹道:“顿顿大鱼大肉,实在腻味,喝些清粥,真是神清气爽。”

师高月明也陪着喝了一小碗,清粥太淡,她并不喜欢,就道:“前些天,我做了一些肉酱,佐以葱、姜,味道十分鲜美,我取一些过来。”

揭开了肉酱盖子,只觉一股浓郁的香味传了出来,侯大勇用筷子挑了一些,吃完之后,不禁赞道:“小月的手艺真是不错。”

住在侯府的四个女子,符英被简称为小英,师高月明被简称为小月,阿济格和秋菊则没有简称,侯大勇在小英和小月院子过夜相应也最多。

侯大勇在侯府居于绝对领导地位,他并不需要压抑自己的喜好,也没有人敢于对他这种偏爱说三道四。而在下人们的眼光中,侯大勇还是一个十分怜惜女人的好主人,虽然他到秋菊和阿济格的院子里少一些,可是他特意交待过下人,院内除符英以外的三个娘子,所有的供应及规格皆一视同仁,秦家河就因为怠慢了秋菊,还被侯大勇狠狠地教刮了一顿。

爱情,对于大周朝地绝大多数女子来说,不过是一个奢侈品而已。

师高月明饶有兴趣地看着心爱的郎君将清粥喝完,当侯大勇放下瓷碗之时,她就利索地将粥和碗都传到另一间屋子里。

侯大勇皱着眉头道:“哪有比主人还先睡的使女,小月,用着不称手就换掉吧。”

“这瓜井水里镇过。”师高月明微笑不答,她端了一盘西瓜过来,又取过一小块,就喂给侯大勇嘴里,又道:“中原女子都瞧不起我们,看着她们的脸色,我心里就不舒服,这个使女就行了。”

“把小清接过来吧,顺便将绿珠也接来,你们在一起也好叙话。”

提起了侯小清,师高月明心里就被一条看不见的线扯了一下,她道:“也不知小清长得好不好。”

师高月明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眼角也有了泪水,对于师高月明来说,侯小清和侯大勇就是她生活中两个最重要的部分,在灵州时,则想着侯大勇,到了大梁,则想着侯小清,特别是看到院中调皮异常的小虎、乖巧的小潞、文静地宗训,她心里就会被火炙烧一般疼痛。

以前不接小清到大梁,是因为大梁局势未定,现在大梁城已被黑雕军牢牢控制,危险基本消除,小清也就不必一个人孤苦零丁地留在西北。

侯大勇有些怜惜地道:“这样,我明天就带信到灵州去,让他们将小清送到大梁来。”

师高月明眼睛一亮,高兴地道:“真的吗,太好了,阿郎,你让山将军接到信之后,就立刻送小清出发。”大梁侯府长期与灵州用信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郑和号信鸽的速度甚是快捷,师高月明就开始盘算起小清何时能到大梁。

得到了侯大勇承诺,师高月明蓝色眼睛上满是笑意,她见侯大勇脸上满是汗水,就含羞笑道:“阿郎,我让使女烧些热水,我侍候你。”

天气闷热得紧,侯大勇衣衫尽湿,就道:“不必烧热水,提两桶井水,冲一冲才冷快得紧。”

两人就到了澡房里,澡房不远处,就打了一口水井,侯大勇提桶,师高月明拿着厚毛巾,等到侯大勇将水绞起来,侯大勇就提着两个大桶到了澡房里。

长期让人侍候着,偶尔自已动动手,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到了澡房,师高月明正准备帮着侯大勇脱衣服,侯大勇趁其不备,提起一桶水,狠狠地泼在了师高月明的身上,井水冰凉,浸得师高月明“啊”地叫了一声,她立刻也提起水桶,泼在了侯大勇的身上。

面对着纷繁复杂的局势,应对着形形色色的大臣,侯大勇长期以来总是戴着一层厚厚的面具,此时,澡房中这一桶井水,让侯大勇暂时忘记了世间俗事。

洗完澡,侯大勇抱着裸体的师高月明,就朝寝房里走去,院中本来人就少,黑夜中,两个赤条条的男女,就如偷情少女一般,飞快地穿过了院子,飞扑到厚实的大床之上。

第三百五十章 荡尽群雄(二十八)

“我想去灵州接小清,路途如此遥远,我实在放心不下。”

师高月明平躺在床上,双手靠在枕上,头又枕在双手之上,这是床弟大战后最舒服的姿势,虽然说这个姿势似乎有些放荡,可是闺房之内,自已舒服,郎君也喜欢,放荡也就放荡吧。

侯大勇彻底放松下来,睁着眼睛看着房顶,一只手很随意地放在师高月明的小腹上,忽上忽下的抚弄着,享受着细腻皮肤、优美曲线带来的良好手感。

“小月,大梁到灵州实在太远了,这一去就是来回两趟,实在有些辛苦。“师高月明翻过身来,紧紧贴着侯大勇,道:“这一次到灵州,我还想去贺兰山看看父亲。“她有些伤感地道:“父亲是族长,只怕这辈子走不出贺兰山,也不知道我还能和父亲见上几面。”

侯大勇撑起半边身体,有些吃惊地看着师高月明,“你还要到贺兰山去?”

“我到贺兰山去小住一段时间,等到明年开春以后,就带着小清一起回大梁。“师高月明如八瓜鱼般将侯大勇抱得紧紧的,柔声道:“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不合规矩,党项女子与中原女子本就有些不同,中原女子是泼出去的水,党项女子嫁出去以后,一年总要回娘家去住上十天半月。”

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中,位于西北面的党项族经过发展,终究成了大患,西夏、宋、辽活生生演了另一个版本的三国演义。如何控制党项八部,防止其势力做大,是侯大勇掌权之后时常琢磨的事情。

侯大勇横空出世,已将历史改变了许多,或者说,这个世界的历史本身就是如此。

党项八部中。最强的党项拓跋部仍然占据着育、夏四州,可是,次强的房当部已被黑雕军打残了,房当部至少十数年不再是强有力的军事集团,又由于扶持了师高金夺回了党项颇超族族长之位,颇超族目前为止还是服从于黑雕军指挥调度。

房当部和颇超部地归顺,直接地影响了党项族的团结,拓跋族要想一统党项各部。就必然会遇到了极大的困难,这正是黑雕军争夺西北产生的有利因素。

不过,侯大勇并不简单的相信凭着与师高月明的关系,颇超族就真会长期臣服于黑雕军,实力,唯有实力,才能决定着各种势力的走向与聚合,他沉吟了一会,道:“既然这样,小月就回家走一趟吧。八月北上。到了贺兰山时天气正好,再晚些,贺兰山就要下大雪了。”

师高月明没有想到侯大勇这么痛快就同意了自己到贺兰山的要求。天蓝色地眼睛在摇晃着的光线之下,闪着惊喜之色,她如一匹未驯化的野马,一有机会就露出了野性,跪在床上,俯下身来,从侯大勇额头一路吻了下去,口齿不清地道:“阿郎,我们再来一次。”

侯大勇享受着师高月明的热情,一只手在翘臀上游走。渐渐又开始刀枪出鞘了,他一边享受,一边道:“我派一百名骑兵送小月,再带些丝绸、盐和茶叶,算是我给师高族长的小小心意,还有,带几个教书先生到贺兰山去,教孩子们认认字,读读圣贤之书。嗯,轻点、轻点。”

师高月明心情好到了极点,也没有在意侯大勇仍然称呼其父亲为师高族长,她用牙尖咬住了侯大勇小腹,如草原鼠一般磨着,恨不得咬下一块心爱的男人身上的一块皮肉。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几声雷响,下起了倾盆大雨,夏日阵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到天大亮之时,太阳露出头来,云雨便全都消散了,空气之清新,让人感觉就如身居旷野之中一般。

下雨之时,侯大勇按照老习惯起了床,昨夜师高月明就如疯了一般,缠着他不肯败退,一夜苦战,竟然真如进行了一场恶战。走到院子里,他做了几个热身运动,觉得腹部有些痛疼,揭开衣服一看,只见腹部已被咬破,露出了好几圈牙痕。回头看着依在门口的师高月明,侯大勇骂道:“疯丫头,下口不知道轻重,还真舍得下口。”

师高月明没有丝毫疲意,她只觉得神情气爽,得意地笑了几声,对着回鹘使女道:“快去烧点水,泡壶好茶,再弄点羊肉,煮一碗好汤。“等到回鹘女子慢条斯理地走了,师高月明捂着嘴,眨了眨眼睛,道:“每天喝一碗羊肉汤,精力就旺健得如野马,这可是我们党项族不传之秘,我就免费传给郎君。”

带着满身的激情和温情,侯大勇走出了师高月明的偏院,封沙等人早已在小院等候,见到侯大勇过来,道:“吴刺史、周将军和柳御史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这就去吧。”

雨过天晴,树叶在阳光下显得特别翠绿,叶上水滴变成了晶莹地宝石。大梁城外官道压得极为密实,中间稍稍高一些,两边挖着排水沟,虽然下了暴雨,整个官道却没有一点积水,更没有常见地灰尘,行走在其间,比平时舒服得多。

吴若谷、周青、柳江清等人辞别了送行诸官,便在二百名黑雕军亲卫的护送之下,朝着慈州方向而去。

周青是黑雕军老军,常年军中生活,特别是早年担任侦骑的经历,让他削瘦地脸部显得特别严肃,这次慈州之行,他的任务是捉拿慈州刺史王宏达,虽然他带有圣旨,可是王宏达是慈州的土霸王,手下颇有能征之死士,两百黑雕军能否完成捉拿任务,这是对周青指挥能力的考验。

虽然有些困难,却也没有吓倒久经战阵、胆大心细的周青,他看着身边默默行军的黑雕军军士,又摸了摸带在身边的五虎上将弩,心中便踏实了许多。

吴若谷和柳江清两人皆为里奇部第一批到大梁的才俊,里奇部的全族都对他们寄予了极高的希望,石山这个相对封闭,又受胡人影响极大,因此,来到了大梁城这个花花世界,他们十多人适应能力各异,机缘不同,境遇也是千差万别。

初到大梁,风头最劲地是柳江清,随后没有取得功名的陈子腾异军突起,成为天子宠臣,但是,柳江清和陈子腾随后就开始落入低谷,柳江清流放沙门岛,而陈子腾已不知去向。

此时,柳江清是监察御史,品级为六品,而吴若谷所在的降州虽然是支州,他却也是四品的实权官员,和朝中普通的监察御史,发展潜力等各方面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柳江清心里明白这个差距,他在石山之时,曾是石山书院的教师,地位远非吴若谷所能相比。两人并排走了许久,柳江清没有主动说话,向来沉默的吴若谷自然也一语不发。

走了约莫数里,柳江清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大梁城只剩下一道影子,他看了吴若谷一眼,主动道:“吴使君,王宏达你认识吗?”

吴若谷一本正经地道:“柳兄,在私下场合里,就别用使君这两个字。“吴若谷的潜台词就是:在公开地场合里,就得称为吴使君。

柳江清心中一堵,却对吴若谷的说法无可指摘。历来官场都注重秩序,没有秩序就没有了尊卑,以柳江清的品级,在正式场合上,理应称吴若谷为使君。从石山书院带出来的傲气仍然流趟在他的血液中,他也没有争辩,轻轻地笑了笑。

又走了数里,周青掉转马头,来到了吴若谷身旁,他的战马与吴若谷战马并排在一起,恭敬地道:“吴使君,你在降州有多少人马。”吴若谷是刺史身份,周青理所当然与他商议事情,就将柳江清扔在了一边。

吴若谷解释道:“晋州是节镇,辖有慈州和降州,三州最强的人马皆在晋州,慈州刺史王宏达曾是陈思让的牙将,在慈州也有一些打过仗的军士,另外还有一些团结兵。”

说到这,又道:“我到降州来任刺史,是侯相所命,陈节度只给了一百人马,而且是老弱之士,刺史有保境安民之职,我也就练了些团结兵,当然不能同黑雕军相比,也不知能否派上用场。”

周青点头道:“有总比没有好。”

柳江清在其后,不紧不慢地道:“捉拿王宏达,得看陈节度的脸色,若他有异动,二百黑雕军和降州团结兵根本无用。”

陈思让兵力虽强,却也强不过李筠和李重进,况且他族人多在大梁,他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犯了罪的牙将而变成反贼,吴若谷对此了解得极为清楚,因此并不担心陈思让会与朝廷作乱。

听了柳江清之语,暗自道:捉拿王宏达,不过是一出戏,收回支州才是侯相的真实意图,这也正是杀鸡给猴看的老戏。

第三百五十一章 荡尽群雄(二十九)

在后汉,晋州原本不是边境重镇,大周立国以后,北汉成为了大周北面强敌,晋州的地位这才突显出来,成为了西北部牵制、抵抗北汉的重要节镇。

而且,晋州西北面,就是党项拓跋部所占据的育、夏等诸州,晋州军承担着两方面的防务,在朝廷的支持之下,实力渐显。

周青等一行人出了大梁城,三日过后,就到了降州地界,吴若谷目前的身份仍然是降州刺史,就自去降州城,他的任务是稳住降州,静观其变,等到柳江清宣读了圣旨,并捉拿了王宏达以后,他才到慈州走马上任。

再降州城舒服地住了两天,补充了粮草,第三天,周青一行才离开降州城,又行了三天,来到了距离晋州城不过二十里地的驿站。

驿站只提供七品以上官员以少量随员的食宿,周青带着两百人的马队,自然住不进驿站,周青和柳江清两人也就跟着马队在野外宿营。

天刚破晓之时,远处传来一声响箭,紧接着马蹄声响起,被惊起的晨鸟在林间不停地盘旋、鸣叫。

周青站在溪边,正在用冷水擦脸,他走到帐篷里,抓起了放在一旁的五虎上将弩。柳江清跳出了小帐,只见到黑雕军军士纷纷奔出,都站在战马前,手中持着手弩,盯着马蹄声响起的地方。

虽然周青所带的只是两百人的马队,但是在宿营之时,他仍然下令所有帐篷按照野战宿营要求来安排,因此,听到了哨兵发回的响箭声,军士们奔出帐篷就地展开防御。

柳江清也曾在石山参加过与周边胡族的冲突,对行伍之事并不陌生,他见到了黑雕军亲卫们皆面色平静地正对着马蹄声来处,手持着五虎上将弩。没有一丝散乱,柳江清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声:“黑雕军真乃百战精兵。”

林子里涌出了一小队骑兵,当先是一名身穿玄甲的军官,到了营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大声道:“在下林玄,奉大帅之命,特来迎接钦差大人。”周青将五虎上将弩挂在马侧。他大步走了过来,道:“在下周青,龙威军左厢副都指挥使。”

两人作完了自我介绍,就相互打探了一会。

林玄身体并不强壮,匀称得有些纤细,周青在黑雕军中是出了名的细心,他一眼就见到林玄粗大的手掌,这个手掌与林玄纤细的身材并不协调,必是长期操练兵器所至。

周青见柳江清走了过来,就介绍道:“这是监察御史柳江清。他才是钦差大人。”

几人寒暄了几句。林玄拱手道:“昨日驿承派人送了信过来,大帅就命末将来迎接钦差大人,请钦差大人和周将军跟我一起进城。”

到了晋州城下。周青盯着城门看了半天,对身边地柳江清道:“难怪这晋州军战斗力不俗,你看这城门,有许多烧焦的痕迹,还有一些断掉的箭杆,这些痕迹都很新,定然是上一次北汉军犯边留下的。”

一行人鱼贯而入,晋州城,由于屡受北汉犯边,有钱人家多已南迁。因此,城内行走之人皆为粗衣陋服,不过,许多人身边都挂着各式刀具。

晋州陈府,大门洞开,两排带刀亲卫虎视眈眈地立在两旁,巍然如虎,几员将官和一名圆领长衫的文人站在前院。

林玄轻声对柳江清道:“钦差大人,迎候的几人是晋州各营主将和参军大人。”柳江清是钦差。虽然他的官位在周青之下,仍然不慢不忙迈着八字步,走向前院。

晋州军一名身材颇为高大的将军走了过来,他满脸是络腮胡子,似乎将嘴巴和鼻子全部都遮住了,只剩下一对眼睛直直地盯着柳江清。

“在下晋州节度副使孙承亮,大帅请钦差大人进内院。”孙承亮说得客气,但是却站得笔直,也常见地拱手礼也免了,更别提行大周军礼了。

周青临走前,从封沙处取来了晋州军的资料,他知道眼前的孙承亮和王宏达,皆是陈思让手下的悍将,不过,孙承亮和王宏达向来不和,所以,陈思让就让王宏达去守卫慈州,免得两个人见了面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柳江清在孙承亮往内院走,周青刚跟了过去,孙承亮转过脸来,瞪着周青,毫不客气地道:“你止步,大帅只见钦差大人。”

柳江清扭头看了一眼周青,继续朝里走去。

陈思让坐在内院的阴凉处,他是柴荣手下的老将了,曾和韩通、赵匡胤等人同为柴荣澶州府的亲信将领,深得柴荣信任,他身着一身素服,坐在宽大胡椅上,冷冷地看着慢慢走进来的柳江清。

柳江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走到陈思让身前,顿了顿,高声道:“陈思让,接旨。”

陈思让眼神很是复杂,他盯着柳江清,手指在胡椅宽大的把柄上轻轻地敲打着,过了一会,他突然停止敲打,慢慢地站了起来。柳江清不动声色地取过圣旨,一点一点展开,也并不宣读。

等到陈思让终于跪了下去,柳江清清郎的宣旨声这才响了起来。等到宣旨完毕,柳江清立刻换了一幅表情,他恭敬地行了大礼,道:“下官柳江清见过陈节度。”

陈思让根本不理睬柳江清,坐回到胡椅上,他阴沉沉地看着脸带微笑地柳江清,过了半响,才道:“王宏达有何罪,须拿到刑部。”柳江清从怀里取过一封信,道:“下官出大梁之前,侯相给了陈节度留了一封亲笔信。”

陈思让虽然地处晋州,可是他在大梁也有不少眼线,朝中大事也大体知道,听说是侯相地亲笔信,立刻郑重地接了过来,他打开信件,慢慢地读着,然后将信件放进怀中,将头靠在椅子后背上,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柳江清,你官居何职?”

柳江清双手一拱,道:“在下是监察御史。”

“你就是那位到慈州查案的监察御史?”

“正是。”

陈思让一只手抚了抚短须,打量了一会柳江清,“哪一年的进士?”“显德三年。”

“你带着几个手下就敢到慈州去查案,胆子倒不小。”柳江清曾当过城南尉,在大梁城名气不小,可是对于拥有重兵地一方节镇,小小的城尉自然算不上什么人物,因此陈思让并不知道柳江清的来历,他脸色一变,道:“敢动我的手下,你不怕我宰了你吗?”

柳江清不卑不亢地道:“在下官低职卑,可是奉的是陛下之命,杀了我,也就是不将陛下看在眼里,不将朝廷看在眼里。”柳江清还有一句潜台词:若杀了我,也就是背叛大周朝。

陈思让听懂了柳江清的潜台词,他哈哈笑了笑,道:“好一张利嘴。”

晚宴倒真是热闹,晋州军将军们皆到场,轮番向柳江清和周青两人敬酒,柳江清来自石山,周青侦骑出身,两人皆有一身好酒量,与将军们一一豪饮,最后被军士背了回去。周青能喝,晋州军将领倒不奇怪,进士出身的柳江清能喝,则出乎他们的意料,而且这个柳江清极为狡猾,他发现了一名晋州将领并不善饮,就攻其薄弱,与其痛饮数杯,将这名晋州将领喝得人事不醒。

正是由于两人皆有一身好酒量,大醉之下,倒让晋州将领亲近了许多。

柳江清回到帐中,他并没有彻底喝醉,在石山与同伴拼酒防御寒的经历,让他酒量颇大,而且他还有一个绝招,就是喝不下的时候只要大吐一通,就又能继续喝酒了。因此,当他被亲卫抚回陈府地偏院之时,就趴在树边吐了一个翻江倒海,吐完之后,虽然仍然难受,却不会醉得不醒人事。

当柳江清就着一桶井水简单地洗漱之后,就头重脚轻地走进了亮着油灯的房间。

屋内站在一位薄纱女子,她见到柳江清推门进来,急忙上前,扶着柳江清的手臂,等到柳江清坐在了床上,她双手端过来一个白色瓷碗,道:“大人,这是上好的蜂蜜,喝了醒酒,最为灵验。”

女子面容娇好,不过十八九岁的年龄,一身薄妙,不时乍泄春光皮肤尤为白细,竟和白色细瓷融为了一体。

大周朝,大户人家喜欢养歌姬、家故,专门用来招待尊贵的客人,柳江清任城尉之时,当时的宣徽使咎居润就将一位歌姬送给了他,这名歌姬才色双全,正是后来跟随着柳江清流放沙门岛的小暑。此时,见到屋内的女子,柳江清不问也知道是陈思让送来侍寝地女子。

有了小暑,柳江清就对豪门中的女子抱有三分同情和爱怜,他轻声道:“小娘子,帮我揉揉肩膀。”

那女子见柳江清十分和气,长得又一表人才,心中便喜了三分,她时常侍候晋州军将领,这些将领要么是急色鬼,到屋里二话不说就将自己按倒在床上,要么是酒鬼,稍有不如意便拳打脚踢。刚才听到柳江清在院中呕吐,心里早就怯了三分,谁知,进屋的贵人居然文质彬彬。

第三百五十二章 荡尽群雄(三十)

一夜春色,倒真应了“酒色过度催人眠”的谚语,完事之后,柳江清便沉沉地睡去,醒来以后,宿酒已去,整个人显得神情气爽。

薄纱女子早已换掉了薄纱,重新穿戴,低眉顺眼地在一旁侍候着柳江清。

柳江清早已不是初来大梁的雏子,穿好衣服后,顺手摸了薄纱女子的脸颊,夸道:“真是一身好肉,就如蜀地丝绸一般。”薄纱女子也不言语,握着柳江清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道:“阿郎若喜欢,不妨再摸摸。”

柳江清一夜疯狂,早已兴尽,他抽出手来,从怀中摸出了几个通宝,道:“昨夜很是舒服,这几个铜子你拿去,若有机会,我再来会你。”

薄纱女子神色一黯,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心中暗道:“。多,这天下男子都是如此,今天怎么了,难道听了几句酒话,就会有哪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早已将昨晚所过的话忘得干干净净了。”幻想不过闪现了一下,转瞬间就被击得粉碎,薄纱女子也就回到了常态,伸手接过了那几枚通宝,小心地放了回去。

柳江清确实将酒醉时所说之话忘掉了,甩手就出了院门。

院外,林玄和周青两人披着衣甲,正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见柳江清过来,林玄便道:“钦差大人,陈节镇命我陪你们到慈州,到时再随机行事。”

柳江清心中一惊,略微迟疑地道:“王宏达曾经用毒药来暗算我,去慈州向他宣旨,我担心他会狗急跳墙,我之性命是小事,若逼反了他,只怕会连累慈州军民,昨夜陈节镇答应过将王宏达调入晋州。王宏达到了晋州,自然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

林玄拱了拱手,道:“这事我就不清楚了,陈节镇如此吩咐,我只是依命行事,人马已经在侯命,随时可以启程。”

柳江清在慈州之时,曾为王宏达用药所害。差一点丢了性命,这一次若是柳江清带人去宣旨,只怕会将王宏达逼反,所以,在昨日酒宴之上,捉拿王宏达的计划都是将其诱到晋州来。谁知,过了一夜,晋州节度陈思让突然变卦。

柳江清向林玄拱了拱手,道:“到慈州去宣旨,只怕有些不妥。林将军稍等片刻。我亲自去禀报陈节度”,林玄笑了笑,道:“昨夜。北汉沉兵阴地,陈节度一早就率兵巡边去了,并不在府上。”

柳江清心中雪亮,这陈节度巡边是假,他是故意出了一个难题给自己,不由得苦笑道:“不知陈节度何时能回来。”林玄摇头道:“这可就说不清楚了,需看北汉兵的动态而定。”

周青静静地听着,突然插话道:“林将军带多少人马到慈州。”

林玄笑道:“北汉兵就如疯子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窜了过来,大军得应付北汉。我手里只有两百人马。”他又道:“王宏达也是朝廷命官,圣旨到了,他一定会俯首听命,不会有意外的。”

柳江清和周青对视一眼,周青眼角微微牵了一下,心时盘算着:两支人马加在一起不过四百人,而且林玄率领的两百人到时站在哪一边还未确定,到慈州擒拿王宏达确实是一个极难的任务,搞不好。自己的两百人马都要折在里面。

柳江清此时已骑上了虎背,他一咬牙,道:“走,去慈州,若王宏达敢造反,则是诛九族的大罪,我在慈州已死过了一次,他不怕,我又怕什么。”

林玄也不多言,拱了拱手,道:“我去整队,随后就出发,今晚在小汤寨歇息,明天就可以进入慈州城。”

等到林玄出去,柳江清看着周青,咬牙切齿地道:“陈思让真是一个老滑头。他这样做,不得罪朝廷,又对自己的手下有个交待,看来捉拿王宏达,只有靠我们自己了。”

周青轻声道:“我已派了二十名军士,都是极为经验地侦骑,他们已经连夜赶向了慈州。”

想起昨夜销魂,柳江清暗叫一声惭愧,道:“在刺史府曾有一人救过我的性命,到时我们可以找到他,看能否在他哪里想想办法。”

周青随口应了一声:“到时再说吧。”

辰时一过,周青、柳江清、林玄率军就前慈州,一路无事,在晚上顺利地到了小汤寨。到了慈州城,同样是一切正常,城门洞开,一些山民挑着柴伙、野物和绿油油的青菜,零散地进城,守在城边的军士也没有管他们,只是提着长枪在一旁发呆。

林玄皱了皱眉头,他身旁的传令兵一马当先地冲到城门口,道:“晋州军林玄将军到了,快去通报。”

林玄在晋州军向有勇武之名,守城的伍长听说过他的名头,对着林玄行了一个军礼,道:“林将军,请稍侯,等我上城楼去通报张将军。”

当日值守慈州城的军官张洪早已在城头看到了这一支来自晋州方向地小队伍,从队伍的旗帜和衣甲来看,他已认出了这是一小队晋州军,城外的例行哨兵也没有示警,所以,他并未发出关闭城门的命令,等到队伍走到城边,他已认出了带队将官是陈思让手上的勇将林玄,便急忙派了传令兵去通报刺史王宏达,同时,带着手下亲卫从城墙上的梯子下来,到城门去迎接林玄。

到了城门处,正好看见守卫在向林玄行礼,连忙上前道:“末将张洪参见林将军。”张洪曾是林玄的部下,此时虽然归于慈州,见到了老上级之后,按照军队传统,仍然是毕恭毕敬,不敢稍有逾礼之处。

林玄看着张洪,脸却沉了下来,道:“张大,你是值守军官,怎么城楼处守卫如此松懈,若是北汉军来,这城门如何守得住。”

张洪热脸遇上了冷屁股,他陪笑道:“末将老远就看见了晋州军旗帜,所以并未下令关闭城门。”他扫了一眼林玄身后的骑兵,暗道:“就凭你这几百骑兵,冲进城来,也是死路一条。”

林玄对张洪熟悉得紧,他哼了一声,道:“张大,你别瞧不起这四百人马,若他们冲进城来,各营人马根本来不及调动,刺史府就会被攻破,射人射马,若是刺史被擒,慈州城也就破了。”说到这,他历声道:“依军令,此种情况已是死罪。”

张洪和林玄向来关系不错,今天见面之后,林玄就冷着脸一个劲地挑剔,让张洪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他心中也有了一丝不快,可是不敢表现出来,就讪笑道:“我已派人去禀报王使君了。”

正说着,几匹快马从街角拐了过来,一名大胡子军官在马上道:“林将军,王使君在府上恭候大架。”

王宏达和孙承亮是晋州陈思让手下的两员大将,他们两人矛盾极深,多次当面冲突,最后,陈思让不得不将两人分开,林玄向来是王宏达和剁承亮两人保持着中立,王宏达远在慈州,自然需要拉拢陈思让身边的将领,前几次林玄到慈州来,王宏达总要亲自出来迎接。

这一次,形势如此微妙,林玄也猜不透王宏达想要干什么,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个蠢货,真是不见阎王不低头。”

柳江清和周青都满脸严肃,他们一声不响地听着林玄和张洪地对话,他习惯性地扫视了军士们一眼。黑雕军地亲卫们战马一侧挂着五虎上将弩,弩机上好了弩盒,另外,每个人腰间还挂着两个装上了短铁弩的弩盒,可以迅速地向弩机上压上弩盒。

刺史府,柳江清想起上一次差一点被毒杀,心中既愤怒又是担心,若是王宏达翻脸不认人,慈州城恐怕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走进刺史府。

王宏达站在大门口,看见了柳江清,他也是吃惊不小,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花,他和林玄对视一眼,见林玄面无表情,便仰天打了一个“哈、哈”,对柳江清视而是不见,对林玄道:“林兄弟,一别又有数月,可想煞为兄了。”

林玄也笑道:“王兄,前次喝得大醉,我第二天都没有爬起来,这一次可不进行车轮大战,我只与王兄对饮。”

王宏达爽快地道:“对饮就对饮,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林玄见王宏达神情,不禁暗道:“难道王宏达真地不知道柳江清要来?或是他铁了心要反?”

晋州陈思让实力虽强,却不如李筠和李重进,二李谋反之时,陈思让把宝押在了侯大勇身上,果然如他所料,二李之叛,被禁军和黑雕军轻易扑灭,陈思让很识实务,他不会为了一位刺史而将自已赌了上去,可是如果坐看王宏达被朝廷捕杀,晋州军诸将也将寒心,出于这种考虑,陈思让就派了信使,将圣旨内容传了过去,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陈思让还前后派出两批信使。

林玄知道此事,他到了慈州城门,发现了城中一切如常,就开始对张洪挑剔起来,其实这是变相查问信使情况,他此时已断定信使并没有来到慈州城,就回头看了一眼周青,只见周青一脸平和,神色间并无一丝异常。

第三百五十三章 荡尽群雄(三十一)

八月桂花香,或淡或浓的花香随着若隐若无的细风飘荡在院子里,王宏达用力嗅了嗅,清香依旧,只是面对着起死复生的柳江清,他并没有感到如往日般的神清气爽,王宏达最爱桂花独特的味道,每年都要泡一些新鲜的桂花酒,刺史府上的丹桂酒,向来是馈赠宾贵的佳品,刚才听说林玄来了,他已经让人去取来五罐丹桂酒。

林玄已经确实陈思让的信使并没有来到慈州城,他见气氛有些怪异,只得主动向王宏达介绍来人。

“这是监察御史柳江清。”

王宏达装作根本不认识柳江清,拱了拱手,道:“原来是贵客,有失远迎。”

“这位是龙威军左厢副都指挥使周青将军。”

“龙威军,周将军,实在久仰。”

禁军的变动是极为敏感之事,龙威军其实就是变相的黑雕军,这事大周高官们都知道,王宏达得知龙威军将领亲自来担任护卫,便知道柳江清之事已经无法回避,心中暗道:“先下手为强,寻机杀了这些人,老子带着人马投北汉了。”

五代时期,边将叛逃是常有之事,柴荣即位以后,大周实力越来越强,叛逃便成为了单向流动,向来皆是南唐、北汉的州县将领叛逃到大周来,数年来,基本上没有大周将领叛逃之事,王宏达和北汉军交手多年,也有一些威名,北汉也曾多次以高官相诱,皆被他严词拒绝,此时,他只觉在大周走投无路,因此起了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