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强,北汉弱,王宏达被逼得要逃往北汉。实在并非其本意,他在心里恨恨地骂:“都说女人误事,看来真是不假,恨不得一刀斩了那姐弟。”

下定了决心,王宏达就集中精力对付院中几人,王宏达背后的主簿看到柳江清,也预感到大事不对,正想提醒王宏达。王宏达已将目光转向了他,一字一顿地道:“龙威军远道而来,怎么能在院子外面站着,你带龙威军的客人到城东军营去,好好替我招待,绝对不能怠慢。”

王宏达想要调开黑雕军,其用意自然不言而喻,只有院外龙威军一走,院内诸人自然就如泥捏的一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主菏心领神会。拱手道:“下官知道怎么做,使君放心好了。”

柳江清见王宏达装作不认识,也不想立刻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此时听到了两人话中有话,瞟了一眼周青,见周青浑如没事人一样,便靠了过去,悄悄用胳膊抵了抵周青,周青仍然如石头一样没有反应。

慈州刺史府外,黑雕军军士们全都下马,立在了院外,一个个都将手放在五虎上将弩之上,虽然对面慈州卫队人数众多。他们却根本没有畏惧之色。

自从将五虎上将弩这种巷战利器操练熟悉以后,黑雕军军士对于巷战就自信满满,二百柄五虎上将弩,不换机盒,也能连续发射近二千枝威力十足的短铁弩,对于街头小巷,这种密集发射可以说是致命的,更别提黑雕军亲卫每人还配有三个机盒,在城市的街道上。没有坚固的野战工事,很少有队伍能挡得住这些密集的弩箭。

黑雕军对面地慈州军并不知道这些黑雕军来做什么,接到命令之后,有些懒散地围在黑雕军周围。

三支人马,一千多人,把刺史府门前堵得水泄不通,还有一些看热闹的老百姓站在不远处。

正在对峙之时,从院内出来了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人,他满脸笑容,对着黑雕军队伍道:“周将军正在和王使君叙话,你们不用在府外守着,百步远就是慈州的东军营,在那里备着些酒菜,请各位去享用。”

黑雕军军士们都冷冷地看着这位中年人,没有人回答他,更没有人理睬他。

慈州军大胡子将官见黑雕军军士态度倨傲,便上前几步,来到黑雕军队前,怒道:“大人有令,你们赶快过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黑雕军中一个黑脸汉子手握刀柄,上前一步,从队伍里走了出来,道:“敬酒罚酒我们都不吃,没有周将军命令,我们绝不会动一步。”

大胡子军士是王宏达牙将,他没有料到这些禁军如此强横,便抬起手,指着黑脸汉子鼻子,骂道:“禁军有什么了不起,耍横到慈州,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大胡子军官话音未落,只听得“呛”地一声,脖子上已经多了了柄寒光闪闪的长刀,长刀极为锐利,刀锋处隐隐有些发痛,大胡子军官身手也颇为了得,只是没有料到禁军军官刀法如此犀利,出刀没有任何征兆,待明白过来之时,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慈州主簿没有料到这些禁军们一言不合,就出刀威胁,他向院内张望了一下,院内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便打圆场道:“有话好说,何必轻动刀枪。”

没有得到军令,黑脸汉子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哼”了一声,退后一步,潇洒地将长刀收回鞘中。

龙威军气势逼人,慈州军与其相比明显杀气不够,主簿是王宏达心腹,曾经参与过谋杀柳江清,深知此事不能善了,他对黑脸汉子道:“龙威军军令如山,实在佩服,我这就去请周将军。”

他转身之际,对一员阴沉沉的小个子将领使了一个眼色,便慢慢地向着院内走去,这名小个子将领对于主簿的眼神心领神会,混在军士之中,然后不知不觉地朝着大门里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门西测地小房内,主簿低声道:“王二郎,龙威军不怀好意,你去调两队弓弩手来,以备不测。”那名小个子将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主簿如临大敌,却也没有多问,道:“晋州军还有两百人,如何处理。”主簿想了一会,比划了一个手势,道:“若碍事,一起干掉。”

小个子将领曾是王宏达的亲卫,王宏达对其家族有大恩,因此,他向来眼中只有王宏达和主簿,别说是砍杀龙威军和晋州军,就算是让他去杀当令陛下,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他从小屋走出来之后,便贴着墙角,溜了出去。

王宏达、林玄、周青、柳江清已坐在了大厅里,王宏达心中起了杀意,也就不想跟柳、周两人客气,对两人冷冷地不着一言。只是龙威军和晋州军来得突然,进城以后就直接到了刺史府外面,若现在动手,并没有全胜的把握,因此,他也不急于撕破还脸皮,就有一句无一句和林玄说着,拖延着时间。

王宏达看见主簿进院时不断摇头,就知道没有请动龙威军,又见主簿和王二郎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便放心不少:主菏和王二郎都是工于心计之人,两人定然会将此事安排好。

柳江清坐在椅中如坐针急,几次给周青做眼色,周青都是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柳江清科举成功以后,就任城尉,他对黑雕军一系的将领并不了解,周青之名他更没有听说过,此时见到周青神情,忍不住在心中大骂:“侯大勇真是想害死我,给我派了一个三天打不出一个屁的人物。”

“黑雕军战斗力极强,不如就将事情挑明,一举将王宏达擒下。”

柳江清下定了决心,腾地站了起来,正欲开口,一旁的周青眼疾手快,使劲将拉回椅子上。

周青站起身来,“哈、哈”笑了一声,“久闻王使君是爽快之人,如今有客之远方来,就让我们这样坐着,也太不够意思了,听说慈州的羊杂汤远近闻名,让我们也饱饱口福,不知如何?”

林玄立刻附和道:“正是,王将军,坐着说空话没有意思,我们一边吃一边谈。”

柳江清上一次被毒过一次,一路上已多次提醒周青,他没有料到周青这个楞头青偏偏主动要空喝羊肉汤,恨得牙直痒。这时,周青有意无意地瞪了他一眼,柳江清心中一愣,硬生生地把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王宏达皮笑肉不笑地道:“管是他是人是鬼,来者是客,王主簿,你去安排吧。”心里暗道:“这是你们自己找死,须怪不得我,只是上一次没有毒杀柳江清,这一次须加重药量。”他随即又在暗道:“就算你有天大的解毒本领,到时砍掉脑壳,看你还能不能起死回生。”

局面是危如悬卵,林玄站起身来,大声地道:“肚子不舒服,内急得紧,谁带我去。”说话间,他用眼神示意王宏达。

两人到了后院,林玄跺脚道:“陈节度派了两批信使,让王将军暂时离开慈州去巡边,为何还大模大样在呆在城里,就算将军不想离开城里,也须做些防范,为何就让龙威军直接到了府外,如今骑虎难下,将军让林某如此交差。”

王宏达奇道:“陈节度派了两个信使,我一个也没有见过。”

“周青是侯相之人,是黑雕军将领,我们惹不起,这样办,派军士报假信,就说北汉犯边,你立刻带兵出城,余下地事情我来对付。”

“黑雕军有什么了不起,一刀捅起也是两个洞。”说到这,王宏达叹息一声:“罢、罢、罢,我这就准备出城。”

第三百五十四章 荡尽群雄(三十二)

王宏达与林玄密谈了几句,何去何从让他委实绝断不了,不过,回到前院,看到了柳江清和周青以后,他心里又涌起了杀机。

院里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从内院急匆匆走进来的王宏达和林玄,王宏达沉着脸,大手一挥,道:“设宴。”

慈州曾是北方草原牛羊南下的重要通道,因此,饮食颇受草原胡人影响,王宏达一声令下,很快,就从后院端出来大碗酒大盆肉,热气腾腾的骨排,发出阵阵诱人的肉香,这等香味是何其的旺盛,极快地就充斥于整个院子。

柳江清有前车之鉴,看着前面小方桌的一大块羊腿,就想起上一次中毒之事,他见周青神情自若走到王宏达身前,用大碗向其敬了一杯酒,便假意内急,回来之时,怀中的短刀已经藏于袖中。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柳江清已经下定决心拼死一搏,杀掉王宏达,再当着众军士的面宣读圣旨,这样或许可以挽回不利局面。柳江清也端起一大碗酒,来到了王宏达面前,大声道:“王使君,不打不相识,在下敬你一杯。”

王宏达见到柳江清,道:“钦差大人,我敬你一杯。”他一仰脖子喝干了碗中之酒,头中略有些昏眩,便摇了摇头,低声调笑道:“柳御史解毒本领倒是不小,胆子也够大,故人死而复生,我们好好地再喝一杯。”

王主簿站在王宏达身旁,他也举起一个大酒碗,道:“柳御史,若看到起边镇将官,就和我喝了这碗酒。”柳江清此时已豁了出去,看着王主簿阴沉沉的笑容,道:“王主簿是慈州军中诸葛亮,我来敬你一杯。”

柳江清正欲将酒喝下去。从院外冲进来一名身着军服的传令兵,他一边跑一边大声道:“报,北汉侦骑出现在城外,往北数里有灰尘四起。”

小个将领王二郎紧跟着传令兵走进了院内,他快步来到了王主簿面前,也不回避柳江清,道:“军士已安排妥当,随时可以迎敌。”周青端过一碗酒。迎着王二郎道:“这位将军,喝了这碗烈酒,定能旗开得胜,逐退北汉兵。”小个子接过酒碗,狞笑道:“只怕这些贼子死到临头也不怎么回事。”说完,将大碗酒一口喝完。

王宏达此时已经开始天旋地转,耳里嗡嗡直响,他用力地拍了拍脑袋,只见到对面周青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心知有异。就用尽力气喊道:“酒里有蒙汗药。”

一道刀光闪过。王宏达一颗硕大的头颅已被周青斩了下来,王宏达的躯干仍然直立着,断头处就如一朵盛开的花朵。

后院内。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响,天空中出现了一朵璀璨烟雾,这正是大梁军器监制作的冲天炮。

院中有不少慈州军士,他们都站在院子四周担任着警戒,距离宴席最近也有十步,周青的动作快如闪电,院中所有地人都看着这朵血花愣住了。

乱世英雄都有几分真功夫,王宏达是从小兵一级一级升到了刺史的位置上,手底下的功夫极硬,正因为此。进入刺史府的军人都习惯带着佩刀,周青正是利用这个漏洞,先用蒙汗药将王宏达战力消解,再暴起发难,一刀奏效。

小个子将领王二郎所喝酒中也有蒙汗药,只是他的药性还没有发作,他狂喊一声,已抽出了腰刀,柳江清原本要刺杀王宏达。他反应也极为迅速,不等小个子挥刀,将手中还未喝的大碗酒砸向了王二郎,与时同时,藏在袖中的短刀狠狠地插入了其胸膛。

王主簿拔腿就要朝外跑,周青那里容他逃跑,长刀猛地砍下,这一刀极为凶猛,兼之侯家刀锋利异常,王主菏一条胳膊已被砍了下来,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周青跳上一步,一刀斩下王主簿的首级。

事起突然,林玄根本反应不过来,他看到王宏达已经被斩杀于院内,心道:“苦也,这如何收场。”

周青将两颗首级提在手中,面对着清醒过来地众多慈州军士,大声道:“王宏达要投降北汉,他的事情与你们无关,我们是钦差大臣,奉圣旨办事,谁若过来,就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

王宏达已授首,周青这一喊,慈州军士被弄得心神不定,在战和逃之间不断地犹豫。

黑脸汉子在院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冲天炮一响,他立刻大声下令:“五虎上将弩,冲进大院。”黑雕军有一百八十名军士守在门外,他们的手均搭在五虎上将弩之上,听到黑脸汉子的命令,飞快地取下了挂在马上手弩,他们不管身旁的战马,举着手弩就朝院内冲去。

周青所带的这两队黑雕军,都是训练多年的黑雕军精锐,纪律严明,行动坚决,百多人就如一人般,直直地就朝院内冲去,守在院门外的慈州军士足有三百人,另外,分布在黑雕军两侧还分别有两百人,慈州军人数虽多,却没有做好打仗地准备,顿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守在院门地慈州军已被射倒了一片,未倒地的军士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一些人退到院中,另一些人就贴着墙朝外面跑去。

守在院门的大胡子将军成了黑雕军弩手地目标,他正转过身看后院升起了冲天炮,只觉身体一阵巨痛,数枝短铁弩已经射穿了他的身体。

刺史府后院,两百名慈州弓箭手正在不紧不慢地鱼贯而入,他们看到从后院升起的冲天炮,都不解其意,不少军士还兴致盎然地抬头看着这难得一见的景致。

周青看着黑雕军已经冲了进来,知道大局已定,对着十几个慈州军士大声道:“放下武器,留得性命。”

解决了这些军士,从后门进来的慈州弓箭手也到了前院,周青见林玄仍然坐在小方桌上,便提着两具首级,吼道:“林将军,首恶已经伏诛,你是晋州将军,赶快传达陈节度的命令。”

大院已被黑雕军全部控制了,林玄脸上露出了苦笑,他站起身来,从怀中取过银衣兵独特的银色令旗,对着后院的军士道:“我是晋州银衣军副统领林玄,奉陈节度之命,斩杀叛贼王宏达,你们各回军营,违令者斩。”

大院外虽有上千的慈州军,可是王宏达、主簿、王二郎等慈州首脑人物皆被斩杀,又有晋州银衣卫副统领林玄宣布陈思让的命令,慈州军士很快便放弃了抵抗,各自回营,林玄带着柳江清到各营宣读了圣旨,贴出由降州刺史吴若谷到慈州担任刺史地告示,慈州城里一场风波便消化于无形之中。

事过之后,林玄在北汉边境找到了陈思让,听完慈州王宏达被斩杀的经过,陈思让长叹息一声,也没有责怪林玄,便率兵回了晋州城,过了不久,圣旨又到,加封陈思让为太师,同时,另一道圣旨将慈州、降州两个支州管辖权收归朝廷。

陈思让再次叹息一声,接受了朝廷封赏,也接受了慈州、降州被朝廷收回去了事实。

九月初六,大梁侯府,侯大勇坐在他的书房里,细细地读着一些整理好的纸条,钱向南坐在对面,他喝过一口来自西蜀的绿茶,在等着侯大勇问话。

看了一会,侯大勇抬起头来,对钱向南道:“这一次慈州之事,军情营可是立了大功。”

在王宏达府上下蒙汗药的正是那位救了柳江清一命的灰衣人,他是军情营在数年前布了的一粒棋子,这一次慈州事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可是,钱向南听到侯大勇似乎话中有话,他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解释道:“军情营向来是负责境外事务地,只是边境各州中若不布置些棋子,有些事情不容易打听清楚,朱杰是显德三年就到了晋州,原先在陈思让身边,后来随着王宏达到了慈州,救下柳江清是他自作主张。”

侯大勇想了一会,道:“军情营主业在境外,西蜀、南唐、北汉和契丹这四地是重点,至于边镇各节镇,安插些人手也是可以的,不过你要记住,朝廷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全心全意地将这几个敌人的情况打探清楚。”

“如今吴若谷到了慈州,朱杰就不必继续留在刺史府上了,你让他想办法到陈思让身边去。”

“林玄肯定猜到王宏达府上有我们的人,此人一直没有暴露,因此陈思让绝对不会让王宏达府上之人到其身边来,朱杰熟悉北汉事务,我安排他到北汉去。”

“有功则奖,有过必罚,朱杰此次立了大功,要好好奖励一番,每隔几年,要给一批有功人员正式身份,这样更能激励你的手下为你卖命,朱杰就不必去北汉了,就让他到京兆府去担任一个七品官职,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凡是担任了正式官职,就要和军情营一刀两断,这是一条死规定,不许任何人违反,包括你,听明白没有。”

军情营向来在境外执行任务,不仅危险,而且不能公开,经过几年发展,有些老军士也生了怨言,此时侯大勇提出此事,正好解决了困绕钱向南多年的问题,他站起身来,郑重地行过军礼,道:“侯相给军情营老兵开了一条明路,各分营头领们知道此事,定然会精神大振。”

第三百五十五章 荡尽群雄(三十三)

书房外面是横行、霸道在巡视,隔着一层帘子,屋内安静无比,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就是翻动纸页的声音。

侯大勇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一会,写完后,等到墨迹稍干,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才递给了钱向南,道:“人活着有意义,就需要有一些念头,当兵杀敌立功升官发财是念头,读书的可以考试中举光耀门裙是念头,做买卖的发财当掌柜聚娇妻无数也是念头,军情营老兵的念头是什么,除了少数功高者可以当上军情营军官,大部分军士都需要隐姓埋名,为了军情营的士气,每隔一年,就要从营挑几个有功的老军,或是给钱,或是安个职务,让他们觉得为朝廷服务也有个念头。”

军情营发展极快,可是如何解决军人出路,成为了困绕钱向南心中的一个难题,此时得到了侯相的保证,他心中自是欢喜,郑重地接过侯大勇写下的名单,道:“侯相解决了军情营的后顾之忧,我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再担心了,唯有誓死报效侯相。”

两人随意聊了一会西蜀的情况,就要告辞之际,钱向南突然脸现犹豫之色,迟疑地道:“下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侯大勇笑道:“一听这种说法,就知道这是最重要的事情,在这书房里。没有什么话不能说,钱郎但说无妨。”

钱向南慢慢地从怀中取过一张折得整齐的纸,道:“这是飞鹰堂西蜀分堂送来的,说是从一家客舍里拓下来的。”

“从墙上拓来,也就不是秘密。”侯大勇一边说一边接过纸片,纸片上拓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侯大勇之心路人皆知。

“把我比做了司马昭。”侯大勇表情如常,只是皱着眉头道:“钱郎,是从西蜀拓来。”

钱向南双眼滴溜溜转了数圈。道:“这是一个拓片,墙壁上的题词我已派人毁掉了。”

侯大勇又拿起这张纸片,反复看了一遍,欣赏道:“书法还真是不错,不知出于西蜀哪个名家之手。”

侯大勇一手臭字在黑雕军是人人尽知地秘密,如今面对着这大逆不道的拓片,神情不变,反而欣赏起书法来了,这种表情和说法让钱向南心中一喜,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跪在了侯大勇面前。道:“如今强敌环绕,而陛下年幼,实不能护得天下平安。臣泣血请侯相成为我主,一统江山。”

侯大勇笑了笑,坐在桌旁,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钱向南好一会,才道:“先帝待我不薄,我如何能做出这等谋逆之事。”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望侯相以国事为重,以振我江山为重。”钱向南将头在地上撞得砰砰直响。一不会,额头上已出现了淤青和鲜血。

侯大勇神情有些怪异地看着钱向南,等到钱向南血流满面,他才道:“停下吧,此事让我想一想。”钱向南听闻此语,心中更是一阵狂喜,他爬起来之时,舔了舔嘴角的鲜血,暗道:“这番拥戴之功是跑不了。”侯大勇顺手拿过自己平时擦脸的毛巾。扔了过去,道:“把脸擦干净了,横行霸道可是见血就要兴奋的家伙。”

钱向南两只带血的眼睛连着转动数下,他笑道:“我瘦,身上没有嚼头,横行霸道也不会喜欢。”侯大勇“哈、哈”笑了两声,随即脸色沉了下来,他有些严历地钱向南道:“这个门帘就是一座山,今天所有的话都只能到这门帘内,若传出去,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主持军情营多年,这个不用我多说吧。”

“请侯相放心。”

“钱郎这几年功不可没,我军不久就要进攻西蜀,你要多想想如何为大军提供准备情报,还要多想办法让其内乱。”

侯大勇指着那张纸片道:“此事军情营就不必插手了。”

侯府一行,钱向南可谓是满载而归,他顶着红肿地额头,一路傻笑着走出了额头。走着走着,钱向南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暗道:“军情营不插手,那肯定就是飞鹰堂来做此事,可惜啊,这等好事落在了飞鹰堂上。”

又走了几步,钱向南便站在街道旁楞了神:这等机密大事,侯相并不准备让军情营来办,为何却给我说,侯相向来最注重保密之事,难道此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侯府,钱向南走了不久,侯大勇在桌前坐了一会,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走出了书房,书房外面是一片灿烂阳光,将其眼睛射得有些痛。

主院,符英坐在屋外,看着宗林在阳光下玩耍,而宗林则蹲在地上,仔细地看着一排排蚂蚁,他一边看,一边喊道:“蚂蚁在排兵布阵,他们要打仗了。”侯大勇正在走到门口,他接口道:“儿了,这不是打仗,是蚂蚁搬家,天要下大雨了。”

符英看到侯大勇进屋,她面色平静的笑了一笑,右手忍不住使劲绞着衣角,符英所穿衣料做工极为考究,薄而韧,绞在一起之后,稍一松手又恢复了原状。

进院之后,侯大勇对着小梅道:“把院门关上,你带着宗林。”

两人进了内屋,分别坐在方桌前,桌上一杯热茶还在冒着热气,符英双手捧着茶杯,她似乎很喜欢茶杯的热量,捧在手中一会,才递给了侯大勇。

“我还是于心不忍。”

“国之大事,岂能妇人之仁。”

“我本是妇人。”

“此时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不发,必是流血漂杵。”

“你是海外的世界,是真的吗?”

“许多人都去过,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符英出身将门,执掌富家商铺多年,自是懂得是非轻重,她咬了咬牙,道:“郎君,今天真的就要进宫。”

“事不宜迟了,此事必须在攻打西蜀以前办好,攘外必先安内,此话听说过吗。”说到这,侯大勇突然间想起了后世一句很出名的话,他忍不住就带了出来,此时此景,此话侧很是不错。

“小符太后是小妹,郎君答应了,要放一条生路给他们。”

“君子一言。”

很久没有进入皇宫了,站在城墙边,皇宫依然如此巍峨,可是参加早朝的陛下是假的,真陛下被圈禁在宫中,皇宫中地禁军也进行了换血,由青州兵换成了灵州兵,由铁川源接替了崔奇地指挥位置,一切在控制之中,因此,在侯大勇眼中,皇宫也失去了原来的神秘与厚重。

漫步在干净整洁的灰色大砖之上,不时可见到军姿挺拔地宫中禁军,这些禁军多是黑雕军中受过战伤或是年龄偏大的老兵,他们见到侯大勇带着封沙、林中虎,三人出现在宫中,一路上都是敬礼之声,进了万岁殿以后,宫中侍卫渐少,而宫女则多了起来,许多宫女并不认识侯大勇,不过看到两名带刀男子随意地行走着,最得势的杨公公却是一幅毕恭毕敬的表情,宫女们自然猜到来人身份尊贵,个个低眉顺眼,大气亦不敢出。

侯大勇暗自叹息:掌握权力的滋味真是不错,难怪世间那么多人冒着被砍头的危险,也要踩着尸骨爬向权力的顶峰,只是,权力是世间最历害的腐蚀剂,又有谁能真正地置身事外。

来到了圈禁之地,十名军士挺着腰刀站在门外,这十名军士皆为颇有资历的老军士,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当年在同心城里娶了党项房当女子地老军士。

这些老军士到了大梁以后,在城外军营旁二里外,由富家商铺出钱修了一个村子,村子里面全是一个又一个的独立小院子,整个村子学堂、排水沟、道路等设施齐全,和著名的白狼军营相差不多,这个村子名为同心村,里面住着一群从同心城迁过来的党项女子。

这些与党项女子成亲的老军,侯大勇多数能叫得出名字,只是这次来到了门前,侯大勇满脸严肃,也没有多瞧这些守卫。

大门缓缓地打开,虽然高高的围墙将院子与宫里、与外面更大的世界分隔开,可是阳光却不分彼此,普照着天下,以温暖的光芒让圈禁的院子充满地绿意。

一名穿着绿色宫装的年轻女子,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她提着一只用草编成的笼子,站在门后,道:“明天才到了送肉菜的时间,怎么今天就来了。”除了常来送菜的军士,这名宫女是小符太后的贴身宫女,被圈禁以后,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外人了,此时见到来者并不是平时常见的军士,而是侯大勇,愣愣地不知怎么办,忽然,她脸上露出惊惧之色,扔掉了手中的笼子,转身就朝内院跑去。

“阿珠,你跑什么跑,怎么不过来找我。”一个半大孩子从草丛里站起来,他身穿明黄色圆领长衫,假装怒气冲冲地看着这个宫女。

宫女牙齿打战,道:“侯相在门口。”

第三百五十六章 荡尽群雄(三十四)

宫中这一块圈禁之地,除了围墙高一些,也就和宫中其他的院子相差不大,更没有明显特征,院里繁华绿草茂盛,格外整洁,几个宫女在园中为剪枝,她们有说有笑,整个院子显出了一股勃勃生机。

这与侯大勇的想象并不相同,在想象中,圈禁之地定然是一派颓败,一片死气沉沉,他看着用棍子画在地上的一行诗句:“黄河远在北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从笔法上看,字体显得有些幼稚,不过,已颇有陈子腾书法的风范。

侯大勇略有些吃惊看着院中的一切,停了一会,他回头对着封沙和林中虎挥了挥手,道:“你们就在外面守着,别进去了。”封沙退了一步,站在了门外,而林中虎犟头犟脸地道:“我不走,我要跟着你,这是我的职责,罗指挥交待过我。”

侯大勇回头看了一眼林中虎,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道:“放心,这院里只有一个男子,他不是我的对手。”林中虎初到侯大勇身边,早上练武之时,和侯大勇较量过一次,曾被连摔了八跤,他对侯大勇一身功夫佩服得紧。

林中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把这事给忘记了,我就在院外等着。看着林中虎退中,侯大勇加了一句:“把门关上。”

小符太后此时正和陈子腾在里屋说着话。

小符太后肚子渐渐地大了起来,对于一国之母来说,这也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更准备地说,这是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虽然圈禁之中,没有谁能看得见。

今天一早,小符太后又猛吐了一阵,吐完之后。又是恨又是爱更是惧,就回到屋子里抹眼泪。陈子腾是这院子中唯一的成年男子,他最怕看见小符太后落泪,一番手忙脚乱,甜言蜜语,小符太后滚珠般的泪水这才停了下来。

望着梨花带泪的小符太后,陈子腾再次感慨:这女人,眼泪咋就那么多。冬天来了,哭;春天来了,哭;太阳出来了,哭;月亮不见了,也哭。

他是一个生性潇洒之人,也是一个重情之人,为了小符太后,他主动将自己囚禁在这也许永远都不会打开的高墙之内,也愿意接受或许比这更加凶险的处境,可是。当小符太后怀上了他的孩子之时。一根看不见地绳索捆在了他的心里,越来越紧,不时地让他喘不过气来。

在中原这个花花世界。在这一入宫门深似海的皇宫里,他有了亲亲的血脉,从此,他不在是天马行空的一个人,这种感觉,让他即难过又高兴。

听到侯大勇来到了门前,陈子腾脸色一变:宫外肯定起了异变,否则侯相不会亲自到这囚禁之地。小符太后年龄虽然小,可是经过几年宫中生活,见过了太多的风云变幻与阴谋诡计。她敏感地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两人对视一眼,陈子腾紧紧地握着了小符太后的手,他有些悲壮地道:“别怕,掉头不过碗大一个疤,何况,我们是三个人在一起。”

小符太后真心爱过两个人,一个人是一代雄武之君柴荣,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读了许多儒家书、却并不酸腐地陈子腾。

女人和男人是两种不同的动物,男人可是在同一个时间爱上不同的女人。就如一个碗壶可以配上不同的茶碗,这也是男人可以妻妾成群的心理基础,女人则不然,她们在同一个时间,只能爱着一个男人,爱上这个人,就会全心全意地爱他,但是,女人在不同的时间,却能够全心全意地爱着不同的男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男人变心,只是眼花,女人变心,就是真变。

此时,小符太后怀着陈子腾的孩子,她望着陈子腾英俊明郎的脸庞,道:“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死在一起就在来世做夫妻。”

说到这,小符太后听到了门外柴宗训的叫声,她脸上立刻愁云密布:柴宗刮是当令陛下,侯大勇若要下手,柴宗训必是第一目标。

小符太后和陈子腾走出了小屋,就见到柴宗训倒在地上,他时常拿在手中操练地木棒远远地掉在一边,衣服地胸膛上,隐隐有一个脚印。

在小符太后所居住地,没有一把锐器,当然就没有各式刀惧,木棒,就是柴宗训所能持有的最有威胁的武器。

小符太后怒火中烧,她历声道:“大胆贼子,竟敢殴打陛下。”陈子腾此时猜不准侯大勇地目的,就拉着小符太后,道:“沉住气,看侯大勇要做什么。”

柴宗训年龄虽小,却有着一股子犟劲,他翻身站起来,捡过棍子,又朝着侯大勇扑了过去,他刚近到侯大勇身边,又被侯大勇一脚给踢了开去。侯大勇就如和子侄辈较量一样,摇了摇头,道:“你还小,和我较量,还需练上几年。”

小符太后紧紧咬住嘴唇,她袅袅地走到了侯大勇面前,恭敬地行过礼,道:“奴婢参见侯相。”小符太后是柴荣的皇后,是当令陛下的姨娘,她故意以奴婢之礼与侯大勇相见,以此来羞辱侯大勇。

侯大勇也不说话,坦然受过一礼,对陈子腾道:“让宗训到一边去,我有话要和你们两人说。”

陈子腾来到了柴宗训面前,蹲下身来,道:“陛下,来日方长,你暂且回避,让太后来探听虚实。”

柴宗训警惕地看了陈子腾一眼,自从陈子腾和小符太后住在了一起,柴宗训也从心里对陈子腾产生了抗拒,但是他也知道目前的处境,陈子腾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脸上有不与年龄相称的成熟,点点头,骂道:“这狼心狗肺的篡国贼子,能有什么好事情。”

陈子腾望着早熟的陛下,心里颇有一番复杂滋味,这个滋味就如决堤的洪水,里面混着各式地草、泥、树等各式杂物,无法辨别清楚,浓郁得让人流泪,他站起身,道:“陛下先回去,等一会我过来。”

等到宫女把柴宗训劝回后院,陈子腾对着侯大勇拱了拱手,道:“侯相别来无恙。”

侯大勇没有寒喧之意,道:“我们就不绕圈子了,开门见山,直接说正事。”

小符太后突然笑了笑,恨恨地道:“符娘子可好?她为何不来。”

侯大勇不想和小符太后斗嘴,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若不想听,到一边去。”

小符太后冷笑两声,陈子腾使了一个眼色,道:“侯相有事请吩咐。”

“很简单,禅让。”

小符太后霍地站起来,指着侯大勇鼻尖道:“篡国贼子,你凭什么这样做。”

“太祖凭什么,我就凭什么,大梁现在有三万黑雕军,二万水师,潞州还有二万黑雕军精锐,这七万人马,足以让我有所依凭,我倒是担心你,若此事被人知道,仅仅是唾沫子都能淹死你。”

小符太后神情并没有什么不自然,她道:“侯相窍国,小女子这也算什么。”陈子腾急急地眨着眼睛,小符太后却不惧,又道:“侯相早已控制了大梁,直接称帝不就行了,何必弄这虚名,再说,既然是禅让,我和宗训,如何处置?”

小符太后具备了符家女子的决断,她早已料到了有今天,侯大勇所提的要求很温和,看来还有活命的希望,因此小符太后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侯大勇能答应至少还能逃得一条生路,若侯大勇不答应,也就没有遗憾了。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陈子腾对符家女子了解得极深,符皇后、符英和小符太后都是性格刚毅、杀伐果断之人,若他们是男子,定然能成为雄霸一方的人物,正由于此,他对于小符太后这么快就决定同意禅让,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宗训可以封王,你和陈子腾必须消失,我不愿意因为你损了先帝英名。”

侯大勇之意,不仅有一条活路,甚至可以脱离这三尺大的一块天,小符太后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道:“消失是什么意思,是杀掉我们,还是放我们离开。”

侯大勇笑了笑,道:“天地之大是你们想不到地,你们可以如徐福一样出海,觅得一块新天地。”小符太后常听陈子腾讲起草原石山的故事,就道:“我们去草原,到胡人的地方去。”

“不行,草原是我的地盘,你不能去。大海,渡过大海就有一片新天地,禅让之后,我送你们出宫,先眼登州去把孩子生了,然后就坐大船出海,我送你们一条长江水师特制的海船,可载千人,顺风而飘,必定能到达陆地。”

小符太后对大海颇有些恐惧,暗道:“恐怕侯相是想让我们在大海上自生自灭。”她马上又在心里反驳道:“他要杀我们和捏死一只臭虫,没有必要骗我们。”

陈子腾见小符太后犹豫不决,他温声对小符太后道:“咸阳泾阳杨良瑶曾从广州出发,历经过年,到了狮子国,又东行了千里,贾耽所著的《广州通海夷道》,专门说过此事,我祖上是江南人士,有人曾参加过这次航行,侯相所说不错,天下之大,何处没有一条生路。”

小符太后站起身来,道:“就这样说定,希望侯相遵守诺言。”

第三百五十七章 荡尽群雄(三十五)

和平地交出权力,这就是禅让。

禅让,名字虽然好听,实际上却是政治势力角逐的最终结果,当双方势均力敌之时,或是一方势力并没有占到压倒性优势,改朝换代就充满了血腥和暴力,而当一方势力占有绝优势之时,改朝换代反而就有一层遮羞布——禅让。

为了顺利接过大周帝国,南城侯府人来人往,重臣们走马灯一样出没,反而将皇城冷落在一旁。

飞鹰堂如今已经成为一张密布的蛛网,触角深入到大周朝的根腹之地,他们一方面在茶楼酒舍大造舆论,让百姓都习惯了“侯大勇之心路人皆知”,又在金水河下放了一个硕大的石人,上面刻着“郭柴侯,掌天下”六个大字,石人由盗墓贼处理过,看上去十分地破旧,当修整金水河的数州百姓们挖出这个石人以后,开封府便派出所有衙役,声势浩大地将石人押解回了开封府。

“郭柴侯,掌天下”,就如长了翅膀的大头苍蝇一样,迅速飞遍了大街小巷。

飞鹰堂还派了不少人手潜入到各个衙门,担任下级官吏,这些官吏虽然是飞鹰堂的人,却严格地遵守着规矩,不主动打探消息,也不主动进行活动,他们的主要职责是看与听,将各个衙门的情况一点不漏地反映给飞鹰堂的政事分堂,由政事分堂汇总情况,续而进行分析决策。

石人一出,飞鹰堂政事分堂便堆满了陆续送来的各种情况记录,十二个政事分堂的分析人员熬白了无数青丝,最后得出了很简单的结论:“各部正常,无异常。”

坐镇潞州的石虎亦来到了大梁,石虎在沧州城外与侯大勇同入虎穴,斩杀了沧州城外大军将领刘海,其命运便和侯大勇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只是,他一直远在西北作战,又总是躲在侯大勇高大的身影里,名声不显,除了少数重臣大将,并不为一般大臣所知。他坐镇潞州以后,石虎以及石佛的大名才渐渐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