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阿蓉眼光好,这支钗戴在头上简单素雅,而且比那些晃人眼的步摇要低调许多!”

插在青霜刚梳好的头上,阿瑶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现在的她可不是三年后那个过度操劳后皮肤粗糙的村妇,明眸皓齿的闺中少女怎么穿戴都好看。

自我欣赏一番后,她顺势扣上妆奁。欣赏着宋钦蓉失落的目光,由丫鬟伺候更衣,慢悠悠收拾妥当后,似乎想起什么她面露懊恼。

“看我这记性,倒忘记把给阿蓉准备的东西拿出来了。”

原来表妹特意为她准备了一份,怪不得没让她随意挑选。宋钦蓉不悦的心稍稍平复,虽然看到阿瑶头上黄碧玺珠钗时表情仍旧有些晦涩,但心下更多地则是期盼。能被阿瑶拿出手的东西,怎么都不会太差。

即便如此盼着,表面上她还是微微摇头,低声道,“这怎么好意思?”

阿瑶眼睛瞪得老大,神情微微有些不悦:“阿蓉不想要?那便算了!”

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宋钦蓉急了,扯着她袖子急道:“阿瑶莫要生气,我只是不想让这些影响咱们姐妹间的情谊。”

以前连吃带拿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心下冷笑,阿瑶面上却越发平静,“原来是我误会了阿蓉,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只是一点小东西,阿蓉不必往心里去。”

终于是圆过去了,看着丫鬟捧进来的精美匣子,宋钦蓉紧张的心放松下来。

“来,阿蓉看看。”

这么大的盒子肯定不会是首饰。宋钦蓉掂量下份量,不轻。难道是名贵的摆件?或是因今日入学,为应景送了文房四宝?不管怎么样,阿瑶送的从来都是稀罕物。

满含期待地打开盒子,掀开上面精细的缎子,然后她看到了精美包装下隐隐泛着光泽的——糕点。

“这…”

欣赏着她呆若木鸡的表情,阿瑶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我明白了阿蓉的心思,怕太过贵重的东西影响了你我之间纯粹的姐妹情。所以便弃了先前备好的小叶紫檀手串,换成了百味斋的水晶绿豆糕。”

她的小叶紫檀手串!宋钦蓉心在滴血。

“阿瑶,其实…”

“难道阿蓉不喜欢?”阿瑶脸上诧异之色更浓,“可刚才你明明在说…”

她喜欢才怪,难道表妹当别人都像她那样不谙世事,视金钱如粪土?偏偏话是她说得,如今再否认就是自打嘴巴。视线扫过梳妆台上闭合的妆奁,她忍,过不了几年这一切都会成为她的!

平复心绪,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自然是极为喜欢。”

阿瑶喜笑颜开。宋家人都是一路货色,明明骨子里贪得很,表面上非要装得风光霁月。宋钦蓉来之前她便已计划好,果然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前世那么多珠宝首饰扔出去,都比不得沈墨慈几句好话、几片糕点。这辈子胡家的钱就算扔到水里听响,也绝不会便宜这些人。

“既然阿蓉如此喜欢,那以后逢年过节我都送你糕点。”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开启虐渣模式。先拿小的开胃,大餐慢慢上。

初次面对

当日胡九龄说青林书院如何辛苦时,阿瑶虽然百般辩驳,但真轮到自己进书院,她才发现有些事想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就比如说早起赶去上晨读,论心境阿瑶是三年后那个习惯五更起身围着锅沿操持早饭的市井妇人,可身体上她还是胡家娇养十三年的千金小姐。前几日没白没黑的苦读全凭一口气撑着,身子早已疲乏到不行,一大早青霜叫起时她更是恨不得化为一团棉花,任由温暖馨香的缎面被套紧紧包裹住,直睡到地老天荒。

要不是“宋家表少爷和表姑娘”这几个熟悉的字眼像冰锥般刺入她的后脑勺,恐怕她真会任性地睡过去。

好在宋钦蓉的反应给了她最好的补偿,让她离开温暖被窝时的挣扎和不甘悉数消散,全身上下如三伏天喝了雪水般神清气爽。

“点心可备好了?”

收拾妥当,她扭头问道青霜,旁边抱着点心匣子的宋钦蓉一愣,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自打奶娘诬陷后,青霜对当日救了她的姑娘感激涕零,做起事来格外用心。这会听姑娘问起,她面露恭谨、事无巨细地答道:“姑娘,百味斋一早新鲜做好,刚出锅就送了过来。统共是六样招牌点心,每样都做了三十五对。照您的吩咐,小厨房里已经装好,统共装了三十份,还剩下五份零散备着,出点什么事随时可以换上去。”

阿瑶满意地点头,当日她留青霜在身边,不过是出于前世愧疚。可短短几日她便觉出了青霜好处,有些时候她虽然不如奶娘老练周到,可只要她稍作提点,她定会听进心里,仔细琢磨后不明白的地方再问她,然后下次她就会将事办妥。

用心又忠心,且没有聪明到让人感觉有威胁,这样的丫鬟哪个主子会讨厌?

“留一成备用,剩下的两份你拿去吃好了。”

青霜面色有些惶恐,“姑娘,这怎么使得。”

不过是两份点心罢了,左右她又吃不了那么多,干嘛非要占着。趁着新鲜美味,让别人享用一二又何妨?摇摇头刚想说无碍,面前青霜惶恐的神情与幼时奶娘脸上的表情重合。刚来胡家那几年奶娘做事利落、为人谦恭,可不知从何时起,记忆中谨守本分的奶娘越发胆大妄为,直到在胡家败落后卷着她价值连城的首饰逃匿无踪。

奶娘到底是如何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

从忠诚勤恳到贪财偷懒,这其中除去奶娘本身的贪婪外,也跟她数十年如一日的纵容脱不开干系。

心中有所明悟,再开口时阿瑶完全换了种说法。随意挑了件这几日青霜做得好的事,把点心当做打赏给了她。

她只是随口一说,但耐不住青霜多想。阖府都知道伺候姑娘是个好活计,顶有脸面不说活还轻松,她因祸得福被调到姑娘身边,后面不知有多少丫鬟婆子眼红。正因如此她才格外小心,姑娘的每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过三遍。

如今听姑娘称赞她衣裳选得好,不用三思青霜心里就一咯噔。奶娘是如何失势的?起因还不是一件衣裳。

难道姑娘知道了那事?

心下越发惴惴不安,跟在姑娘身后,去正院给老爷、夫人请安,简单地用过早膳后随姑娘一道去书院,青霜心绪始终无法平静。

阿瑶倒没太多关注她,虽然欣赏青霜,但一时半会她还没打算拿她当心腹。经历过前世,她真的很难再去相信任何非亲非故之人,就连亲朋故旧,她能相信的也唯有爹娘。

她自然察觉出了青霜的心神不定,但这会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同出一架马车中的宋家兄妹身上,暂时没心思去想其它。

因着初入书院,阿娘担心她不适应,便叫了同在书院进学的宋家表哥表姐陪她一道前去。她自是百般不愿,可前世活了十六年向来只有别人骗她的份,一时间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等到反应过来,阿娘已经派下人去宋家说道。

眼见着下人早已没影,阿瑶反倒释然了。同在一座书院,即便早上进学时见不到,待到上课时总能见到宋钦蓉。妹妹都来了,做哥哥的宋钦文还会远?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更何况书院中还有沈墨慈,与其所有刺激她的人一齐涌上来,还不如分开淡化这股冲击。

事实证明她的预想没有错,身为家中独女,阿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前世最后三年也只在赴京后过了几天苦日子。可日子再苦,大多数时候宋钦文也都是哄着她顺着她,若说真的遭受背叛也就是在临死前那一次。

可那一次,就足以摧毁她整个人生。

这让她如何不恨!

如今最恨的人正坐在她对面,不算宽敞的马车车厢内彼此呼吸可闻,阿瑶几乎要隐藏不住自己情绪。袖中双手紧握成拳,低头她胸膛起伏不定。

“阿瑶是怎么了?”宋钦蓉声音中满是惊讶,余光扫过膝上点心盒子,她故意问道,“肩膀一抽一抽的,莫不是在哭?”

“阿蓉!”宋钦文厉声呵斥,在面对阿瑶时声音换为温和,“表妹莫要难过,你这样姑父也会担心。”

“别提我爹!”

阿瑶眼眶通红,悲伤的神情反倒遮住了火冒三丈的双瞳。前世阿爹刚死时,宋钦文也常这样劝她。不论是说话的内容,还是声音、语调都与那时一模一样,相同的场景瞬间激起她的回忆,让她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掐死他。

她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可刚抬起手,袖子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的金丝红翡玉镯。嫩白藕臂上那一圈鲜亮的红提醒她,她已经回来了。

理智瞬间回笼,她想起几天前生平头一次扯谎,对着爹娘瞒下重生之事。她不是信不过他们,也不是全然怕阿爹担心,而是她根本不知此事该从何说起。前世骗她最惨的宋钦文,如今还是面冠如玉、品学兼优的书生。不说往日,今日接她一道入书院,这等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他都早起一个时辰来胡家恭候。这般滴水不漏,若她贸然说他是个伪君子,谁会相信?

她必须得稳住,亲自揭开她脸上伪善的面具。

想到这阿瑶以帕掩面,深吸几口气,她尽量将心绪放得平和,“本来我就想阿爹,表哥一提我更想得厉害,竟是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去。若是今日我在书院表现不好,那可都怪表哥。”

“凭什么怪我哥!”宋钦蓉一脸不乐意。

“阿蓉,表妹不过是在说笑。”

虽然这样说着,宋钦文可没忘记方才表妹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恨。余光瞥向旁边墨迹未干的讲义,莫非表妹知道了?

“我也是在跟阿瑶说笑,”宋钦蓉挪挪身子紧挨着阿瑶,“哥哥对阿瑶比对我还好,阿瑶向来最喜欢你,她又怎么舍得怪你。阿瑶,是不是?”

阿瑶一阵恶心,推下宋钦蓉,她皱眉道,“你说什么那!”

她声音中尚带着几丝未散去的童声甜糯,混着推搡的小动作,倒像是小女儿不好意思的撒娇。对面宋钦文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下稍稍轻松。

说话这会功夫东林书院已经到了,书院位于东山脚下,还未进院内,便已看到围着院墙那片茂密的紫竹林。宋钦文跳下马车,先将坐在外首的宋钦文扶下来,转过身刚想扶阿瑶,就见她已经在相反的那边跳下来。

离晨读还有一刻,许多晨间贪睡的学子大都掐算着时辰,赶在这时候过来。书院前面尚算开阔的空地上挤满了各色马车。不过当宋钦文的马车过来时,不论是豪华的还是不起眼的各色马车都有意识地让路。

原因无它,多年来宋钦文都是书院中成绩最好的。自他入学后,男学榜榜首就从未换过旁人。

举凡才子多少都有些傲气,宋钦文却是其中另类。即便书院后厨干杂事的婆子,他也向来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同窗间学业上遇到疑问请教时,他向来是来者不拒,再简单的问题也不厌其烦、耐心解疑答惑。

多年下来宋钦文用其所作所为,赢得了书院上下的一致敬重。是以见到他的马车,众学子皆如对待夫子般,命自家马车避让。

往常他马车上只有宋家兄妹二人,如今见上面跳下来第三个人,所有人皆好奇地看了过去。

跳下马车阿瑶堪堪站稳,便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在或美或丑、或惊讶或疑惑的数百张脸中,她一眼就看到了沈墨慈。

倒不是她眼神多好,或有什么玄妙的心灵感应。而是沈墨慈今日打扮实在太过显眼,学院门口的紫竹林旁,她一袭月白色纱裙,配着足以让人惊艳的五官,整个人美得如林中仙子、月下嫦娥。看到她投过去的目光,她微微一笑,莹白如玉的面庞如午夜幽昙、又如池中白莲,直让人恨不得沉浸在她的温柔中,长醉不复醒。

“想必这便是胡家姑娘?”

沈墨慈不仅人柔情似水,柔和的声音更是让人如沐春风。阿瑶余光看向宋家兄妹,宋钦文尚能维持住道貌岸然,宋钦蓉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动,面露喜悦小碎步跑上前。

“阿慈,她便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先前你看中那件百蝶纱衣,便是被姑父高价竞买去给了她。”

“原来这便是阿蓉时常挂在嘴边的表妹,”纱衣之事被说破,沈墨慈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不仅如此,她笑容又恰到好处地亲切了些,“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正巧我今日特意命人备下了些茶点,离早读还有些功夫,咱们女学这边的姐妹边吃边聊会天,也都熟悉熟悉。”

有了马车中的心理建设,这会对上沈墨慈,阿瑶已经能很好地掩藏情绪。尤其当她看到沈墨慈身后提着食盒的丫鬟后,迎着晨光,她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咱们正好想到一块去了,我想着今日与书院众姐妹第一次见面,便准备了点见面礼。”

边说着便朝后打个手势,青霜赶眼力见地命人抬过来。两名小厮抬着一只木箱走过来,放下后敞开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砖头大小的雕花木盒。透过镂空木雕,六对颜色、形状各异,但都精美到让人不忍下手的点心整齐地摆放在里面。

与之相比,同样造型别致的食盒就有些不够看了。

沈墨慈笑容僵在脸上。

针锋相对

女学位于东林书院西边,大夏女子地位虽比前朝要高,但终究比不得男子。书院百余学子,女子只占十之二三,连带半路入学的阿瑶,统共有三十人。

阿瑶也是依照此人数准备的点心,其实她能想到这主意还要归功于宋钦蓉。

“我与阿蓉自幼相识,常在一起玩,以前她没少跟我抱怨书院晨读时辰太早,不少人赶着过来顾不上吃饭。现在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每天早晨从热乎乎的被窝里起来都是场挣扎,今早若不是阿蓉一早过来喊我,恐怕我也会耽误时辰,对此我算是感同身受,所以就给大家准备了些点心。”

宽敞的学堂中,阿瑶先自我介绍一番,顺便说出了送点心的原因。她话音不疾不徐、语调中满是真诚,提及阿蓉时更是顺势看过去,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导宋钦蓉身上。而她自己则是在趁人不备时,用挑衅的目光看向沈墨慈。

沈墨慈脸上依旧维持着温柔得体的微笑,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放在桌下的一双手却紧握成拳,修剪得宜的指甲几乎要掐破掌心嫩肉。

“阿慈,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宋钦蓉座得离沈墨慈最近,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略带小心地解释道。

叫你多嘴!心下越发恼恨,沈墨慈脸上反倒笑得越发温柔。刚想开口宽慰几句,顺带小捧一番胡瑶,当着女学所有姑娘的面证明她温柔善良心胸宽广,嘴刚张开还没等说话,却被前面的阿瑶抢了先。

做自我介绍时阿瑶站上了书院夫子的位置,这边不仅位置更靠前,地形更是要高一块。居高临下她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更不用说着重关注的宋钦蓉与沈墨慈。

“阿蓉表姐为何要与沈家姑娘道歉?”

清亮的声音响彻学堂每一个角落,说完她目光转向向沈墨慈旁边丫鬟,恍然大悟道:“我倒是想起来了,在书院门前,沈家姑娘曾说过她也为大家准备了茶点,莫非…你觉得我抢了她风头?”

被二十几双眼睛盯着,宋钦蓉脸色以可见的速度白了下来。她总算明白早上在胡家后院,听阿瑶问她丫鬟可曾准备好点心时,心下突然涌起的不祥预感是什么。

阿瑶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无数片段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每当她提起阿慈时阿瑶的闷闷不乐,甚至有好多次她都直接了当地埋怨她,说她跟阿慈要好不理她。

她一定是在嫉妒,所以想借此破坏她与阿慈的关系。

刚这样想着,她就见台上阿瑶满脸不情愿,“阿蓉这又是何必?”

果真如她所料!紧张地看向沈墨慈,宋钦蓉下意识地解释:“阿瑶在说什么。阿慈别听她胡说,以前那么多次都是你帮大家带茶点,这份恩请大家都记着,不是旁人一次两次…”

“阿蓉!”

听到“恩情”两字时沈墨慈就知道要坏事,赶紧出声打住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皱眉往台上看去,她就看到一双满是得逞的眼睛。

对着沈墨慈扬起肆意的笑容,阿瑶顺着方才的话接下去,“不就是几块点心,阿蓉这又是何必?能入东林书院的姑娘家中怎会缺这点东西,怎么被你一说反倒成了恩情?这两个字真把我吓一跳,前面我已经说了,今日带点心来纯粹是觉得大家早起赶晨读辛苦,想当点见面礼,阿爹也嘱咐我同窗之间要互相帮助,我们从未想过什么恩什么情这么大的事。莫非…沈姑娘这样想过?”

被周围怀疑的眼光盯着,沈墨慈几乎气到内伤。她只是沈家庶女,庶与女两项都占了,月钱本就不如书院中多数嫡出姑娘丰厚。虽然这两年接触沈家生意后境况好了很多,可前几年刚入书院时,却是节衣缩食外加姨娘周济,才能这般大方地每日带吃食。她已经想不清有多少个早上,姨娘天不亮便起身亲手做茶点。

他们这般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青林书院中的人脉。这些小恩小惠寻常人看不上眼,可架不住时日久了润物细无声。

她坚持了整整五年,好不容易收服女学大多数人,剩余几个看她不顺眼的,碍于人言也不敢在明面上与她争锋。可这一切全被胡瑶毁了,右边戏谑的目光传来,一口血堵在心头,嘴中腥甜的滋味传来。

忍住!空海大师今日便要前来,想到宋钦文早先答应过的她的事,她略微缓了一口气。

不过是一点极易变化的人心,有了空海大师的赏识这点东西算什么,笑到最后才能笑到最好。

整整五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如今她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强咽下口中腥甜,她笑得比刚才对上宋钦蓉还要温柔。

“自然不是,在这事上我与胡家老爷倒是想到了一处。大家同入书院本来就是缘分,自然应该互相帮助,不过是几块茶点算不得什么,解了大家晨读之饥,安心读书才是头等大事。”

说完沈墨慈将目光转向她,“你说是不是?”

五年的心血也不是没一点用,像沈墨慈这样全身上下都是心眼的姑娘毕竟是少数,女学中大多数姑娘还是心思单纯之人。这番话说出来,大家都愿意相信她,连带着也对第一天来就挑起事端的阿瑶心里有些不满。

那么多人将心思写在脸上,阿瑶再看不出来可白重生了一回。心下重新认识了沈墨慈的危险程度,面上她却是痛快地认错,态度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倒是我听阿蓉说多了恩情,误会了沈家姑娘。不过方才你有一句话说得极对,带茶点本就是为解大家晨读之饥,这本来就是大家的事,总不能一直由你一个人准备。”

三言两语歪解掉沈墨慈意思,阿瑶笑盈盈地看向下面。

虽然大家相信沈墨慈,但方才的话总归在众人心里留下点疙瘩。而对那些跟宋钦蓉同等想法,认为沈墨慈待他们好是恩情的人来说,阿瑶最后的一遍重复让他们心里怪不是滋味。

他们是真缺这两块点心么?阿瑶方才说得没错,能进东林书院的姑娘,又有哪个人家中拿不出这点东西。

当即便有人提议,“既然这是大家的事,我看以后不如由大家轮流准备。”

“圣人云,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主意甚好。”

负责晨读的顾山长走到门边,刚好听到这句话,再看里面对峙双方的情形他也就大体明白了。

沈墨慈那点笼络人心的手段能骗过这点涉世未深的姑娘,却瞒不过他的眼睛。若是往日他也就一笑置之,可今日…想到今早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马车内的玄衣少年,还有他嘱托之事,他也只能尽下为人师表的“劝诫”之职。

“百味斋点心毕竟难寻,大家可以仿效沈墨慈,在家中厨房自做些拿来,莫要让此事成为负担。”

顾山长只是出于一片好心,百味斋点心每日限量,刚出炉便会被抢购一空,买不买得着还两说。即便能买到,那价钱也不是一般人家能供得起。可他这等说法,却在无形中扇了沈墨慈一巴掌。

嫡母不慈,她所带茶点多数时候是由姨娘亲手所做,自然比不得百味斋精致、美味又值钱。听着旁边姑娘听到“百味斋”时忍不住的惊呼,一声声如尖针般刺在她心头。

对这一切好无所觉的顾山长宣布另外一事,“空海大师已到,稍后便会开坛讲学。今日晨读暂且取消,诸位且随我入东边男学。”

听闻此言沈墨慈瞬间恢复斗志,其他人则在惊喜的同时,面色异样地看向台上阿瑶。

书院姐妹

自前几日空海大师要来青林书院开坛讲学之事传开后,书院众学子就无不盼着这一天。

空海大师名满天下,虽不知其学问如何,可单那手令长公主起死回生的本事便是神乎其技。能有幸听其讲学,将来无论何时提起来也都是件荣幸的事。作为青城最好的书院,青林书院每年束脩都比其它书院高一大截,学子中家境优渥者倒不会计较这些,可那些只是小富的人家难免要多计较一二。尤其是送姑娘进学的小富人家,女子不能参与科举,读书与否本就有争议,这些人家不乏咬咬牙硬着头皮才供应着的。

本来犹疑之事,在听闻空海大师到来后悉数变为庆幸。

那可是名满大夏的空海大师,自家姑娘听了他讲学,日后议亲时身家也跟着水涨船高。相比起来,多交的那点束脩算什么。

前两日正逢下旬休沐,女学这些姑娘在家时没少听这种说法。本来他们还担心,空海大师是否真的回来,即便来了会不会容许女学听讲。带着这般担忧的众人听到顾山长确认此事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脸上满是庆幸。

本来占据心神的忐忑担忧放下后,悠闲之下他们终于有心思去关注新入学的阿瑶。这一想,嫉妒之情就忍不住浮上来。

他们入书院多久了?每季的束脩按时交着,严寒酷暑五更晨读不说,每日中午还要吃粗糙的大锅饭。日复一日坚持好几年,才碰到这般好的机会。可有人入学第一日,便碰到这般好事。

当即便有人撇了嘴。

因着讲学之事,书院一方还有许多事要准备。通知到女学之后,顾山长也未多留,而是急匆匆赶往前院。

待他走后,女学诸人更是懒得掩饰自己不忿。

“有人运气真好,白捡了这么个便宜。”

“不是说专门请了女师傅在家学,看不上咱们书院,怎么这会眼巴巴赶过来。”

青林书院束脩颇高,能进这里的姑娘无不是家中受宠的,心下有气自然不会多忍。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温良贤淑的,拉着说话之人衣角劝他们少说几句,可脾气上来哪是旁人几句劝能打住的。

“阿瑶已经进了女学,日后大家便是同窗姐妹,何必为这点事不痛快。他们几个就是嘴快点,其实人都很善良,阿瑶千万别往心里去。来大家先吃几块点心垫垫饥,等会开坛讲学时可别堕了咱们女学的名声。”

开口之人正是沈墨慈,她先是皱眉看向说话几人,又面露难色地朝阿瑶解释,最后提及女学时却是挺直脊梁一派斗志昂扬。

一番话说下来,不少姑娘为她鸣不平,“阿慈脾气未免也太好了,刚才她还那么说你,现在你却替她说话。”

这句话道出了不少姑娘心声,见此阿瑶心下叹息。沈墨慈这番话面面俱到,可她的重点却是“点心”二字。

“也是我考虑不周,平白让大家受了几年委屈。”

沈墨慈神色有些黯然,此举更是勾起了满室女学子的愧疚。虽然以前他们也觉得老吃沈家茶点不好意思,因此心里多少怀着点愧疚,可日日不辞辛劳准备茶点的阿慈又有什么错?

阿瑶实在是太过分了,不仅见着好事凑过来摘现成的桃子不说,还千方百计挤兑阿慈。

将一切尽收眼底,阿瑶心下叹息。她终究是太过稚嫩了,重生又如何,机谋智慧手腕却不会随着重活一次而彻底改变。上辈子她斗不过沈墨慈,本来就能证明很多事。这辈子虽然有所觉悟,重生几日做了许多布置,却终究抵不过别人十几年道行。

从未有一刻,她如现在这般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沈墨慈的差距。尽管如此,她也不能放弃。

“阿慈说得对。”

阿瑶本想学沈墨慈如梦似幻般温柔的笑容,可唇角刚咧开她就恶心到不行,连带着全身上下也僵硬,到最后干脆维持自我。好在她生得不错,五官虽不如沈墨慈那般令人惊艳,但确是极为顺眼,看起来让人很舒坦。

“大家入了书院已成同窗,日后就是姐妹,本应相亲相爱。方才我对阿慈有所误会,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听风就是雨,说出那番话让大家心里不舒服。”

说完阿瑶微微欠身,歉意溢于言表。

十几岁的姑娘,又大都是家中娇养起来的,除去极个别天赋异禀之辈,其余哪有多深的心计。就算心有不忿真说几句,也都是说过就忘,还不会严重到记仇的程度。是以这会他们听阿瑶如此郑重的道歉,再看她那张讨喜的脸,心下火气瞬间去个七七八八。尤其是方才开口那几位姑娘,这会更是心生歉意。

“我…我就是个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那几句就是随口说的,阿瑶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