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台下一片哗然。

尤其是沈金山,他本就与平王和吴同知有过商议,对征募军饷之事一清二楚。方才定北侯说第一句话,他便已经明白所有事。

可他宁愿自己不明白!

因为明白,他才知道自己掉入了个怎样的陷阱。今日之事本来就是他理亏,当着青城这么多百姓的面,他根本无从辩白。如今钦差宣布朝廷征募军饷之事,处于理亏一方的他怎么着都得大出血。

原来拜师仪式是假,把事闹大引他出来,然后坑他一大笔银子是真。

对手多年,不仅胡九龄了解沈金山,反过来沈金山也了解胡九龄。这会他终于将这件事中的弯弯绕梳理个明白,可他发现,自己却被完完全全地饶了进去,缠得结结实实。

这世上最憋屈的是什么,就是明白所有关键,明知道前方是个陷阱,但还必须得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不仅要往下跳,他还得陪着笑脸、说尽好话往下跳。

这个九尾老狐狸!

沈金山几乎被憋出内伤。

站在高台上,胡九龄笑眯眯地看着他。虽然这会沈金山神色如常,可不停挠头的手却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煎熬。

难受吧?更难受的还在后面!

“敢问侯爷,究竟是何等借法?”明明已经知晓全盘计划,面上胡九龄却装得一无所知,拱手不无恭敬地问着。

这一问,问出了台下所有人的心声。尤其是紧邻着高台,前排中间位置最好的那几桌。这上面坐得都是青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阿瑶在书院的师长,以及平日跟胡家有生意往来的各大掌柜。前者关心朝中大事,后者则是单纯地对钦差提议感兴趣。

陆景渊退后一步,状似无意地避开他行礼,不紧不慢地说道:“诸商户所出钱粮,折算抵免日后税赋。”

还真是这样…

不少有先见之明的商贾早已隐约想到此处,这会想法被证实,他们心里别提有多舒坦。

本来嘛…朝廷跟山匪也没多大区别,税赋和打劫都是从他们手里抢银子。经商之人没有文人的酸腐,更没有一般百姓的胆怯,他们最是识时务。向来民不与官斗,朝廷要征募军饷,随便找个理由都行,难不成他们还有什么办法拒绝?本来听到小侯爷说征募军饷时,众商贾已经做好了出血的准备,心里盘算如何周旋着少出点,还有出多少才能不影响自家铺子生意。

没想到峰回路转,拿出去的银两还能抵后面税赋。

本来做好心理准备打水漂的银两,这会竟然还能发挥点作用,一时间他们纷纷觉得赚了。

“西北将士不辞辛劳浴血奋战,保我大夏疆域安宁,护我等走南闯北经商之人路途安宁。多年受人恩惠,这会出些军饷也是应有之义。”

察觉到商户们面露赞同,胡九龄带头表示赞同。

慢一步没说上好话的沈金山,这会头挠得更厉害了。更让他郁闷的是,身后桌上那些相熟的商贾,这会纷纷附和胡九龄之言。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等经商之人亦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不能上阵浴血杀敌,难道还不能出点银子让将士们吃顿饱饭,穿些暖和衣裳?”这是个幼年在青林书院读书,肚子里颇有些墨水的商贾。

“当然要出!”

“的确是应有之义。”

有这些富贵商贾带头,后面的平民百姓也纷纷点头,一时间码头上赞同之声不绝于耳。

声音传到画舫内,平王急得像热锅上蚂蚁。

“他竟然拿朝廷税赋为饵,这下谁还会把银子给我们。静观其变?再静下去、煮熟的鸭子都要飞了。”

看到依旧闭目养神的吴有良,他突然间来了气:“吴同知是不是忘了,现在咱们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得不到银子,你家在西北的侯爷也得不到。到时候他只能他眼睁睁看自己最不喜欢的儿子完成皇命,风光无二。现在已经绕过广平侯府直接封了定北侯,到时再升一级成国公,当儿子的比老子品级还高,这是要广平候回京述职时给儿子跪地请安?”

“你…你要干嘛。”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喉结处。

“殿下也知道咱们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就休要再说这些辱人之言,无端令人不睦。”

“我、我不说就是,你先把刀放下。”

“殿下着急,难道着急就能想出办法?如今只能静观其变!”略带狠意地说完,吴有良缓缓收回匕首。

抚摸着脖子,平王一屁股坐在地下,裤裆间竟然微微有些热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什么,外面再次传来一句话。

“今日在这,本候这添个彩头。诸位商贾中出银两最多者,便可为青城绸市商会首任会首。会首与朝廷官员一道维持绸市正常运转,可直接越过官员,向朝廷奏报。”

什么!

平王只觉眼前一黑,一股热意从双腿间倾泻而出,他却毫无所觉。

陆景渊先是俯下身子向商贾借银,做足了低姿态。让众人感觉到诚意后,他又抛出减免税赋的条件,相当于把借过来的银子还回去。正当各大绸缎商感觉到赚了便宜,真心实意想出银子时,他又提出“会首”之职。

青城这些绸缎商一个个富得流油,他们压根不缺银子。会首、而且还是能直接上达天听的会首,即便只是个噱头,也会让那些大绸缎商们如蚊子见了血般,一个个抢破头。

陆景渊已经把条件许得这么高,他再拿什么去拉拢这些无利不起早的商人?

他的太子梦啊!

梦想宣告破灭,平王瘫坐在那,肥硕的身躯痴痴傻傻,倒真像是失了心智的痴傻之人。

一阵浓烈的尿骚味传来,吴有良嫌恶地走出船舱。站在船舷上,透过码头上激动的百姓看向高台正中的玄衣少年。

这便是侯爷嫡长子?

想起常年深色衣袍、威重沉稳的侯爷,再看面容迭俪、张扬肆意的少年,他眸中不由染上几丝厌恶。这般丁点不肖似的儿子,也难怪不得侯爷欢心,还是同在西北、常年呆在身边尽孝的二公子更好。

竟然敢拿朝廷税赋开玩笑,看他到时该如何收场。

粗粝的大手攥得咔咔作响,唇畔扬起阴狠的笑容,吴有良转身走进船舱。

他丝毫没注意到,在他转身片刻,高台上的玄衣少年突然将目光移过来,如早已料到这里站着个人般准确地瞄过来。见到他的身影,少年唇角微微扬起,眉目间尽是冰寒和嘲讽。

“景哥哥。”

被身边少年骤然变冷的气势吓到,阿瑶小心扯扯他袖子,试探着叫出声。

轻柔的声音如羽毛般,抚摸在如寒冰般冷硬的心上。心下有所触动,在胡九龄看不到的角度,他胳膊疾转,反手握住她的小手。

他早就注意到这丫头的手,不同于前世围着锅台转时的粗粝,还未经历过苦难的她十指纤纤,每一根手指都如春天里刚萌发出来的小葱葱白般,纤直白嫩。拿书时两根手指巴在藏蓝色书封上,如上好的画作;握笔时五指捏住打磨光滑的笔杆,如镶嵌在原木上的羊脂白玉;做棋子块时小手搓揉面团,灵动间直让人觉得那不甚规则的棋子块是堪比龙肝凤髓的无上美味。

直让他想变成书、变成笔、变成面团,被她轻轻捧着、细细捏着、慢慢揉着。

因着早上水下那双白嫩的小腿,小半天气血上涌,这会他终于忍不住握住作弄的玉人儿。揪着她的手指往掌心一带,然后整个握在里面,外面再覆一层宽大的袖子。她的手好小、好嫩,他可以轻易将其包裹起来,置身掌心他只觉自己握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滑而不腻、柔而不凉。

“景哥哥。”

阿瑶胆怯地出声,他在干嘛啊,那么多人怎么可以拉她的手。还拉得那么紧,他都挣脱不开。

“恩。”

这样拉姑娘家手是不是不好…耳根微微泛红,墨色纶巾飘下来,恰好遮挡住发热之处,陆景渊面色更为严肃。轻轻再往手心里带带,舒适的手感让他舍不得放开。

反正站这么高,而且还有宽袖挡着别人也看不见,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陆景渊放心得太早了,角度关系虽然站在他那侧的人看不到,可站在阿瑶一侧的空海大师,以及后面情绪渐渐平复的宋钦文却将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小侯爷果然进展神速,大庭广众之下都能拉小手了。宝相庄严的脸下是一颗冒着粉红泡泡的心,空海大师表示:能把大徒弟和二徒弟凑成一对,他这辈子最大的心病也就去了。不然日后男儿娶不到贤妻、姑娘嫁不到良人…

想到这他往后瞥一眼,恰好看到神色震惊的宋钦文。

“你…”

“阿弥陀佛。”快步走到宋钦文身边,打住他脱口而出的拆穿之言,他弯腰扶起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昨日所种之因,结得今日之果,这实在怨不得谁。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僧也不忍看施主如此伤心,这便送施主早日离开这个伤心地。”

说完不等宋钦文反应,他便连拉带拽地将人提起来,沿着来时上来的木梯往下走。

习武多年,空海大师虽已年迈,但对付一个文弱书生还是绰绰有余。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他沿着众人不注意的小道,一直将宋钦文拽到流水席边上。刚想寻宋家马车将其送走,就见手中少年一哆嗦。

“阿爹。”

今日乡下也摆流水席,身为亲家宋冠生当然也得前去。刚入席没多久,他就从胡贵打发来的下人口中得知了自己儿子做得混账事。

胡贵打发下人过去,还真不是为了特意向宋冠生打小报告。看到大丫鬟闹事沈墨慈被揭穿后,他灵机一动,这等大事不能单让城里人知道。如此好的帮阿瑶出气的机会,必须得好好利用。

宣传!大力宣传!

前几日杨氏母女在胡府跟前闹事,以及后来的“丢份“传言中,他很是挖掘出一批巧舌如簧、适合散播传言的下人。从沈墨慈处体会到舆论战所带来的好处,胡贵有样学样。他将这些人专门挑出来,闲来无事时分配到胡家各处绸缎庄当说客,将自家绸缎吹得天花乱坠;有事的时候,比如现在这会,就调过来混在人群中散播小道消息。

这部分人被派到乡下,有人认出了宋冠生,念着夫人这位兄弟是个本分人,怜悯之下他也就多说了两句。

听完后宋冠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顾不上套马车,直接翻身上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码头,正好看到空海大师带着宋钦文走过来。

“孽子!”

趁着下马的力道,他直接一脚踹过去。

被踹翻在地,宋钦文悲从中来,抱着他的腿痛哭出声,“阿爹,知州大人夺了我的生员资格。”

“什么?”

儿子才学宋冠生是知道的,上次考秀才时夺得魁首,这次乡试无论如何他也能过。私心里他为这个儿子感到骄傲,虽然刚才踹了一脚,但那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怎么会这样。”

“阿爹,你去求求姑父和表妹。表妹现在是知州大人的师妹,她说话大人肯定能听进去。到时儿子若能中举,定会衔环结草报答胡家。”

对,去求阿姐,求姐夫。

手足无措之下,宋冠生抬脚就向往高台处走。可还没等他他迈出第一步,就被面前的驼背老僧拦在身前。

“阿弥陀佛,种因得果。令郎方才口口声声说胡家姑娘什么都有了,求他放过可怜的沈家姑娘,为此甚至对胡家姑娘出手。知州大人怒其好赖不分,深觉此等空有才学之人若是中举,天下间岂不是要又出一庸碌昏官,故而才自向朝廷请罪,取消其生员资格。”

方才走得及,宋冠生只听胡家下人说,儿子随沈墨慈去了拜师仪式的高台,并不知道后续发生之事。

现在听空海大师原原本本地说完,他只觉火冒三丈:“阿瑶理应让着沈家姑娘?你这么说了?”

“阿爹,阿慈她…”

“到现在你还提沈家那个妖女,看来这事是真的。这么说也就罢了,你还对阿瑶出手?阿瑶是谁,那是胡家的掌上明珠,就连你姑父姑母,这十三年也没敢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你和阿蓉呢?一个言语上向着沈家那妖女,你不仅向着、甚至还为了她向阿瑶出手,是谁给你的胆子!”

要是没有方才沈墨慈那几句安慰,沉浸在悔恨中的宋钦文这会一定悔不当初。可刚才危难之中阿慈的几句话,给了他莫大的鼓舞,这会他终于敢把心中多年疑惑说出来。

“阿爹,姑父姑母向着阿瑶也就罢了,毕竟他们是阿瑶的生身父母。为什么你也要向着她,从小到大就对我与阿蓉耳提面命,要我们一定要你让着阿瑶,难道我们欠他的?”

儿子竟然这样说!宋冠生身形一阵晃动。

“不然你以为呢?”

“这么多年你吃得补品、穿得绸衫、读书所用上好文房四宝,哪一项不是胡家所赠?难道你没看到宋家周围那些邻居辛苦的日子,如你妹妹那般大的姑娘早已随着阿娘采桑喂蚕,而你这般大的更是要帮忙缫丝织布。你有奴仆使唤、衣食无忧的富贵日子是谁给的?是你姑母,是胡家。吃着胡家的穿着胡家的,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不欠胡家的?”

“今个我就把话明白这放在这,阿瑶就是高你们一等,你们就得敬着她哄着她!她脾气好待人随和是她有教养,但这不能成为你们忘本的理由。”

怎么会这样…宋钦文愣在原地。

而宋冠生尤觉得不够,站稳身子,他说出最后一句:“好赖不分,知州大人说得没错,像你这样的人日后为官也是祸害百姓。这生员资格取消的好,既然已经读不成书,即日起你便随我回乡下。你们娘仨做出此等事,我实在无颜再安心享受胡家好处。你姑母所赠田产全还回去,咱们搬回乡下,你身为家中为一男丁,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扛起养家的重任。”

这是要他回乡下种田?

明明个把时辰前,他还在家好生温书,打算乡试好好表现,来年殿试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怎么才一会,他就要做回乡野村夫了?

突然如其来的改变几乎将宋钦文打击傻了。

正在气头上的宋冠生可不管他傻不傻,套上马车,与空海大师告别后,拽着呆愣的儿子上了马车,他直接朝乡下祖宅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重点:

1、拉手了!拉手了!拉手了!鸡血脸,^_^;

2、虐渣了,给宋渣渣沈墨慈同款套餐,这是早想好的;

3、还是虐渣了,沈金山眼睁睁往坑里跳;

4、空海大师又抽空卖萌!

第44章

任凭宋钦文再不情愿,终究争不过为父的宋冠生。半是呆滞半是惊讶,他身形僵硬、任由宋冠生拖上马车。后者再次向空海大师告辞后,抓住车辕坐在车厢外,挥动马鞭掉头,不消片刻便已消失在码头。

“阿弥陀佛。”

望着宋冠生须臾间塌下去的肩,空海大师轻念佛号,心下叹息。

桃花障已成,他本以为此子终生将受其害,然而方才宋父的出现,却让他看到了冥冥中一丝转机。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世上不仅有慈母心,巍峨如山的慈父心肠同样令世人动容。故而他明知迷途知返的宋钦文可能会成为小侯爷命中劫数,方才依旧道出事实真相。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更何况那只是一点虚无缥缈、尚未成气候的劫数。

睿智的双眸中露出释然,收回竖在胸前的并拢五指,空海大师转身往回走。

等这么久,也该轮到他喝杯敬师茶了吧?

想到临走前两个徒弟拉在一起的手,睿智高深的大师瞬间变成笑眯眯的老和尚,垂下来的寿眉抖动,脸上褶子深了不少。

被他念叨的阿瑶就没那么高兴了。袖下嫩手被少年拉住,他攥得那么紧,直让她感觉五指被一只铁钳夹住了。

“景哥哥!”

粉嫩的小嘴高高撅起,不悦之下她声音高了些,悠长的尾音足以让另一边的胡九龄听到。

成功抓到小手无限满足的陆景渊,紧张之情比之阿瑶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丫头看起来瘦弱,风一吹就倒似得,然而小手却丝毫不腘人。安置在手心,又嫩又软、柔若无骨,直让他爱不释手,强行忽略男女大防只想多握一会。

激动之下他也没失去警觉,察觉到胡九龄投过来的异样目光,他颇为遗憾地放开手,神色依旧是方才宣布征募军饷时的冷然。

“征募将于三日后巳时在城中云来楼举行,今日拜师仪式过后,本候会命人给诸位送上请柬。”

前排宴席中诸位绸缎上闻此一惊,三日…清点账目紧赶慢赶刚好能完成,而巳时也是他们中大多数人到铺子巡查的时辰。用三日核算完账目,各家还未来得及商议,便已经要前去云来楼赴宴。

小侯爷此举,究竟是无意…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经商之人对有些事本能地敏感。心下各有思量,这会他们面上却满是和气赞同之色。

视线从众绸缎商所在的那桌流水席移开,陆景渊看向高台下不住挠头的沈金山,“沈老爷爱女做出这等事,众目睽睽之下被揭穿,心下难免有些不痛快。”

沈金山知道自己掉进了胡九龄的套里。会首之职乍听上去挺好,能直接上达天听,日后面对地方官员时心里也有底气,这可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可小侯爷如今就站在那老狐狸边上,这香饽饽最后落到谁嘴里,不是明摆着的事。

若有可能他一文钱都不想出!

可偏偏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样的事,因着阿慈连带沈家名声受损。此事他若不做出个姿态,以后沈家如何在青城立足。所以这笔钱必须得出,只能出得比往常多,还不仅多一点半点。只有大笔的银子砸出去,才能挽回沈家颜面。

可这笔银子的作用,也就只剩个挽回颜面。到时他捐的银子多了,脸上有光的是谁?是身为钦差的小侯爷、是新任青城会首胡九龄。

一想到大笔雪花银便宜了多年老对头,他心头就忍不住发闷,气血上涌一股腥甜直冲着嗓子眼冒过来。突然间他灵机一动,称病不出。只要他不去,谁能有办法?即便当时有人在编排他,可过后所有人的目光定会集中在出了风头的胡九龄身上,更不会有人想着他那点事。

就这样!

这个念头刚升起,高台上小侯爷声音传来。

瞬间他强行把喉中那口淤血咽回去,堆起笑容拱手恭敬道:“侯爷言重了,任哪个作爹的,满心望女成凤却发现女儿如此混账,心下也不会全然平静。不过生意人,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这点小事也就没什么。侯爷放心,三日后的征募宴,沈某一定会按时到场。”

“本候还怕沈老爷郁结于心、卧床不起,既然有沈老爷这句话,本候就放心了。”

高台上陆景渊依旧不改倨傲,似乎对他“误会人”的行经没有丝毫悔过之心。

同在青城,这些绸缎商间彼此也算了解,他们哪能不知道沈金山秉性——那就是只无利不起早的铁公鸡。跟小侯爷说那种情况,放胡九龄身上绝无半点可能,退一万步讲即便胡九龄真的病了,也会派大管家胡贵站着去听,保证出钱出力不比大家少;可换沈金山,眼见无利可图,即便没病他也得装出病来。

这事以前他又不是没干过,远的不说,就前几年的晋江河道清淤。本来晋江从所有人家门前流过,淤泥清掉河道畅通,更大的船能进来,对整个青城来说都是好事。朝廷不拨款,他们这些比较大的绸缎商将云来楼包下来,齐刷刷坐下来商议。

统共大致需要多少银两,哪家生意大用着河道多哪家就多出点,这样均摊在每个人头上。本来公平合理的事,胡九龄甚至当众表态,胡家铺子多,不管出多少也是应该。可轮到沈金山,左等右等,就等到一个不知搽了多少层粉,脸白到直让人青天白日觉得见了鬼的人,要不是那锃光瓦亮的秃脑门,这帮人还不定能认出来。姗姗来迟不说,被两个下人扶着强行坐下来,这边还没等开口,他那边已经咳嗽得惊天动地。

都这样了,别说捐钱,再让他呆下去今天的事也别说了。

众人只能起身相劝,强行把他劝回去。不过他们这帮买卖人也不是吃素的,沈家不出钱,等河道清到沈家门口时,工匠们直接略过去,划着乌篷船往下一段清。这样一来他也终于憋不住,最终还是自己找人,大半夜起来挑着灯笼灰溜溜清了。

忆及往事,坐在前排的好些绸缎商忍不住笑出声。更有与沈金山不对付的商贾,这会揶揄道:“三日后沈老爷可莫再涂脂抹粉。”

“沈某何时有过那等女人行径。”

心里已经苦成黄连,面上沈金山却是大义凛然。

他这幅模样骗骗不知情的普通百姓还好,落在那些知情的商贾眼中,就成了万分滑稽。当即有人笑得前仰后合,而这笑声传到沈金山耳中,不啻于用钢针刺着他的耳膜。

出银两还要遭人耻笑,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悦。你个九尾老狐狸,别得意太早。

心下暗恨又无从排遣,他将所有怒火都撒到了沈墨慈头上。

敏锐地察觉到阿爹情绪,沈墨慈打个哆嗦。本来按照她的计谋,拜墨大儒为师后便可不惧沈家。明明什么都算计好了,偏偏到头来什么都没成。不仅如此,连她经营多年的名声都搭了进去,这会还要被送到穷乡僻壤的沈家祖籍。

她恨!

可恨又如何,如今她什么一无所有、无能为力。

“该说得本候都已说了,接下来便是本候师妹的拜师仪式。”

高台上小侯爷声音传来,沈墨慈心思一动。

一无所有?不,怎么可能,她还是墨大儒徒弟,她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抬起高肿的脸,她走到沈金山跟前。在后者阴沉又嫌恶的目光中,她幽幽说道:“阿爹别忘了,女儿还是墨大儒徒弟。”

“还好意思说这点,若非你扯着墨大儒名号四处兴风作浪,又怎会有今日之事。依我看,墨大儒恨不得没你这个徒弟。”沈金山低声训斥,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视。

这就是她的阿爹!沈墨慈想到几日前胡府门前那一幕,当半城百姓跟着杨氏母女来看热闹时,胡九龄想都没想站出来。高站在府门前台阶上,拿着竹喇叭,不惜拿整个胡府名声为赌注保全胡瑶。

可她爹呢?

今日换成是她,情形正好相反。在沈家名声受到威胁时,阿爹毫不犹豫地将她甩出去。更让她不甘的是,因为阿爹种种作为,沈家名声本就不怎么好,能维持着今日的名声,多亏了她这几年辛苦经营。她不仅没有享受到自己辛苦赚来的一切,价值被榨干后,到头来就被当成垃圾般毫不留情地抛弃。

她如何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