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不甘心她也没有丝毫办法,如今她羽翼未丰,只能依托在沈家屋檐下。攥紧拳头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再抬头时她却是满面孝顺女儿状。

“女儿知道今日所作所为拖累了阿爹,自己心中也十分懊悔,所以此刻女儿想要弥补。”

“哦?”想到她的足智多谋,沈金山终于转过头。

“方才小侯爷喊阿瑶师妹…”

沈金山终于反应过来,“你是阿瑶师姐,小侯爷是阿瑶师兄,那你们也是师兄妹关系。只是如今他明显向着胡家…”

“女儿自然知道,可有这一层关系,阿爹也能跟小侯爷搭上话。只要有机会,凭您的本事,难道还不能说服他?当上会首后,有些事不就是手到擒来?”

当着这么多人面阿爹说要送她回祖籍,肯定不可能收回去。事到如今沈墨慈已经没有了别的指望,她只想报复胡瑶。如果不是她搅和了拜师之事,今日风光举行拜师大典的人本来是她。

阿爹成为会首,对上胡家就有更多机会,终有一日她会把胡瑶狠狠踩在脚底下,让她也尝尝自己当年过过的苦日子。

沈金山本来都已经绝望了,这次可不是清淤那会,朝廷正儿八经派来的钦差,不是他涂点粉装下病就可以糊弄过去。本想着自己白花花的银子就要给老狐狸做了嫁衣,没想到峰回路转。

虽然机会不大,但也比先前毫无希望好太多。

“你去后面洗洗,回来坐下。既然来了,这拜师仪式怎么也要看完。”

父女俩交谈时声音刻意放低,关注着台上动静的百姓基本没有注意。即便有人注意,隔着老远也听不太清楚。听沈墨慈想出对策,沈金山脸色总算好看点。亲自将她送到换洗之处,自己则是折返回来。胡家也给沈家下过帖子,他的位置尚还空着。不顾众人侧目,他没事人般坐过去。

这会功夫,方才被大丫鬟捣毁的高台已经重新收拾好。

整理好裙摆,阿瑶低眉敛目,望着自己交握在身前的手,准确地说是看着手上那点颜色可疑之处。

方才趁人不备,她凑到少年跟前,低声咕哝道:“景哥哥,你刚干嘛…”

“什么干嘛?”

明明是他先轻薄人,如今这幅一推四五六的模样又是什么意思?愤怒之下阿瑶跺跺脚,直接伸出了自己的手,这下你还想不起来?

“哦,原来是…”

“你、你别直接说。”

阿爹、阿娘还有台下好多人都在,要让他们知道,刚才大庭广众之下他握着她的手,那还不丢死人了。

“这事本来我没打算说。”

少年面露无奈,不知为何阿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笑意。

“可既然你问了。”

“千万别。”着急之下阿瑶伸出手就要去捂她的嘴,虽然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可一时半会她又想不通哪不对。

可少年好高啊,两人本来就隔着一臂宽的距离,乍伸出手她竟然够不到他的嘴。正当她准备往那边挪挪时,少年突然伸出手,点着她的手背。

“这里有片茶叶沫。”

什么…阿瑶盯着自己的手,干干净净。今日上巳节,早上她刚仔细沐浴过,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有脏东西。

正当她疑惑时,少年伸出手。刚才握住她的那只大手,掌心略显粗粝的薄茧上落着一小片茶叶末。而仔细看下,她的手上好像也有点茶水留下的痕迹。难道是茶水翻了那会?

“就是那会。”陆景渊点头,他可不会告诉她,茶叶沫原先是在他手心里。

不就是牵下手,看那丫头紧张的,全程身子僵硬。难道从没被人牵过?想到这他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他也没牵过别的姑娘,这样算起来她也不吃亏。不过他是男人,总该让着女人点,既然她那么紧张,那便找点理由。

“脏死了,本来我都不打算说。”

原来他是在帮她抹去手上的茶叶沫,那么明显的东西沾在手上她竟然没注意到。

“哪有那么脏。”

“恩?”

在他鄙夷的眼神中,阿瑶终于坚持不住,低头转身跑开。任由青霜帮忙收拾裙摆,她则是在旁边净手的盆中好生洗了洗,连香胰子都打了一遍。

重新洗得香喷喷,阿瑶站在空海大师跟前,双膝跪地将茶盏举过头顶,“师傅在上,请受徒儿阿瑶一拜。”

空海大师看着面前白白净净的小丫头,她虽长得不如沈家姑娘好看,但胜在模样讨喜。而且…离得进了定睛一看,比之半个月前在书院时,围绕在这丫头全身、侵吞她福气的善气少了不少,这会她周身福运环绕、配合着那张天真的小脸,更是让人忍不住往心里疼。

大徒弟好福气。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小侯爷,此刻他正眯着眼,脸上是不同于十八年来或严肃或冷冽的罕见舒适,那表情似乎很享受。

相依为命的大徒弟多年来头一回露出这种表情,惊讶之下空海大师更觉欣慰,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这下更是隆重了三分。

“今日上巳节有两个良辰吉时,第一出现在晨间,此刻则是第二个吉时。且照本僧看来,这会比早一些还要吉利些,这时辰拜师,必然师徒相得。虽然拜师仪式中出现了点小小变故,但也算是逢凶化吉、好事多磨。”

玄妙的口气扯出这般大道理,空海大师接过面前高举的茶盏,一饮而尽后起身亲自扶阿瑶起来。

“阿瑶,为师观你福泽深厚,本是大富大贵的命格,只是天性善良,终生为‘善’之一字所困。今日拜师,为师只嘱咐一点。世间万象善恶皆有之,一味宽容并非真善。因果循环,令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此乃人间正道。”

大师师傅这是在说她打沈墨慈那两巴掌太轻了么?

好像是太轻了,可当着这么的多人面,若她打得太重,别人指不定会同情沈墨慈。真不是她杞人忧天,方才沈金山打完,不是有好多人替沈墨慈说话?

大师师傅肯定也明白这道理,难道他是要她暗中报复回来?

应该是这样。

可大师师傅,您身为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这样教导徒弟真的好么?

心下打了个大大的问号,阿瑶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阿瑶谨受教。”

这丫头…想哪去了。空海大师无奈地摇头,毕竟是自己徒弟,哪有师傅不护短的。反正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由她去吧。

空海大师全然忘了,他的小徒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大徒弟却是一折腾就不会小。等到两日过后沈墨慈启程回老宅,夜宿驿站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赤身果-体地躺在肥胖如猪的平王身边,双腿疼到几乎合不拢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更让她绝望的是,当她质问跟来的下人时,那些踩低捧高的下人只冷冷地告诉她:这是老爷意思。

她爹将她如一件东西般随意送了出去,就在这一刻,沈墨慈心底对沈家的恨意升腾,与从小积累的对阿瑶恨意不相上下。

当然这是后话,此刻空海大师一番话说出来,如两只巴掌般左右开弓扇在沈家父女脸上。

父女俩觉得难堪,其余人则觉得空海大师说得挺对。被多番陷害,胡家姑娘只不过扇了两巴掌,那么瘦的姑娘能有多大力气,还不跟挠痒痒似得。更何况刚才知州大人欲将沈墨慈从九尺高台上扔下来时,还是胡家姑娘开口求情。不管她理由如何“直率”,其中总不难掩饰她的善良。

再次被各种鄙夷的目光包围,沈家父女心中尤存希望。这会沈金山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说服那些依附于沈家的绸缎商,这些人加在一起能产生多大作用。

算来算去,他终于算到了自己战胜胡九龄的一丝把握。与胡九龄不同,他手中还捏着平王和吴同知,找个适当的时机将两人甩出去,在加上这个筹码,他绝对能压倒胡家。然后他可以把阿慈送过去,女儿名声虽然毁了,但容貌摆在那,不比胡家那个丫头片子强多了。到时他不仅可以得到会首之职,甚至可以搭上小侯爷这条线。

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沈金山重新恢复镇定。

这时候第二杯茶也已经递上来,阿瑶向右移两步,以相同的姿势跪在墨大儒跟前。

“好!”

不同于空海大师的平静,墨大儒神情激动。忙不迭接过茶,他没有喝,而是拉起阿瑶走到高台前,高高站着将一杯茶洒向天空。

这是怎么回事?还没等众人惊讶,墨大儒已经开口。

“皇天后土在上,老朽今日代亡妻收下这唯一的徒弟。阿淑,虽然你已不在人世,但为夫定会竭尽全力,将你多年潜心研究所得教授于她。”

潘同知一脸感慨地走过来,“师娘亡故多年,今日终于找到了传人。阿瑶,你我名义上虽不是师兄妹,但我将你当做师妹。”

原来是这么回事,众人恍然大悟。随即他们又想到,那刚才沈家姑娘口口声声喊得师妹算什么?

算什么?

沈墨慈这会已经无心去想这个问题,她终于明白墨大儒为何会如此看重阿瑶。正因为明白,她才更加懊悔、更加愤恨。这可是亡者唯一的徒弟,比墨大儒徒弟份量重多了。

而沈金山脸色更是难看,他的如意算盘白打了。憋了好几憋的淤血吐出来,这会他是真的感觉身体不适,可没人会相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重点:

1、小侯爷毒舌程度有所减轻;

2、沈家父女一起被打脸;

3、阿瑶拜师墨大儒的隐患彻底解除,以后好桃子是师兄,坏桃子…跟我们阿瑶有关咩?

4、空海大师继承了毒舌的角色,我们的口号是:用佛理呛死渣渣,^^

第45章

在阿瑶正式给空海大师和墨大儒奉茶后,接下来便是整个拜师仪式的高-潮:

吃!

没错,就这一个字。虽然两位老者都是名满天下之人,可也没多长个鼻子长只眼。最初的新鲜感过后,青城百姓的兴奋劲也在慢慢消减。若是冬闲时节,大家不介意来看看,可如今正是春蚕结茧之时,这么忙的时候,要没有流水席勾着,怎会有如此多人不辞辛劳、绕大半个青城来到鉴湖码头看拜师仪式。

而胡家也没辜负他们的期待,从大清早起,上好的茶水、瓜子、果脯、点心就一直没断过,甚至连百味斋价比白银的点心,每桌也都上了足足六大盘。

光这些东西就足够人吃个半饱,等到敬完茶,临时从绸缎庄抽调来的下人端着盘子流水般走上来。烧花鸭、烧雏鸡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炝虾仁儿、熘鱼片儿、烩三鲜、炒银鱼…,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白瓷盘盛着满满当当的菜铺面整整一码头,到最后桌子上放不开了,盘摞着盘,足足摞了好几层。

一盘盘肉菜闪烁着诱人的油光、一盘盘素菜也正是青绿可口,扑鼻的香味盈满整个码头,向外飘满半个鉴湖湖面。

刚才想着不吃白不吃,一直死命吃果脯、喝茶水的人,这会摸着鼓胀的肚子,还有差不多到嗓子眼的茶水,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刚怎么不节制点。

“胡家这菜真实诚。”

“人胡家什么人家,又不缺这俩钱。”

“沈家也不缺这俩钱,可平日里行事扣扣索索的。本以为沈家姑娘是个好的,腊八时还弄些粥棚,真没想到…”

“好好的提他们干嘛,平白扫兴。这种白吃的机会可不多,趁着菜热乎赶紧吃。”

肚子尚能吃进去东西的这会大快朵颐,另外些早已吃饱,这会咽不下去的,闲下来开始捣乱。

“又没人跟你抢,慢着点吃。”

“对啊,我刚顾着嗑瓜子,台上动静没怎么听,说说呗。”

瞅见新一波上菜的人,惊讶于菜量足,正在吃的百姓也没了太多争抢的心思,停下来再次说起刚才之事。嘴里还吃着胡家东西,说起话来不自觉带上些偏向性。

从大丫鬟捣乱,到沈墨慈诬陷之事被拆穿,再到沈家父女几次不要脸,短短一上午却经历种种波折,其中精彩程度不亚于茶楼酒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边吃边说,一时间气氛再次热络,流水席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声音传到前面,除去少数依附于沈家的商贾,大多数绸缎商都若有所思地看向沈家父女。

胡家姑娘竟是拜墨夫人为师!

连潘知州都说了,名义上胡家姑娘与他并不是师兄妹。知州大人都承认的事,沈家就算再厚脸皮,也没那胆量去攀关系。这样一来,阿慈与胡家姑娘强行关联上的那点师姐师妹关系,这会也完全做不得数。

他也不能再与小侯爷攀上关系。

支撑他的最后一丝希望落空,沈金山再也呆不下去了。在众商贾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他“腾”地站起身。

“沈某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

从高台上下来的几人刚好走到这边。空海大师和墨大儒已经先行回去,宋氏体弱、本想强撑到最后,却被父女俩一齐劝回去,这会剩下的只有胡九龄、阿瑶以及被空海大师留下来“照顾”师妹的小侯爷。

“沈兄这么快就要走,可是嫌弃胡某宴薄?”

站在阿爹身侧,此刻阿瑶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沈墨慈身上。

前世她所见的沈墨慈一直是美艳不可方物,比得站在她身旁的其它姑娘自惭形秽。可此刻面前的沈墨慈却让人大跌眼镜,虽然重新整理了仪容,可仓促间她发髻也只是随便编成辫子,原本挑不出一丝缺点的脸这会双颊高肿,素来温柔似水的双眸这会更是满是阴郁、不见丝毫神采。

这还是记忆中那个仅靠一颦一笑间的风情,就引得京城诸位贵族弟子竞相追逐的沈墨慈?

乍看起来,竟不如后面流水席上坐着的市井妇人。

即便隔着前世仇恨,这会她也不自觉起了怜悯之心,“沈姑娘,你又何必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狼狈?她竟然被胡瑶如此嗤笑。

见她动也不动,阿瑶决定将话说清楚,“其实今日真相大白,你自食恶果,我本打算原谅你。可师傅劝诫我不敢忘,这样,等你回乡下祖宅改好了后,到时我一定尽弃前嫌。师傅他是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到那时他应该也会欣慰。”

虽然前世最后三年阿瑶吃了不少苦,可人生中头十三年她却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经历再多困苦也磨灭不了她天性里的善良。

这会她是真心实意说出这番话,如果沈墨慈能真心悔过,她可以不计较前面几次诬陷。毕竟如今墨大儒也算她半个师傅,沈墨慈是墨大儒答应收下的徒弟,就当为了墨大儒。至于前世之事,那就另当别论。

可这番话传到沈墨慈耳中,却完全变了味。

胡瑶不仅重提旧事,还笑话她被送回祖宅。明明已经什么都有了,还要来揭她伤疤。

“阿爹,既然家中还有要事,那女儿随您先走。”

说完她站起来,自动扶起沈金山手臂,连个多余的眼角都没给阿瑶。

这般冷淡看得周围之人连连摇头,或许胡家姑娘话说得不那么好听,可人家也是忠言逆耳。更何况方才人家还从知州大人手里救过她性命,反过来做错事的她就是这般反应?

不过再想想,沈家姑娘可不就是这样的人,虚伪又做作。

不少人纷纷摇头,虽然没再开口说什么,可他们心里却对沈墨慈印象一降再降。这样算来,不开口反倒比开口嘲笑更严重点。

深谙人心,沈墨慈当然很清楚这点,但这会她已经顾不得这些。早在阿爹那两巴掌狠狠甩过来时,她对沈家已经彻底灰心。如今她只想让自己过得舒服点,至于沈家如何不管她事,若有可能她甚至希望沈家能惨一点。

“原来是沈兄有家事。”胡九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表情之逼真,丝毫没让人看出他是故意拦下给沈家人难堪。

“家事。”将目光从那丫头身上移开,陆景渊看向沈墨慈,满含深意地吐出这两个字。

“三日后,本候在云来楼静候沈老爷。”

再次听到刮骨剜心之言,沈金山强撑住脸色,“谨遵定北侯吩咐,沈某先行告退。”

拱拱手,他头也不回地朝码头外走去。沈墨慈紧随其后,经过阿瑶时狠狠碾过她曳地的裙摆,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她这是生气了?”

裙摆太长阿瑶压根没察觉到她的动作,只是沈墨慈的情绪她还能感觉出来。作为胜利的一方,这会她很有心情去体谅别人,故而感觉颇为莫名其妙。

胡家姑娘果然善良,都被沈家姑娘欺负到那地步了,这会还有功夫顾念她情绪。听到阿瑶此言,不少人心生感慨。方才对沈墨慈的那点可怜悉数消散,连这么善良的姑娘都欺负,沈家姑娘果然可恨。

莫说阿瑶,连胡九龄也没料到,青城百姓心目中那个温柔善良仁慈博爱的沈家姑娘倒了、名声彻底黑了,然而这块招牌却没倒,新一任女神变成了他家傻闺女。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多年来沈墨慈费尽心机,成功在男权社会中杀出重围,让市井百姓接受姑娘家也可以不输男儿,彻底扭转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而如今这一好处,全落到了阿瑶身上。

而获得莫大好处的阿瑶,这会仍是一片懵懂之态。她那单线程的小脑袋瓜,这会正执迷于一个问题:明明错的是沈墨慈,她跑来安慰并且大方表示可以原谅,怎么对方就气成那样。百思不得其解,藏不住事的杏眼中充满疑惑。

笨死了!

将沈墨慈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陆景渊眼中闪过一道寒芒。看到这丫头迷惘的神情、听着她语气中的无辜,他总算明白为何师傅一定要留他在这保护小师妹。

笨到这地步,要边上没人看着,她不得跟上辈子一样被人生吞活剥了。

顿感肩上压力倍增。见前面胡九龄面色如常,与众绸缎商寒暄完后顺带将阿瑶隆重介绍给众人,陆景渊也自觉地取过酒杯。

“师傅嘱咐过,师妹尚且年幼,不宜饮酒,此事由本候代劳。”

胡九龄此番举动,完全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他年近四旬才得阿瑶,自然是将她当成眼珠子,舍不得她受丁点苦。当然他也不是那种无故溺爱子女的阿爹,胡家百年经营、家财万惯,阿瑶就是随意挥霍,也够扔几辈子的,他有底气溺爱!

但阿瑶上辈子的遭遇却给他敲响了警钟,胡家家财的确给了他充足的底气,可他漏算了自己年龄。年近四旬才得阿瑶,如今他已过知天命之年,虽然体格健壮不输当年,可岁月不饶人,他还能活几年?

他活着的时候自然能保阿瑶无忧无虑,可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这万贯家财就会成为一道催命符。

面前桌上这些大绸缎商,在前世也曾逼迫过阿瑶。心下存着不虞,可他知道那事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一旦他倒下,青城绸市失去平衡,沈家一家独大,到时他们怎能不顺从?在商言商,换做是他也会做出相同选择。

思来想去,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阿瑶接手生意。虽然这样她势必辛苦些,但总比落到前世那般境地要好。趁着今日这个机会,所有人都在,他正好把女儿介绍出去。

只是…这代敬酒的小侯爷是什么意思!

戒备之心高涨,胡九龄心下警铃大作。

“小女年幼,的确不宜饮酒,不过初见各位叔伯,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我看不如以茶代酒?”

虽是提议,但身为青城最大的绸缎商,平日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吝出钱出力,胡九龄声望摆在那,这么点事也不会有人轻易佛他脸面。

当即就有与胡家往来甚密的绸缎商附和:“胡姑娘如今可是空海大师与墨夫人爱徒,能被喊一声叔伯,我这买卖人都觉得脸上有光。”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大多数人赞同。当然也有不少人精,目光在小侯爷与老狐狸中间转转,总觉得这两人气氛不对。

很快他们的猜疑得到了证实,高举酒杯,陆景渊走到桌前。

“感谢诸位今日拔冗来参加阿瑶的拜师仪式,日后她接手胡家生意,也希望诸位多多关照。师妹她不能饮酒,这杯便由本候这个做师兄的待她敬大家。”

说完他高举酒樽,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入喉,一股热意在胸腔升起,刚才将小手攥在手心时也是这种感觉。春日暖风吹来,吹进心里,余光望着那张将将回神、稍显迷惘的面庞,陆景渊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发芽、破土而出。

前世京城破旧四合院外偷窥到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他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而有人已经忍不住了。

身为二十四孝阿爹,要问胡九龄最关心的是什么,绝不是什么胡家生意,而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女儿——阿瑶。

事关阿瑶的任何事他都很敏感,多年敏感下来,他已经练就了直觉。

杨氏母女闹事那日,胡府门前玄衣少年刚出现时,他心里就无端升起一股敌意。当日厅堂议论拜师之事时,阿瑶过分亲切的反应误导了他,让他生出了”女大不中留“的醋意。

可刚才拜师仪式上,无论是面对丫鬟撞翻茶盏时的敏捷,还是后来对宋钦文与沈墨慈的针对,一点点剥开他面前浓雾。

直到刚才,面对青城众绸缎商时,他一马当先的挡酒,还有挡酒前再自然不过的那声“阿瑶”,让他彻底从迷惘中醒来。

原来如此,不是“女儿不中留”,而是有狼崽子闯进胡家,想叼走他家傻闺女。

这能忍?

忍了他就不是那个爱女如命的胡九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