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阿瑶耳根微红,下午将两人打得抱头鼠窜、又揭穿沈墨慈阴谋后,少年带她出来。去时绕好久的路,出来只需要很短一段距离,察觉到不对,当时她就问过他,而少年的回答却让她红了脸。

“刚才他们做得事,看了会长针眼。”

微微挠下耳朵,博古架前阿瑶解释道:“景哥哥武艺高强,远远地听到两人在做伤风败俗之事,带着我在桑树林中饶了一圈。等我们过去的时候,两人正好开始说事。所以女儿刚才就说,阿爹不该怀疑景哥哥,他明明是在帮我们。而且话说回来,女儿下午虽然没去成城南铺子,但大体看过了胡家的千亩桑林,也没白白浪费时间。”

原来如此,胡九龄心里总算舒坦点,可嘴上他依旧没松口,“有事好好说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你掳上马。”

“是惊了马,他救了我。阿爹,我们先不说这个。就如景哥哥所言,宋舅舅这些年看管乡下的千亩桑林,眼见着就要倒春寒,各户养蚕的人家不够吃,来胡家买桑叶。若是在这其中动点手脚,优先给沈家蚕农桑叶,那我胡家岂不是损失惨重。”

宋冠生不是那样的人…

胡九龄本能地想摇头,可想到宋钦文的科举,他坚定的心终于有所动摇。在独子的前程以及宋家可能的满门荣耀面前,宋冠生当真能坚守本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想到此事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胡九龄终于从醋缸中浮出来,面色变得凝重。

见此阿瑶也明白了,“是不是真的有这种可能?”

“既然知道了,就断不会如此。”

“可若是不知情呢?若非女儿有此奇遇,我们也不会知晓宋钦文与沈墨慈之间的深厚感情。前世这时候宋钦文马上就要参加乡试,他比如今还要风光。如此前程远大之人,舅舅肯定更重视他的意见,想在桑蚕叶上动手脚也更容易些。女儿隐约记得,上巳节倒春寒后,阿爹就开始忙起来。然后再过一个多月,等到绸缎下来的时候,您神色明显憔悴很多。本来随着年岁渐长,您很少再走南闯北,大多数时候都是坐镇青城看着铺子生意,重要的差事由贵叔出面。可那次阿爹一反常态地要亲自北上送货,您走后没一个月,噩耗传来,胡家商队进京途中遭遇山匪,所有人被抛尸山崖,尸骨无存。”

说到最后阿瑶眼中蓄满泪水,声音中也带出点哭腔。她忘不了灵堂中那口只放了衣冠、空空荡荡的棺材。老一辈人常说,抛尸荒野之人会化身为孤魂野鬼。前世最后三年大半的日夜,她常常梦到阿爹孤零零飘零在天地间,困苦而凄凉,每每梦醒泪水总会打湿枕头。

那时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阿爹要亲自北上。即便重生后,知晓沈墨慈是罪魁祸首,她也不明白一向稳妥的阿爹为何会入套。直到下午桑林中,少年三言两语拆穿沈墨慈险恶用心后,前世的一切反常都有了解释。

极品生丝不足,凑不齐进贡绸缎,无奈之下阿爹只能亲自入京。

“前世女儿从未关注过胡家生意上的任何事,以至于如今事到临头才想明白。其它的女儿不敢确定,但上巳节后这场倒春寒确实存在。不同于先前那些年几日便过的倒春寒,这次足足持续将近一旬,最冷的时候甚至身处胡家、有地火龙的女儿,上山进香时都要披上冬日的皮毛大氅。”

胡家后宅整个铺着地火龙,四季如春,尤其是阿瑶绣楼周围,地火龙更是烧得格外旺,绣楼内引晋江活水的池子更是常年恒温,可以随时下去沐浴,置身其中阿瑶压根感觉不出时节的变化。这场对蚕农损伤惨重的倒春寒,在她记忆中就没有印象,是以更是无法提前预知。

这会也是洞悉沈墨慈阴谋后,她仔细回想,才借由跟阿娘上山进香的一个片段想起这时节反常的严寒。

她真没用,阿瑶肩膀耷拉下来。

敏锐地察觉到爱女情绪失落,胡九龄将心思从商场上的层层算计中抽离,眼角眯起满脸慈爱:“阿爹只希望阿瑶能无忧无虑,以前许多事从未告诉过你,不知道也怪不得你。再者,阿瑶也不必跟沈家姑娘比。我胡家所生意这么多年,一直坚持一点:先做人,再做事。”

“先做人,再做事?”阿瑶抬起头,失落的小脸上若有所感。

“对,人生在世,如果连最基本的做人都不会,就如盖房子没打好地基,成就再高,上面的屋檐多华丽,也是空中楼阁。一时看起来繁花锦绣,可经不起外面风吹雨打;就算没有外面的风吹雨打,没几年从根基上烂了也会轰然垮塌。”

好像还真是这样,阿瑶想起前世的沈墨慈。为了搞垮胡家,她周旋于无数男人中间。可那些位高权重的男人岂是傻的,他们又怎会任由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虽然她没接触过太多公侯子弟,但目前她唯一认识、也比较熟悉的景哥哥,论心智就完全不输于阿爹。

她就不信,那般放浪形骸的沈墨慈,最终能有什么好下场。

“阿爹,女儿明白了,做人首先要踏踏实实,仰不愧於天,俯无祚于地。问心无愧之下再行努力,这样取得的每一点进步都能踏踏实实。”

先前胡九龄一直认为,阿瑶像宋氏多一些,心性过分善良。然而此刻黄昏的书房中,夕阳照进来,看着那张镀了半边金色的小脸上写满的坚定,他突然发现,这个疼了十三年的女儿骨子里还是像他。

先前她的善良,或许只是因为自小他一直将她保护得太好,让她看惯了太多纯善之事,骨子里胡家人的坚持,让她认为做人就该如此。其实本性里,她依旧是胡家人的认真和踏实。

或许他不该有那么多顾虑,他应该相信她,放手让她去接触绸缎生意最真实的一幕。

“就是这样。”胡九龄满意地点头。

在他欣慰的目光中,阿瑶承诺道:“重生以来,女儿想着前世失败,总想事事跟沈墨慈去比。是女儿想错了,先前只知玩乐固然不对,可沈墨慈的阴狠和长袖善舞也不是女儿应该学的。女儿只需坚守本心,然后尽最大努力就好。”

重生之后,阿瑶一直沉浸在前世沈墨慈的阴影中。直到近两日连连戳穿沈墨慈的阴谋,她信心大增,借由两世最信服的阿爹一番话,她总算是茅塞顿开。

她是皇商胡家的独女阿瑶,又不是沈家身份低微的庶女沈墨慈。那些栽赃陷害、长袖善舞甚至俯下身子勾引男人等等的肮脏手段,她压根用不着去学。沈墨慈做那些,不就是为了得到胡家。可如今整个胡家都是她的,她所要学的不过是如何接手自家生意、不坠胡家名声。

只要堂堂正正,就没人能伤害得了她。

落日的余晖直直地照进心房,照得她心里敞亮,连带面容也舒展不少。

看着眉眼突然开阔不少的阿瑶,胡九龄心里也舒坦不少。他原本希望阿瑶永远做温室里的花朵,如今现实不允许,那他这当爹的所能做的,只是指导她少走弯路,让她蜕变成阳光下盛放的牡丹,而非外表艳丽实则剧毒、难登大雅之堂的夹竹桃。

“阿瑶想明白就好,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凡事还有阿爹在。马上就要晚膳,赶紧去后面洗洗,换身衣裳。”

因着阿瑶心结解开,胡九龄心下敞亮了不少,晚膳时多用了半碗饭。下午在桑林间转悠,阿瑶也消耗了不少体力,这会腹中空空也开始埋头苦吃。见夫婿和女儿都这幅模样,多年卧病在床食量大减的宋氏,也破天荒多喝了半碗汤。

淮扬菜十分讲究原汁原味,同样是乌鸡汤,先用一只乌鸡炖出汤,保留原汁,然后就着汤下另一只鸡精炖。鸡肉的香味被完美保留,鸡汤也是香气四溢。这样做出来的汤营养本就丰富,吃撑了的一家三口昏昏沉沉,晚膳后将将消食便迫不及待地躺下。

或许看阿瑶一点点慢慢变化,胡九龄决定尝试着相信宋氏。掐去重生之事,他将今日沈墨慈与宋钦文在桑林中所图之事告知。刚说完后睡意上来,他很快睡去,只是里手乍闻此事的宋氏却是盯着帐顶,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起来,天果然更冷了些。阿瑶起得早,到正院请安时,青霜已经将锦鼠皮子的薄大氅拿出来给她披上。

“上巳节后这两日,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奴婢看着竟像是倒春寒。春捂秋冻,姑娘可千万得穿得暖和些。”

记忆中事被证实,由着青霜将衣裳打理好,简单地梳个发髻后,阿瑶快步向正院走去。

刚到正院门口,便见胡贵急匆匆自外院走进来。

“贵叔,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匆忙停下脚步,胡贵脸上难掩气愤,“宋家人又来了,这次是负荆请罪。”

他家胡家这样积德行善的人家,怎么偏偏摊上这么门糟心亲戚。前两天杨氏母女来闹,这会大清早的又弄这么一出。光膀子背着荆条棍穿过大半青城,引得人指指点点,好多人都围在府门前看。把事闹这么大,是想彻底让胡家沦为青城百姓的笑柄?

胡贵是当真误会了,虽然杨氏奸滑,可宋冠生却是难得有原则的老实人。之所以把阵仗弄这么大,就是因为他对胡家抱有悔意。

人都已经登门了,总不能避而不见。听到胡贵来报,换身衣裳披好大氅,胡九龄带着阿瑶往府门外走去,这次连宋氏也跟了出来。

宽大巍峨的胡府宅门前,宋冠生只着薄薄一层中衣,背着荆条跪在最前面。在他后面依次跪杨氏、宋钦文和宋钦蓉,其中宋钦文背上也同样绑着荆条。刚才一家四口招摇过市,引来围观者无数,这会胡家门前空地上围着的百姓虽不如杨氏母女闹事时那日多,但仔细数数也少不了多少。与前几日不同的是,这次大部分人鄙夷的目光都投向宋家四人。

父女俩出来时,就见到与几日前几乎相近的一幕。胡九龄尚且能沉得住气,阿瑶难掩惊讶,“怎么又是这样?”

“又是?”跨出门槛的宋氏疑惑,随即想明白过来。

可想明白后她才更是难受,听着四周沸沸扬扬的奚落之言,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当日阿瑶面对的是怎样的难堪。她的女儿才十三岁,前面未经历过任何压力,第一次就面对如此大的风浪。而那时她这个当娘的,竟然因为对娘家侄子的信任,而选择去怀疑她,甚至在出事后直接晕倒,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未能给予她任何支持。

她都做了什么!

以帕掩面,宋氏眼中懊悔几乎要化为实质。再也忍不住,挣脱后面搀扶的丫鬟,她颤抖着走下台阶,伸出食指指着面前亲兄弟脑门。

“你还有脸来这。”

“姐姐。”

“我嫁进来这些年,胡家给了宋家多少好处?你管着胡家乡下的千亩桑林,杨氏安心在家做起了贵太太。你们的一双儿女,钦文和阿蓉读书,我给他最好的笔墨纸砚。这几次科举,老爷亲自安排胡家新造的楼船送他去州城。”

“姐…”宋冠生声音更低了。

“这些还只是你们知道的,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老爷舍下脸面,亲自应酬负责监考的衙役和考官,拜托他们一视同仁,不要因为钦文出身普通农户就对他有所轻视。前面那么多年考秀才,一直是官宦子弟夺得魁首,这次为什么偏偏是钦文得?你们所有人都以为他才学好、他是文曲星下凡,可你们不知道,这背后都是我家老爷的银子和面子给摞起来的!“

还有这等事?

围观百姓哗然。宋钦文为何出名?不就是因为他从官宦子弟垄断的科举中杀出重围,以贫寒学子身份夺得魁首!可现如今真相大白,原来这背后是胡老爷暗中运作。

“能结胡家这门亲戚,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就这样有人还忙不迭撇清关系,敲锣打鼓还人家珠宝首饰。我就奇怪,那些东西本就是胡家姑娘所赠,他们不过是还回去,有什么值得炫耀?”

“这我知道,杨氏不止一次说过,宋钦文是文曲星下凡,将来要做大官的。民不与官斗,胡家一介商户,巴结着他们宋家不是应该?”

“什么文曲星,那金光灿灿的名声,可都是胡老爷金子堆出来的。”

刚才那番话若是从胡九龄嘴里说出来,说不定还会有人怀疑,偏偏话是从宋氏嘴里说出来的。这年头出嫁的姑娘硬不硬气,很大程度上看娘家,所以一般做了媳妇的姑娘大都会注意与娘家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人会轻易往娘家身上泼脏水。这番话从宋氏嘴里说出来,一时间无人怀疑。

除去杨氏,这些年儿子是她的支柱,也是她面对胡家“施舍”时能维持住自尊最大的理由。虽然钦文生员名额被夺,但她始终坚信,只要有才学,终有一日他会出人头地,会带她扬眉吐气。

否认宋钦文的才学,就是否认了她十几年的坚持和骄傲。

“这不可能,钦文得魁首的文章曾被张榜公示。”

“闭嘴。”宋冠生扭头,呵斥住她。

宋氏走到杨氏跟前,就是这人,当日害她女儿受千夫所指。她未尽为人母的本分固然有错,可这个拿了胡家无数好处,回头却陷害她女儿的白眼狼更可恨。

“头三名文章都曾在州府门前被张榜,莫非你以为只有钦文一人?多数人看过后,都说文章不相上下。向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杨氏,你凭什么以为那些家学渊源的优秀官宦子弟不如宋钦文这么个寒门学子?本来老爷费了这么大劲,我想告诉你们,可他却拦着我,说两家是亲戚没必要算这么清楚。没想到老爷的心胸宽大,竟然养出了你们这么一群白眼狼,拿着胡家好处吃香的喝辣的,却觉得胡家高高在上施舍你们,践踏你们的自尊。你问问在场这些人,他们有多少人求之不得被银子砸。”

“姐,我错了。”

宋氏甩开宋冠生抱着她腿的手,厌恶道:“别喊我,我娘家没你们这群白眼狼亲戚。”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重点:

1、阿瑶解开心结,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心眼多的人,学八百年也不可能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我觉得吧,这世界上的人就是有差别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处理好人际交往,但所有人努力都可以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能做到后面这点也可以生活得很不错(安利下心灵鸡汤);

2、胡九龄在试着相信宋氏,胡家和谐五好家庭路上又迈出一大步;

3、景哥哥见缝插针打个酱油,这章他在外出办事,办一件很大的事,府门前围观他不在,不是bug!

4、大事详见下一章,^^

第50章

晨间雾气刚刚散去,刺骨的寒意透过丝丝凉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一阵风自江面吹来,换上厚实棉衣的百姓忙拉紧衣裳,可只着单薄中衣的宋冠生却似浑然未觉。

背负荆条,双膝跪地,双手撑着地面往前爬,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宋氏后面。

“阿姐,我知道自己白眼狼,但你身子不好不宜动怒,你听我说,说完我立刻就走。”

回过味来的宋氏如今是丁点也不想看到娘家人,如果她轻易原谅了他们,那阿瑶受过的委屈算什么?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前面十三年她已经亏欠她那么多,如今她补偿都来不及,怎会任由宋家人在这狡辩。

明明她已经极力躲闪,可宋冠生依旧能追上来。看着手足并用,丧家犬般追在她身后的亲弟弟,宋氏无奈地停下。

“杨氏和阿蓉母女俩前几日在府门前闹,让阿瑶吃了多少难堪。那些流言蜚语,莫说她一个十三岁的姑娘,三十的妇人都不一定扛得住。”

可阿瑶最后不是没事。昨日桑林幽会便是宋钦蓉传得话,她是知道阿慈帮兄长科举之事的。本来她就同情阿慈遭遇,如今迫于阿爹威严,跪在胡府门前被人指指点点,感同身受之下她对阿瑶更是愤恨。

“干嘛不依不饶。”

看阿爹如条狗般卑微地追在姑母身后,她心里难受极了。撑在地上的手紧握成拳,轻声咕哝出来。

她的声音别人听不见,离得近的宋氏却听得一清二楚。

“不依不饶?”气愤之下她站到宋钦蓉面前,“宋钦蓉,你跟宋钦文还真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杨氏教导出来的一双好儿女。前日拜师仪式上宋钦文怎么说来着?反正真相大白,我家阿瑶也没受什么伤害,何必如此不依不饶。”

“混账!”

亦步亦趋地跟在长姐身后,恰好来到宋钦蓉跟前。同样听到她的不忿之言,宋冠生挺直身子,两巴掌直接扇过去。

宋冠生可不是沈金山那等养尊处优的老爷,负责看管胡家千亩桑林,往常他没少下地干活,胳膊上力气早就练了出来。如今十成力气用出来,两巴掌扇下去,直接把宋钦蓉扇得跌倒在地,足足往外滑出去两尺。堪堪停住后,一口血直接吐出来,双颊更是红得如埋在胭脂盆里染过。

胡府门前响起一片抽气声,惊讶过后,此刻却没人同情宋钦蓉。

“胡家对他们宋家多好啊,宋家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那些银子还不都是从胡家手里得来。”

“可人家家里出个文曲星,兄妹俩心气高,觉得胡家给那些山珍海味、珠宝首饰,是在拿银子羞辱他们。”

“要是给银子、给管事权,遇到事暗中全力襄助,这样都算是羞辱的话…胡夫人刚那句话说得没错,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被羞辱。我想在座的各位老少,应该都不会拒绝。”

“明明就是积善人家遇到了一堆白眼狼亲戚。”

终于有一人一语中的,方才还点头表示想被羞辱的众人这会皆面露赞同之色。再看向宋钦蓉时,他们脸上已经没了定点同情,全是鄙视。

身在福中不知福。

被如此多人鄙夷的目光看着,宋钦蓉只觉全身上下都在被烈火灼烧。她好希望自己现在能晕过去,可大概是胡家送来的补品太多,她身子骨一直很好,即便挨了重重的两巴掌也没有丝毫眩晕的迹象。

终于忍受不住,她愤恨地看向四周:“都已经来道歉了,还这样做什么?”

“阿娘,她好像有些受不了了。”

察觉到宋氏身子有些摇晃,阿瑶忙从台阶上走下来,挽起胳膊扶住她,同时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的宋钦蓉。

前世宋钦蓉名义上装着她的好姐妹,实则死心塌地跟在沈墨慈身后。宋家兄妹二人,一个入赘胡家,趁着经营失败把家业往沈墨慈怀里送;另一个陪在她身边,用尽各种机会说沈墨慈好话,让当时内疚无法撑起家业的自己对手腕强硬的沈墨慈敬佩不已,近而毫无防备。

兄妹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无所不用其极,联手把胡家万贯家财送到了沈墨慈手中。

现如今宋钦蓉如此凄惨,她必须得睁大眼看个明白。

阿瑶本意是这样的,可她这幅表情落到围观百姓眼中就不一样了。看着胡家姑娘圆整的杏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听着她柔软的声音,联想到前日拜师仪式上她从知州大人手里救下沈家姑娘那一幕,众人的思维在跑偏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就连宋氏也误会了,她家阿瑶多善良,见她身子不舒服急忙跑过来扶着。她一定是被宋钦蓉凄惨的模样吓到了。

“她这是自作自受,阿瑶别怕。阿娘没事,你先上去跟你阿爹呆着。”

果然是被吓到了,有宋氏出言证实,众人跑偏的思维彻底盖棺定论。

“可阿娘在生气,您身体不好,女儿陪着您。”

宋氏心里那叫一个感动,不仅是她,连围观众人也感动了。明明被吓到了,还坚持照顾阿娘,胡家姑娘果然纯孝。不愧是空海大师和墨大儒为亡妻看中的徒弟,知州大人一力认下的师妹,单为人处世就比同龄姑娘强太多。

现场唯二察明确阿瑶用意的,只有高台上的胡九龄,以及趴在地上的宋钦蓉。前者对此乐见其成,笑呵呵看着下面,叫他拆自家姑娘台更是是一万个不可能。至于后者,这会她说话有人信?连她自己也明白没人会信,这会只能听着周围对阿瑶的赞誉之声,气到五内俱焚。

见无人揭穿,阿瑶更是把眼睛瞪得老大,尽情欣赏着宋钦蓉有苦难言的痛苦模样。

看阿瑶都吓成什么样了!心疼到不行,宋氏对宋钦蓉恨得更是厉害:“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不好受吧?亲身经历过,现在你们兄妹俩还好意思说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也没对我家阿瑶造成什么伤害?”

宋钦蓉哑口无言。

“阿瑶,舅舅对不起你。”

宋冠生再次跟上来,宋氏一个转身,利落地将阿瑶护在身后,“阿瑶心软,你别吓到他。冠生,我们姐弟相差十岁,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们像姐弟更像母子。我这辈子就阿瑶一个女儿,你是她亲舅舅,我不奢求你对她好,但你们能不能别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外人伤害她?算我求你!”

“阿娘死得早,小时候都是阿姐给我洗衣做饭,这些我全都没忘。他们娘仨做出那样的混账事,我实在无颜见阿姐。”

“那你还来干嘛?”捂住心口,宋氏眼眶盈满泪水。

“阿姐别气,先听我说完。本来我也可以静悄悄登门赔罪,可他们娘仨做得事实在太混账,差点毁了胡家名声,光那样做怎么够。幼时阿姐就给我讲过负荆请罪的故事,我想当着青城所有人的面把这事说明白。”

“老爷!”

虽然来之前宋冠生已经把话说明白,但杨氏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也许他是想当着这么多人面道歉,让宋氏不得不原谅,借此保住宋家现有的一切?

拜师仪式后被强行带到乡下,住在低矮的土胚房中,没有丫鬟婆子伺候,洗脚水都要自己烧,饭更是要自己亲手做。晚上睡觉时没了香软的床,土炕腘的人全身都疼,粗糙的被子更是划得她细嫩的肌肤受不了。才两天功夫,她已经深切体味到贫苦的日子有多难熬,过惯养尊处优日子的她早已受不了贫寒。

她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

可老爷却是铁了心,当着这么多人面绝无反悔的可能,若是他把那番话说出来,名声、银子、田产,宋家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给我闭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两件事,一是娶了你个短视的妇人;还有就是放任你教养孩子,生生把他们兄妹教成了一样的德性!”

呵斥住杨氏,宋冠生跪在宋氏跟前,“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我要说两件事。第一是给胡家道歉,前面的事的确是宋家人贪心;第二是我打算把这些年胡家给予宋家的所有东西还回去,我们没脸、也没资格要这些东西。”

说完他五体投地,朝宋氏跪下去,“阿姐,如今冠生能做的只有这些。冠生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为自己身子着想,不要让他们娘仨气着。”

宋家总算还有个明白人,围观百姓纷纷点头。乡里乡亲的他们谁不了解谁,宋冠生是个难得的老实人,干活勤快、人也和善,只是娶了个杨氏那样的搅家精。

“杨氏的确可恨,可宋冠生毕竟是亲弟弟。都做到这份上了,就原谅他吧。”

人群中逐渐有这样的声音响起,当然也有人说,夫妻一体,原谅宋冠生了,那杨氏不继续跟着享福。

这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嫡亲弟弟,他们体内流着同样的鲜血,想到这宋氏的心中又怎能不煎熬。

“阿娘。”

阿瑶担忧的声音唤醒了宋氏神智,听着四周争执,看向脚下跪着的宋冠生,宋氏无力地开口,“冠生,你是我嫡亲的弟弟。如果只是过去那点事,如今你已经道歉,就算看在死去爹娘的份上我也会原谅你。可你知不知道,钦文他想毁了整个胡家。”

“什么?!”

这下不只四周百姓,连痛哭流涕的宋冠生也愣住了。下意识地往宋钦文那边看去,察觉到儿子躲闪的目光,他心里咯噔一下。

其实杨氏猜得没错,他的确是想以退为进。只是他要争取的并非宋家家产,就如刚才所言:那些东西他真的没脸要。他实际所求的是阿姐对他的原谅。他对阿姐有情,可对自己的一双儿女也并非无情。带钦文与阿蓉回乡下,就是希望他们能在清贫的日子中体会先前从未经历过的东西,真正能把性子扭过来。等过几年他们俩改好了,到时他再登胡家门,以阿姐的性子肯定不会对他们置之不理。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自私,可他真心希望亲戚间能亲亲热热、和和睦睦。

可如今,他感觉自己的想法要落空。

“阿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日…”

还有其它事!这事足以威胁到胡家根本!对宋家的鄙夷之情有增无减,与此同时众人灼热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宋氏。

目光太过热烈,宋氏声音顿住。恰好此时,一直站在台阶上冷眼旁观的胡九龄开口了。

“进府再说。”

说完他朝阿瑶点头,后者扶起宋氏走向台阶。自知事关重大,宋冠生赶紧站起来,跟在娘俩后面往胡家走。而杨氏母子三人更是长舒一口气,进了胡家门、总归比呆在这被人指指点点要强,几人也忙不迭跟上。

可当他们迈上台阶,正准备过门槛时,从里面杀出来一尊扑克脸的大管家——胡贵。

“先前还首饰那次老爷已经言明,不欢迎几位入府。”

跟在胡贵身后,一排身强体壮的护院依次排开将大门堵得密不透风,虎视眈眈地盯着娘仨。那严肃的神情,大有要是硬闯就架起你四脚把你扔出去、重重扔下台阶的架势。

即便理智上觉得当着如此多人面,胡家不敢做这么绝;可私心里母子三人还是笃信,胡家绝对能做出这样的事。

有高高围墙保护的胡家后宅进不了,围墙外面则是虎视眈眈、唾沫星子能把他们淹死的青城百姓,怎么选择趋利避害的三人都很清楚。眼见凭自己的本事进不去,他们有志一同地把目光集中在了前面的宋冠生身上。

“阿爹。”

“冠生。”

母女俩的呼喊让走到映白墙处,将要进二门的四人停下脚步。

宋冠生回头,见寒风瑟瑟中妻儿被护院拦在门口,毕竟是相伴多年的家人,即便再气他心里也有所怜悯。

“姐夫、阿姐,我知道是他们娘仨糊涂,可…”话到嘴边他怎么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