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是想让他们进来?”阿瑶疑惑道,恰好一阵冷风吹来,即便裹着皮裘,依旧有少许风吹到脖子里,她不由打个冷颤。

这幅模样落到宋氏眼里,就是女儿又被吓到了。

将将松动的心思再次冷硬,她冷下脸:“想进来?不怕我胡家的铜臭味玷污了读书人清高的鞋?”

宋氏的话清晰地传到门边,满含期冀地杨氏脸色微变。的确,她看不起胡家。商户人家银子再多有什么用,当官的稍微使点绊子还不得大把大把地往外送。而她家钦文,将来肯定要当官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虽然现在宋家不比胡家,可将来呢?胡家对他们那么好,不就是觉得钦文读书好、将来有出息,趁早打好关系。

别因为她看不出胡家人心里那点小九九。

正因如此,每次胡家送东西来时,她虽面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心下却是颇为不屑。而这份不屑,能让她在面对胡家“施舍”时心里更好受些。

可宋氏接二连三,先是揭穿钦文科考之事,再然后又如此嘲弄,让她心底某个坚定且赖以为生的信念有所动摇。

“我家钦文可是读书人。”

“阿娘。”宋钦文皱眉,余光看向院内的表妹。她杏眼圆睁、逆光的小脸有股别样的柔美,单看容貌竟丝毫不输阿慈。

他并非全然痴傻之人,阿慈做派他也隐隐有所察觉。昨日气头上虽然狠狠反驳小侯爷,可冷静下来后他也知道此事并非毫无可能。还有一点他自己也不想承认,之所以下意识地反驳,是因为他不想被表妹看轻。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表妹身边最亲近的同龄男子,表妹对他信任又崇拜。可凭空冒出个小侯爷,又是住到胡家、又是当师兄,昨日两人还并乘一骑招摇过市,在桑林间更是亲密无间,这种从未有过的亲昵,让他心里隐隐有些威胁。那感觉就像幼时过年的胶牙饧,被邻家身高体壮的孩子抢去一样。

先前他对阿慈好,是笃定表妹不会离开他。可如今眼见两人相形渐远,他开始惊慌、急迫。此时此刻被拦在胡家门前,被如此多人指指点点,难堪之余他更不想再被表妹看轻。

长叹一声,他扶起宋氏胳膊,“既然阿爹有事商议,那咱们先走吧。”

深深地看了眼阿瑶,隔着门框他朝里面拱手:“先前之事的确是钦文做得不妥,他日钦文定会补偿。既然如今胡家不愿看到钦文,那我等便先行告退。”

说完他半强迫地扶着杨氏、又给宋钦蓉打个眼色,挺直脊梁朝台阶下走去。阿慈已经帮他安排好乡试,待到他日金榜题名,他定会做出补偿。到那时,表妹肯定也会对他重展笑颜。

这般想着,宋钦文神色越发严肃。读书人自有一番凛然不可犯的气场,此刻他气场全开,一时间众人非但不敢言语,反倒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

这样光明正大的走,总比进胡家被那些踩低捧高的下人作践要好,杨氏和宋钦蓉长舒一口气。尤其是杨氏,本已动摇的信心再次坚定。她儿子可是文曲星下凡,看,大家都敬着那。不仅他们,连宋钦文都渐渐放松。

可他们放心的太早了。

站在台阶上,胡贵遥望大摇大摆离开的母子三人。见他们昂首挺胸,他不禁冷笑: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

几次三番帮着外人害他们姑娘不说,现在还把算盘打到胡家身上,真当他们是面团做得、任人搓扁捏圆。老爷需要仁善名声,姑娘心软,那他这做下人的就得为主子分忧,当一回“刁奴”。

“各位乡亲父老,这边也没事了,大冷天的大家赶紧回去暖和下,都散了吧。”

拱拱手朝下面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说着,同时他朝混在人群中的下人打个眼色,然后吩咐人关门。

咯吱声传来,沉重的大门关上。围观众人虽然好奇不已,但这会也知道不可能有什么消息,三两结伴沿来时方向回去,丝毫没注意到人群中有那么几个人走得格外快。

走了没一会便到了城东与城西交汇的十字路口,正值晨间开市,这里有不少人挑着扁担卖菜。放松下来的杨氏想着这几日乡下粗糙的衣食,便停下来准备买点新鲜蔬菜,再买只鸡、割点肉,回去吃顿好的。

弯腰在摊位前挑挑拣拣,后面突然响起声音。

“不要脸的白眼狼。”

谁!惊讶之下抬头,迎面一枚鸡蛋飞来,蛋壳炸开直接涂了她一头一脸。

“害胡家姑娘、死不悔改、不要脸。”

种种羞辱之言自四面八方传来,臭鸡蛋、烂菜叶子纷纷朝母子三人扔来。刚开始人少点,他们左右抵挡尚能支撑,可随着没多久不少看热闹的人赶来加入队伍,密集如暴雨般的种种污物扔来,宋家母子三人再也无力支撑,只能抱着头往西边跑。

偏偏不少人也是从城西赶过来的,这会正好顺路回去。出了菜市场没菜叶子,他们便开始吐唾沫,有顽皮的孩童甚至捡起地上石子朝他们身上扔。

等三人逃到城西宅子时,已经是满身狼藉,守门婆子差点没认出来。

一片狼藉的菜市场中,刚才挑起事端的几人道歉的道歉,掏银子的掏银子,没几下就把事情抹平。菜农看银子给得痛快,省得他们大半天蹲在着吹着冷风卖,脸上笑开了花,直道没事不说,还连声嘱咐他们:下次有这等好事,一定要再挑他家的菜云云。

在宋家母子三人抱头鼠窜的同时,胡家厅堂内,胡九龄三言两语将宋钦文与沈墨慈幽会之事说个明白。

“这…我想着钦文学问好,宋家日后也要交到他手上,这些年一直让他帮忙管账。还好阿瑶聪明及时发现,不然若是他真帮沈家姑娘做出这等事,害了胡家…那我真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想到这种可能,宋冠生胆寒之余,更是火冒三丈:“我这便将桑林账册交过来,然后回家抽死那混账。”

“不必,”胡九龄摇头,眼中满是晦暗不明:“答应沈金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女王节,胡家大小两位女王欢快的虐渣啦!

大家女王节快乐,Happy Queen’s Day!

本章重点:

1、宋氏正在努力补偿阿瑶;

2、“刁奴”胡贵干得漂亮,老板胡九龄和小老板胡瑶表示,我一定会当看不见的,我们要仁慈;

3、阿瑶脸长得太嫩了,好多坏心思都被人“曲解”,颜乃正义!

4、要坑沈家啦,明天小侯爷会粗来,^^

第51章

答应沈金山?

不只先前毫不知情的宋冠生,连早已知晓来龙去脉的宋氏和阿瑶也难掩惊讶。

将将站稳的宋冠生更是再次跪到地上,结巴道:“姐…姐夫,前些年沈金山是暗中找过我,想让我留些上好的桑蚕叶给依附沈家的蚕农,可我真没答应。天地良心,我说得都是实话。”

“哦,沈金山找过你?”声音中露出几丝急迫,胡九龄快步走到他跟前。

完了,姐夫生气了。

颓然地坐在地上,沈金山竹筒倒豆般,一五一十把沈金山找他的事说个清楚,说完后他还不忘指天发誓。

“对着那么大一笔银子,我也不是没动过心思。可一来这些年阿姐给的也不少,二来那千亩桑林是胡家的,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随便碰。苍天可鉴,我要是收过沈金山银子,定遭天打雷劈。阿姐、姐夫,你们可一定要相信我。”

说到最后他声音中再次带上哭腔,下意识地往旁边宋氏腿上靠。

毕竟是亲手带大的弟弟,且这会已经知晓那些事皆是杨氏母子三人私下所为,与他并无多大干系,宋氏心里渐渐也没那么气。这会看他如幼时般,受到委屈惊吓后下意识地往她腿上靠,宋氏心下一软,伸手点下他脑袋。

“瞧你这幅出息样。”

“阿姐,你可一定要相信我。”

“老爷,”宋氏看向胡九龄,“冠生虽然有错,可也是因为被杨氏蒙蔽,他绝不是那种偷奸耍滑之人。”

“我自然知道。”胡九龄点头。

从刚才起阿瑶便一直注意着这个舅舅,幼时记忆中他是个很淳朴的人,身为管事,却有空就往地里钻。一年四批蚕,每次结茧最忙的时候,他更是吃住在乡下,哪家忙不过来就去搭把手。

可这么一个身强体壮之人,却在前世阿爹去世后没几日,突然中风卧病在床,不良于行,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记忆中最深的便是,在宋钦文自愿入赘胡家帮她保全家产后,两人登宋家门拜访。当时愤怒的舅舅从床上摔下来,死死盯住宋钦文,僵硬的食指指着他,边流口水边用颤抖的声音骂着“混账”。

而后杨氏与宋钦蓉急匆匆赶过来,前者将他扶到床上,后者则是拉她出去,面露难色地告诉她:“宋家只哥哥一个儿子,入赘胡家后也算断了根,阿爹心里过不去那个坎。”

当时她心里万分愧疚,她刚失去阿爹,知晓如山般巍峨的父亲倒下对整个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愧疚之下,她甚至想撕毁宋钦文入赘的契书。

可宋钦文却止住了她,他当时是这么劝她的:“胡家这些年一直在帮宋家,如今是胡家最难的时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袖手旁观。表妹不用担心,阿爹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有阿娘和阿蓉在家陪着,慢慢他肯定能想明白。”

完全颠倒黑白的话,当时听来确是天衣无缝。感动之下她更是对宋钦文信赖有加。

不仅如此,对于舅舅她始终心怀有愧,如果不是宋钦文执意入赘断了宋家香火,好好地他也不会气到中风。即便明知舅舅不喜欢她,她也常带着不少珍惜补品去宋家看他。可舅舅那时候十分恨他,每次杨氏进去询问,里面都传来摔碎茶碗的声音,再然后杨氏便满脸狼狈地走出来,面露难色地朝她摇头,安慰说“这不是她的错”,顺带哭诉舅舅如今情绪有多不稳定。

见此她更觉杨氏不易,深觉自己毁了宋家,她对宋钦文始终心怀愧疚。任凭他在外面做生意亏了多少银钱,再心疼,想想中风在床的舅舅、终日以泪洗面的舅母,她也就没了脾气。

可如今重新来过,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面前这个身形健壮、满脸忠厚,连阿爹阿娘都肯定其品性的舅舅,岂会是前世宋钦文口中那个知恩不报,拦着儿子报恩不成便生生把自己气中风的小气之人。

前世许多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逐渐清晰起来。阿爹刚死、阿娘尚在世,入赘之事尚还没影时,舅舅便已中风;还有屡次见舅舅时,杨氏虽面露哀戚,但却衣着华贵、身形富态,看起来怎么都不像心力交瘁的妇人。

种种蛛丝马迹足以证明真相,只是她那会完全被母子三人蒙蔽了心智,竟丝毫未曾察觉。

宋家兄妹不过帮沈墨慈说几句话,小打小闹还未伤着她,舅舅已经气成这样,不顾颜面带着全家人前来负荆请罪,上辈子他又怎会因反对宋钦文入赘便气得中风。

当时她只当那声“混账”是说给自己听的,如今回忆着他那时的姿态,竟像是恨极了宋钦文。

究竟什么事,能让他对向来引以为傲的独子产生如此大的怨恨?

想到桑林中幽会的两人,阿瑶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前世今生舅舅一直掌管着胡家千亩桑林,舅舅方才也说,这些年一直让宋钦文帮着管家。前世此时他依旧是名满青城、被誉为“文曲星下凡”的宋钦文,舅舅也不会无缘无故收回管账权。倒春寒来临时,沈墨慈挺胸而出,迷得宋钦文不知今夕何夕,然后就如景哥哥预言那般。

舅舅掌管账册多年,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事。查出来后,顺藤摸瓜很容易弄清阿爹死因。眼见亲生儿子害死人,气急之下他才中风。

也不对,舅舅向来身强体壮,且阿爹出事时他还未满四旬,正值壮年怎么可能如此气中风。

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

想到杨氏的阴狠贪婪,阿瑶越发确定自己猜测,再次看向舅舅时目光中多了几丝同病相怜。他们甥舅二人,前世都被杨氏母子三人骗得好惨。

看到跪在阿娘腿边,老实巴交、可怜兮兮的舅舅,阿瑶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也觉得舅舅不是这样的人。”

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宋冠生感动得泪汪汪。

“我家那对畜-牲差点害了阿瑶,阿瑶竟然还相信舅舅。”青城百姓说得果然没错,他这外甥女就是顶顶仁善之人。

阿瑶将手中帕子递过去:“舅舅且擦擦泪。那些事不是你的错,都是舅母教子无方。”

说到杨氏,宋冠生恨得咬牙切齿:“阿姐,你说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娶了这么个搅家精。”

“怪不得你,杨家对我宋家有恩,这门亲事是阿娘在世时亲自应承下的。说来是我欠了你,本来应该是…”

“咳,阿瑶还在。”胡九龄忙出声打住。

宋氏虽然停下了,但整个人却陷入了当年回忆。杨宋两家老太爷本是军中袍泽,前者曾救过后者。救命之恩不敢忘,宋家当年本想将她嫁过去。可阿娘在世时,打听到杨家公子性情暴戾,心疼之下便以八字不合为由推掉,改由弟弟娶杨氏女为妻。

当年阿娘想得是,杨公子品性已定,但杨家姑娘尚在襁褓中。宋家耕读传家,既然打算将姑娘嫁过来,那杨家也会注意着点规矩。那边的确是注意了,杨氏举止落落大方,可她也只剩这个能装模作样的举止,芯子里早已黑透。

若是她当年嫁过去,宋家自可为冠生寻一贤妇,可疼她的爹娘却牺牲了冠生。因为此事,宋氏一直对弟弟心怀有愧,即便嫁到胡家也是多有照顾。方才见他那般可怜,更是忍不住心软。

“阿娘,到底是什么事?”阿瑶睁大眼,满脸好奇地问道。

“不过是一些积年旧事。”宋氏摇头,老爷说的对,阿瑶一个未及笄的姑娘,的确不适合知道这些事。

阿娘不告诉她,眼中划过一抹失望,阿瑶小手挠头。方才回忆前世,弄清楚真相后她对假惺惺的杨氏也恨了起来。这般好的舅舅,就被那么个阴狠贪婪的妇人毁了。

最好舅舅能将她休离,反正她也犯了七出之条。

只是以她的身份提这事有些不妥,刚准备旁敲侧击,阿娘就说出这么一句。虽然后面的隐情她不清楚,但牵扯到恩情,肯定是休不了。

那该怎么办?

不仅她愁,连宋冠生也愁到不行。就着帕子擦把泪,他叹息道:“先前杨氏来府门前闹事时,我也放过狠话说要休掉她,可等我忙完回来时就看到她跪在爹娘灵位前默默垂泪。若是她死性不改,我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

真的没有办法?杨氏最重视的是什么?想到这阿瑶灵机一动。

顶着满头菜叶子坐在宋家在城西院里门房的宋钦文只觉背后一凉,同样满脸狼狈的杨氏端着水盆走到他跟前,柔声说道:“钦文,来洗洗。”

“阿娘。”

宋钦文看向窗外,两日未来屋舍依旧齐整,而他们却已经进不去了。急匆匆自菜市场跑回家,本想着洗漱完后好生歇息一番,却发现除去门房外其余房舍都上了锁,而锁钥匙全都在阿爹一人手里。

想到方才负荆请罪时的耻辱,再看面前满脸关切的阿娘,他心中天平迅速倾斜。

“阿慈托平王殿下关系让我到临州参加乡试。阿娘且忍一忍,待到他日儿子中举,定会让您和妹妹享福。”

还有这等事?被烂菜叶子扔到心灰意赖的杨氏眼中瞬间迸发出神采,她本以为儿子科举无望,没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太好了。钦文别担心我们,你且安心去考。”说完她拔下头上钗环,又褪下手上镯子,“今时不同往日,阿娘身上值钱的就这点东西,你先拿着。趁着你阿爹还没回来,赶紧出城吧。”

宋钦文也是想到此点,阿慈助他之事表妹已然知晓,这会肯定告诉了阿爹,等他回来自己就走不了了。

“阿娘,你和妹妹一定要多加保重,等儿子安顿下来便给你们来信。”

拍拍鼓鼓囊囊的胸脯,昨夜他已经做好打算,将户籍、路引还有几张银票统统拿了出来。本就帮着阿爹管账,账册与这些东西放在一处,于他而言拿出来不费吹灰之力。

洗完脸,重重地朝杨氏磕了个头。眼见外面人少,宋钦文捂住胸口,出门向西,飞快地消失在街巷中。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始终有一名身着藏蓝色袍服、长相毫不起眼的暗卫跟随。

与此同时在胡家,阿瑶也已打定主意。杨氏最在意的是什么?无非是儿子宋钦文,准确来说,是那个文曲星下凡、将来可以通过科举飞黄腾达、让她跟着享福的儿子宋钦文。

前世即便入赘,她也没忘记督促宋钦文好生读书,连变卖祖宅入京赶考之事都是她极力促成,可见她对科考的重视。

若是绝了她这指望?

心下有了成算,阿瑶整个人轻松下来,再次面对宋冠生时多了几丝俏皮。

“舅舅今日是来道歉的,对不对?”

沉浸在无奈中的宋冠生下意识地点头:“没错。”

“那便答应阿爹的要求。”

事情绕一大圈终于扯回来,这会功夫所有人也都明白过来。

“姐夫,莫非你是想诈一诈沈家?”

胡九龄也没卖关子,点头解释道:“沈家几次三番害我阿瑶,甚至把宋家两个孩子都牵扯进来,弄得两家如今这般尴尬。我想过了,咱们总不能老是被动反击。不如主动出击,引蛇出洞。”

“还是姐夫聪明,只是我这…我怕自己装不像。”

这…胡九龄和宋氏给难住了。宋冠生就是个老实人,让老实人骗沈金山那种老奸巨猾的,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

反倒是阿瑶笑嘻嘻地:“根本用不着骗。”

“阿瑶是说…”爱女如命的胡九龄隐隐猜出女儿用意。

“阿爹经商多年,深谙人心,若是沈金山突然变得如舅舅这般纯朴正直,您会相信麻?”

相信才有鬼!

“同样,沈金山前面也多次试图收买舅舅,可始终未能成,他肯定知道舅舅是什么样的人。若是此时舅舅突然一反常态的热络,难保他不会怀疑我们在设套。可若是舅舅什么都不做,以他如今境况,如此良机沈金山怎会错过?”

于是没过多久,跟着进了胡府的宋冠生被胡家护院重重地扔出来。胡贵站在门前,领着比方才拦宋家三口时多两倍的护院,嚣张道:“以后我胡家门,宋家人与狗不得入内。”

即便明知是演戏,听到这满是侮辱性的言辞,宋冠生面上也露出一丝难堪。

爬起来神色复杂地看了胡家一眼,他一瘸一拐地朝城西走去。刚走出去没多久,便被沈家马车拦下了。

车帘掀开,沈金山锃光瓦亮的脑门露出来,“这不是宋兄嘛,被胡家赶出来啦,要我说胡家做得实在过分。正好顺路,我送宋兄一程。”

宋冠生向来看不起沈金山,这会依旧不改本色,对其爱答不理。

见此沈金山反倒放心,阿慈说出桑叶主意时他本觉得异想天开,可随着这两日越发变冷的天气,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时机。

方才他已见过小侯爷,在他用尽百般心思后终于套出对方意思:虽然他会因胡家姑娘关系而稍微照顾那老狐狸,可他还是要以皇明为先。他就说嘛,小侯爷的地位可是皇上给的,怎会因一个商户之女而不管不顾,砸了任务失了风光?出于对自己套话功夫的信任,也出于对人心的把握,沈金山对此深信不疑。

现在情况已经十分明朗,谁有银子两日后谁便能当上会首。

他银子不比那老狐狸多,想要取胜,只能想方设法让那老狐狸没了银子。若是先前他肯定一筹莫展,可这场来势汹汹的倒春寒让他看到了绝佳的机会。

倒春寒,首先是天太冷蚕虫无法结茧,要在蚕室内生火炉。正好他与吴同知相熟,同知大人掌管本州河道,卡住了运煤的关卡,且他答应帮自己忙。生完火炉里面温度有了,可外面天太冷桑树长不出叶子,蚕虫没吃的照样不行。

胡家坐拥青城最为肥沃的千亩桑田,就算倒春寒,跟着胡家的蚕农也从不会缺桑叶。管着桑田的是胡九龄小舅子,那人认死理,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几次三番让他碰壁。可如今胡宋两家的争执,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虽然阿慈的安排被搅乱,可他依旧胸有成竹。哪有当爹的不心疼儿子,尤其还是宋钦文那么个出息的。姑娘再好,终究也是别人家的。比如说阿慈,对这个智多近妖的庶长女他也很满意。无奈从小侯爷口中得到准信,欲要争夺青城会首之后,他需要稳住另一边的平王,情急之下只能把阿慈抛出去。

飞速盘算一遍明日送阿慈出城的人手,想到如花似玉的女儿,心下闪过一丝不忍,然后下一刻,他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宋冠生,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可任凭他如何夸,宋冠生始终不为所动。一路走到送家门前,他快一步进门,想都没想把后面的沈金山关在门外。

“这臭脾气。”

嘴上骂着,沈金山脸上却无丝毫怒意。不仅不怒,他反倒隐隐有丝喜悦。老狐狸的狡猾他再清楚不过,把宋冠生叫到府里这么久,谁知道在联手商量什么损招?

见到宋冠生之前他还一直在犹豫,万一他一反常态地贴上来,要跟他搞垮胡家。如此大的诱惑面前,他是信呢、信呢、还是信呢?

可真见到后,他却一如既往地顽固。可刚才一路上劝说,他能感觉得到宋冠生的焦躁,一旦他的心不定,再加把火就有很大可能被说服。

朝后面远远跟着的马车找下手,迈着方步,他轻哼两句平谈,乐呵地上了马车。

沈金山想得没错,宋冠生的确有些焦躁。正如他在胡府所说,他怕杨氏再做出什么事,不能休、他也不打女人,他拿她真得没太好的办法。快步走进家门,还没等见到人,留守门房的婆子便告诉他:杨氏给了首饰,让宋钦文趁他没回来时离开。

对着进来的杨氏他火冒三丈:“我舍下脸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求得阿姐原谅,日后钦文性子扭过来,胡家也能帮上他。都是亲戚,只要钦文是个好孩子,胡家还真能袖手旁观不成?反过来他若一直这样,还真应了知州大人那句话,就算做了官也是为害一方的大贪官,日后出了差池拖累祖宗九族。”

“可沈家姑娘求到了平王那,这机会多难得。”

“沈家姑娘?”

宋冠生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这几个字,沈家姑娘怎么跟条毒蛇似得缠上了他们家。本来宋家好好的,与胡家亲戚也处好好的,可这才多久,整个家已经支离破碎,连他的脸也丢光了。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就算再老实,这会宋冠生也把沈家彻底恨上了。

于是在明日沈金山再次登门时,他演技飙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当年阿姐带大自己多不容易,钦文前程被毁时他有多痛心,夹在如母长姐和妻儿中间的他有多犹豫。

“不是我说,胡家虽对你好,可这些年你帮他们做了多少事。再者胡家是真对你好?他们嫡支人丁单薄,这些年就一个姑娘,庶支那些人终日想着过继之事,上蹿下跳,这种亲戚谁信得过?可做生意身边也不能少了人帮衬,正好宋兄人实诚、干活也利索,他这才选上了你。他哪是对你好,分明是在利用你。”

宋冠生面露迷惘,神情隐隐有些崩溃。

见此沈金山再加一把火,“我知道宋兄是重感情之人,你重感情、别人可不一定。不信咱们试试,这些年你鲜少出差错,这次桑叶上出点小差错,看那边什么反应。”

犹豫再三,宋冠生终于点头。

随着沈金山志得意满地走出宋家,离此不远的茶楼内,陆景渊也收到暗卫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