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亲戚就在百草堂里管着抓药,当时他就在边上,听得清清楚楚。胡家姑娘说了,本来是打算送两根老山参过去给沈老爷补补,可后来又想到,不管什么病都得讲究个对症下药。老山参是好东西,但万一不对症补过了,那可成了胡家的罪过。保险起见,还是请郎中先过去看看,若是有什么需要,胡家丁当义不容辞。”

连这等细节都想到了,胡姑娘该有多心善。胡家声望摆在那,这会阿瑶无论做什么事,所有人皆以最大的善意去揣度,尽量给她编个美好的理由。于是明明是心疼两根老山参的事,被这些人一说反倒成了胡家姑娘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当然也有人不这么想,比如说沈金山。

及时服用药丸子,这会他虽不舒服,但神智却还清醒。被老郎中号着脉,听明白前因后果,他喘着粗气愤恨道:“那只老狐狸,一定是为省那几根老山参。”

可怜胡家姑娘一片好意。老郎中摇头,心下不忿,待写药方时他刻意开了个见效慢的方子,一应廉价草药也皆用贵重稀有药草所取代,总之穷尽毕生所学好生坑沈金山一把。

第94章

老郎中在沈家的种种“义举”,阿瑶却是丁点不知。

她只是在沿路百姓的注目礼中,坐着胡家马车快马加鞭赶到城西百草堂,将一路上想好的那副说辞悉数道出后,顺利请动老大夫。然后两人一齐上马车,又再很多人的注目下原路折返回城东。亲自将人送进沈家后,她便回了胡家。

整个过程中她压根没出现在过众人面前,也未曾踏进过沈家大门,对于青城百姓严重偏离事实、把她夸成一朵花的种种猜测,以及沈金山的怨念,她更是没怎么感觉到。

也不对,她多少有点反应。

许是沿途市井百姓的眼神太过炽热,又或许是沈金山的怨念太深,或者干脆是因为倒春寒中天气过于寒冷,忙活一圈回到胡家后,下马车时一阵风吹来,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然后她就被一直等在院门处的宋氏接住了。

“看你给急得满头大汗,这么冷的天穿厚实点,可别吹风着了凉。”便将手中大氅给女儿披上,宋氏边略带责怪地说道。

这便是被阿娘关心的感觉,满是心疼的口气,温柔而又不失责怪的声音。就着肩膀环绕一圈的大氅尚带着些宋氏身上的余温,那温度似乎要一直传到她心底。

阿娘…应该也是关心她的吧。

虽然前世弥留之际她将她托付给表哥,一手酿成了日后的悲剧。可在那时,谁会觉得文采斐然、开春即将参加本州院试,平日一片君子如玉之风的宋钦文,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何止不会这样想,那时候宋钦文简直是青城所有有姑娘人家翘首以待的东床快婿。将她许给他,阿娘肯定也没少动用娘家那边关系,她也是一门心思希望她能好。

怪只怪宋钦文太会伪装,想到这阿瑶心中对宋氏最深的那块怨恨渐渐消融。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头十三年母女间的生疏,早已让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待宋氏系好后,她屈膝福礼,声音中微微带着生硬:“多谢阿娘关心。”

宋氏温柔的手出现一瞬间的僵硬。这孩子…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她先没尽到为人母的心。

“快进来吧,你阿爹和两位师傅还在等你。”

“两位师傅?阿娘,莫非是为了我掌家之事?”

“看你想哪去了,阿娘既然说过不会耽误你其它事,就一定会做到。外面冷,咱们快些进去。”边说着宋氏边有些小心翼翼地抓过阿瑶的手。

突然被个有些陌生的人抓住,阿瑶下意识地有些僵硬。可余光看到那张期盼的侧脸,想到上次舅舅带家人来府门前负荆请罪时,她撑着病体回护她的模样,阿瑶心下微微动容。毕竟是生她的阿娘,想明白此点后,她手回握回去。

宋氏长舒一口气,娘俩手挽着手向前院招待客人所用厅堂走去。胡家宅子大,前后院间有很长的一段石板路,宋氏体弱,先前走时每每都得由丫鬟搀扶,即便如此依旧疲惫不已。可现在拉着阿瑶的手,她却觉得一眨眼功夫已经到了门外。

这段路也太短了点。

好悬才没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宋家兄妹小的时候,那时她成亲多年未曾有孕,喜欢孩子时,常常拉着娘家侄子侄女的手喂他们吃糕点。可生阿瑶后大出血,然后她一直缠绵病榻,算起来这还是十三年来母女俩第一次如此亲昵。

她究竟欠了这孩子多少啊!

带阿瑶进了厅堂,宋氏敬陪末座。前面几人寒暄之言悉数听不见,这会她脑子里全是懊悔。

在她前面,阿瑶见过两位师傅后,师徒三人连带胡九龄四人就说起了正事。

最先开口的是空海大师,一对寿眉微微抖动,他慈眉善目地看向阿瑶。

“这几日授课,阿瑶大体知道为师的做法。”

阿瑶点头,“墨师傅比较注重经史子集,书中箴言深入浅出,三言两语间常使人醍醐灌顶。而大师师傅这则是更重实际,无论何事皆要亲身体验一番,遇到问题再着重解决。两位师傅各有千秋,不过皆为阿瑶所喜爱、所敬佩。”

这番话说得不偏不倚,就着个人优点把每位师傅都捧了一遍。

果然左右两人听后皆面露喜色,点头后空海大师继续说道:“说得没错,贫僧不过是个老和尚,论那些书本上的深奥学问自然比不得道玄兄。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世事洞明皆学问,凡事亲身接触下总会有所收获。”

阿瑶点头,满脸受教的模样。

“前几日云来楼征募军饷宴,你准备得不错。凡事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拍卖宴,为师也交由你去准备。今日叫你前来就是为了说此事,这次你不仅要准备好宴席,还要把控整个拍卖流程。道玄兄,阿瑶这几日可能有些忙,你那边的课可否往后顺延几日?”

墨道玄可没忘了这老乌龟那虎视眈眈的大徒弟。没错,就是虎视眈眈!

如果说一开始墨大儒纯粹是因跟空海大师斗气而连带着看不惯给他长脸的小侯爷,这会他则是单纯地讨厌这个人。作为当年追过师妹的人,半个月功夫过去,足够他看出小侯爷那颗隐藏在纯良外表下蠢蠢欲动的心。

阿淑就这一个徒弟,无论如何他得帮她看好了!

不过这事总不好直接说出来,脑子稍微一转,墨大儒便想出理由。

“顺延几日倒是无碍,只是沈家家大业大,此次拍卖关系到整个青城大小商户。只有三天功夫,让阿瑶一个人全权把控,未免有些太过仓促。”

听到前一句时阿瑶还颇为轻松,不过是准备场宴席,有上次的经验,这会这事对她来说简单得很。可后面那句,却让她愣住了。

这会她接着墨大儒话说下去:“墨师傅所言有理,阿瑶接触胡家生意,时日尚浅,这会也不过刚认清楚各大绸缎商名姓,至于其它更是一头雾水。拍卖会事关重大,宴会倒好,至于其它只怕是…”

在阿瑶说话的时候,胡九龄也在暗暗思索这等提议。

墨大儒能想到的,他一样都没落下。可与此同时他想得更为长远,经商之人,诚信是根本,可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获得合作商贾的尊重和信赖。只有这样,双方才能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谈事。

即便他已经再三言明胡家日后由阿瑶继承,即便阿瑶拜了如此有名望的两位师傅,可不管她如何优秀,在诸绸缎商眼中,始终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年岁小、办事不牢靠;姑娘家,更是天然的比男儿劣势。将心比心,若是有个阿瑶这般大的姑娘上门要跟他谈生意,即便面上不显,他心里也会犯嘀咕。他这个宠女儿的尚且如此,其他重视儿子的同行又会怎样想?

自打同意阿瑶接触生意后,除去盘算着算计沈家外,还有很多时候他一直在担忧此点。本来他想着让阿瑶慢慢来,拿沈家抵押的那几件铺子练手,做出一点成绩来后,再接手更多,慢慢证明给大家看。

可如今的拍卖会,却让他看到了另一条捷径。有小侯爷压着,无人敢随意造次;有他在一旁教着,阿瑶也能迅速掌握青城绸市局;再者将沈家资产卖给各家,也算是给他们点恩惠。

如此看来,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小侯爷那心思…

小侯爷有阿瑶重要?心下没犹豫多久,胡九龄已经有了决定。

“不尝试下又怎么知道行不行?”

这…阿瑶和墨大儒同样惊讶地抬头望去。

“阿瑶总要接手我胡家生意,与诸位商贾打交道。通过此次拍卖会也算是有了交情,日后见到也好说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既然侯爷和空海大师信任你,你且尽管去尝试。出了任何事,别忘了还有阿爹呢。”

原来胡老爷是做此等考量,明白过来后墨大儒也没再坚持。

“如此看来这的确是个好机会,阿瑶且先安心准备。只是有一点,每日那五张簪花小楷临摹可不能荒废。”

女儿要接手如此繁重之事,从懊恼中醒来的宋氏就听到这句。

“看来这几日阿瑶是得忙活了,可别熬坏了身子。忙归忙,补汤可得照喝。”

阿爹会帮她,师傅也答应,阿娘更是…想到补汤那奇怪的味道,阿瑶下意识地抵触,不过补汤里面添的虎骨还是景哥哥特意送来的,最近忙起来常常腹中空空,喝习惯了倒也没觉得太过难以接受。

“阿爹、师傅、还有阿娘,你们放心,阿瑶一定会努力,然后临摹之事也不会放下,至于补汤…阿娘亲手熬得汤滋味那般好,自然要全喝光。”

杏眼瞪得溜圆,握紧拳头,她神色坚定地道出承诺。

就这样,本来被宋氏因沈家那点小事叫过来的阿瑶,在圆满甚至超额完成任务后,又接手了另一桩更繁重的任务。

事不宜迟,答应过后她便急匆匆赶回绣楼,换身在内室穿的宽松绸衫后走到窗前。窗前的平头案上放着一本字帖,字帖里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楷,里面内容皆是这几日墨大儒讲解的经史子集。对于亡妻唯一爱徒,墨大儒不可谓不尽心,特意抽空将教授内容整理出来,又加上个人见解,写成了这本字帖。阿瑶每日临几遍,顺便复习当日所学内容。虽然她脑子不算聪明,可熟能生巧,这样下来竟是学得很快。

在方才答应的三件事中,补汤她只需要喝,拍卖会十分繁琐,并非一时半会能理清,她决定先临摹完字帖,了却一桩心病。

胡家特意从青城最大书斋订购的上好宣纸铺上去,由当世名家所制狼毫尖端蘸上上好的徽墨,刚准备提笔,阿瑶若有所感地扭头,恰好看到拔步床内那抹玉色。

“青霜,床头上系着的是什么?”

正在研磨的青霜停下,倾身往床内看去,解释道:“方才奴婢收拾衣裳时,从里面看到这对玉环。想着前几日您提过,收拢帐幔的金钩上却点挂饰,想着是姑娘特意找出来的。”

顿了顿,她疑惑道:“好像不对,若是姑娘找出来的,那早上就应该在那,怎么到中午才看到。”

突然…想到景哥哥塞给她玉环时的强硬,阿瑶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挂那挺好看的,就挂着吧。”

“奴婢虽然不懂玉,但也觉得那对玉环怪好看的,刚才打绺子时捧在手心里更是舒坦,还是姑娘眼光好。”

这哪是她的眼光,明明是景哥哥选的。想到这阿瑶轻轻咳嗽声,“不说这个,先写字。”

青霜安静下来,房内只余磨墨细微的声音以及两人呼吸声。倒春寒的严寒时节,似乎连虫鸟也纷纷缩进窝里,窗外没有任何响动。一片寂静中,阿瑶却始终安静不下来,每临几个字,眼睛就止不住往后瞄。

默默将此举看在眼里,青霜心道,姑娘肯定是极为喜欢,这对玉环就多挂些时候。

心思不定之下,连临摹都慢了许多。好不容易写完,宋氏那边补汤也直接送过来。因着空海大师所开方子,这段时日她身子骨好了不少。一心想着多与阿瑶接触,她亲自给送了过来。

进了阿瑶闺房放下汤盅后,眼尖的她也看到了那对玉环。

“这玉环哪来的,怎么有些眼生?”

阿娘怎么也看见了,面露难色,阿瑶刚想解释,那边宋氏已经自动帮她解释。

“胡家库房里好东西多,偶尔记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还是阿瑶眼光好,挂在床帐外怪怪好看的。”

后劲十足的补汤掩盖了阿瑶俏红的脸色,见她喝得痛快,又觉得这汤有效,宋氏心满意足地回去。

临摹完大字后,重新在桌上铺张纸,阿瑶开始想着捐献宴的布置。这次还与上次征募军饷宴不同,上次不过是青城富庶的商贾,这次却要加上些富庶的百姓,人一多整个布置更为复杂。从云来楼整体布局,到座次安排,宴席菜品,再到重要之人请帖,大事小事都需要她一手负责。

有那么多事要忙,她也逐渐忘了床内那对玉环。用完晚膳后又挑灯写了一会,终于写出个大概,打了个呵欠她稍作洗漱后就寝。

回到拔步床内,抬头看着半透明帐幔外那对玉环。月光从窗户缝中照进来,刚好照到床头那只,为原本温润的玉色增添了一丝别样的色彩。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早上船舱中景哥哥霸道的宣言悄无声息地浮现在脑海,脸儿发热,原本疲惫的她却再无丝毫睡衣。

“本候允许你喜欢我。”

捂着脸,她喃呢道:“景哥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两人身份悬殊太大,也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敢这样妄想一下。即便四下无人,她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声若蚊呐。

刚说完,帐外便突然冒出一道黑影。

“谁!青…”扯起脖子刚准备喊人,她的嘴已经被来人捂住了,“嘘,是我。”

第95章

即便沈家是这几十年方才崭露头角,渐渐赶上胡家,可这百余年间它皆是青城有名的商户,一代代积累下来库房中好东西也颇为丰富。

陆景渊带来的暗卫皆是好手,武艺高强下干体力活十分利落,全员悉数出动进入泰山石密布的库房内清点,连晚膳都没顾上,一直忙到半夜三更方才清理出个大概。

“侯爷,发财了!”

双手奉上做好的账册,见过无数大世面的陆平这会也难掩激动。

“沈家库房金银财宝之丰富,比得上募捐宴前属下等人调查的青城多数商户,除去胡沈两家外的半数商户家产总和。”

饶是陆景渊早有心理准备,这会也隐隐有些惊讶。皱起眉头,从陆平手中结果账册,一页页翻过去,过目不忘的记性让他理清每一笔账目,同时心下估算出大略数额。

“不对。”

“莫非沈家还有私藏?好个沈家!”自觉猜测到真相,陆平面露愤怒。

陆景渊没有回答他,合上账册看着夜色下杂乱的库房,相似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前世那丫头死后没多久,他随意寻了个由头抄了沈家,当时也是他亲自带手下最信任的暗卫前来。可那时查抄出来的数额,却不及今日财宝一半。

先是胡家与前世不符的家底,现在又是沈家,青城最为豪富的两家皆是如此,这已非巧合所能解释。

他料想得没错,前世定还有他没查出来的幕后之人。

想到这陆景渊眼神越发幽暗,云层飘过来遮住月亮,阴暗中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侯爷在生气,心下升起这样的认知,余光看向旁边金线软甲,陆平灵机一动。

“侯爷,胡家姑娘选出来的这件软甲,乃是整间库房中最值钱的物件,其价值与那对玉环不相上下。”

“哦?”挑起软甲,入手触感冰凉细腻,“倒是件能入眼的东西,不过这与玉环何干?”

“属下多嘴。”

陆平可没忽略小侯爷突然缓和的情绪,无论心下如何想,这会他却是规规矩矩地自打嘴巴。

“既然都差不多了,那本候先行离开。”

说完,在一片抱拳恭送的姿势中,陆景渊转身离开。只是手中一直牢牢抓着的金丝软甲,为他一贯玄衣飘飘的张扬背景添了几丝不协调。

“头儿,侯爷为何不让咱们把软甲捧回去?”旁边暗卫颇为不解地问着陆平,小侯爷虽与他们同甘共苦,但身上某些富家子弟习性却没变。富家子弟从生下来,围在身边的丫鬟婆子就没少过,几时需要他们亲自拿东西。

就小侯爷一身玄衣,行走间衣袂飘飘,风姿张扬的模样,手里捧着件软甲,怎么想怎么不搭。

“当然是…”刚想说出实情,心里打个突,陆平硬生生把到嘴的话咽下去,没好气地看向来人,“管那么多干嘛,干活去。”

问话的暗卫想得没错,刚走出库房的陆景渊已经觉得有些别扭。下意识地想将手里东西往怀里揣,刚扬起手,看到那件颇大的软甲,他无奈地摇头。

脚下一蹬灵巧地上了屋顶,习惯了双手空空毫无拘束,这会手里多个东西,灵巧的轻功用起来也颇为拘束。

“这丫头,非得送本候东西。”

要不是阿瑶送的,依他脾气早就扔了。

“也是她一片心意,竟然送本候贴身衣物,扔了不太好。”

喃喃自语着,揭开外袍他将软甲套在里面。虽然外表看上去纤瘦,可自幼习武,陆景渊身形那是一等一的好,抓着略显宽松的软甲套在他身上刚好合适。贴着中衣薄薄一层,多一寸肥、少一寸瘦。

“这是觊觎本候多久了,仅凭估量也能算得如此准确。”

因前后两世库房有所差异而产生的那点疑惑悉数抛到脑后,脑补一番后,他只觉整颗心热乎乎的。心神激荡,他迫切地想要见到阿瑶。

“那丫头应该睡了吧。”

灵巧地在房顶穿梭,进了胡家后院,很容易他便找到阿瑶绣楼。心下这样想着,就着半敞的窗户,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内室。

拔步床外面的门开着,一打眼他便看到系在床上的那对玉环。本就激动的心这下更是熨帖,加之对阿瑶并无多少防备,原本警觉的他这会完全忽略了床内不甚均匀的呼吸。等他走近后意识到此点,半透明帷帐中那双圆睁的杏眼也已看到他。

“嘘,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瑶紧张的情绪悉数收回。

“景哥哥?”

仍旧残存一丝惊恐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来,陆景渊闪开些,任由月光照进来打在侧脸上,也让帐幔中的丫头看个清楚。

“姑娘可是叫奴婢。”

隔着一道门,听到动静的青霜下意识地起身,还没等走到门边,一道黑影扑过来,手刀一砍,瞬间她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彻底失去意识。

在陆景渊做此事时,拔步床内阿瑶也已披上宽松外袍,披头散发坐起来。将另一扇窗户打开,明亮的月色照进来,她彻底看清来人全貌。

“景哥哥,怎么是你?”

随着她的问话,隔着院墙远处更鼓声传来。

“这都一更天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边说着边看向四周,再熟悉不过的摆设告诉她,这是在胡家后院的绣楼,她的闺房内。半夜三更,景哥哥竟然出现在如此私密的地方,真是想想就羞死人了。

陆景渊没有回她,而是走到拔步床内,自床尾金钩上取下那只玉环。将之握在手心,他缓缓走向她,然后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停下,开始宽衣解带。

“景哥哥。”

阿瑶紧张地双手环胸,一副捍卫贞操的姿态,说出来的话有些结巴:“虽…虽然我…我只是个商户人家姑娘,但我…我我还知道礼义廉耻。即便我…喜欢你,有些事你也不能乱…乱来。”

这丫头当他是什么?解腰带的手顿住,陆景渊皱眉。在片刻的不悦后,回忆她方才所说的话,他迅速抓住她语气中的那一丝黯然。

“商户人家?”

这四个字正好戳到阿瑶痛处,这会她也不紧张了,而是开口连珠炮般说道:“对,我们商户人家自然比不得侯府尊贵,不过胡家这些年诚信经商,每一文钱都来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我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两辈子头一回,陆景渊感觉自己跟不上别人想法。

烦躁地将腰带扯下来,他重复道:“低人一等?”

低头,阿瑶往前伸出手,满脸抗拒的姿态:“我身份的确比不上景哥哥,不是,不仅比不上,你我之间差距还很大。不过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景哥哥不能乱来。”

陆景渊有点明白了,在她恐惧的神色中,他倾身向前。

感受到双手从她脖子两边穿过去,连带着后面平头案将她整个人牢牢箍住,他身上独有的清新味道将她包围,阿瑶整个人陷入紧张中,头更是几乎要缩到脖子里。

景哥哥要来硬的,怎么办?

脖子上每根汗毛都竖起来,最紧张的时候,阿瑶只听吹火折子的声音传来,阴影越来越低,捂住双眼的手背隐隐察觉到温度。五指透开一条缝,就见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一盏灯,英俊到不可思议的五官戏谑地看着她。

这灯…好像是她身后平头案上的。

被耍了!

意识到这点,阿瑶满心紧张迅速被羞恼所取代,小手放下来,她气咻咻地别过身。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连生气的模样也这般可爱,将灯台放在平头案上,陆景渊靠过去。

“适时脱掉外袍,只是想让你看看里面这样东西。”

“里面能有…”带着恼恨转过头,当看到他身上那件金线软甲后,阿瑶责怪的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这是沈家库房里那件?”

陆景渊点头。

景哥哥不过是穿上她挑拣的衣物,而她却误会成…好丢脸!双手再次捂住脸,不同于先前的紧张,这次完全是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