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现在,阿瑶就在这条多数时候空无一人的狭窄小巷中看到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是个面色忠厚的中年人,一身稍显宽松的绸衫套在身上,宽大的袖子搭接起来,毕恭毕敬朝着背面穿着西域袍服的商人说着什么。

车轱辘碾压过青石板的声音惊醒了两人,中年人朝这边看来,透过半掀开的车帘,正好看到马车内满脸惊讶的阿瑶。

“快跑。”

想都没想,他直起身,以不符合身形的敏捷朝巷子另一端出口跑去。

“拦住他!”

反应过来的阿瑶朝外面喊道,意识到只有车夫人手不足后,她略带恳求地看向旁边小侯爷:“那是奶娘的儿子,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这丫头,总算知道依赖她。

享受着她恳求的眼神,陆景渊抱住她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化。揉捏下被她抽出手的另一只手,他从腰间荷包中摸出两枚铜钱,透过车帘随手往外一抛。

“景哥哥也未曾带人?”

等待的时间好像无比漫长,明明两人只往外跑了没几步,阿瑶却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久到近在眼前的机会马上就要逝去。焦躁之下,她不禁开始催促。

话刚出口,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原本撒腿往外跑的两人似乎被施了定身咒般,维持着伸胳膊抬腿的动作原地不动。

这…张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太过惊讶之下,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小侯爷抱下马车,维持着公主抱的姿势往两尊雕塑处走去。

意识到此点她挣扎着想要下来,神色略带羞赧,低头不敢看抱着她的景哥哥。

“不过是觉得你心急,看你惊讶走不动路,顺便带你下来。”

头顶冷冽的声音传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声音较之平常更显威严,太过威严之下总觉得是在掩盖些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他在掩盖些什么,明明说着顺便,但他却坚定地抱着她走,一直走到两尊雕像跟前才放他下来。

“景哥哥?”盯着他手臂,她疑惑道。

“帮人帮到底。再说就这么两步路,放下来麻烦。”

那你耳根怎么红了?敏锐地察觉到此点,阿瑶拧了一上午的眉缓缓舒展,自带三分笑的脸上重新恢复晴朗,仰头朝他甜甜地说道:“景哥哥真好。”

知道他好就行,陆景渊凌厉的神色变得温和,走上前直面两尊惊恐的雕塑,先问道那尊穿绸衫的。

“你是胡府曾经的奶娘之子?”

说完他靴尖轻点地上石子,石子飞扬打在绸衫男子身上,解开哑穴的他哆嗦出声:“妖…妖法。”

也不怪他如此惊恐,宋钦文长得也算是俊美的,可跟眼前少年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此人容貌之英俊,完全不像世间之人。可这般好看的外表下,他的气势却是着实吓人。被他看着,他只觉有三万六千根尖针朝着他每一根毛孔里戳,直接要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看穿他一切秘密。

传说中的炼狱修罗,便是这等容貌与内心完全相悖的存在。

这手神乎其技的手段,人还没到跟前他便已无法言语动弹,不会真的是阿修罗吧。

奶娘之子完全被吓傻了,半晌说不出话。

见此阿瑶叹息一声,缓缓上前,开口便直切主题:“奶娘是不是还活着?”

随着她开口,旁边见她走过来,早已收敛气势的陆景渊轻咳一声。仅仅一声,便成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娘还活着。”

晨间入书院后,初闻苏小乔说起此事,阿瑶第一反应便是不信。毕竟奶娘已经死了,在偷窃之事被发现,言行审讯时自杀。她虽未曾亲眼所见,但胡府好多下人亲自经受过此事。甚至连奶娘的家人,都已经为其操办过葬礼。

已经死掉的人又怎么可能活过来?

可苏小乔信誓旦旦,说她见到过奶娘本人。也不怪她认识奶娘,胡家在青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身为奶娘地位本就姑娘身边大丫鬟还要高,再加上手里还有个言听计从的姑娘,连带着奶娘在青城也算是个人物。她那人要面子,生前没少在人前露脸,知道她相貌的人也不少,苏小乔能认出她也在情理之中。

见她言之凿凿,阿瑶也不好反驳。而后客栈家姑娘那番话,让她隐约有了种感觉——或许小乔没有看错。

刚才在马车上有了景哥哥保证,心安后她逐渐恢复理智,这会见到奶娘之子,她迫切地想要确定心中疑惑。

肯定的答案说出口,语气中的五味杂陈等种种情绪纷纷没有,她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

“沈墨慈想办法安排她假死,然后救了她?”

奶娘之子瞪大眼,姑娘跟阿修罗在一起,也有了通灵之术?这话说得,怎么好像她亲眼所见似得。

阿瑶单从他惊讶的神情中,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一直盘桓在心中的疑问解开,前世在胡家落败后釜底抽薪,卷走她多年积累珠宝首饰,彻底断了她救急银两的奶娘,果然是沈墨慈安□□来的眼线。

第127章

有小侯爷这尊大杀器震场,阿瑶很快撬开了奶娘之子的嘴,将他知道的全部问出来。

奶娘还活着,此点她隐约已经预料到,这会听到他确认并不算惊讶。可让她惊讶的是,沈墨慈竟然也没死。

在虎牢峡时她忙着照顾受伤的景哥哥,剩余时间还要逐渐适应他越发灼热的眼神和越来越娴熟的亲近。对,就是娴熟。明明刚表露心计时,景哥哥是个那么纯情的少年,甚至连拉她的手都不敢。可在楼船上养伤那段时日,他越来越发孟浪,开始只是趁着喂药时“不小心”抬头过猛,唇角碰触到她手指,而后在她洒了药时及时握住她的手,帮她避开烫人的药汁。

刚开始种种体贴举止让她大为感动,可次数多起来后她也察觉到不对。

他不是武艺高强么?怎么比普通人还要笨拙。

两世为人终于开情窍的阿瑶很快回过味来,正在她羞涩不已时,沈墨慈死讯传来。

“落入虎牢峡?”

想起虎牢峡湍急的江水、遍布的暗礁,连船都能翻的地方,人又如何生存,沈墨慈必死无疑。得知此点后她心下百感交集,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前世害得她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沈墨慈就这么死了?

尸骨无存,死得好!

就这么轻轻松松被江水冲走,未免也太便宜她!

两种念头在心中交织,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慨叹。人死如灯灭,随着她的死,过往那些恩怨情仇也悉数消逝。她也不必再执着,胡家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她去做,她没工夫去想那么多。

既然大仇已报,那她也该把多出来的精力放在有意义的地方,比如回馈对自己好的家人,还有景哥哥。

明悟后她开始知道,什么才是自己应该珍惜的。再次面对景哥哥的“笨手笨脚”,她多了些宽容,努力克服自己心中羞涩去接受。当然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无法接受,忍不了的话她就会反击回去。拿起药碗直接往他嘴里灌、毫不留情拍掉他咸猪手,甚至连直接开口叫他注意点,等等行为她都做过。

然而收效甚微。

无论她用语言还是行动表示反对,他依旧故我。人前规规矩矩,要多君子有多君子,人后却跟块牛皮糖似得。不仅如此,他手段越发高超,仗着头脑灵活武艺高强,经常她一个不注意,人就已经被他搂在怀里了。

比如刚才在马车上,再比如刚在下马车时,更比如说现在。

命姗姗来迟的暗卫处理后续之事,两人上了马车继续往城南铺子赶去。坐在马车中,阿瑶思考着刚才问出来的话,努力想理清思绪。一个走神他已经靠过来,单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放在她头发上。

“景哥哥!”阿瑶略带着急道。

“恩?”

“你、的、手!”阿瑶逐字说道,每个字尾音都咬得很重。

她以为自己咬牙切齿面露狰狞时很有威慑力,可看在陆景渊眼里,怀中小丫头一双杏眼瞪得猫儿般溜圆,白嫩中带着点红润的腮气得圆鼓鼓,花苞头上几缕碎发因为方才苦恼时的抓挠伸出来,整只小脑袋如个冲了气的河豚。

好想让人戳一戳。

心随意动,抓在花苞上的手放下来,食指朝她腮戳去,在触碰到柔软的肌肤时改为捏。

“吐~艳!”被他捏住腮,阿瑶发音有些含混不清。

“傻丫头,你刚想得太入神,后背差点撞疼了。”

怎么可能!她的马车是阿爹花大价钱命人定制,用的是官府所用工匠,手艺精巧不说且格外注重享受,该包的地方全都用皮子包起来,里面还垫上一层南洋商人远道运来的海绵,根本就不可能伤到人。

回忆着自家土豪的马车,阿瑶脸上满满写着“骗人”两个大字。

真傻,怎么能这么可爱呢。陆景渊神情越发宠溺,耐心解释道:“前几天事情忙,你要在车里看书,临时加了个壁灯。”

随着他的话阿瑶扭头,还没等完全扭过去,余光就已经看到那个用掐丝工艺做成的鲤鱼戏水金制壁灯,整个壁灯挂在马车上,在平滑的皮质车壁上尤其显眼。

“我怎么会坐到这边?”

壁灯悬挂方向的关系,这几日她习惯性坐在对面,怎么突然就改了方向。

是他刻意引导的,连角度都算好了,不然又怎么能有机会抱住。当然陆景渊绝不会说出自己这点小心思,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无奈道:“方才你想事情出神。”

刚她的确被沈墨慈还活着的消息给惊住了,坐错了边也完全有可能。

这点小事就不要计较啦,此刻的阿瑶完全忘了,下意识做出的举动往往会遵循过往习惯,正因如此她才更不会坐反了。此刻的她完全没想到这点,只是吐吐舌头略带恳求地看向景哥哥。

软软的神情看得陆景渊心下酥酥麻麻,捏住香腮的手伸开整个覆在上面,轻轻抚摸下,他罕见地温柔:“别碰着头就好,刚在想沈墨慈的事?”

“恩,”阿瑶点头,然后说出自己猜测,“从奶娘儿子和那西域商贾口中打问出来的消息,乍看起来好像是沈墨慈知道几次三番的事让青城百姓有了警觉之心,再传流言蜚语他们不会轻易上当,所以便利用从大夏四面八方赶来、尚对青城局势不熟的商贾。”

陆景渊没忽略她话中重点,“乍看起来是这样,那阿瑶觉得实际上是怎样?”

阿瑶语速放缓,一点点说出自己猜测,“从最开始沈墨慈就在想方设法坏我名声,看起来她好像对我有些天然的敌意。大概是一山不容二虎,胡沈两家在青城相争多年,身为两家姑娘自然也要分出个高下,如此她抱有敌意也在情理之中。可往深处想,这当真只是姑娘家的意气之争?沈墨慈早已插手沈家产业,沈家好多主意还是她在幕后策划,她早已把整个沈家视为囊中之物。”

这丫头,竟然想到了这点,听到这陆景渊已经大概明白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顿了顿,调整个舒服的坐姿,阿瑶继续说道:“而我…不管我才学如何,整个胡家只有我一个,日后产业还是要交到我手上。沈墨慈与我的纷争,归根结底还是胡沈两家间的纷争。或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将我列为宿命仇敌。”

这也是在沈墨慈“死后”,阿瑶觉得万事尘归尘土归土,追忆过往时才有过的感悟。

前世她与沈墨慈从未有过争执,为何她要对她赶尽杀绝?到底两人中间隔着什么仇怨?重生后面对沈墨慈多年积累下来的优势,见招拆招时她曾屡屡疑惑,直到近来她才想明白。

他们两人,生来便是敌人。

“如今沈家落到这等境地,沈墨慈的恨只会更深,而且她不会甘心。沈家在青城已是声名狼藉,挽救亦是做无用功,从外来商贾入手,也算是另辟蹊径,指不定会柳暗花明。如今我开始接手胡家生意,阿爹也在拜师仪式上公开表态由我继承胡家,我代表的是整个胡家。若是坏了我名声,那她便有机会说服那些商贾,重新东山再起。”

将心中猜测一股脑说出来,阿瑶心情越发沉重。而身边人的点头肯定,更是在这份沉重上又加上千钧担子。

“景哥哥,你也觉得是这样?”

“我不觉得,”陆景渊摇头,既然她能猜到,他也就不必再卖关子,“事实本身便是如此。”

阿瑶皱眉,沈墨慈始终是她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如今再次跟她对上,她只觉心烦意乱。

不就是曲曲沈墨慈,一股破落商户的庶女,有什么好怕的。她是缺钱、缺名声还是缺靠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这丫头还是太软弱了些,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能让他有用武之地,有机会好好保护她。

“平民百姓易被蛊惑,不过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事实真相如何无关痛痒。但那些商贾可不一样,先不说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单是绸缎生意关乎身家,他们也不会凭借一面之词便草率下决定。如今阿爹是青城会首,胡家占据着青城仁义名声,无论如何都是你们占上风。”

阿瑶稍稍把心放回肚子里,可难免还是有些担心。

“我胡家诚信经营,卖得布匹衣裳向来是料子最好、款式最精美,单论经商自然不惧任何人。”

虽接手胡家生意时日不长,但阿瑶有这方面的自信。可对上沈家,尤其是沈墨慈,不止要考虑这些。

“可沈墨慈向来诡计多端,前面她甚至能说动吴同知造反,谁知道这次她会不会请来什么助力?”

这点她都想到了?陆景渊波澜不惊的心中微微起了涟漪,这丫头只是容貌随了宋氏,长得娇憨些,芯子里却是彻头彻尾的胡家人,完全随了那只九尾老狐狸的敏锐。

沈墨慈还真是请来了大靠山,拦截到的密信恢复原状后又放了回去,若是不出意外沈墨慈应该能说动那人。有了官员介入,沈家还真有一线生机。当然,这前提是没遇到他。

想到这他傲然道:“助力?能比得上本候?”

这话他说得理直气壮,先不说京城那大夏最尊贵的三座巨无霸靠山,单这些年他自己打拼出来的硬实力,一般人撞上来也得碰个头破血流。

景哥哥好像是挺可靠,阿瑶那点坠坠的心彻底放平,信赖地看着他。

“恩,有景哥哥在我就不担心了。”

一句好话就想哄得他当牛做马?陆景渊重重地咳嗽声,大爷般坐在对面座位上,冷峻的下巴点点身旁位置。

阿瑶羞红了脸,低头对对手指,如小蘑菇般挪过去,在离他半臂远的安全距离坐下。还没等坐定,旁边之人已经挪过来,修长的手臂如铁钳般将她牢牢箍住,顺势一提坐在腿上。

“马上到城南,车里颠,这样坐舒坦点。”

窝在她怀中,羞红了脸的阿瑶心底泛起浓浓甜意。

抛却尴尬,好像他的接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非但不难受,被他这般关心和体贴,她还挺开心和温暖。

那就不要排斥了?

在接下来的几日内,小侯爷欣喜地发现,他的水磨工夫终于有了成效,他家傻丫头好像突然开窍了。

最开始是在两人去城南铺子,这间月前才开张的铺子如今生意异常红火,虽然规模不大,但每日赚得却不少,以至于那丫头每旬合账的频率增加至每半旬一次。采购、制造以及售卖等等杂事处理完后,两人来到后面院子里。因阿瑶今日到来,水井旁的秋千架照样换好了鲜花。坐在上面闻着阵阵花香,在他以坐不稳为由去抓她胳膊时,她小手抓住了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带着她独有的轻柔。

或许是得知沈墨慈还活着的消息太过脆弱?

惊喜来得太快,这让他反倒有些难以接受。可随后几天她却表现得越发明显,先是来送补汤时主动拿起勺子喂他,再是拿出胡家成衣坊今夏新衣花样跟他一起选。

种种表现让他从不可置信到怀疑,伴随着一次次惊喜,怀疑越来越弱直到最后肯定,彻底肯定后他的内心简直狂喜。

她在主动接近他,渴求了两辈子的姑娘主动关心他、碰触他。

狂喜过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贪婪,即便看出她已经在很努力地关心他,可他觉得这远远不够。因为她还会关心其他人,要去读书识字,还要掌管后宅中馈,更要打理生意,那么多的事压下来,她分给他的时间很少。

这怎么能够?他希望她只看到他,只关心他,将所有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被自己这种疯子般的病态占有欲吓到,陆景渊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执念有多深。或许在前世,在一次次躲在京郊四合院茂密的枝叶间看她时,感情就已经如夏日的阳光般炽烈。

可这样下去他会忍不住伤了她,敏锐地意识到此点,再次面对她时,陆景渊开始下意识地逃避。

自打抓到奶娘之子,撬开她嘴后,阿瑶就陷入了空前的忙碌中。她发现前世今生自己对上沈墨慈,要么在犯傻压根不知对方敌视自己,要么就是在被动防守见招拆招,总而言之总是处于被动,等到别人欺压上门才有所反应。

这让她觉得很憋屈,也很不甘。

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么?先前她对人情往来一窍不通,生意上的事更是一问三不知,即便憋屈也只能忍着。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想再忍下去。

将问出来的消息告诉阿爹后,在胡九龄怒不可遏想把这事大包大揽、立誓要给那些人摆平时,阿瑶急忙打住了他,言明自己的仇自己报。

再三劝说后,见她坚持,爱女心切的胡九龄也只能答应。不过他还是不放心,把胡家最有本事的胡贵直接派到了她手下。

阿瑶知道自己斤两,没有再多坚持。考虑到贵叔是大管家,平日还有很多事要忙,她先要了贵叔亲自带出来的大徒弟,这也是阿爹为她掌管胡家生意培养的后备嫡系人马。

人员到位后她没有派出去散播消息,而是命他们提着样品前往各处会馆客栈拜访,打探清楚这些商贾的需要。大夏幅员辽阔,东南西北气候、风俗皆不同。不问不知道,问出来才知道信息量有多大,以至于她又多了一桩事——整理各处商贾需求,然后反馈到胡家铺子。

当然她也没忘了自己跟苏小乔合伙开的小铺子,根据各地需求不同,与苏父再三商讨后,她新添了些大小、花色不同的迷彩头巾。第一批样品已经做出来,随着胡家下人推销往各处会馆,目前已经有不少商贾表示有兴趣。

本来她已经够忙了,再加上这些事,整个人直接忙成了陀螺。等她好不容易有空时,才发现景哥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主动找她。

“景哥哥最近是不是特别忙?”

如往常般端着补汤走到隔壁院落,拿起勺子刚想舀起来吹,床上玄衣少年突然伸过接过药碗,“你忙,喝药这等事我自己来就是。”

“哦。”阿瑶呆了下,还是乖乖放下勺子,然后起身朝后拿起只瓷杯,“那你先喝,我给你倒杯蜜水,去去苦味。”

“我自己倒就是。”

这句话出来,阿瑶终于察觉到不对。倒不是她有多敏锐,而是倒蜜水这事另有渊源。

她也是被伺候的主,即便有心,好多照顾人的细节也压根不懂。虎牢峡他受箭雨冲击导致受伤后,楼船上人手不足,她担负起了照顾他的重任。那会他除了趁机摸她手等诸多小动作外,还提出了诸多要求。

比如药要吹得不凉不热喂着喝,不然会吐;再比如喝完药后要倒杯蜜水,冲去嘴里苦味。

种种要求之细,饶是她耐心好,有时候脾气上来也想撂挑子不干。这蜜水便是如此,当时船上没蜂蜜,想买必须得停船多留一天。她出来时日久了想快些赶回去,而他却坚持停船靠岸买蜜。她起了拧劲,直接跟他吵起来。

当然只有她一个人在吵,他一句话都没说,披上件衣裳、运气轻功直接带她下了楼船。然后那一晚他们没买蜂蜜,他带她去看那座城池里最美的花,赏花完后又去吃各种小吃。结果她玩够吃饱喝足,而他却因运起轻功咳嗽了一晚。

当时他们多亲密,怎么如今他对她这么冷。

往事历历在目,阿瑶终于回过味来。看着专注于药碗,半个眼角都不给她的景哥哥。累了一天回来的她只觉得无限委屈,拼命想忍住,可热意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眼角。

“景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呜呜。”

捂住嘴,她扭头往外跑。还没等跑到门口,一阵风刮过耳畔,原本躺在病床上喝药的人出现在她眼前。

第128章

他好像伤了那丫头的心。

看到阿瑶扭头瞬间杏眼中闪过的晶莹,这种念头瞬间在陆景渊脑海中升腾,转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他到底在做什么?明明是控制不住自己越发强烈的占有欲,明明是自己出了问题,为何到头来却要她承担后果?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腾空,摸着房梁越过,落地挡在她跟前。玄衣下的手伸出来,牢牢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没有。”

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吓一跳,堪堪反应过来后,阿瑶便听到带有浓浓懊恼的两个字。心下有些异样,可她单线程的脑袋瓜全都被他方才的冷漠所占据。

景哥哥在躲着她,明明是他先接近她,好不容易她鼓起勇气做出回应…越想越委屈,泪珠子在眼眶转了几圈,终于兜不住溢出来。

“莫…哭啊。”

他真把她惹哭了,笨拙地将帕子凑到她脸上,从未哄过女人的陆景渊有些束手无策,只能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话。

罕见地温柔语调让阿瑶觉得越发委屈,情绪越发外露,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

必须得说点什么。手忙脚乱地应对着面前喷壶,陆景渊完全被她泪水扰乱的大脑终于冲破那层别扭,开口解释道:“不是有意躲着你。”

“骗人!”含混不清地说着,阿瑶哭得越发厉害。

“真不是有意,我只是怕离你太近…”

后面的“伤着你”还没说出来,院外突然响起青霜的呼唤声,这声音对如今伤心欲绝的阿瑶来说不啻于天籁。

哭了这么久她的眼泪基本已经干了,扭头就着方才端进来的水盆洗把脸,擦净后她胡乱理下头发,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因哭泣而干涩的脸稍稍舒适些后,她强撑起心底那丝骄傲。

“时辰不早,民女先行告退。”

躲着她?她还没功夫搭理他!

中馈、铺子、绸市、读书,她每天都要忙死了!省下这功夫她做点什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