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稍稍恢复清明,再往外走时,阿瑶脚步不疾不徐,完全体现出胡家自幼的良好教养。

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以及方才自称“民女”,陆景渊心下暗道糟糕。当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儿颜面、侯爷架子,就着方才被打断的话借着说道,“我是怕离你太近,伤到你。”

“伤到我?”阿瑶声音中露出些许嘲讽,当然依旧夹杂着浓浓的哀怨。

“对,”陆景渊闭眼,以壮士断腕的语气说道:“须臾不见兮,思之如惶。”

这话是什么意思?往外走的阿瑶太过惊愕,以至于停下了步子。扭头往去,四目相对间,少年深邃的眼眸牢牢将她摄住,开口道:“离太近了,我怕会忍不住束缚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阿瑶愣在原地,与以往冷漠截然不同的热情渐渐驱散了心寒,热乎乎的心中甜蜜气息蔓延。

“姑娘。”

外面青霜略带焦急的声音传来,瞥见少年突然幽冷的神色,阿瑶肿核桃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唇角微微勾起。

“马上就是就寝的时辰,再不回去,明日早膳阿爹阿娘又该询问。”

说完她敛衽一礼,迈着淑女的小碎步踏出房门。

目送她出门,刚“不顾颜面”剖析心迹的小侯爷愣在原地。这丫头,怎么跟他预期中的反应不太一样。

更让他发愣的事还在后面,接下来的几日,阿瑶待他陷入了空前的冷漠。平日相见皆按规矩行礼,每晚的补汤补药也皆是遣得力丫鬟送来,总之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即便碰面也是恪守礼节不越雷池一步。

两人间的关系,瞬间退回到了他初来青城时的状态。

陆景渊心里那个怄,偏偏他还不能说出来,毕竟弄成今天这样全是他的原因。又是夜深人静时,看到院中端着药碗走进来的丫鬟,心中“正”字默默加上一横,凑齐一整个。

已经五天了,整整半旬那丫头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这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

是时候做点什么。

将药汁随手泼在窗外花丛中,玄衣翻飞,陆景渊登上房顶,直接朝着城西沈家那边赶去。

自打在竞争会首时名誉扫地、连带着百年积累的家中库房也因“失言”而被掏空后,整个沈家就陷入了要啥没啥的凄惨境地。短短一个月,原本虽比不得胡家豪华、但总算青城第二份的庭院内野草疯长,一派萧条景象。

月影重重,微风浮动,没过膝盖的草随风摆动。一身玄衣的陆景渊翻入院内,直冲有光亮处奔去,骨节分明的大手中捏着个纸包。

靠近,刚想寻找可以潜入房间的窗户,房内传来的声音让他顿住。

“胡家那边可安排好了?”

“多亏宋家那边传来的消息,我们的人手已经顺利潜入胡家库房。”

再开口时,沈墨慈声音中明显带出点精神:“事情尚未成,万不可掉以轻心。”

沈墨慈在打胡家库房的主意,他好像从未听说过此事。脸色渐寒,陆景渊转身走到房山,搬开墙角不起眼的石头将手中专为她调配的药包压下,而后转身隐匿在夜色中。

离开沈家后,他并没有如往常般回胡家夜袭绣楼。倒不是他不想回,也不是他怕自己伤着阿瑶,而是他根本没法潜进去。

自打五日前那丫头哭着走出客院后,绣楼守夜的人突然多起来,绕是他武艺高强也不可能同时点那么多人睡穴。

那丫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不仅不再接近他,反过来还阻止他的接近。认识到此点,陆景渊心下懊悔排山倒海般袭来。

习武之人精力较之常人本就旺盛,在没认识那丫头之前,他是靠各种高难度的任务来打发时间;重生后见到那丫头,原本的男儿雄心壮志慢慢收敛,财势他不缺,就想跟那丫头日日相对悠闲惬意,为此他借口养伤留在青城。

这会那丫头不理他,突然间他尝到了寂寞的滋味。

这种空闲让他颇为不适,只得找点事做来打发。夜探沈家偶然发现沈墨慈阴谋后,他没有愤怒,反倒有种“终于有事做”的兴奋。

运起轻功很快来到胡家堆放绸缎的库房,这些时日陪着阿瑶打理生意,对于胡家各处库房他也有所了解。建在外院,但有一条密道跟那丫头拔步床相连的是装财宝的库房,里面有胡家百年积累;其余各处堆叠着生丝、熟丝、染料等各种原料;而离鉴湖码头最近的这处,则是放置进贡所用极品绸缎之处。

胡家大小库房实在太多,沈墨慈多长个脑子也不可能全算计到,她最有可能动的便是此处。

虽然沈墨慈说话时已经很小心,没有泄露过多信息,但他还是第一时间瞄准此处。

飞檐走壁沿着库房外墙巡视,他以多年完成高难度任务的敏锐眼光找寻着好下手的角落,没几眼便在角门连接的拐角处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悄无声息地靠近,就看到几个穿着胡家家丁服的下人手里正拎着油桶,最前面那人站在角门前,手里握着铜锁,把簪花用的细铜丝伸进去拨弄。

“开了!”拨弄许久终于成功,开锁人兴奋地喊出声。

“不错。”

得到认可的开锁人重重地点头,还没等点两下,他突然意识到声音不对。循声望去,就见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少年。少年容貌之俊美无铸世间罕有,可他身上那股由内而外的冰寒气质却让人不寒而栗,甚至不敢再去看他的面容。

“锁开得不错。”

陆景渊走上前,伸手拍拍他肩膀。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仅凭气势便已震慑住这些人。

当然,王霸之气也只能震慑住片刻。眼见阴谋败露,众家丁放下油桶,撸袖子随时准备大干一场。还没等挪开脚,一张明晃晃的金牌亮在他们面前。

“这是…定北侯。”

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来,照亮这个稍显阴暗的角落,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而随着这一声,撸起袖子的众人瞬间退缩了。

“跑。”

这可是定北侯,仅仅因为他虎牢峡遇险,本州一手遮天的吴同知彻底遭殃,被连根拔起。吴同知尚且挡不住的人,岂是他们这帮小虾米所能招惹。

逃,赶紧逃!

恐怖弥漫到心头,僵硬的四肢终于恢复知觉。可刚迈开步,方才在身后的少年便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后面,牢牢拦住他们去路。

“这身衣裳还真是碍眼。”叹息般说完,他话锋一转:“我可以不计较今日之事,但你们必须要去做件事。”

开锁人眼中涌出强烈的升级,“不知侯爷所讲所为何事?”

“继续完成你们手中之事。”

什么?他们没听错吧?提着油桶,众家丁眼中涌出强烈的不可置信。

“向东走,铜雀街中间最大的那处绸缎坊,想必你们应该熟门熟路,记得把衣裳还回去。”

那不是他们东家铺子?家丁们迟疑起来。

“恩?”

头顶冷恒声传来,强大的压力下家丁们终于顶不住压力,点头应下。

黎明破晓,沈家后宅苦等整晚的沈墨慈终于收到消息,库房烧了,不过烧得并非胡家进贡库房,而是她秘密放置在暗处的那批货。

第129章 6.23更新

目送前来胡家泼油放火的家丁原路返回后,站在角门旁,望着院内与胡府客房中如出一辙的桂花树,陆景渊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往日这时辰,他早已靠桂花树遮掩潜入香闺,“抱”得美人归。

偏偏一不小心惹到那丫头,又偏偏他是个不善于解释的…不对,当日他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可惜那丫头太笨听不懂,亦或是她听懂了感到害怕。比起前者,后面这种猜测更然他感到焦躁,所以他宁愿相信是那丫头太笨。

反正她一直都那么笨!

那事实真相又是如何?胡府后院闺房内,侍立桌、体贴地给自家姑娘磨墨的青霜也在问这个问题。

“先前有侯爷帮着,姑娘理起账册来也快些。自打他不来后,您每日都要忙到三更半夜。姑娘,您和侯爷是不是在闹别扭。”

磨墨的动作缓下来,青霜体内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没有。”

握笔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阿瑶很肯定地摇头。

“那姑娘为何这般,莫非是顾忌着老爷?”

拨弄算盘慢慢核对完最后一笔账目,确保万无一失后阿瑶搁下笔,抬起头就看到一双好奇的眼睛。

青霜这丫鬟,现在是越来越不怕她了。看到眼前这个生机勃勃的青霜,她总不由想到前世那个被奶娘随口诬陷,乱棍打得血肉模糊至死的丫鬟。心下存着一丝愧疚,平常她总会多纵容她些。

而正是这些细微处的纵容,让她的命运完全改变。

经由青霜的变化,阿瑶隐隐有所领悟:许多看似大的事,平时细微处早已一点点露出端倪,只不过到关键时刻才爆发出来。

不仅青霜,前世的胡家也是如此。正因为她十三年来耽于享乐,对生意一窍不通,到关键时刻即便接手胡家生意,也是一头雾水,只能任由宋钦文糊弄,最终被沈墨慈夺去家财。

那她与景哥哥的感情呢?

她不是不分好歹的人,景哥哥对她有多好她也知道。可问题时她对他太好了,好到将所有烦心、麻烦之事默默担起来。

被这样郑重对待,她的确很幸福,但同时也很心疼。

心疼之余她还有些担忧,这样单方面付出、单独一方承担所有责任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

即便是铁,也会在锻造锤一次次的捶打中变形、弯折,更遑论血肉身躯的景哥哥。她希望自己可以成长为他可靠的后盾,平时他为她遮风挡雨,等他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她也能站出来搭把手。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告诉她,这让她无处下手。她想改变这一切,所以即便现在再想他,她也得忍一忍。

刚想到这,眼前一只手来回摇动,伴随而来的还有青霜略显嗫嚅的声音:“姑娘,青霜是不是不该问?”

阿瑶迅速收敛心神,边合拢账册,边朝她温和道:“无碍,我和景哥哥之间确是有些事,不过并非多大的事,过几日就好了。”

已经过去五天,这段时间内她也不是表面上表现得这般平静,最起码客院中每日早中晚用了些什么、几时用的,这些她全都一清二楚。不用刻意打探,每日掌管中馈,她想不知道就难。

所以她知道这几日客院中剩饭越来越多,用膳时辰也越来越晚,甚至每次传膳的丫鬟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景哥哥也不是全无反应,不仅如此,对于向来波澜不惊的他来说,这反应已经算是很大。冷战有效,而且她估摸着这火候也差不多了。

心下有数,眼见月亮升上梢头,她打个呵欠,走到拔步床边吩咐道:“青霜,自明日起,多派点人手盯着沈家。”

她得做两手准备,有些事别人不告诉她,难道她就不能自己查探清楚?

心里有了谱,她也不再烦躁,拉起被子整个缩进去,很快陷入沉睡。

在阿瑶好梦正酣时,鉴湖码头边突然出现一只玄衣“水鬼”。

赶走沈家意图纵火的下人后,闲来无事又不想回胡家客院的陆景渊开始肆无忌惮地晃悠,边晃他边猜测着那丫头突然对他冷若冰霜的缘由。究竟是被他伤着了?还是被他吓着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猜测开始在他心里打架,彼此交替着占据上风,弄得他一会心烦意乱,一会几欲癫狂。

那丫头不理他,必须得想点法子哄哄她。

这个念头刚在心里升腾,他已经想出主意。夜色中玄衣翻飞,直直地朝青城官衙方向赶去。

青城县令最近日子过得很是不安稳。江南本是大夏膏腴之地,而青城绸市更是仅次于淮南盐市的繁华,作为一县父母官,他不说被人供着,城内商贾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加之胡沈两家相争多年,谁都奈何不了谁,他这掌权的县令更成为超然存在,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可小侯爷来了后,短短一个月内却是天翻地覆。胡沈两家几十年的平衡被打破,背靠大树好乘凉,胡老爷更成了他头顶上的半片天。好在他也不是喜好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挥霍的贪官污吏,胡老爷亦是知礼之人,两人倒也算相安无事。

这边说服自己后,他很快将心态调整过来。可刚适应还没几个时辰,前方传来消息,小侯爷归程船队在虎牢峡遇袭,其本人更是下落不明。这位侯爷可不是那等空有爵位的花架子,光看他那位生母,也能大体估量出其地位之崇高。这位虽只是侯爵,但份量一点都不比京城里那几位国公爷轻。他出了事,本州官员可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胡沈两家终于争出个上下,鹬蚌不再相争,他这渔翁顶多损失点黄白之物。可小侯爷下落不迷,他可能要丢的直接是头顶乌纱帽。想到此点,他心里那个着急,每日早晚三炷香的供奉,那架势比祭拜祖先时还要虔诚。

大概是他的诚意感动上苍,终于小侯爷平安归来。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前方传来消息,他头顶上的那片天,吴同知造反,这次失踪之事完全是他造成。

造反?不会牵扯上他吧…想到逢年过节送上去那些孝敬,县令头顶上的白发如春天的野草般——蹭蹭蹭往外冒,而且还长得飞快。

当陆景渊踏月而来时,寝食难安的县令正点灯熬油,坐在西洋镜前,拿着只铜镊子挑拣着这几日新生的白发。

不是县令爱好太奇葩,都是科举过来的,吟诗作赋他也会,可他现在急得只想把头发。拔着拔着,镜子里突然出现道身影。

愣了两秒,他惊恐出声:“鬼啊。”

那身影离他越来越近,俊美无铸的面庞清晰地倒映在镜中,好像有些面熟。再愣了愣,终于他反应过来。

“候、侯爷,下臣绝对没有谋反。”

“谋反?”

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讨好那丫头,陆景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冰冷的语调听在县令耳朵里,那就是兴师问罪,顿时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县令表现得如此明显,陆景渊再傻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何况他本身就聪慧异常,须臾间便已经将他心思猜透。他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这会自然是不屑于用此事胁迫人,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后,他直接道明来意。

“近来因虎牢峡之事,州内很是不平,宵禁尤其要看牢些,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能乱了阵脚。”

侯爷相信他是清白的,头顶上脑袋可算是保住了。将心揣回肚子里,惊魂余悸的县令完全无暇思索其它。听到小侯爷嘱咐,忙指天发誓定会恪尽职守。

等到那满身气质比三九朔风还要冷冽的男人离去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侯爷特意嘱咐宵禁之事,究竟是何意?

还没等再三琢磨,东边天幕传来火光,同时前院响起嘈杂声。披上衣裳出门,正好见师爷来报,城中某处仓库走水。

“那赶紧派人去救…”最后一个“火”字还没说出口,想起小侯爷方才嘱咐,他硬生生打住,而是询问道,“何处走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沈墨慈藏在暗处的产业,别人有可能不清楚,但身为本县父母官,地头蛇般的存在,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即师爷凑过头来,附在县令耳边说道:“是城中一家堆积布料的库房,沈家暗中的资产。”

“沈家?”

县令皱眉,沈金山以前给过他不少孝敬,可如今…

想到小侯爷周身冷冽的气质,县令暗暗摸下头上并没有带着的乌纱帽。

“吴贼谋逆,最近州内时局不稳,宵禁必须得按规矩来。沈家那边,你派个人暗中说一声。”

知会声,沈家有办法的话自己救下火,做到这份上他也算是仁至义尽。打个呵欠,入睡前县令这般想着。

他是这样想的,可他却忘了一件事: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沈家可不是先前那个可与胡家并肩的庞然大物。几次打击过后,连带着还有与前同知吴有良藕断丝连的关系,如今的沈家完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别提闯宵禁去救火。

县衙的传信很快送到,坐在荒芜的院落内,正盘算着几封密信进展,想着如何翻身的沈墨慈,听到这则消息后完全懵了。

“走水?不是胡家库房?”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家里出事,忙完后突然想换个环境。我在上海找了份工作,刚安顿下来。

耽误这么久,对不起大家。这文脉络已经整理好,我会快些完结哒。

第130章

半夜三更得知库房被烧的消息后,沈墨慈当即愣在原地。

“那处库房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怎么可能被烧?”

还没等她开口,卧房外有声音传来。沈金山坐在轮椅上,被沈府管家推上来。此刻的他全然没了重伤卧床修养之人需要有的闲适安逸,反而有些怒不可遏。

“怎么可能?”沈墨慈重复道。

“怎么可能?”沈金山干脆把话挑明,“我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头子,自然是无心管这些。这段时间,沈家可只有你在上蹿下跳。”

沈墨慈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然后脸上闪现出浓浓的不可置信。

“你…这是在怀疑我?”

震惊之下,她甚至连阿爹都不想叫了,“这些年我为沈家忙上忙下,即便中间拿过房契,那也是沈家对不起我、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在先,且为此我也付出过代价。如今我回来,竭尽所能忙前忙后又是为了谁?”

库房中堆积的那些布料是她翻盘的最后资本。虽然恢复了前世记忆,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里没有东西,那些老奸巨猾的朝廷官员又怎会理会她?这些时日她跑前跑后,最根本的还是要有这批布料。

本来她安排好好的,在开市前夕烧掉胡家进贡的库房,待后日青城绸市一开,京城北下的官员过来,再将此事捅出来,到时胡家便是重罪。

虽然胡家在征募军饷时出力不少,但绸市当日,当着大夏南来北往的商客的面发生此事,就算为了保全天家脸面,也会严办此事。

前世她便是这般谋划的,利用宋钦文的痴迷收拢所有极品生丝,从根源上断了胡家进贡的布匹,逼得那只老狐狸不得不进京。而只要他能离开青城,再动手就要简单很多。她可没有沈金山那种惺惺相惜的情愫在,直接把他尸体扔下一处食人鱼聚集的山崖。那处山崖地处虎牢峡深处,出来的路九曲十八弯且暗礁密布,连里面鱼都游不出来。她也是偶然发现那处所在,命人将食人鱼喂养起来。在动手之前几日,她命手下停止喂食。胡九龄养得好,前世扔下去的时候他人还没断气,饿了几日的食人鱼如蚊子见了血般蜂拥而上,瞬间便把他撕咬的尸骨无存。

当然当时的一切她是交给手下人办得,她做人很有原则:手上从不沾血。

可惜最后胡瑶破坏了她的原则,而手上沾血后,果然厄运随即而来,她遭到了小侯爷狂风暴雨般的报复。想到前世最后的结局,沈墨慈心中涌起浓浓的不甘,顿时沈金山那点怀疑也就不算什么。

“不可能是我。”停止胸膛面对沈金山,她冷冷地说道。

居移体养怡气,沈墨慈前世最后几年也算见惯了达官显贵,经历了富贵荣华,此刻气势全开,根本不是沈金山这等久居青城终生经商、锱铢必较的人所能撑得住,紧紧一个照面他便被震慑住了,坐在轮椅上做垂耳聆听状。

或许她早就该这样子,震住沈金山,还真能省去不少麻烦。

“前来禀报仓库失火之人…”

“是县衙的衙役。”沈金山边上同样被她震慑住的沈府管家恭敬道。

而这几个字却让沈墨慈茅塞顿开,“县衙为何会派人来禀报?不是我说,这些年阿爹没少孝敬县衙,这些孝敬十有**落入了县令腰包。而本县县令又是怎样的人?为人小心谨慎,但又心细如发,且本人又没那般阴狠。”

“那他为何不帮着救火,且方才我派人出去,发现外面宵禁看得很严,我们的消息根本传不出去,更别提跑出大半个城前去灭火。”

虽然早已猜到,可听沈金山说完此点,沈墨慈还是心里一咯噔。

“看来就是我想得那样,此事应当是定北侯出手。”

“定北侯?他不也是重伤在身,如今在胡府养伤,连朝廷钦差都没能把他请出来。”

皇命都请不动,那看来伤得不是一般厉害。站在沈金山的角度,他完全不敢想象,这世上还敢有人公然违抗圣旨,毕竟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甚至暗地里他也不是没想过,如果小侯爷伤得再严重点,直接在胡府一命呜呼,以后这青城不还是他沈某人的天下。

或许是心底有了这点盼望,沈金山从没想过小侯爷会帮沈家。或者说他压根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他跟胡九龄斗了大半辈子,如今胜负已然见分晓。他不过是凭着一口气,死不承认沈家的败落,可沈家已然颓败至此,若是胡家那边再多个小侯爷做靠山,那他岂不是再无任何一丝希望?

“以阿爹这些年送去县衙的那些孝敬,明知道沈家最后一点东西失火,县令都不派人去救,而只是找个人来悄悄传话。此人地位,肯定不一般。而如今青城内有这般地位的,除去朝廷派来的钦差,也就只剩下胡府后院养伤的那位。”

“可那位不是从虎老峡…那日本州所有精兵强将一拥而上,你不也说自己亲眼所见。”

沈金山忙说出自己猜测,事到如今他剩下的只有妄想,以及妄想所衍生出的希望。他甚至不知道若没了这层期待,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我的确亲眼所见,”沈墨慈肯定道,“可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想,万箭丛中被扎成只刺猬,只怕人当场就不行了。结果非但没传来讣告,这些时日胡家也没怎么紧张,想必小侯爷有什么奇遇。以皇家之强大,他身上有件护身的甲胄也不为过。”

护身甲胄…沈金山恍然大悟,“我沈家库房中最值钱的宝贝,莫过于前朝飞将军所用金线软甲。当时抄库房的可是小侯爷,可他查抄的东西不该上缴朝廷?”

“上缴朝廷?”沈墨慈语气中全是嘲讽,“你这些年莫非是白活了?连青城县令都敢收人孝敬,那位的身份昧下再多也不敢有人明说,区区一件金线软甲算什么。”

想到沈金山对那件金线软甲的宝贝程度,沈墨慈唇角嘲讽越发浓烈。顿了顿,她喃喃道,“没想到最后救了他一命的,竟是我沈家传家之宝。”

沈金山也想到了此点,他颓然地跌倒在轮椅上,始终无法接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