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用点力,她就再也见不到景哥哥,阿爹阿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境况只会比前世更差。还有前世逼上门的那些虎狼亲戚,这段时日阿爹雷霆手段,不给银钱更不给任何特殊优待,几番折腾下来彻底让他们服帖,前世闹最狠的几位族老更是被愤怒的族人撵下去。眼见着他们已经遭到报应,嫡支后继无人,前世的情况又会重演,胡家最后还会便宜他们。

她不想死…可她并非不谙世事之人,若她委身陆继祖,先不说对景哥哥会造成多大伤害,胡家万贯家财也会充作广平侯府谋逆的军饷——阿爹为保全她肯定舍得。到时她所有珍惜的人,都会因她而受到伤害。

可恨她太笨,如果早点想出法子留下暗语,或许景哥哥能找到她。到如今箭在弦上,一切都来不及了。

闭上眼,五指握紧簪子,白皙的胳膊上青筋毕露。

“滚开!”

做梦都在想的嚣张音色入耳,一阵风吹过,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她手中簪子被夺过去,连带着整个人被打横抱起。

“阿瑶,我来晚了。”

颤抖的声音传来,屏息许久,直到觉得憋闷,辨认着熟悉且让她安心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张开一条眼缝。先是菱唇,再是挺鼻和星目,少年如玉的面庞映入眼帘,眼中的关切抚慰了她惊弓之鸟的心。

“你怎么才来啊!”

方才强忍住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环抱住他脖颈,她嚎啕大哭。

哭声让惊讶中的陆继祖回过神,“陆景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我自有我的法子。”

“自动送上门来,别怪我不客气。”陆继祖早就看这位嫡兄不顺眼,此刻他怀中全心依赖的阿瑶更是让他怒火中烧!

杀了他!从没有一刻他除去嫡兄的念头是如此强烈。

“来人。”

本该应声破门而入的人手却是迟迟未曾进来,连喊三声,窗外终于有人姗姗来迟,那是自幼便跟随他的小厮。

“世子,大事不妙,侯爷命人撤去了京中所有人手。”

“什么?”

没等陆继祖犹豫,跟在小厮后面的广平侯府管家,同时也是陆达头号心腹的陆山回答了他的疑问。

“还叫什么世子?这位公子并非侯爷亲生。世子,”他转头看向陆景渊。

这位管家极会做人,是广平侯府中少数没因陆达态度而看轻陆景渊之人,甚至有时仗着资历老,他还会劝说陆达莫要如此苛待嫡长子。陆继祖非亲生之事曝光后,所有人还在震惊中时,他已经反应过来。早就该这样了,样样都好的嫡长子不疼,这算什么事!大体知道传信内容,他很快代入和平大使的角色中。

对于他陆景渊还是待见的,安慰阿瑶之余,也分神给了他一个眼角。

“这是侯爷命属下交给您的信,日后广平侯府在京城人手任您差遣。”

“什么?”

得知自己并非亲生,陆继祖完全惊住了,下意识说出这两个字,而这也代表了陆景渊如今的心声。陆达在打什么鬼主意?他不是向来恨不得杀了他?

这幅活见鬼的模样让陆山面露苦笑,对于侯爷心思他还是能猜到几分,“陆继祖并非侯爷亲生,想必此事世子已然知晓。如今侯府公子只有您,这份家业除了交到您手上,还能给谁呢?”

“这时候才想起本候?”陆景渊轻哼出声,心下闪过一抹复杂,不过很快被冷漠取代。两世为人,前世甚至死在生父阴谋算计下,足够他对这份父子之情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陆山叹息。若是别人平白得个爵位,还是手握实权的侯爵,不说感恩戴德,下巴也得咧到耳朵根。偏偏这位,年纪轻轻已经凭自己本事封侯,日后前程更是不可限量,他还真有视爵位如粪土的资本。

难道广平侯爵位就要失传?

能被陆达视为心腹,陆山也很是有本事。稍稍抬起眼角,看到他怀中视若珍宝的姑娘,心思一动计上心来。

“这位便是胡姑娘吧?侯爷听说过姑娘,对您极为满意。这几日陆继祖私自行动,伤了姑娘,侯爷说了把他赏给您出气。”

阿瑶哭得也累了,嚎啕声安静下来,也听到了陆山这番话。广平候对她满意?满意到绑票外加强行羞辱么?这话信息量略大,一时间她呆若木鸡。

陆山使出了做军事时巧舌如簧的本事:“世子有大才,年纪轻轻便已受封定北侯,自不会在意广平候的爵位。可您日后成婚,子孙满堂,多一个爵位,子孙亦受一份优待。”

好像还有那么点道理,他跟阿瑶的孩子值得最好的一切,最好每个孩子都有爵位。

看来得再努力一把,趁年轻多多赚取功劳,将来好荫封每一位子女。尤其是女儿,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宝贝,想着日后会有个如她这般娇软的小丫头,陆景渊只觉自己再奋斗五百年都不会累。

脑子聪明就这点好处——可以多开。边命带来的人手将陆继祖押下去,好生“伺候”,边摇婴儿般轻声哄劝着阿瑶,他还能开个小号去想哄好后两人日后幸福生活。

至于陆达,则被他彻底无视了。

光人救出来还不作数,这么大的事肯定瞒不过胡九龄。知道宝贝女儿被掳去半个月,胡九龄那个心疼,升腾的怒气直接烧到了小侯爷。

京城这个破地方,不呆了!陆家没一个好人,必须隔离!

他老人家真生起气来,陆景渊还真没办法。不怪他,饶是有千般主意,碍着那丫头是个孝顺女儿,他也束手束脚无从施展。

忙里忙外安抚老岳父的心,他浑然忘我,直到平地一声雷震惊了整个大夏,才让他从孝子贤孙的状态中分出一咪咪精神。

“广平候奏表状告靖王意图谋逆,亲赴陪都剿灭逆贼?”

乾清宫后殿,陆景渊坐在御炕上,对面是同样震惊的皇帝。

“广平侯府乃开国元勋,多年来根深叶茂,扩张势力时有过关联的官员不知凡几,真要彻查只会动摇国本。朕本想着命暗卫秘查,只纠出一部分贪腐、尸位素餐之辈予以惩处,同时敲打另一批官员,以正朝中风气。”

陆景渊自是知道这计划的,对此他也赞同。黎民百姓最盼望的不过是安居乐业,且北方草原亦有游牧民族虎视眈眈,内斗实则是于国于家无益。

“釜底抽薪之计甚为英明,可就怕如先前舅舅提议不拘泥于科举、举贤任能般,他人眼见利益受损,深知这样下去会被慢慢耗死,会狗急跳墙。”

“不是会,是已经。”

“可…”

皇帝深深地看了外甥一眼,叹息过后,还是将身后的秘奏拿了出来。

陆景渊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扫完,脸上露出不可置信,而后他罕见地认真阅读起来。奏疏乃是陆达亲手所写,他的字自有西北朔风中历练出来的粗犷爽朗、以及当朝名将的锋芒毕露,旁人只能模仿其形,却不能模仿其韵。

奏疏大部分内容,陆达在阐述靖王的不臣之心,言辞陈恳地要为君解忧。只不过在最后,他略提一笔,言明自己这些年西北督军极为辛苦,若马革裹尸,愿皇上恩泽他的嫡长子,对他乖张的脾气多多包容。

陆景渊撇嘴,他不是不识好歹之人,生养之恩前世已报,这辈子形同陌路,可如此恩情他也不好再辱骂出口。

“你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亲生骨肉。在你年幼羽翼未丰之时,以他的权柄,想弄死你并不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想必他内心也有犹豫,只是受身边人影响,才越发变本加厉。”

皇帝这般劝道,他不想让姐姐唯一的儿子留下心结。还有一点就是,这番话传到陆达耳中,他亦会记他一份情,不论此次剿灭太上皇残余势力,还是日后西北军权变更,都会省力许多。这后一点便是帝王心术。

忍住心中复杂,陆景渊平静道:“此间事了,天下应该会安定,正好外甥也歇息几年,在此向舅舅告假。”

“怎么突然想起歇息,莫非胡家女要启程回江南?”

“舅舅既然已经知道,便准了外甥这假?”

“这是要累死朕,大丈夫何患无妻?”察觉到他面色不善,皇帝忙改口,丝毫没有真龙天子一言九鼎的威严,“要不,朕下旨赐婚?”

陆景渊也没客气:“必须得赐婚,外甥可是在金銮殿上亲口喊过胡老爷岳父。只是阿瑶受了这些苦,外甥看着实在是心疼,不欲勉强于他。若说疲累,太子已然长大,是时候帮舅舅处理点政务。”

这外甥真成人精了,执掌暗卫如此大一股势力,且又如此受宠,岂能不受皇子嫉妒。在这个当口急流勇退,又推太子上去,对方只会念他得好。

于他有百益而无一害,可于自己这做皇帝的而言,史书上那般老年皇帝与壮年太子的前车之鉴在前,还是这位不沾皇权的两姓外甥让他用着放心。更何况,他还如此的干练,无论做什么事都让人放心。

皇帝是一点都不想放人,而胡九龄恨不得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无奈陪都有战事,运河北段全线封闭,陆路不安定,他们也只能被困在京城。

陆达感情上虽然渣,可论打仗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高高手。

论舆论战,早在挑起战事的当口,他便把靖王推到最前排。这也不算冤枉了靖王,作为太上皇诸子中最有才学的那位,当年风头压过太子的贤德皇子,他当然是太上皇的左膀右臂。陪都复辟大业,处处可见他的影子。这会随便扯几件事一说,造反之事铁板钉钉。

论真刀实枪,以军功起家的广平侯府怕过谁?有他督战,加之近几年陪都那方被今上卸胳膊卸腿,实力早就大不如前,很快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先前太上皇还发檄文,痛斥今上不孝子,辱骂他对手足兄弟赶尽杀绝。可眼见着兵临城下,他恢复了十年前草原骑兵攻破阳关直取京城时的怂劲。

只要保住性命,能安享荣华富贵,牺牲再多也是可以的。当年为了避难,紧急情况下他将皇位传予最不看好的太子。如今老了几岁他更是胆小,为了平息太后一系的怒火,直接将靖王连带宠爱多年的珍贵太妃一并打包送出去。

不出一月,战事终结。广平候陆达亲率部众踏过陪都城墙外的宽沟深壕,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突然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流矢击穿太阳穴,自马上跌下,当场身亡。

今上终归是疼外甥的,明知多年来广平候怀有不臣之心,手中亦握有证据,可依旧给了他死后哀荣,亲赐谥号“忠勇”。

人死了,所有的怨恨也随着生命的消逝烟消云散,只余过往的美好记忆。于宁安大长公主和陆景渊而言,陆达此人在他们的生命中没造成什么美好的记忆,可他最后的所作所为,以及识时务的自杀,却为母子省去了不少麻烦。

功过相抵,更何况小侯爷如今用得着他。

战事平息后运河恢复畅通,阿瑶不日也要随胡九龄返回青城。这次入京实在是险象环生,也让她认清了自己的不足之处。景哥哥以为她怨恨他,实际上她知道那些事不怪他,反过来她怪自己无能,若非她太冲动,也不会有后来一连串的事发生。

左右她还小,且先回青城,追随墨大儒多学几年。待日后再踏入京城,她也会有底气。

亲父死了,无论先前父子关系如何,陆景渊肯定要服丧。在入府吊唁时,她将这番话开诚布公地说予他听,而他亦是接受了,这让她松一口气。

这边她放松了,那边云淡风轻的陆景渊心里却完全是另一种想法,他绝对不要跟阿瑶分开。

现成的理由摆在那,他得守孝!而且他是嫡长子,得正儿八经的守孝三年。那丫头不是说想多学几年?没事,他陪她学!

出殡当日今上换上便服过来,被儿子说得烦不胜烦的宁安大长公主亲自出面,哭得眼眶通红,求弟弟给儿子留点脸面,让他做个孝顺的孩子,不要因守孝之事被天下人指摘。

臭小子太损了!若说皇上最怕什么,一是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生母太后的眼泪,二是为他牺牲了整个人生的嫡亲姐姐的眼泪,没有第三!

“罢,广平候老家不在青城,往那边去的时候小心点。”

留下这句话,今上负气离去。

三个月时间如弹指一挥间,阿瑶回到青城,师从墨大儒,努力地吸收着各种墨水,同时也有条不紊地打理家业,闲暇时间她还会帮阿爹参详下官场之事。

靖王谋逆案牵连了一批江南官员,本州之内亦有不少官员落马。胡九龄初入官场,便赶上人手紧缺的时候,往常抢破头的实权,这会剩下的麻雀三两只根本顾不过来。好在他多年经商常与官府打交道,又有本州一把手的潘成栋从旁指点,同时暗中还有墨大儒那些成器的学生襄助,最初忙乱后很快便步入正轨。他当官有个最大的好处,不贪——天底下没几个人钱比他多。布政本就是个肥差,贪腐亦是无法杜绝,可他不会威胁到他人利益,其他官宦也就很快接受了这位“野路子”的同僚。

胡九龄忙于做官,胡家的事便落在阿瑶身上。底下管事很给力,也很尽心,但她还是刻意让自己忙一些。一旦闲下来,脑海中便会闪现出玄衣少年的身影。分开三个月,虽然时常有书信传来,可她还是觉得怅然若失。

天气逐渐变凉,赶在过年前苏小乔定亲。两人合伙开的铺子因供应西北军需而生意红火,苏小乔如今也是青城内炽手可热的姑娘。城中好几位富商都把话递到宋氏那,知道阿瑶高攀不起,想问问她好友之事。不仅富商,甚至连州城官员也旁敲侧击地问道胡九龄,想为家中嫡此子求娶这位财神爷。

可苏小乔的选择却让人大跌眼镜,那么多求娶她的青年才俊愣是一个都没看上,最终她选了百草堂那位抓药的伙计阿木。

旁人十分不解,对着阿瑶她却没有丝毫隐瞒:“那些人娶得不是我,而是我手里的银子,甚至还看到了我背后站着个你。阿瑶,我想法比较怪,感觉自己既然不缺银子,何苦去遭那个罪。阿木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他家中阿爹只有阿娘一人,他本人也极为善良,当年家中穷困时还曾偷偷周济过我药材,他会对我好的。”

苏小乔成熟的想法让阿瑶彻底认同,“你且放心出嫁,日后若阿木对你不好,自有我为你做主。”

望着苏小乔掩不住喜色的面庞,临走时步子都轻快了许多,阿瑶不禁有些吃味。景哥哥也对她很好…

“嫁给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她喃喃自语道。

“是在说我么?”

窗外传来清朗的声音,隔着窗户,玄衣少年立在窗前,眼神中的缱绻如一位征战数年后归家望向发妻的丈夫。

“景哥哥…”

“恩,阿瑶,我来陪你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拖了这么久终于写完了,估计追文的妹子也是长舒一口气。这篇文写作中间,经历了家庭巨大变故,后面一直状态不佳。

后面还会有婚后番外,甜宠哒。

第152章

楼船行驶在烟波浩渺的江面上。

红日初升,微风袭来,稍微吹开晨雾,隐隐露出两岸的桃花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景哥哥,那真漂亮。”

楼船二层厢房窗前透出女子的声音,女子音色婉转清丽,仔细分辨的话还能从中识出一二尚未完全褪去的软糯,像是滋味美好的糖果中加了一层软芯。

女子便是去岁及笄后嫁入定北侯府的阿瑶。本来依胡九龄的意思,定是要多留女儿几年,留到十八、二十…总之是能留多久就留多久。

反正他有钱,在他为官后钱全转到了闺女名下,算起来可以说是大夏首富的阿瑶,不、愁、嫁!

胡家不愁,宁安大长公主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再拖下去,儿子就该姓胡了。左右姓陆还是姓胡差别不大,但她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抱孙子!

作为一个即将步入更年期的妇女,宁安大长公主一点都没有身为大夏前几尊贵女性该有的威仪,她的想法很常规,就是做一个含饴弄孙的老太太。虽然容貌看起来跟三十左右的人没什么两样,身体状态也正当壮年,可她还是坚定地表示:自己要做儿子压箱底的陪嫁!

皇帝急了!在将陪都那帮不听话的兄弟姊妹一勺烩、且成功气死偏心眼到没边儿的太上皇后,他越发重视血缘亲情,自是希望皇姐能留在京城。

作为大夏皇朝表面上和实际上的双料最高掌权者,皇上想办成什么事,那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他顺手找了个功劳,声明胡老爷近几年管理江南布政劳苦功高,荫封子女,本为郡君的阿瑶再升一级,直接成为郡主,与定北侯的婚期也定在了及笄后两个月。

皇上本身没有女儿,几位公主也都上了年纪,阿瑶这位郡主可以说是一枝独秀。然而胡家没有儿子,如此高的册封也不算打眼。

圣旨都到了,胡九龄就算再不甘,也只能咬牙嫁女。虽然最终结果是嫁,但其中的过程却少不了。江南自古多英杰,身为布政使,胡九龄很方便地召集到诸多人才。到迎亲时,他不按规矩来,甚至连车轮战都不用,直接一哄而上,文战武斗逼得小侯爷使出浑身解数,饶是天纵奇才也有些抵抗无能。最终还是阿瑶看不下去悄悄放水,才涉险过关。

胡九龄连叹女大不中留,小侯爷心里别提有多甜。

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媳妇,又是自己两辈子中意的,当然要珍惜。迎娶到京城后,两人日子过得蜜里调油。让原先觊觎小侯爷身份地位想要结亲,被拒后暗暗嫉妒胡家,日思夜想盼着阿瑶失宠的人家彻底失望,当然那些觊觎阿瑶家财和美貌的少年公子也跟着失望了。

在一堆人羡慕嫉妒恨,恨不得拆开这对有权有势的夫妻合理资源利用的目光中,两人一如既往地恩爱,并且在一次次宴会中相携出现在人前,不似凡俗中人的样貌晃瞎人眼。到现在半年过去,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觉得他们郎才女貌,是命中注定的神仙眷侣。

江南到京城路途遥远,加之出嫁时已是秋日天寒,三朝回门时他们只象征性地到了胡家在京城的产业。如今开春天气渐暖,小侯爷便带着阿瑶下江南。

楼船是皇上亲赐的,不过稍加布置,将其中逾制的摆设撤下,其舒适度仍不是普通船只可比。甲板上可以跑开马车,行在水面上更是如履平地。且悬挂官船名号,前后有船队护航,一路方圆十里大小船只皆避让,行程毫无滞障。

楼船二层整个被打通,其中以千年楠木所做木梁为支撑。内里摆设并不奢华,但一眼望去便觉贵气。

此刻阿瑶正靠在窗前的罗汉床上,迎着晨雾去看两岸的桃花林。从她的角度看去,晨雾中的山峦看不真切,粉色的桃花一簇簇漂浮在空中,恍若王母瑶池盛宴。

陆景渊站在阿瑶边上,同样专注地欣赏美景。不过阿瑶欣赏的是两岸景色,他看得则是人。

边看,他还顺带着投喂。

这是前几年在江南追妻时养成的习惯。当日平乱后,皇上已经下了赐婚圣旨。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胡九龄抗旨的方法很简单——阿瑶还小。

明眼人就能看出这其中的拖延之意,偏偏阿瑶还真小。江南女子本就骨架小巧,加上她乃是高龄父母所生,胎里就带着弱症,这些年精心调养下来,芯子里不差,但外表上仍比同龄人稚嫩很多。以年纪小为由多待嫁几年,谁都挑不出错。

可陆景渊急,为了早日抱得美人归,他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投喂历程。先是堂而皇之地抢御厨,改善胡府本就好到不得了的伙食;再是从食材入手,争取让阿瑶吃到的东西对身体有益。

他说得有益可不是让人发胖的东西,而是经太医权威验证,可以固本培元补气血的名贵之物。在长公主的期盼、太后的明许、皇上的默许之下,大夏每年进贡上来的东西,有一份进了阿瑶肚子。

举国之力为她补身体,再补不好也说不过去。几年来,不光阿瑶被补得面色红润,连带着胡九龄和宋氏也越活越年轻,宋氏脸上皱纹少了,胡九龄斑白的鬓角有转黑的趋势,精力充沛的他越发用心投入到江南布政中。

而小侯爷也得到了最甘美的回报,一个永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以及日后很多个化身为狼的夜晚。

这会他习惯性地给阿瑶递点心,点心是经太医院权威认证的,质地微硬,咬下去味道很香,长期食用,对牙齿、脾胃等都有好处。

喂给阿瑶一块,佐着她比桃花还娇艳的面庞,他也吃一块,吃着吃着,他便想换个口味,手不由自主地移到纤腰上。

“景哥哥,你说阿爹…”

近乡情怯,感受到腰间那只手,说到一半的阿瑶停下来,脸色有一瞬间的赧然。

“这是白天。”

白天看得更清楚!心下这么想,小侯爷嘴里绝不会说出来。顺手关上窗户,拔下伊人头顶那支金步摇,随手一甩,步摇击打门栓,舱门合拢,整个楼船二层形成密闭的空间。

楼船贴着山体转弯,阳光驱散晨间浓雾,山间桃花映在窗上,与窗内影影绰绰的人影融为一体。凌乱垂下的发丝打在桃花上,犹如画中仙,只是不甚均匀的气息却暴露了内里两人凡俗的本质。

“别进去了。”站在二层入口,青霜对端着托盘前来服侍的下人摇头。

舱门再次打开时已经是中午,青纱帐四散垂下的床内,隐隐约约露出一尊蚕茧。阿瑶躺在里面,任凭景哥哥帮她擦干头发,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明明进补那么多的人是她,出力气的人是他,为何最后精神充沛的还是他?

“为阿瑶效劳,为夫永远都不缺力气。”看穿她眼神中的控诉,满脸餍足的陆景渊耐心解释。

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传来,阿瑶撅嘴,“饿。”

“为夫这便传膳。”

“不想吃厨子做得。”阿瑶撅嘴。

陆景渊没有忽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这丫头,分明是在报复刚才的事。一顿饭顶方才欢-愉,还是他赚了。

“昨日靠岸时采购的食材,想吃什么,中午我下厨。”

阿瑶一叠声报了串菜谱,对侯府养得厨子来说算不得难,可对现阶段的陆景渊来说却颇要费一番功夫。不过他眼皮都没眨一下,重复一遍后,将蜜饯盒子递到她手边。

“为夫这便去,饿了就先垫垫肚子,不过不能吃太多。”

“快点啊。”

“好咧。”边答应着,出舱门的陆景渊朝青霜点头,脚步顺带加快了些。

船上的厨房设计在地下,专供两位主子的小厨房却是在一层。见侯爷步入厨房,曾经的宫廷御厨、如今的侯府主厨早已是见怪不怪。熟练地让出菜板前位置,他带着新收的小徒弟去外面搬食材。

小徒弟南下前初入侯府,一直呆在厨房,还是第一次见到侯爷。他先是被侯爷英俊的样貌给惊住了,可随后侯爷撸袖子、拿菜刀的举动,却彻底驱散了他前面的震惊。直到走到库房,他还没回过神来。

“师…师傅,侯爷这是要…”

“给夫人做午膳。”

“侯爷亲自下厨?!”

大厨淡定地收拾着手下的腊肉,对着满脸遭雷劈表情的小徒弟语重心长道:“在侯府生存,最重要的一点是认清主子,我们的主子是侯爷,侯爷的主子,是夫人。”

一墙之隔,陆景渊嘟嘟嘟切菜。聪明人做什么都不会太差,苦练多年的武功应用在菜刀上,最初适应过后,他拥有一手不下于御厨的刀工。至于控制火候,以他的聪慧,看过几次后也很快掌握。

火起油开菜下锅,很快飘出香味。

隔壁师徒的声音传来,他手下一顿,随即使然。

别人或许觉得,堂堂男子汉,屈居于妇人之下很窝囊。可以他定北侯的身份,以他这些年的赫赫战绩,普天之下有谁敢真正轻视他?他不需要靠妇人的仰仗来获得自尊。

更何况,看着她开心,他也高兴。

就这么宠着她吧,灵活地收拾着手下的鱼,他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一只懒作者顶着河蟹爬过

第15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