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昏昏沉沉的,听南楚说了一声:“到了。”慌忙探出头。
质子府开着门,她瞧见空落落的院子里亮着一盏灯,昏昏的黄,那是她的卧房,她死了两次的卧房…
她扶着南楚下地,脊背疼的一阵战栗,却不敢耽搁往里走,一颗心揪着,“扶南?扶南!”
没有人应她。
她的心几乎在一瞬间沉沉如冰冻,背上火烧火燎的疼着,脚步发虚,不会晚了…怎么会晚了?
“扶南!”她喊出口才觉得声音发紧。
她脸色白的吓人,几乎跌撞的跑到卧房门前,隔着厚重的风帘,里面亮着灯火,没有人声,在不在?是谁在?她忽然有些怂,她怕这一掀开看到的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南楚撑着她,问道:“公子怎么了?”
她只是顿了一顿,一把掀开了帘子,暖气扑面,扶南在里面,坐在火炉旁,靠着桌角,沉沉的闭着眼。
她的一颗心猛地抽紧,这是…晚了吗?
她急着进去绊在门槛,南楚扶了她一把,她抓着南楚手臂的手指都发白,几步过去,伸手去探鼻息…
然后,扶南睁开了眼。
她的心就那么悠悠的落了地。
“公子?”扶南睡眼惺忪的看着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九微双脚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流血流的她发昏,之前提着的一口气,如今全都松了出来。
扶南慌忙来扶她,紧张问道:“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他的手的热的,小脸的皱的,表情是鲜活的。
九微觉得发晕,疼的直抽气,“我他妈以为你死了…喊你为什么不应声…”
“你喊我了?”扶南眨眼一脸的困惑,“我刚刚睡着了,没听到。”伸手去解下她的披风,看到她的后背惊的抽了一口气,“你受伤了?怎么全是血?伤到了哪里?”
南楚道:“我去请大夫。”
“不用不用!”扶南慌慌拦住,小脸紧皱着道:“我来就好,劳烦你去烧些热水来。”
南楚点头,退出了房间。
扶南这才手忙脚乱的扶她上榻,一件一件的小心脱掉她的衣服,一壁碎碎道:“若是大夫来发现公子的身份可就麻烦…”忽然不讲话了。
九微疼的直犯晕,听他半天没讲话,便扭过头去,昏昏黄的灯色印着扶南的脸,“你…哭了?”
“别乱动。”扶南扶她趴好,一双低垂的眼睛红着,取了帕子来,轻轻擦着她后背的血,问道:“怎么伤成这样?”
九微心头发暖发酸,觉得死一次救下他值了。
扶南手快脚快的找来疗伤药,时不时问她一句,疼吗?
九微如今疼的麻木了,有些发昏发沉,想起问道:“玄衣呢?”
“玄衣?”扶南皱着眉头道:“好像宫里差人召他入宫了。”
九微猛地便清醒了过来,玄衣入宫了?是赵明岚召他入宫的吗?为什么?但他们两个凑到一块准没有好事!
还想问,有人挑开帘子进了来,“怎么没请大夫来?”
扶南忙替她虚虚掩了一下,起身迎过去道:“相国大人怎么来了?”
沈宴满面风霜,绕过扶南径直到榻前来,瞧了一眼她的后背,对扶南道:“去请大夫。”
扶南脸色纠结。
“不用。”九微先道:“皮外伤,扶南替我包扎一下便好。”
“皮外伤?”沈宴垂着眼角笑了,忽然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背上的肌肤,疼的九微一阵猛颤,他才幽幽道:“伤到骨头你下半辈子就与床榻为伴吧。”
“贱人…”九微趴在床上疼的恨不能咬死他,“你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先顾及顾及你的好外甥吧。”
“玄衣?”沈宴收了笑容,“他不是好好在你这质子府吗?”
九微让扶南过来继续为她上药,一边道:“他被传召入宫了。”
沈宴眉头一蹙,“什么时候的事?谁来传的旨?”
扶南忙道:“有一会儿了,是个小公公,似乎叫…元宵?”
“小元宵?”九微脱口道,“那肯定是…”赵明岚传的旨,小元宵是她之前最亲近的公公。
“你怎么知道?”沈宴见缝插针的问。
九微抽了一口气,不耐烦道:“你还不去找他!”
沈宴却不急一般,淡淡道:“圣上传召他不会出什么事,不急,先找大夫来看看你的伤。”
你不急我急啊!
九微只要一想到赵明岚和玄衣在一起,就觉得毛骨悚然,指不定计划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阴谋。
“相国大人还是入宫去瞧瞧吧…”扶南忽然开了口,欲言又止半天神色纠结道:“之前圣上来找玄衣,发生了一些误会…总之您还是入宫瞧瞧比较好。”
“误会?”沈宴眉头紧了紧,“什么误会?”
九微也忙看扶南,玄衣和赵明岚之间的误会?和之后玄衣的黑化有没有关系?
扶南面色为难,犹豫道:“我也并不是太清楚,只是之前瞧见圣上偷偷来看他,然后脸色苍白的被长情扶上了马车…想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吧。”顿了一顿又道:“状元公似乎也瞧见了。”
顾尚别也瞧见了?
九微忽然看着沈宴道:“我和你一起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晚了一点点,还是没有赶上八点半!
扶南救下了,大家猜猜能不能救下玄衣,不黑化呢?
※、二十三
她态度坚决,执意要去。沈宴无可奈何,差南楚备了马车,等着扶南为他包扎更衣。
这夜里忽然落了雪,靡靡细细的织罗在夜空中。
沈宴等在马车前,打伞下伸手接细雪,瞧着那晶亮的雪花在指尖一点点化开,听到来人说了一句,“走吧。”
抬头便瞧见扶南扶着燕回从院中走出,他换了宽大的袍子,裹着一件厚重的绒面斗篷,黑发松松是挽在身后,衬着苍白的脸色竟让人生出太过秀气的错觉,秀气的…像个姑娘。
扶南小心翼翼扶她上马车,轻声嘱咐道:“小心一些,别碰到伤口,有什么事让相国大人扛着。”
沈宴勾了勾眉梢,上车道:“有我在,能出什么事。”
扶南还是不放心,碎碎念个不停。
九微打断他道:“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死。”又低声道:“你去找太傅,和顾尚别一起待在太傅府上等我,不论是谁找你或者顾尚别都不要出府,等我回来去找你们。”
“去找太傅?”扶南不解。
九微也顾不得和他解释那么多,只是以防万一,怕再有什么差错,只是道:“你替我照顾好顾尚别,万万不要让他有事。”
沈宴提醒似得咳嗽一声,九微便不再多言,坐进了马车中,刚要落座沈宴扶了扶她道:“坐这里。”
将她扶到内侧,松软的棉绒小垫子上。
还算有点人性…九微小心翼翼的落座,沈宴吩咐马车行的慢一点,伸手轻轻托住了九微的肩膀,使她和车壁保持距离。
九微狐疑的望他,他却不瞧九微,轻咳着道:“以后不要散发。”
“为何?”九微觉得沈宴这话讲的太突兀了。
沈宴却不答她,沉默半天才勾着唇角道:“太丑,不堪入目。”
没有人性!
九微愤怒的拢了拢自己的发。
到宫门前,沈宴向守卫确定了玄衣还未出宫,九微才放了心。
随着沈宴匆匆入了宫,直往菁华殿寝宫去,却在到时发现玄衣不在,圣上也不在,连长情都没有在。
宫娥也全不知道圣上同长情去了哪里。
他们会去哪里?没有出宫,这偌大的皇宫去了哪里?
沈宴眉头微锁下了回廊,九微忙跟过去,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等。”沈宴看她一眼,伸手替她将斗篷上的兜帽带起,便不再讲话。
等什么啊!
九微心头焦急,她就是想阻止玄衣黑化才一同入的宫,他和赵明岚待在一块时间越久她就越忐忑。
但沈宴却毫不着急的模样,九微刚想说什么,打殿中匆匆跑出一人来,细瞧发现是小元宵。
他慌慌张张的奔到沈宴跟前,忙行礼道:“让相爷久等,小的该死!”
沈宴摆了摆手让他起身,不啰嗦的问道:“人呢?”
“相爷是问圣上和七皇子吧?”小元宵声音低小,一脸赔笑。
沈宴眉眼在笑,脸色却阴沉,“她召玄衣入宫为何不通报我?”
小元宵看沈宴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言,忙道:“小的该死!方才圣上召七皇子入宫,来的太急,小的没来得及通报相爷…”
“那如今人呢?”
小元宵一脸的惶恐,“先去七皇子入宫,但没在寝殿待多久,就被圣上领着出去了,只让长情跟着…小的也不知去了哪里。”偷眼看沈宴的脸色,又赶紧补道:“小的听了一耳朵,好像在殿里时圣上说要让玄衣再看一看他最难忘的地方…旁的就真不知道了。”
九微在旁边听的目瞪口呆,胆战心惊。
他妈的什么时候小元宵居然和沈宴这个王八蛋一伙了??还是从原来开始小元宵就是沈宴安排在她身边的探子?!这么多年来,她居然没有发现!她居然一直当小元宵是自己的亲信!
她觉得浑身发冷,跟当初知道长情一直恨着她时的感觉一样,愚昧的自己想扇自己,之前她得有多失败,才连一个真正亲信的人都没有?
“燕回?”沈宴唤了她一声,微微低头看她的脸色,“你不舒服吗?”
当然,不舒服爆了!
九微干笑两声,道:“我大概知道那个地方是哪儿。”
“你知道?”沈宴略略惊讶。
九微不讲话的往前走,沈宴狐疑的跟了上去。
一路的细雪扑面,落满帽檐。
九微在前,忽然问道:“相国大人在宫中有不少眼线吧?”
沈宴在后,望着她的背影,她习惯一般的负着袖,走的老气横秋,搭着娇小清秀的身子有些好笑,像极了一个人,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
少年君王,被千万双眼睛瞧着,监视着,要端正得体,不能有失国体。国舅教的好,她也一直做的很好。
大抵这些小习惯她自己都没有留意过吧。
沈宴微微眯眼,呵出一团白雾道:“是不少,你想象不到的多。”
她似乎叹了口气,便不再讲话。
夜里的宫中静的只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呼吸声,越行雪越大,一地生白。
是在一处宫殿前停下。
沈宴抬头看了一眼,“这里?”
空空寂寂的宫殿,门外没有守卫,大门半掩着。
九微点了点头,这是原先先帝赐给沈贵妃的宫殿,后来成了软禁沈贵妃的冷宫,沈贵妃死后这里便荒废了下来,这些年来九微都只让宫人休整空着。
“这里大概就是玄衣难以忘怀的地方了…”九微轻轻叹气,玄衣的荣耀在此,苦难也在此,她还记得先帝曾为这处宫殿赐名——芳华殿。
芳华已逝,满殿尘埃。
沈宴没有讲话,伸手推开了半掩的门扉。
满园的荒草寂寂,果然是没有主人的园子怎么休整也透着荒凉。
九微侧头看他,他不笑时唇角微微下垂,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宫中的一间正殿前亮着灯火,不甚亮,似乎是一盏灯笼,晕晕的照出窗扉。
他们刚想进去,便听身后有人喝道:“谁在那儿?”
九微一回头便瞧见远处一列羽林卫,国舅在其中,慌忙闪身窜入院子,躲在门后对沈宴低低道:“你去将国舅引开,别让他发现玄衣入宫了。”
沈宴点了点头,轻之又轻的对她说了一句,“你小心些。”伸手带住了院门。
之外的脚步声,人语声一下子隔得远了。
九微听了一会,便转身往正殿去。
正殿中静极了,果然只放着一盏灯笼。
九微顺着门缝往里瞧了瞧,空寂寂的大殿中只有一人跪坐在地,赵明岚和长情都不在。
她就着煌煌的灯火瞧清那人的侧脸,似乎是玄衣。
他安安静静的跪坐在大殿中。
“玄衣?”她推门进去。
玄衣的肩膀细微的颤了颤,转过头来看她,红红的眼睛,湿湿的眉睫,是在哭?
“你…没事吧?”九微近前,又忙问:“赵…圣上和长情呢?”
玄衣敛下眉睫,极轻极轻的笑道:“走了。”
“走了?”九微蹲下身去看他,“他们没有怎么样你吧?”
“能怎么样?”玄衣唇角挂着笑,眼睛却敛在眉睫下看不清神色,“还能怎样…”
他在哭吗?
这殿里太昏暗,九微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有晶晶亮的泪水落在尘土满布的地上。
“玄衣…”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便只是问:“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安安静静的摇了摇头,忽然开口道:“你害怕吗?”
害怕?九微愣了愣。
玄衣手中似乎攥着什么,声音低又轻,“这宫里这么静,这么冷,你死在这里都没有人会知道,你不怕吗?”
她不知玄衣为何忽然这样问,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