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抬起头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明明在笑,眼泪却落的急,“我的母亲就是死在这里,亲手割断自己的手腕,留了满满一地的血…”他手指收拢,紧紧攥着掌心的那物件,“我就在那门边喊人来救救我母亲,我喊了很久,没有人应我,这宫殿像死了一样,宫娥躲的远远的,守卫就站在门外,我可以听到宫殿外的钟鼓声,那时我的阿公被父皇处死,看热闹的人一定很多…”

她忽然讲不出话来,她记得那时她在冷寂寂的宫中看到垂死的沈贵妃,她还是那样美,大红的正装,苍白的脸,细白的手腕泡在金鱼缸中,她腕间留出来的血将满缸的水都染红…

“我就那么看着我的母亲死在我面前,她不理我,我怕极了…”玄衣肩膀细微的抖着,掌心里攥紧的渗出血来。

九微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去扒开他的手指,一壁哄拢道:“已经过去了,玄衣已经过去了,不用怕了…”

“不不…”玄衣不迭的摇头,摇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上,“过不去的,如果我不杀了顾尚别我还是会被关在这没有人的宫殿里,关到死…”

扒开掌心,他的手掌里攥着一把小小的桃木梳子,那是她十几岁时送给玄衣的…

“为什么要杀了顾尚别?”九微从怀里取出帕子包住他流血的手,“玄衣,是谁威胁你了吗?”

他摇头,不讲话的摇头。

九微还要再问,殿外忽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冷声问了一句,“是谁?”

舅舅?!

九微伸手扑灭一侧的灯笼,在一瞬陷入黑暗时拉起玄衣低低道:“你藏起来,不要出声,等沈宴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看爸爸去哪儿~

下一章要开始国舅这条线了,我在琢磨要怎样让舅舅显得狂霸酷炫拽一点!

※、二十四

脚步声紧了两步过来。

九微将玄衣塞入榻下,兜上围帽,闷头便往殿外跑,正殿门开两扇,她算好国舅从左边那扇入殿,便矮着身子从右边溜出去,只求先将国舅引出去,沈宴能尽快赶来借走他可爱的侄子。

万万没想到,她计算失误,忘记了国舅身手了得,就在她跨出殿门的那一步时国舅闪身而来,伸脚踩住了她的斗篷,勒得猛地后仰。

“是谁?”国舅冷声问道,伸手来扯她的兜帽。

她心里一慌,忙道:“陆香川!”

那手就顿了一下,只是一瞬便落在了她的兜帽之上,她一咬牙道:“香川舅舅!”

他的手顿在了她的头顶,隔着兜帽发愣。漆黑的夜,漆黑的宫殿,没有灯,没有星月,一切都隐约难辨,蒙蒙的一个大致轮廓。

九微就趁着他的短瞬愣怔解开斗篷,从他的手掌下溜了出去。

他收紧手指便只抓住了细绒的斗篷和一条青穗发带,那人已像鲤鱼一般散发逃出了大殿。

——“香川,陆香川,我做你的妹妹这么久甘心为你所用这么久…如今要死了,只求你一事…”

——“香川舅舅,母后死了吗?”

那声音在脑子里,那小小的人在脑子里,他在漆黑的夜里有些发愣,只是很短的一刹,他跨步要追出殿外,身后有什么细微的抖动,猛地回头盯向榻下。

九微跑的太快,拉扯的整个脊背都在疼,几乎可以感觉到细小的血珠透出衣衫,在快要奔出宫殿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追出来,国舅没有追出来。

她急促的喘息着,就听到黑洞洞的大殿里传出窸窣的声响,然后是国舅的声音,冷又沉的说了一句,“是你?”

完了完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玄衣连藏都不会藏!都失算了,若是玄衣落在国舅手里…一切就都白费了。

她喘的心肺都是凉的,身后就是半开的宫门,跑出去只要一步,但殿中挣扎的声音愈发大…

沈宴呢?这个王八蛋关键时刻连国舅都拖不住!

她看身后空寂的大门,又看漆黑的大殿,愤恨的骂了一句,妈的!踏步奔回了大殿。

国舅果然擒住了玄衣,黑漆漆的殿中只看得清一人在他手下拼力挣扎。

国舅攥着他的脖子,看着他挣扎,“我可有说过让你老实待在质子府?”

玄衣瞪着他,一双眼睛亮如刀刃,活像个小狼崽子。

“慢着!”九微生怕再晚一点出声,国舅会生生的掐死玄衣,扶着门板,一头冷汗的喘息着道:“你不好奇我为何知道你叫陆香川吗?”

国舅微微眯眼望过去,没有星月的夜里,殿外是森白的雪,那道身影就立在门槛,消瘦的肩,散了一身的黑发,“刚才是你?”

“是我。”九微答的利落,只急着先将玄衣保下再说,便道:“陆容城,这世间怕是没有人知道你的小名叫香川了吧。”

这世间知道他小名的除却高堂,先帝,便只有他的妹妹,还有九微知道了。

他神色未动,微微松开攥着玄衣脖子的手指,擒着他慢慢向殿外走,“你从何得知?”

他进一步,九微便觉寒一分,微微向后退半步,“我知道的不止这个,我还知道当今圣上为何突然失忆,便的如此奇怪。”

他脚步未停,语气未变,轮廓一点点清晰过来,擒着玄衣的手指却紧了紧,“有话直说。”

很好,愿意让她直说便是对她的话感兴趣。

九微暗暗松出一口气道:“你先将玄衣放了。”

“你在跟我交易?”他冷冷的声音递过来,离九微近到几步。

九微忙后退,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知道他如今半眯着眼,便道:“那要看国舅觉得我知道的东西有没有价值了。”又道:“这是在皇宫,只要国舅一句话我和玄衣插翅难逃,国舅不如先将玄衣放开…”眼前人影一晃,九微话未讲完一抬眼国舅已然逼到身前,吓得她猛然后退,却被国舅一把扣住了肩膀。

“质子燕回?”国舅贴近一点才看清她,冷肃的眉眼一眯,“看来这质子府真该肃清了。”

九微自知挣扎不脱,看了一眼玄衣,他正白着脸色看过来,眼神复杂。九微顾不得那么多,偷瞄了一眼国舅的袖口,打定了主意,暗暗踢了玄衣一脚,这才对国舅缓缓道:“国舅可还记得你妹妹临死之前求了你什么吗?”

她没有说尊称,而是说你妹妹。

国舅毫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些什么情绪,手指收紧,问道:“你为何知道这么多?”

九微疼的呲牙,笑道:“我还知道…”声音放低放慢,看国舅注意力全在她发话语间,倏忽伸手探进他的袖口,果然摸出了一把匕首。

她记得她的舅舅对任何人都防备,总是贴身放着一把匕首,睡觉都不离身。

她看到国舅眼睛里闪过诧异的神色,然后拔出匕首,在他以为要刺向他,要松开九微回挡时,九微咬牙往自己胸口刺了去…

果然,国舅淬不及防,松开玄衣来擒她握匕首的手腕,虽然稍微晚了点,刀尖刺入肌肤,她怕骗不了国舅用力之大,疼的她要死。

她一把抱住了国舅,冲玄衣喝道:“还不跑!”

玄衣只是一愣,拔腿就跑。

九微为自己的舍身精神感动,在国舅一掌挥开她,她整个人摔入雪地时,撑着最后一口气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如今的九微不是九微吗?”

她看到国舅冷若冰霜的脸,微眯的眼,没有表情,没有任何情绪,然后她眼前一黑,疼的昏了过去。

她在一片黑暗中。

死了吗?这次又死了?她有些慌,她记得这次还没有攻略顾尚别,不能死,不能死,死了就完了,堕入畜生道…

不能死,不能死。

她慌张的看四周,看到不远处有光,有人声,有哭声。

她朝着那光跑过去,发现是菁华殿,她的寝宫,曾经也是她母后的寝宫,光从里面传出来。

门开着,她到门前殿外,瞧见了她的母后,她陷在松软的锦被中,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有个小小的身影跪在榻前低低哭着,旁边还立着一个人,长身玉立,冷若冰霜。

舅舅?

那个曾经宠冠后宫的女子如今快要死了,死死的抓着他的手,气若游丝的道:“香川,陆香川香川,陆香川,我做你的妹妹这么久甘心为你所用这么久…如今要死了,只求你一事…”她撑得额头青筋显现,拉住榻前哭泣的小女娃的手塞在陆容城的手掌中,紧紧的紧紧的包裹着,“帮我照看阿九…”

陆容城只低头看着她,她一遍一遍的重复,力竭的咳嗽,半天半天答了一句,“好。”

她忽然就泄了气一般瘫软在重重锦被中,歪头看着榻前小小的人,哭了起来,“阿九,我的阿九…以后要好好听舅舅的话,不要怕,不要怕…有舅舅在…”

九微站在门外,看着那景象愣愣发呆,是梦吗?她梦到了她小的时候,那时候她几岁?六岁?母后死在菁华殿中。

远远近近的哭声响起来,她看到国舅抱着六岁的她从大殿里走出来,她那时那样小,趴在国舅的肩头,不住的哭着,小声的问国舅,“香川舅舅,母后死了吗?”

国舅淡又轻的嗯了一声。

她便窝在国舅的脖颈里哭的大声起来。

国舅抱着她走下台阶,殿外跪着许多的人,国舅的声音轻的像雪花,跟她说,“哭吧,过了今夜便再不能掉眼泪,明白吗?”

她不懂,她抬起头,眼睛和眉睫上满是泪水的看国舅。

国舅的眼睛深的像夜,看着她,鲜少的叹了一口气,轻轻道:“九微,这样多的人在看着你,你不能软弱,不能哭,这宫里没有人会怜悯你。”

她听不明白,只是难过的掉眼泪,伸手搂住国舅的脖子,小声的哭道:“我不哭,我不哭…”

她的舅舅抱着她走过长长的回廊,在夜色里越走越远…

她疼的厉害,整个身子都是发烧的,脑子是发晕的,她不能死,不能死…

忽然有一只温温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小声的道:“怎么哭了?”

哭了?谁哭了?

那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不迭的道:“快醒醒,不能睡啊,睡过去怎么办…”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反应了半天才看清来人,一瞬之间心疼成沙粒,眼泪不住的往下落。

那人有些慌了,“你怎么又哭了?哪里不舒服吗?”

九微恨不能给他一巴掌,“你他妈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事没有来得及更新…自脱衣服谢罪…狗没拿伞

今天诚意满满的更新!终于要写国舅线了!不要急!

※、二十五

玄衣如今坐在她面前,眨着眼睛看她。

她浑身发烧,脑子发懵,一脸的冷汗,她反应了半天才看清四周,卧房软榻,十分眼熟,再一细想哪里眼熟,心里顿时一凉,险些要落泪,愤愤道:“你为什么还是被抓回来了!”

这里她当然熟,这是国舅府上的西厢房,她小时候整个院子乱窜,哪间都熟悉无比。

这个事实只能告诉她,她和玄衣都被国舅抓了回来。

她可以理解她被抓回来,但她不能理解为什么玄衣没有跑掉!她那一刀是白挨的吗!

玄衣眨了眨眼,无比轻松的道:“没跑掉。”

九微觉得肚子上的伤口一抽抽的疼,弯腰将头埋在了被子里哀嚎,“你他妈不是会武功吗!为什么没有跑掉!”

玄衣微微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

九微抬头看他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知道他会武功这件事,九微简直想说,当初你干掉我动作多么一气呵成,毫不费力,怎么重生回来你就弱成这样了!

但她不能说,只能闷头安慰自己,良久忽然听玄衣小声道:“你救了我,我总不能丢下你不管…”

什么?

九微吃惊的抬头,玄衣竟然是为她回来的?这…转性了?没黑化吗?发生了什么…

“你…回来能干嘛。”九微还是不能认同他的脑回路,“我就是为了让你跑才回来的…你回来我不是白挨一刀吗。”

“没关系。”玄衣歪头笑了笑,“我舅父回来救我们的。”

还真是对你舅父有信心啊…

九微悲伤的看着他,他伸手递过来一张帕子道:“你刚才一直在哭。”

“有…吗?”九微浑身发毛,摸了摸脸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忙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玄衣点点头,睫长的像羽毛,扇动着看她,“你梦到什么?哭的那么惨。”

“没什么。”九微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撩开衣服发现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妥当,有些紧张的问道:“是谁替我包扎的伤口?”

玄衣抿着嘴笑了笑,开口道:“你放心,是我替你包扎的,国舅差了太医来,我亲自为你上的药。”

九微略略松了一口气,蹙眉看玄衣,“那你…知道了?”

玄衣点了点头,乖巧的道:“我不会告诉舅父的,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九微心里一颤,总觉得他笑的让人发毛,实在是前两次他黑化的太让人心有余悸了,试探性问:“你为何突然…跟我这么好?”

玄衣笑盈盈的一张小脸,“你舍命救我,我不应该感激你吗?”

怎么看都不像!

九微看他精致的笑颜,忽然叹了一口气,“是吃了多少苦才学会这样笑?小小年纪藏了多少心思?可别学你舅舅,不好。”

那笑微微冷了冷。

九微看着他道:“我不知道你吃了多少苦,但希望能够尽可能让你少吃些苦,我会帮你,你舅舅也会护着你,只希望你不要干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那笑一点点消失,他垂着长睫,半天半天才轻轻道:“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谁都帮不了我。”

九微伸手轻轻捏起他的下颚,让他看着自己,“我不明白,你可以告诉我。但是有件事你要明白,不要动扶南和顾尚别。”

他长睫之下的眼睛闪了闪,声音轻轻发紧,“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心事被揭穿他怎么敢明白,该是怎样也没想到她会猜到他连扶南都想杀吧。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你只用记住就好,我身边的人你一个都不能动。”九微松开他的下颚,平心静气的问道:“是她威胁你杀了顾尚别吗?”

那卷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敛着半天摇了摇头。

“不是?”九微诧异,“那你为何要杀了顾尚别?还说不杀他就会被关起来?”

他垂着睫毛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不讲话,九微尽量慈爱的道:“你说出来我会尽力帮你,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你帮不了我。”他声音轻轻的,不抬头苦笑道:“你连自身都难保,凭什么帮我?你不必可怜我,在我看来,你比我要可怜的多。”

九微一愣,不气反笑了,“我可怜?”

他眉睫一掀的抬眼望着她,笑的有些可悲,“可怜极了,我有我舅父,无论如何他都会来救我,你呢?”他讲起话来刻薄极了,“你知道你昏迷时有多可怜吗?你一直在哭,哭着让人救救你,哭着说你不要死,哭着叫人的名字…”

九微心头一紧,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拉到眼前问:“我叫了谁的名字?你还听见我说什么了?”

玄衣黑亮亮的眼睛看着她,笑起来像足了讨人厌的沈宴,偏偏表情里什么都猜不出来,他微微张口道:“你一直一直在喊舅舅…他不要你了吗。”

她心头窜起一股火,她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有没有泄露身份,也不知道玄衣这句是试探,还是已经猜出了什么,只觉得火大,怒气噌噌往上冒,伸手扯过榻上的一条腰带,猛地擒住玄衣的手扭到身后,三下五除二的将他捆了住。

“你…你要做什么?”玄衣只来得及稍作挣扎就被捆了个结实,“放开我!”

九微对于捆绑这件事得心应手,捆好之后冷笑看他,“看来你武功也没多唬人,三脚猫而已。”九微轻轻一推,将他推倒在榻上,捆在床头道:“沈宴没教你的,今天就让我好好教教你。”

玄衣恼的一张小白脸涨的通红,瞪着九微道:“是被我猜中了什么恼羞成怒了吗?”

“你舅父就是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九微居高临下的看他,“来说说你都猜到了什么。”

玄衣抿着嘴。

九微呵呵一笑,下榻取来桌上的茶杯,啪的摔碎。

玄衣在榻上一颤,看着她拿着茶杯碎片笑吟吟的走过来,挣扎问道:“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