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这点酒量。”九微喝下最后一杯酒,将银子撩在桌子上,起身道:“你送他会太傅府。”

“那公子呢?”扶南问道。

“我就自己回去,你也不必急着回来接我,直接回国舅府便是,我取了东西就回。”九微自己抓起披风胡乱一系便往外走。

“公子!”扶南不放心,“天色马上就黑了,公子一个人怎么行?”

“怎么不行?”九微不回头冲他挥挥手,“路我认识,你快送顾尚别回去吧。”抬脚便跨出了酒楼。

行了一段,回头看扶南扶着顾尚别离开,没有追过来,这才放下心,一路快行往质子府去。

赶到质子府时已然暮色四合,昏昏黄的天将院子里未消的积雪晃的发出橘色的光,她喝了酒被风轻轻一吹,有些轻飘飘的,跨入院子。

质子府里没有侍候的,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是扶南在处理,所以如今空寂寂的没有一个人,只不过离开了几天回廊下都结了蛛网。

“人去楼空啊…”九微借着酒劲一阵瞎伤怀,顺着回廊慢悠悠往里走,她记得他说密道就在后院儿厨房里。

她上了回廊突然顿了步,有灯光,她住的卧房中有盈盈的灯光。

有人在?不是约好了在密道里等着吗?怎么会在卧房?还是…有别人?

九微迟疑了一下,转身轻轻推开了房门,吱呀的轻响,九微探头进去微微愣了愣。

里面坐着个人,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浓眉深眼,薄薄的唇线,是一种浓烈的美,若说国舅是冷艳,这个人就是热烈,小野豹一样的美,是九微没有遇到过的一种美人。

他正坐在桌前喝酒,一杯接一杯,挑眉看了九微一眼,唇角一勾笑了,“来的可真够磨蹭的。”

这意思竟是专门在等她?

九微推门进去,细细打量他,他的服饰似乎寻常,但腰间挎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弯刀,桌子上放着一条马鞭,似乎不是大巽人?

“你在等我?”九微问了一个比较不容易暴露自己的问题。

那人又喝了一杯,咋舌道:“不然呢?这么冷的天儿,我难不成在这儿喝闷酒?”

九微仔细打量他,问道:“你等我做什么?”

那人将最后一杯酒喝完,霍然起身,“当然是带你走啊。”笑的热情奔放伸手就拎着九微的衣襟,一抬手将她抗在了肩上。

心肺一阵颠簸啊,这委实太过突然,九微被他抗在肩上头晕眼花的,就看见青石板一格格的在眼前掠过,她死命抓着那人肩膀道:“你放我下来,我跟你走就是了!你再这样我就要…”

“就要怎样?”那人眉眼飞扬的嘲弄她,“就要叫人了吗?”

九微被颠的胃里一阵翻腾道:“我就要吐了…”

那人一愣,随后咯咯的笑了起来,一记响亮的口哨,马蹄声哒哒而来,他脚步一掠扛着九微翻身上马,反手将九微拎着放在了马前,扶她坐好,抬手就是一鞭。

九微根本来不及问他要去哪儿,就见眼前冷风过耳,街景迅速略过,这马跑的飞快。

是在大道上九微遥遥望见了沈宴的马车,忙冲着马车喊道:“沈宴!”

驾车的南楚看到了她微微一愣。

“沈宴你个王八蛋!”她又喊一声。

便见沈宴素白的手指挑开车帘,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探了出来,蹙着眉望过来。

她张嘴还要喊她救上一救,背后那人低低道了一声,“不许叫。”

她张着口,哦了一声,非常识趣的闭上了嘴,没确定对方身份之前还是先不要惹怒对方的好,打不过,就尽可能的不要动手动脚的找死。

然后她就看着自己飞快的与沈宴擦肩而过,那人还冲沈宴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马是在城外一家颇为偏僻的小酒楼停了下来。

那人下马,一路拉她上了楼,九微就瞧见楼上守着几个眉目犀利,服饰异域的随从,齐齐行礼喊了那人一声,“大公子。”

九微心里顿时就有了底,试探性的道:“几年没见大公子竟以这种方式同我见面。”

那人转过头来,笑道:“你认出我了?”

九微呵的一笑,“虽然你长相有些变了,但那双眼睛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大公子?”

他便扬眉笑了,“怎么连声大哥都不愿意叫了?”

果然是你!堂堂昭南国大皇子出场方式也太不讲理了一点!

九微先前不敢确定,如今确认无误了,一甩手道:“大公子是在命令我吗?”

他应该叫燕疆,比燕回大四五岁,昭南国唯一的皇子,当初燕回就是为了替他顶包才女扮男装被送到这大巽为质。

燕疆似乎愣了愣,漂亮的眼睛里印着九微,收敛了眉眼笑了,“你变的我都认不出来了,小时候你胆小怕事只会哭,可不会这样跟我讲话。”

演过头了?

九微端着冷冰冰的笑道:“大公子也说那是小时候了,我在这大巽待了多久?这么些年来我若是还那般怯懦还怎么活得下来啊?”

果然他笑容越发的收敛,漂亮的眼睛里从内疚到自责再到愧疚,然后他突然笑了,笑的眼睛里除了嘲弄什么都没有,“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记得这么多?”

他怎么知道?国舅讲的?还是…扶南?

九微淡定的看他,“我是忘记了不少,但我记得我叫燕回,记得我为什么会在这大巽当质子,记得我的大哥燕疆。”

他笑容一点点收敛,俯身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还是我那个怯懦的一句话都不敢讲的妹子燕回吗?这样伶牙俐齿。”

九微头里咯噔了一下,忽然摸不透他知道多少?燕回早就死了,被重生了几次的事他也知道吗?这些事情只有扶南知道才对,难道…扶南和他一直有联系?

“人总是在变的。”九微不躲不闪,侧头极近的看着他,好看的下颚和唇线,“你不是也变了很多吗?大哥。以前你只叫我小六。”

他眼神闪了闪,略一愣怔的看她。

九微有些庆幸,得亏她之前好奇多了解了一些燕回的往事,她继续笑,问道:“大公子带我来只是为了叙旧吗?”

燕疆直起身,扬眉笑了笑,“当然不是。”伸手拉她往屋里去,道:“带你见个人。”

九微跟着他入了屋子,就见他神神秘秘的到榻前,掀开遮挡的纱幔,露出了被捆绑着躺在榻上的人。

“玄衣?!”九微吃惊的看着榻上被捆的非常有技术的人,五官精致,一双黑魅魅的眼睛幽幽的看她,口中被布条塞着。

这个燕疆到底的什么意思啊!

“我在质子府等你的时候就看到他鬼鬼祟祟的跑了进来,顺手就将他绑了来。”燕疆笑嘻嘻的摸着下巴。

顺手?!九微十分介意他的措词,他当是山大王绑压寨夫人吗!

九微侧头看他,“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快将他放了。”

燕疆不以为意的道:“他不就是什么七皇子吗?长的倒是挺标致,就是心眼儿太坏,我是为了帮你。”

“帮我?”九微费解的看他。

他耸耸肩,“你们不是要抓行刺大巽皇帝的那个人吗?”

九微心头一紧,问道:“你知道是谁?”

“喏。”他抬下颚指了指玄衣,“就是他。”

九微一愣,“怎么会?当时我也在,看的清清楚楚那个人比玄衣要高的多,壮的多,也年长的多。”

“哦。”燕疆随意解释道:“行刺的人是另外一个,已经被我抓了,这个人是指使的人。”

又抓了!感情燕疆是来当捕快的吗!

九微十分不悦,听他得意洋洋道:“你替大巽皇帝挡了一刀,我特地抓了这个罪魁祸首来给你,你可以带他去领赏,陆容城要是不信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作证。”

九微蹙眉看他,“你怎么抓到的那个人?知道的还这么清楚。”

燕疆坐在椅子里,惬意的看九微,“因为当时我也在。”

“你也在?”九微记得当日她临走时是让扶南等国舅回来,就告诉国舅圣上和他们一同去了清风斋,怎么燕疆会在?

燕疆耐心的解释道:“当天我和陆容城一块回的他府上,然后听说大巽皇帝去了那里就一块去了,我看台上唱的挺好的就在那儿看了会儿,没想到刚好看到了你替大巽皇帝当刀的一幕,然后就趁乱顺手抓了那个行刺的人。”

扶南知道他来了?那为何没有告诉她?

九微有些发凉,怕就怕扶南是燕疆的人,什么都已经告诉燕疆了,那她将十分的被动。

他笑的不怀好意,怎么看都不像那么简单。

九微索性坐在他对面,直接了当的问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若是当真只是想帮她抓到行刺的人领赏,何必单独带她到这儿?他大可以抓了人在质子府就告诉她。

但他到底图个什么?九微实在想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今天就早点更~让学生党可以不熬夜~看完好好复习哟~

要不要来竞猜一下这位大公子是不是个死妹控?神助攻?

PS:清吹妹子你太机智了!居然猜出来是玄衣干的…

PS:谢谢木耳木耳和14212618的地雷~

PS:各位要是有好听的名字请务必提供给我啊!这样我写新文的时候好不被你们嫌弃名字…

※、三十三

“我要做什么啊…”燕疆坐直身子,半个身子半趴在隔着九微的桌子上,嬉皮笑脸的看九微,“这个问题比较难以回答。”

“哦?”九微看着他就来气,堂堂的皇子嬉皮笑脸,成何体统!偏他长的好看,笑起来神采飞扬。

他非常浮夸的叹口气,“这个问题是个不能讲实话的问题,但是我又不想对我可爱的妹子说谎话,所以很难回答。”

九微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道:“那我这么问吧,你打算怎么办?”

他也看着九微的眼睛,两人离的极近,只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我打算怎么办,那就要看你打算怎么办了。”

九微微微眯眼,又问:“那你想我怎么办?”

他单薄的唇线一勾一勾的,“我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你到底打算了些什么,想要怎么办。”

“…”九微闭口不再讲话,她简直是想掀桌扣燕疆脑门上!跟这种人怎么那么费劲啊!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她在这一瞬间觉得应该让沈宴那么王八蛋来,他们讲话是一个路子的,就是绕来绕去,不直讲。

他看九微不讲话,他也不讲话了,两个人眼对眼的看着,各怀鬼胎。

良久,九微先一步忍不住了,开口道:“我要带走玄衣和那个行刺的人,并且我希望你忘掉这件事。”直截了当,靠在椅背中,“开条件吧。”

她的直接让燕疆有些吃惊,盯着她问道:“为什么?”

“这算是条件?”九微问他,“我非答不可?”

燕疆耸肩道:“当然,我想知道。”

九微沉默的想了想,叹气道:“因为我喜欢他舅舅。”

这个答案显然是燕疆不能理解的,他瞪圆了眼睛惊讶难当的看九微,“他舅舅?就是那个叫沈宴的病秧子?”

九微点点头。

“怎么可能!”燕疆表示不能接受不能理解,“你怎么会看上那个病秧子?”

“怎么不可能?”九微不满的道:“你应该听说了我和沈宴早就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了吧?我在这大巽几年来,处处受欺,若非沈宴帮衬我早就死了。沈宴就算再不是个东西,他待我也是不错的,危难之中都是他第一个伸出援手,我被人羞辱的时候,我深陷国舅府的时候,哪一次我重伤醒来,都是他第一个来寻我,你大概不能了解当我快死的时候听到他喊我名字的感觉。”顿了顿又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是不会了解我对沈宴的心意的。”

一段话讲的情真意切,九微都要被自己感动了,再看燕疆他显然被九微的话微微震动了,一脸的纠结,半天道:“但你们不能在一起。”

这不是关键好吗!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九微微微撑了撑眉心,忧愁道:“我只要默默的爱慕着他,能为他做些事情就已经满足了。”

燕疆似乎被她的言语打动,皱眉看着她好一会儿,也忧愁的问道:“陆容城不好吗?”

“嗯?”九微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皱着一双深深的眉,“你不喜欢陆容城吗?他好歹是个国舅,喜欢他不好吗?”

九微内心震惊了一下,随后冷静的思考,似乎燕疆和国舅的关系不错,迎燕疆入大巽的是国舅,还一块回了府,想来关系肯定不简单。那他这话有什么含义?

九微揣测着他的深意,缓缓道:“并非国舅不好,而且感情之事向来情非得已,无法掌控。”

他很失望的叹气。

九微等他半天没见他讲话,耐不住问道:“你的条件呢?怎样才肯答应我?”

燕疆向后靠近椅背中,唉声叹气道:“你带他走吧。”

“当真?”九微吃惊,居然这么轻而易举?

燕疆唇线一勾笑了,“就当我这个做大哥的送你的一份礼。”又道:“你只用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了。”

九微警惕的看他,“什么问题?”

燕疆靠在椅背中难得认真的看她,瞳色深深,“你还记得和我的约定吗?”

约定?

糟了,她完全不记得扶南有没有讲过燕疆和燕回有过什么约定啊。

“十年前你离开昭南国,被送往大巽时我们的约定。”燕疆仔仔细细的看着她。

九微的脑内飞速搜寻,燕回离开昭南能和燕疆约定什么?扶南似乎一点都未曾和她提起过,她顿了片刻,敛下眉睫道:“不记得了,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一些不该记得的都不记得了。”

她不敢看燕疆,等着他讲话。

半天半天,燕疆轻轻笑了一声,道:“忘了也好,忘了好。”起身到榻前,抽出弯刀刷的一挥,利落的划开了玄衣身上的绳索,对九微道:“你带他走吧,至于行刺那个人你不能带走。”

“为何?”九微诧异。

玄衣解开封口的布条,跑到九微身侧,低低对九微道:“他把那个人杀了。”

“杀了?”九微更惊讶了,杀了不是死无对证了吗,他拿什么来威胁她…

燕疆回手将弯刀插回刀鞘中,转身对她笑道:“当然要杀人灭口啊,留着他只能是个隐患。”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什么都变了,惟独心软没变,既然干了坏事,就不能心软,该杀的不能留。”又喃喃了一句,“都长这么高了…”

九微缩了缩脖子,愣怔的看他,越看越难以揣测,他话里的意思是对她说的,他知道了行刺一事是她和玄衣布的局吗?

那为何费心思抓了人,握着她的把柄,又替她杀人灭口呢?不是该留着这个把柄来时刻威胁她吗?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谢…”九微轻声说了一句,刚要道别。

忽听门外燕疆的随侍低声道:“大公子有官兵来了。”

官兵?

燕疆闪身到窗下,轻轻掀开一线窗扉,果然楼下来了一队人马,却不是正规的兵卫,头前马车里出来那个人似乎是…

“沈宴?”九微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马车里下来的人果然是沈宴。

燕疆眉头一挑,斜眼看她,“这就是你喜欢那个病秧子啊,长的还行,太女气了…不过果然是第一个来。”

九微心情十分复杂,说实话她没料到沈宴会真的来救她,还一路追到这来。

然后她听到玄衣言语带喜的道:“舅父果然看到我留在质子府的记号来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