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直起身问他,“崔子安呢?”

他坐在石阶上额头一层冷汗,欲言又止,犹豫不决。

九微也不再多问,“既然你一定要玩,那我就玩死你。”转身便走道:“你不知道不要紧,等到了吉时,让圣上和沈相国亲自来问你,到时候你慢慢跟他们解释你扰乱婚礼,藏着新郎居心何在。”

李景行心里顿时一慌,忙道:“我知道我知道…”

果然他妈的在这儿!

九微心里冒火,冷声道:“带我去见他。”

李景行再不敢隐瞒,他本想崔子安求他收留,他帮他一次也算小世子欠他一个人情,反正逃婚也不管他的事,是崔子安逃的。

但没想到被她上纲上线的一下子变成了他扰乱婚礼,私藏新郎的主谋,这要真惊动了圣上和沈相国,别说他了,连他老爹都吃不消啊。

当下便火急火燎的出卖了崔子安。

当李景行带着九微到了崔子安躲藏的厢房时,九微看到崔子安一身大红喜服,面容憔悴,眼神恐慌,心里的火气顿时压下去大半。

她想起了小时候,崔子安的父亲在他幼年便过世,他从小跟着国舅,和她一处长大的。

小时候崔子安没少替她背黑锅,每次他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了黑锅,被国舅训斥的时候都是这么一副表情,惊慌的小眼神像只受惊的兔子。

九微坐下,崔子安惊恐的站起来猛瞪李景行,九微让李景行退了下去,抬头看着崔子安问道:“说说吧,为什么?”

崔子安坐到床边,低着头闷声不吭,半天憋出一句话,“我不能娶你。”

九微耐心问道:“长情跟你说了什么?”

崔子安一瞬抬头,又是那种兔子一样的眼睛,惊讶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不然还能是他妈什么!昨天好好的,今天突然不能娶了!

九微压着火气,“我不知道长情跟你说了什么,但是崔子安有任何事你都可以跟我说一声,我们可以商量,你这么一声不吭的跑了,还他妈算是个男人吗?”

崔子安脸皮一红,“是你先骗了我…我也是生气…”

“我骗了你什么?”九微问。

崔子安气红着脸,愤然道:“长情说你根本不是什么燕回,你是附身在燕回身上的鬼魂!”

九微眉睫一抬,“哦?”看着崔子安愤愤然的脸,她语调平淡,问:“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是谁的鬼魂?”

崔子安表情一窒,“他说…他说你是…你是…”他你是个半天,再讲不下去。

“我是九微的鬼魂,对不对?”九微平淡的替他接下去。

他猛地站了起来,盯着九微问道:“那你…究竟是不是?”

九微也问他,“他说的你信不信?”

屋子里静极了,静的她听到攥紧手指的骨节声,不知是她的,还是崔子安的。

崔子安看着她,涨红的脸一点点煞白,那眼睛里惊恐又困惑,半天半天才颓然的道:“我不知道…这太荒谬离奇了,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不能娶你…她一直是我的大姐…”

“你已经相信了。”九微敛下眉眼盯着自己的手指,像在叹气道:“你若是根本不信,怎么会不能娶我。”

崔子安又问她,“你到底…是不是她?”

九微不讲话。

寂静的屋子里,崔子安看着她,和九微完全不同的五官,完全陌生的神情,她低垂着眼坐在那里,似乎在看她的手指,不讲话也不辩驳。

然后,忽然哭了。

细弱的肩膀轻微的抖着,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手指上,但没有哭出声,只是掉眼泪。

“你怎么…”崔子安有些慌了。

她抬头看向了崔子安,红红的眼眶,蓄满的泪水,珠串子似得流个不停,“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但是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是谁,没有人信我,没有人,连我的舅舅都不信我…我还活着崔子安,但我回不去我的宫殿,我的都城,我不要走我要留在我的家乡…”

她不停的哭,不停的告诉崔子安,她没有死她还活着,还活着,活成了另外一个人。

“崔子安,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死了多少次才走到今天吗?”她看着崔子安,问他,“你知道我费尽心思为的是什么吗?”

她说:“我只是不想被流放在异国他乡,变成孤魂野鬼。”

崔子安看着她心头一点点揪紧,坐在床边也哭了。

世子府。

满庭红灯喜带,满座的文武大臣,却并不喧闹,只是细语喧喧小声议论着什么。

吉时已过,但两位新人一个不见。

圣上端坐在正堂,沈相国和阮太傅坐在下首,三位沉默不语,其他的官员也不敢大声议论。

阮烟山再坐不住,豁然起身。

“太傅。”沈宴叫住他,淡淡然的瞟了一眼满堂人的眼睛,道:“急什么,时间还早的很,圣上都不急,若是诸位饿了,便先开席。”

满堂哗然,大多是莫名其妙的小声议论这是唱的哪儿出。

李清风李大人也不明所以,四处看了看居然不见了自己的儿子,心里顿时有些不妙。

端坐在正堂的赵明岚看了一眼长情,长情冲她点点头,她清咳一声道:“吉时已过,崔世子迟迟不归,想来当真勉强不得,朕看这门婚事还是等到国舅回来再做打算…”打算二字将将落地,便听门外一声马鸣声。

沈宴猛地站起,越过满座人群看向庭外,便见那一袭红衣黑发拉着另一个身着喜服的人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居然还没有把女主嫁出去…好累,感觉再也不会嫁女主了…

你们猜这次嫁不嫁得掉!

※、六十一

那人大红喜服,素白的脸清秀异常,如今牵着崔子安穿堂而来,满庭人的目光,她走的镇定自若。

沈宴看着看着莫名的想起许多年前还是小小年纪的她,那么点大的个儿穿着厚重的朝服,带重冠,走过山呼万岁的朝臣,也是这样的表情,走到他跟前,他和陆容城扶她端坐皇位,那双紧攥着的小手里全是冷汗。

陆容城教的好,她怕极也不会失了皇家的脸面。

那庭堂里光太暧昧,让沈宴恍惚,仿佛迎面走来的她,从幼年到少年,走着走着年岁流转,变成如今的她。

他才发现,他竟然记得她每一岁的样子。

满堂哗然,阮烟山慌忙迎上前拉住她,“你…没事吧?”

九微将手收在袖低,冲他笑了笑,“没事,让大哥担心了。”扯了一把一路上都低着头不敢抬的崔子安,扬了扬声,“我和子安有些事所以耽搁了。”对崔子安道:“还不快向圣上和诸位大人请罪。”

崔子安紧张的抬头看了一眼,好家伙一双双眼睛,简直让将他看死了。

沈宴先笑道:“小世子年少不懂事,玩心重,怠慢了各位大人,沈某代小世子给诸位请罪了。”倒了一盏酒,先干为敬。

堂堂相国都这么说了,国舅不在,哪有敢不给相国面子的,本来还想等着崔小世子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个事儿,八一八呢,如今被沈宴轻轻巧巧的一杯酒打发了,诸位大臣心里着实好奇的紧。

崔子安个不成器的紧张的满手冷汗,九微拉着他到赵明岚跟前,看着赵明岚吃惊的瞪圆了的眼,让崔子安跪下,笑道:“子安任性贪玩让圣上久等了,圣上不会怪罪他吧?”

赵明岚看着眼前这个人,见鬼了一般,瞪向长情。

“还要多感谢长情公子。”九微笑盈盈的望着长情,“若不是长情公子,我也不会知道子安对我,情真意切。”

长情低垂着眼,并不看她,只是轻笑道:“是姑娘福厚天佑。”

九微招手让下人斟酒端上来,端了两杯,她递了一杯给崔子安,又亲自斟了一杯奉与赵明岚,“今日大喜之日,子安和我想敬奉圣上一杯薄酒,还忘圣上不嫌弃。”

赵明岚微微仰头看着九微,看着她手中的酒。

九微笑意盎然,“圣上莫怪我逾礼,子安与我能结此良缘全仰仗了圣上大恩,您算是我们的媒人,若没有您赐婚,又这般恩宠的亲自来主持婚礼,我怕是难以如此顺利的嫁给子安。”

那话句句戳赵明岚的心窝,她当初好不容易逼迫陆容城将九微远放他疆,好不容易九微死了…

如今她又站在了眼前,笑眯眯的感谢赵明岚,是啊,是她亲自下的旨赐婚,也是她亲自提前婚礼,亲自来证婚。

是她被算计着一点点亲手把九微放回了京都,放在了眼前。

如今还要她喝了这杯感谢酒。

她胸口憋着一口气,不接酒,轻笑着道:“先不必急着谢朕,你看今日吉时也过了,国舅也不在京中,朕觉得婚事确实太过仓促了,还是等国舅回来再寻吉日吧。”低头看了崔子安一眼,“你觉得呢?”

崔子安紧紧张张的跪着端着酒,听她突然问自己,浑身一抖,茫然的抬起头。

满堂大臣小声的议论,等着崔子安回答。

崔子安看赵明岚一眼,又看九微一眼,紧张道:“这样不好吧,圣上金口玉言哪儿能出尔反尔啊,何况大家来都来了…”

赵明岚脸色笑容一冷,要开口,九微先道:“圣上这是在怪我们误了吉时?”撩袍跪下,“若圣上怪罪,便请让我和子安一同受罚吧,今日的事也并不全怪子安。”

赵明岚脸色变了,好个九微事事都拖上崔子安,这是吃准了她不能拿崔子安怎么样。

“朕并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觉得终身大事还是慎重些好,误了吉时便不可将就…”赵明岚咬定吉时。

“圣上贵为天子,有什么比圣上亲临还要大吉的时辰?”九微抬头道:“天子赐婚,便是天赐良缘,还拘什么吉时良辰。”

赵明岚被噎的哑口无言。

沈宴见机也笑道:“原这一桩婚事就不同寻常的姻缘,如今圣上干脆亲自为新娘子挽发,成就了这段佳话。”

堂中凑热闹的在沈宴党羽的鼓动下纷纷道好,乱哄哄的一堂,压的赵明岚讲不出话。

阮烟山便端了朱钗来,撩袍也跪下道:“臣也要谢恩,当日若不是圣上赐婚,我这妹子怕是早已寻了短见,臣代过世的父母谢圣上隆恩。”朱钗奉在漆红鎏金的小盘子里,熠熠生辉。

阮烟山将话讲到绝处,这意思分明是她若是不成全,就是逼死阮烟岫,辜负忠臣。

满堂的大臣也在沈宴的带动下,起身奉承圣上仁明。

赵明岚突然发现她这个皇帝,孤军一人。

沈宴拿了梳子来递给长情,“还请长情公子为你家妹妹梳头。”

长情眼皮颤了颤,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赵明岚,刚要接过梳子,便听身旁侍候的婆子说,“哟相爷啊,这可使不得,梳头是有规矩的,这梳头的必得是全福之人,六亲皆在,一生好命,这长情公子…怕是不妥吧。”

沈宴收回梳子,看了长情一眼笑道:“是了是了,我竟忘了长情公子无父无母,出身有些卑贱了。”转手将梳子递给婆子,“那就有劳婆婆了。”再未看长情一眼。

堂下便有人低低议论,长情乃是青楼女子所生,听说是阮老爷子的私生子,当年跪在门外认亲闹的满城风雨,出身确实够卑贱的,又入宫做了圣上的玩物,命薄的很。

长情脸色白的没有血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想发笑,人人都可以取笑他,轻贱他,戏耍他。

抬眼看阮烟山,这个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自始至终,正眼都没有瞧过他。

九微跪在细软的红毯上,抬头瞟了长情一眼,自始至终最作践他的,是他自己。

好命婆为她梳头,阮烟山将朱钗步摇奉与赵明岚。

赵明岚铁青着脸为她一根根簪好。

她转过头来谢恩,珠玉叮当作响,笑的宛若新月,明艳动人。

好命婆来为她盖上盖头,她伸手当下,侧身看了一眼沈宴,拉起崔子安到沈宴跟前,道:“还要多谢相国大人帮衬料理这杂事。”端了一杯酒,冲沈宴一笑,“我代子安谢过相国大人。”

沈宴看着她,红嫁衣,金凤钗,脂粉未施,一张唇却红的异样,伸手端过一杯酒,轻轻与她碰杯,“愿你得偿所愿。”

九微挑眉一笑,仰面而尽。

沈宴盯着她紧绷的下颚,纤细的脖颈,一点点喝干。

这婚宴迟迟的热闹起来。

南楚来时礼才行了一半,他到沈宴身侧,轻轻道了一句,“国舅已快到城外。”

沈宴看着堂中一对新人行礼,低声道:“拦下,死多少人无所谓,入夜前不得让他入京,别被发现身份便是。”

南楚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九微是看到了,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沈宴,他笑眯眯的冲她挥了挥三根手指。

漫天加价!

一场颇为闹腾的婚礼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落幕。

在入夜前便已结束,赵明岚借口身体不适,早早的带着长情回了宫,阮烟山带人送走来往的大臣宾客,料理结尾。

沈宴却不知已经累的有些吃不消,在客房中服药休息了片刻。

新房中,崔子安坐在榻上,战战兢兢,坐立不安。

九微先填饱了肚子,瞅他一眼,“交杯酒要不要喝一个?”

“不…不用了吧?”崔子安不安的看她,“你不是说我们就是走个仪式,你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吗…我们可是姐弟…”

“啧。”九微自己喝了一杯,“就凭你这种姿色,在从前顶多是宫里擦地的。还怕我动你,我就算真饥渴难耐,也没有那么饥不择食,沈宴还在隔壁躺着呢,他可比你秀色可餐多了。”

崔子安不服气,抓着衣服道:“那你一进屋就让我脱衣服!”

“做戏就要做全套啊。”九微起身,她如今也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还算是有些曲线。

崔子安慌忙遮住眼睛,“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

九微实在嫌他咋咋呼呼,刚要取了袍子套上,沈宴便推门进来。

崔子安吓了一跳,抓了斗篷给九微遮上道:“你怎么还没走?”

沈宴一脸疲倦,懒的理他,对九微道:“他入京了,用不了就到。”

九微心头一紧,心道,来的正好!

挥手让沈宴先回去。

沈宴不放心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九微扯下斗篷,大喇喇的坐在榻上拍了拍,招呼崔子安,“做新娘子该做的。”

崔子安往后一退,“你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崔子安:你要做什么?

女主:做你。→_→

我终于嫁掉了女主!

那些打赌我嫁不掉女主的站出来!哼哼,不嫁女主誓不休!

PS:谢不如笑归红尘去的地雷~来崔子安给你做~

※、六十二

崔子安认为这是他一辈子最大的坎儿了,要是能活过去他就是天下无敌了。

普天之下娶妻能取的这般惊心动魄,战战兢兢的估计也只有他了,这哪儿是娶妻啊,这是取他的命啊!

他心脏跳的好快,他手心冒汗,他觉得他快要死了,在他表舅没进来之前他先吓死了。

九微还握了握他的手安慰他道:“你怕个什么,如今你是朝廷命官,当朝世子,又没有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国舅还能吃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