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蜷缩在角落里,裹着黑毯子,乌黑的发温温顺顺的躺了一肩,她抱着膝,将脸枕在膝盖上,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沈宴。

使他目眩神迷。

然后一把短刀就抵在了他的喉咙,九微在车内对他笑了笑道:“暂时就先委屈一下你了相国大人。”

拿短刀抵着他的人从马车顶上闪了下来,那人眉目清俊,只一条刀疤横在鼻梁上,对九微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强取豪夺拆散你婚事的大恶人?”

九微点头,掀开毯子过来道:“就是他,逼得我一路潜逃,误入了这深山。”

沈宴仔仔细细的扫了她一眼,四肢健全,活蹦乱跳,只有脖子上的一道浅伤痕,便微微眯了眼,“你又算计我?”

九微笑呵呵的凑过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她跳下马车,那人压着沈宴也下了马车。

那人朗声道:“你们的头儿已经在我手上了,不想死的赶紧滚蛋下山告诉那个姓顾的,赶紧凑金子来赎他,至于要多少金子…”那人看了一眼九微。

九微低声在他耳边道:“回去和老大商量商量再决定。”

“行。”那人便又道:“我们商量好了再通知你们。”

一直在旁侧蠢蠢欲动的南楚刚要行动,却看到沈宴细微的对他摇了摇头,便无奈的押下剑,挥手带着这些人马退下了山。

二头领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四周的山林树木里哗啦啦涌出一大票的人,黑压压的让沈宴微微吃惊,是料到他们有埋伏但未料到这样多的人,若是当真按照计划救下九微硬拼,沈宴的人也绝撑不到援兵来。

他搞不懂九微又在打什么主意,却也不揭穿。

二头领乐呵呵的指挥人将金子运回山寨,一面过来对九微道:“行啊小丫头还真给你钓上来一条大鱼!”伸手要拍九微的肩,被劫持沈宴那人一眼瞪了回去。

九微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拍拍沈宴道:“他就是个金库,有他在咱们手上够吃几辈子了。”一抬眼瞧见沈宴似笑非笑的眼,皮笑肉不笑的嘴角,冲他眨了眨眼。

这次的收获实在是太大,大的全山寨上下齐齐出动来运金子,赏金山。

那些金子堆在寨子里的空地上真真的是一座小山啊,别说小喽啰了,便是几个头领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子,有史以来山寨最金碧辉煌的一次。

连久病卧床的老大都被搀扶着围着金山转了一圈。

老二也直说,这大贪官太有钱了!太他妈有钱了!

沈宴被捆着站在金山旁,接受注目礼。

这次的大丰收几乎人人有赏,只留下了九微和那位鼻梁有疤的三头领。

老大发话要重赏,老二好生感慨了一番:“当初老三要保下这小丫头的时候我还骂他鬼迷心窍了,现在看来老三真是有眼光啊!”

老大也很是高兴,当时九微身受重伤的被老三抓回山寨,要不是秀林提议留她一命打探情况,老三又想保下她,早就将她丢进山里喂狼了。

便看了一眼身旁的青衫书生道:“秀林也有功,重赏。”

秀林点头谢过,一双眼望着九微笑。

“丫头想要什么赏?”老大问九微。

乱糟糟的人群里,九微喝了一口酒,抬头笑道:“老大不如赏个人给我?”

“人?”老大乐了,“不要金子你要人?是看上哪个了?”

酒劲上脸,九微眼角飞红,轻轻扫了一眼金山旁的沈宴,又落在老三身上,抬下颚点了点道:“就把三头领赏给我吧。”

二头领先笑出声,随后哄堂大笑,直笑的老三红了脸怒道:“要赏也是该把你赏给我!”

九微眯了眯眼笑,“老大赏还是不赏?”

“赏!”老大乐得见老三如此羞恼,端酒喝干道:“就赏给你当压寨夫人!”

“大哥!”老三禁不住群嘲,赧颜道:“有你这么做大哥的吗!”

九微已起身敬酒,“多谢老大。”

老大笑呵呵接了她这碗酒,爽快道:“择日不如撞日,就趁着今晚的庆功宴把你们的事儿给办了吧。”

“今晚?”老三有些犹豫的看九微,“会不会太仓促?”又道:“你的家乡有没有什么规矩?”

“哟,老三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疼媳妇了啊?”老二吃鸡也不忘插嘴。

老三一个酒碗扔了过去,惹的乱笑做一团。

九微也笑道:“不仓促,我无父无母,只有一大哥,落地既是家乡,一切按寨子里的规矩来。”

老三莫名的想起当日在山林里遇见她的样子,他重伤带兵的那个姓阮的,将他围堵在山涧中,没料到突然冲进来一群人马将姓阮的劫走,等他再追上,解决掉那些护着他的人时却发现中计了,眼前这个是换了姓阮的衣服的姑娘。

那时她受了伤,脸上身上全是血,气喘吁吁的伏在马背上跟他说,你先把刀放下我们打个商量。

她拿袖子把脸上的血一抹,对他道:“我长的还挺好看的,杀了怪可惜,你强回去当个压寨夫人什么的也行啊。”

他确实鬼迷心窍的才听她一派胡言。

现在想起来他还是忍俊不止,不过她笑起来确实挺好看…

他跃过桌子直接到九微跟前,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吓的九微忙抓住他的手臂,“你…”

“我也是个孤儿,以后咱俩作伴,这山寨就是咱们的家乡了,我就是你的亲人。”

那话让九微愣了一下,眉睫一敛的眨了眨眼,看着门外的天,门外的金子,门外的沈宴,命运真奇妙,最想听的话从最不该的人口中讲了出来。

山寨中一片忙碌喧闹。

沈宴被暂时关押在一处山洞中,上了铁链,有四名小喽啰守着。

入夜时整个山寨都是热闹的,笑语声,贺喜声,玩闹声,震的洞外的明月半掩。

不知是不是贺喜的烟火,咚咚的响在半空,映的半壁山洞流光溢彩。

有人也给守门的喽啰送来了酒菜。

沈宴听着他们谈话大多数是在说三头领可算娶到媳妇了,说是那小丫头刚带回来半死不活的,没想到几天就生龙活虎还白嫩嫩的。

听着听着忽然没声音了,沈宴回头就瞧见四个喽啰全喝趴下了,一袭青衫站在洞门前,手指中转着一串钥匙,当啷啷的响着。

“你?”沈宴记得,是那个叫秀林的书生。

“可不就是我。”秀林近前给他解锁,一边道:“先前委屈沈相了,实属无奈,都是您那位小情人出的主意,您回京要怪罪可不要怪罪到我头上来。”

“你究竟是谁?”沈宴揉了揉手腕。

“沈相不认得我。”秀林弹了弹衣袖,恭恭谨谨的道:“我不过区区一介落榜秀才,被您的小情人招安了而已,她可是许诺我高官厚禄,金银财宝啊,先前我还不怎么信,但看到您亲自送金子上山我就信了。”

他带着沈宴出了山洞道:“我先送您下山。”

“她呢?”沈宴看着灯火冲天的山寨。

“她要留着剿匪啊。”秀林道:“沈相放心吧,烟火一起她安排的那些援兵就都上山了,兵马是她亲自指定的刘家军,山中的地形图和寨子的布防也是早一步就给了顾大人,万无一失…”话没玩,沈宴就已步履蹒跚的往山寨里去了。

秀林看着沈宴的背影乐道:“这姑娘还真沈相的小情人啊,高官厚禄有望了。”忙喊了一声沈宴,也跟着过去。

沈宴一路疾行到山寨,却愣了住。

寨中一片厮杀,哪里找得到人,他只在刀光血影中看到了刘家军和坐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刘娇娘。

她两柄长剑舞的光影错错,手起剑落便是一串血珠,一回头看到沈宴微微吃惊。

沈宴问道:“世子妃呢?”

她用带血的长剑向山中内指了指。

火光洞洞的山寨之内,厮杀成片,他行不得进不得,一咬牙几步到刘娇娘马上攥住她的胳膊,猛一用力窜上了马背道:“带我去找她。”

刘娇娘一愣,随后将长剑一提笑道:“相爷对阮姐姐之心还是收敛些的好。”猛地拍马冲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贪凉吹空调吹趴下了…这就是自作孽…

这一章写的很热,浑身都热,不能开空调的怨念…本来想虐一虐那谁,但是没忍心下手,最近真是格外的心软啊…不许打脸!牙还肿着…

※、九十八

沈宴在火光洞洞中看到了九微,在她的喜房门前,玄衣带兵已将二头领和三头领拿下,压在门前,之外的兵马皆是刘家军。

九微就站在房门前,一身嫁衣,手中提着什么。

近一些才看清是大头领的人头,鲜血淋漓的被她拎在手中,那样的白的脸,那样红的嫁衣,握剑的整条手臂被划开了一大道口子,血流了一裙摆,“放开他。”

她冷声下令。

对面压着三头领的兵卫便收回刀剑退开。

九微慢慢走到三头领面前,低声道:“林云,你可愿归降?”

他也是一身的大红喜服,单膝跪在地上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沙哑,再抬头一双眼睛冲红嗜血一般盯着九微,“这都是你设计好的是吗?”

“是。”九微答。

“从我带你回山寨时你就已经盘算好了今天这一切吗?”林云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觉得可怕,“什么被相国逼害千里投奔大哥,什么无父无母只能依靠我,你跟我说过那些也都是假的,用来谋算今天的吗?”

“是。”

林云猛地窜起来擒拿她的脖子,却被兵卫硬生生架开了去。

“放开他。”九微再次下令。

沈宴下马要近前,九微猛地转头看他,“谁都不要插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沈宴便生生顿了步,站在数步之外,看着她冷漠的陌生。

林云伤在脊背,四肢,鲜血淌满衣背,恶狠狠的瞪着九微,“是我瞎了眼,是我瞎了眼!片刻之前我还在想着该怎样护你,看来如今不用了…能舍身虚情假意到这般地步,手刃大哥没有片刻的迟疑,还有什么能伤到你?你陷害这山上的兄弟时可有过片刻的良心不安?”他笑了,“你不会,你是我林云见过最歹毒的女人。”

“林云。”九微道:“你们在除掉我的手下时可有半分的仁义?”

九微垂目看他,“你还记得当日你追上我,拼死替我挡你一刀的那个人吗?”他不答话九微继续道:“你不记得了,你杀了那么多人怎么会记得他,他叫司徒,大巽凉城人,家有高堂尚未娶妻。当日你一共杀我六人,梁勇,赵有为,杜峰,杜雨,刘岐山,司徒,他们皆是有名有姓的人,你杀他们的时候可有眨眼?”

“不要讲良心。”九微道:“匪就是匪,输了就该伏诛。”

她被火光映红的脸看起来那么不真切,明明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在大厅陪兄弟们一起喝酒取闹,怎么如今判若两人?

“林云我并不想杀你。”九微声音淡了淡,“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带领余下的匪贼归降朝廷?我可保你们一命。”

“收起你的虚情假意!”林云怒道:“我万录山的兄弟们宁死不降!我就是死了也不愿在你的手下活命!杀了我!”

九微看着他,半天半天答了一个字,“好。”

九微将那把剑刺进林云的胸口时林云并没有躲开,他看着她,伸手抱住了她。

他似乎在九微耳侧说了一句什么。

火光洞洞下,沈宴只看清九微踉跄了一下,抱着他的尸体摔倒在地上。

沈宴忙过去将林云的尸体掀翻在地,扶她坐起。

她一张白生生的脸,如今满是血污,睁着眼睛看远方。

“九微?”沈宴轻声喊她。

她应了一声,抬手将手中大头领的人头抛给玄衣,道:“让兵将停手,三名匪贼头领已伏诛,愿归降的即刻放下兵刃,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玄衣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这是九微在给他立功的机会,前有顾尚别和太傅,后有沈宴与刘娇娘,这样的功劳本来怎么都轮不到他。

九微已抬头对刘娇娘道:“你不宜现身,这里有顾尚别和玄衣,你先回万录府邸。”

刘娇娘长剑一收,英姿飒爽的道:“遵命!”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九微看着她踏过火光,刀光的背影,听着玄衣登高一呼,兵刃渐渐落地的声音想起了十分无关紧要的事情。

是林云带她回山的第三天夜里,那时候她受伤在身,疼的厉害,夜里发梦睡不着,林云就出现在她窗下,挠头问她:“你大半夜的哭什么?怪吓人的。”

她愣了愣才发现自己满脸的冷汗和眼泪,她竟不知从何时起有了做梦爱哭的习惯了。

“你做什么噩梦了跟哥哥说说。”林云翻窗进来,坐在她的床边,“还是梦到小情郎了?”

九微说,“我梦到我一个人站在路边,找不到归家的路了。”

林云听不明白,挠头道:“这有什么好哭的,我从小就没有家。”

“没有家?”

“是啊。”林云不以为意,“也许是忘了,当了几年小乞丐小偷,后来就跟着人上了山寨,这山寨就是我的家了。”

九微想了想,伸手摸了摸他道:“那你比我可怜点。”

林云突然抓住她的手,看了看她,半天才松开,嘟囔了一句,“快睡吧,你要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明天一早我送你下山。”

凄凄长夜,归家无路。

林云说的对,她真是一个歹毒的人。

她有过机会可以下山,但她还是选择了留下来,还是利用了他算计了他,只因为‘剿匪’一计,对她十分有利,她的人不能白死,不能再次让太傅犯险…

真的像玄衣所言,这天下没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

她是变了。

“九微?”有人又喊她。

她费力的将眼睛收回来才看清眼前的沈宴,对啊,这个人她也可以好好的利用。

“怎么了?你是伤到了哪里?”沈宴问她。

她摇了摇头,扶着沈宴艰难起身。

听沈宴又问她:“方才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九微看着大部分归降的匪贼被顾尚别和玄衣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轻轻笑了笑说,“他说快回家吧,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我。”

沈宴撕下一截袖子裹紧她流血的手臂,冷声道:“你不是个歹毒的女人吗?想那么多做什么!”

“恩。”她应了一声,转过头望着沈宴笑,“我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沈宴便再也讲不出话,他开始觉得陆容城的决定是对的,无论是当初架空她,让她当一个只知享乐的君王,还是后来要送她走,都是对的,总好过如今让她如此难过。

她或许不当君王更快活一点,那个位置上注定要牺牲很多很多。

但她只是笑了笑,眨眼便松开沈宴的手朝玄衣走过去,朗声对归降的匪贼道:“但凡今日归降者,皆可入伍随军。”又对玄衣低声道:“这些都是你的人了。”

再看,她已随着顾尚别要下山。

仿佛刚刚那一刻是错觉,眼前的她并无半分悲伤。

沈宴看了半天,直到她转过头来对他伸手道:“沈宴,我们回去吧。”

他握上那只手,冰的凉的,没有一丝丝的温度,那人却在笑着同他玩笑,“相国大人当真是个金库啊,这次送上山的可有你家产的九牛一毛?”

“沈宴啊,我们打个商量,你送上山的金子就不要缴回了,我看都被抢的差不多了,剩下那一点点就赏给百姓将士们吧,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要是还有剩下的…”九微努力的婉转措辞。

沈宴道:“都给你。”

“当真?!”九微一下子亮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