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自知劝不住他,只得替他系好披风,陪他上得城墙。

雾气蒙蒙的黎明,天际是灰的,被蠢蠢欲动的晨光照的发黄,如同这满是尘埃的城墙。

远处是万录山,苍翠巍峨的山脉连绵起伏的卧在黎明之下,宛若沉睡的巨蟒,秋意不见,尽是浓绿。

“九微当日带了几人入山?”沈宴问。

南楚回道:“听小公子说不足十人,都是姑娘自己的人。”

“不足十人…”沈宴呢喃,“她当真是万死不辞。”

他就在城墙上等顾尚别,等到快中午,听守城的士兵偶尔碎语谈起那名带着自己的随从杀入万录山救回阮大人的女子,皆是称奇唱衰。

为爱英勇披甲的姑娘,一入深山九死难生。

沈宴始终沉默不言,知道远远的看见顾尚别带着兵马返还,他忙道:“开城门!”

作者有话要说:虐起来颇为顺手…不要打脸!

写的很犹豫,我要是下一章写顾尚别带回了九微的…衣物,你们会不会揍我?

PS:谢谢水晶姑娘的地雷~

※、九十六

城外马蹄踏踏,扬起的尘土令沈宴睁不开眼,直到顾尚别入城下马他才看清顾尚别的怀里抱着一个黑色披风裹着的包裹。

“人呢?”沈宴将人马细细看了一遍也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人,“没找到?”

顾尚别脸色灰败,身上也不知哪里伤到了还是沾上的血迹,紧搂着怀中的包裹不答话。

“没找到她,你为何回来?”沈宴发恼。

顾尚别搂着包裹的手指细微的颤着,闷声道:“找到了。”

“在哪儿?”沈宴忙问:“她…还活着吗?”

“被抓进了山内的寨子里。”顾尚别字句咬紧道:“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

沈宴面无表情的愣怔,细细分辨那四个字,顾尚别突然将那包裹递给沈宴,“这是那伙匪贼派人送来的,说是…她的,让我们即刻撤兵,退出万录府,否则…”剩下的没再讲。

那包裹着的黑色披风上带着黑红的血迹,沈宴不接,不敢接。

顾尚别便颤着手一层层掀开,先是一枚小物事掉了出来,轻微的碎响落在沈宴脚步的青砖上。

墨玉的蝙蝠小钗,金线镶好的断处如今又裂了开。

再看到那披风里裹着的一截枯白的手臂。

是谁的?

他不认识,他不认识…不该是她的,也不能是她的。

沈宴失魂一般的盯着那截白的手臂,纤细而粗糙,他不认识,不认识。

南楚忽然上前将手臂重新裹住,伸手扶住沈宴道:“大人别再看了,不一定是姑娘的…或许是那伙人随意找来冒充的。”

沈宴不言不语,半天半天才将目光从那披风上移开,又落在脚边的断钗上。

南楚忙弯腰捡起递给沈宴。

伸出手才发现自己手指发僵,沈宴将断钗捏在掌心里,动了动喉结问道:“他们可有提什么要求?”

顾尚别摇头,“只让我们将兵马全数退出万录府。”

“退。”沈宴简短的下令,“即刻召集兵马退出万录府。”

“可…”顾尚别犹豫,“万一那伙匪贼趁机攻入万录府,百姓该怎么办?”

沈宴垂目看着那披风包裹,半天答道:“就是要等他们攻进来。”没有接过那包裹,转身往府邸走。

顾尚别才醒悟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忙跟上道:“相国是打算用万录府做诱饵?引那伙匪贼来?”

沈宴不答。

“这样且不是陷百姓于危难?”顾尚别急道:“万一出现差池这满城百姓皆要遭殃,我不会同意,恩师也万万不会准许的!”

“准许?”沈宴冷声道:“你们只需要执行。”

“相国大人!”顾尚别快步跟上,“那山中匪贼众多,以我们现在不足两百人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对抗,到时候打草惊蛇对燕回反而不利。”

沈宴微微顿步。

顾尚别近前道:“我也急着救燕回,若是可以我恨不能以身相待,但是越是这样的关头才越该谨慎行事。”又道:“我有一个稳妥的法子,还望相国大人听一听。”

沈宴略一沉思道:“回府详谈。”

匆匆回府,顾尚别将兵马安顿好,将法子细细说给沈宴听。

并非多高明的法子,只是极为稳妥。

顾尚别提议回京请兵,却是要请刘老将军的兵马,一是刘家军久经沙场有经验。二是刘老将军与世子府联姻,此次定会尽全力保护世子妃的安全。三是毕竟世子妃有恩与他,请兵之事绝对不会耽搁。

刘家军对抗匪贼定是比朝廷里养的那些兵马要稳妥的多。

顾尚别还提议最好让刘家人亲自带兵来,毕竟刘家军外人不好统领,但刘老将军年老不好奔波,刘沛阳是禁军头领不得随意出京,旁无他人。

顾尚别提了一人,刘老将军的女儿,世子的平妻,刘娇娘。

将门虎女,刘娇娘从小习武熟读兵法,连圣上都准她随兵过,虽然那时她尚年幼,但也只需她来管理好刘家军,好好听沈宴布置便是。

她是最合适的人选,虽然不和规矩,但只要沈宴帮忙,并非难事。

沈宴细细想过,朝中确实没有比刘家军更合适的人选,也不及多想,便点头首肯。

顾尚别自领命入京请兵。

沈宴与刘府不怎么和,确实顾尚别更能让刘老将军可信一些,便点了几个兵马随从,将自己的令牌给了顾尚别。

怕阮烟山担心,顾尚别便瞒着此事,只说没找到人,进京请兵便匆匆告别。

日夜兼程,直入京都。

沈宴算这来回至少需要五日,若是在京都耽搁了那就是□□日了,这样长的时间他怕匪贼起疑心。

便差人去万录山和匪贼周旋,要什么给什么,只要能拖足了时间。

果然匪贼就是匪贼,毫不客气,酒肉粮食,金锭银两。

先前的酒肉粮食万录府还能周转一下拿出来,到后来开口就要一千两雪花银,万录府就算掏空也拿不出。

顾尚别与阮烟山皆是两袖清风,一百两都凑不出。

好在临近的秀水府是京号钱庄的分号,沈宴有部分的家底存在那里,当天夜里便派南楚带人取了银子出来,一路送上山。

也许是给的太爽快,匪贼在第二日便知会要一千两黄金。

这样的数目来报信的几次犹豫才诚惶诚恐的讲出口。

“贪得无厌。”沈宴只讲的出这四个字。

就算将那个分号钱庄掏空了也取不出这么多。

南楚见沈宴愁眉不展,便问:“大人可要我上山去?”

“你上山又有何用?”沈宴抓着扶手沉默半天道:“去和那送信的说让他们宽限几日,我好回京凑足金子。”

南楚惊讶,“大人当真要给一千两?”这可是要了他家大人的命啊…要掏空了啊。

沈宴咬牙切齿一字字道:“怎么拿走的还得怎么给我还回来!”

南楚便领命退下,不多会儿便回来了,“那送信的说,他家头领来之前就交代了,可以给你三天的时间。”

沈宴算了算,顾尚别已经走了三日了,“足够了。”

沈宴当真差亲信回离近的各大钱庄京取黄金。

这三日的时间沈宴异常配合,好好服药,好生休息,养精蓄锐。

到第三日晚上黄金先一步运到万录府,整整五辆马车,掀开一角黄灿灿的晃人眼。

沈宴一眼都看不得,南楚问道:“大人真要送上山?不如再等等,等到顾尚别请兵回来?”

“找人送信上山让他们来验黄金。”沈宴道。

南楚应是。

验黄金的人来的快极了,看着五辆车上小山似黄金顿时被炫的傻眼了,半天才一辆车一辆车的摸过去。

摸了足足半刻时间。

沈宴命人将黄金封好,道:“黄金就在这儿,将我的人带来,黄金便归你们。”

那人意犹未尽的摸着自己刚摸过黄金的手嘿嘿笑道:“我们头领说了,你们当官的最是狡诈,黄金没到手不能交人。”

“见不到人我是不会交出黄金。”沈宴平心静气的道:“回去告诉你家头领,交人取黄金,没有别的选项。”

那人便道:“我们头领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了,他说了你可以多派些你的人送黄金上山,到时候我们自会把那小娘子还给你,不会说话不算话的。”

南楚在一旁几乎想冷笑,就算派两百人入山,入了你们的地盘还不是得受迫于人。

哪料沈宴只是略一思索答了一个好字。

“大人!”南楚惊讶。

沈宴不理会他继续道:“明日天亮,我亲自带人上山送黄金。”

“爽快!”那人拱了拱手道:“那我们就恭候这位相国大人了。”

“你怎知道我是相国?”沈宴忽然问道。

他来是微服而来,这几日也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连府中人尚且不知他是相国,怎么远在深山的匪贼却先知道了?

那人明显一愣,转了转眼珠道:“大名鼎鼎的沈宴沈相国我怎会不知?我们山上的兄弟都久仰您的大名。”

“哦?”沈宴微微眯了眯眼没再问。

那人便忙回山送信。

待那人走了,南楚才忍不住道:“大人怎可犯险入山,那伙贼人的话信不得啊!”

“我知道。”沈宴细细沉思道:“带玄衣来。”

南楚一肚子的阻拦也说不得,只得闷头去带了玄衣来。

“舅父。”玄衣入厅堂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

沈宴让他坐下道:“明日我会带南楚上山送黄金,你留在府中,如果我估算的不错顾尚别和兵马明早即会到达,到时你等我的信号。”将信号烟火放在桌面上,“见此信号便立即带兵攻入万录山。”

“舅父要亲自去?”玄衣蹙眉道:“万录山险恶之极,不如由我代舅父入山。”

“不必。”沈宴淡声道:“我带上南楚,自保无碍,别人去我不放心。”

“不放心?”玄衣不明。

沈宴冷笑道:“我那样多的黄金,怎么能放心交给别人?”

玄衣便不再讲话了。

万录府一夜不眠。

沈宴亲自挑选了五十名身手利落的随性,扎好马车,待到天亮便带上南楚打马入山。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上半张早就写好了,但是卡着沈宴到底交不交黄金这个问题卡了好久…扪心自问,这样多的黄金是要了沈相的命啊…

这两天牙疼半边的脸都疼…觉得被诅咒了,是谁说要打脸的!

※、九十七

天际亮起来时山中的浓雾才散。

万录山密林苍翠,路况极其复杂,若是没有人领路怕是要迷失在这山林中做活箭靶了。

沈宴有意让南楚留心路况,所以走的极慢。

直到日头中天他们一行人才缓慢的到达了约定地点——就在山寨之下,抬目可望见黑铁青铜的山寨大门。

在等着他们的是数十名小喽啰和两个领头人。

当前那位凶神恶煞,拎着把大刀在脚边画来画去,他身后还站着个青衫的书生,颇为清秀,和这满坡的匪贼大汉很是格格不入。

沈宴扫了一眼最后落在那名书生身上。

书生也望着他,展颜一笑,上前来拱手道:“不曾想沈相居然亲自送来了。”又摊手示意身后拎大刀的大汉,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山中的二头领。”

二头领拄着大刀上下瞅了一眼沈宴,“一看就是个贪官。”示意喽啰去查看金子。

沈宴没有拦,问道:“我的人呢?”

“沈相莫急。”书生笑道:“您如此爽快有诚意,我们自然是不会让您失望。”拍了拍手。

一个小喽啰牵着一辆破旧的小马车从山林里钻了出来。

“那位姑娘身子不大好,不宜劳累,所以我们头领特意拨了辆马车来送她。”书生招手让马车牵过来。

沈宴盯着那辆马车,厚重的黑车帘挡着他什么也看不见。

书生笑眯眯的上前一把掀开车帘。

车内人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晃的缩了缩身子,整个人蜷在马车的一角阴影里。

沈宴看不太清,只看到那角落里的人盖着厚重的毯子,从阴影里露出半张白生生的脸,微侧着的脖颈上细细的青筋和快结痂的伤痕。

然后他听到车内人极轻极微弱的问了一声,“是你吗沈宴?”

一瞬之间,他心中天塌地陷,他在来的路上曾抱着那么一分的假设,假设九微没有落在他们手中,那就不会受什么伤害,那断臂也就不是她的,落在这伙匪贼手中沈宴不敢深想。

但如今马车里的人这般的羸弱,明明上一次见面她还神采飞扬的带着他送的对钗,分毫不让的与他抬杠…

他在那一刻当真的将自己恨死了。

“是我,我来接你了。”沈宴翻身下马,快步过去。

书生却伸手掩住了车帘拦下他,“沈相急什么,等我们头领点够了数目再见你的小情人也不迟。”

沈宴回头命人将遮盖黄金的毡布全掀了,阳光一照,金灿灿的一片碎金迷乱。

那头领当即撇下大刀上前直勾勾盯着满车的小金山,只拿牙咬的牙根儿疼才敢确信,“乖乖,还真的都是黄金啊!”

那书生便松开了车帘,退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宴半刻也不想耽搁,上前掀开车帘便瞧见了那个自己找了这么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