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听到了没有,依旧那么呆愣愣的。

“你在为他难过?”陆容城冷声又问:“既然如此难过,为何不见见?”

她终于有了反应,抓紧他的手木木说,“我们快些走,快些走…不要让他看到我…”

“为什么?”

她哭的如此可怜,什么样的感触才能让她在昏迷之中这般的掉眼泪?

陆容城问她,“为什么不让他看到你?”

她只是不住的掉眼泪重复,快走,快些走。

这是她长大以来陆容城第二次见到她如此落泪,第一次是在崔子安那里,她重伤昏迷,在睡梦里哭个不住,那时他就坐在旁边。

那时候他本可以强行送走她,也本就打算再次送走她,但是她哭的那么伤心,那么可怜,发梦一般的一遍一遍说,她的舅舅不要她了。

他就那么要命的心软了,这世间他利用过许多人,比如他的妹妹,她也曾哭的楚楚可怜求他不要送她进宫。

但他不曾心软过,到她自刎在千叠山下,他只有后悔,却是后悔没有救下她,而不曾心软。

还有那个重生在他妹妹身体里的姑娘,以及赵明岚…

但唯有九微,让他心软。

他叹出气,伸手抱她在怀里,拍顺她的脊背道:“我们已经走了,他看不见你了。”

她便渐渐安静下来。

“阿九。”陆容城轻声问她,“你为什么不能见他?”

怀里的人没有声音,陆容城低头发现她又昏了过去,伸手拨开她缠在脖颈上汗津津的发,往怀里揽了揽。

到临山镇是在凌晨,萧瑟了一秋的山中难得的落了雨。

陆容城抱着九微直接堵在沈青门前。

矫情的沈青居然十分配合的接诊了,将九微和赵明岚并排放在床板上,问了来龙去脉,又诊了诊脉,对陆容城道:“我只能救一个,你选一下。”

陆容城脸色一沉,“两个都要活。”

“你看你这人。”沈青不悦道:“太贪心的后果只能是一个都保不住,选一个或者赶紧都带走,少烦人。”

陆容城指了指赵明岚道:“这个人死活不重要,但我需要她的身子保存完好,安然无恙。”

沈青瞥了一眼,啧啧笑了,转身到书桌上提笔刷刷几笔,将那纸笺吹了吹递给陆容城道:“去找这几味药材。”

陆容城接过看了一眼,递给了候在门外的太医。

太医拿着那药单小声道:“这几味药…不好找啊。”

“废话。”沈青白了那太医一眼,“好找怎么显得出我医术高明?”又对陆容城道:“让你的人快快找来,晚了我可不救了。”

陆容城眼神示意,门外候在的便拿着药单匆匆离开,待他再要入屋却被沈青拦在了门外。

“你就在外面等着。”沈青格外高冷的道:“我医病不喜外人在场,这是我的规矩。”还不待陆容城反驳便啪的合上了门,“不守规矩我就搞死她们。”

陆容城阴冷着脸终是忍下没有踹门进去。

沈青净手取银针,溜达到床板前对着赵明岚道:“行了别装了,你中毒不深装什么昏迷,刚才那人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赵明岚攥着十指在胸前,一阵阵的发颤,紧咬着嘴唇闭着眼,只咬的唇角出血也不愿睁开眼。

沈青叹了口气,“何必呢?他既无情你又何必犯贱?”看她紧闭着的眼睛掉眼泪就是不愿意睁开眼,难得好心的道:“既然你想昏迷那我就帮帮你吧。”银针轻轻的刺进她的穴道,看着她缓缓松开眉头昏了过去。

待她睡沉了,沈青才放下银针从药箱中取出一支小瓶,掰开九微的嘴给她灌了进去。

等到他慢悠悠的喝了半盏茶,九微才一阵猛咳的醒了过来。

“醒了?”沈青放下茶过来,将要起身的她又按下,探手诊脉道:“好好躺着,跟我解释解释你和玄衣唱的哪儿出?这毒药明明是玄衣特意来偷走的,怎么给你下碗里了?还带来这么个女人。”

九微如梦初醒,愣了半天才回过神,看着沈青,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问道:“沈宴…他好了吗?”

沈青取出银针看她一眼,嘲笑道:“既然那么惦记他,干嘛不早来看看他?让他跟个怨妇一样愁眉苦脸的烦了我这么久,要不是你付了那么多金子,我早将他抬出去扔了。”

九微笑了笑,“那些金子还是从他那讹来的。”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我不能见他,我会害死他。”

沈青扫她一眼,快速的下针,道:“你们这些朝廷人啊,就是爱将一件事想的无比复杂,爱和恨也不敢明言,仿佛是多大的罪过一般。”忍不住话唠道:“什么害死不害死的,我认识有个大魔头就比你们简单的多。”

“怎么简单?”九微疼的微微皱眉。

沈青哼的冷笑一声,“宁愿拉着心爱的人一起下地狱也不要离开她,什么爱就要放手让她自由的过活,对他来说全是狗屁,爱是占有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死也要死在一起…”九微想了想禁不住笑了,“这个人倒是有趣的很。”

“呵呵。”沈青干笑两声,“变态都比较有趣。”

九微认同的应了一声,动了动发麻的手指道:“我不想死,我也不希望沈宴因我而死,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好好的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恩。”九微握着手指道:“我不再需要利用他,他不再需要猜测我的用意,我们只谈谈情说说爱。”

沈青想了想,摇头道:“估计这辈子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失眠了…苦逼脸一整天…仔细琢磨了国舅的心态,其实挺好明白的吧?后面写到一些情节估计会更好理解一点,大家不要急。

其实九微是想说,“我不再需要利用他,他不再需要猜测我的用意,我们只谈谈情做 zuo 爱。”

沈青沉吟一下道:“估计不太行。”

远在千里之外的沈宴:“南楚,或许我们应该撕烂沈药师的嘴。”

“大人说的是!”

※、一百五

窗外雷声闷闷。

沈青扎了几针,将她体内的毒素清的差不多了,才净手又问:“所以你这毒是怎么回事?玄衣那小子倒戈了?”

九微闭目躺了一会儿,“你真想知道?”

沈青挠头想了想,咬牙道:“还是算了,知道的越多越不快活。你们这个达官贵人的事我还是少知道为妙,但有一样。”沈青化了一丸药给她,“不要殃及我这个无辜的小老百姓。”

九微接过喝了,起身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只管躲着睡觉就行。”看了一眼窗外,电闪雷鸣的雷雨天,可真适合发生点什么。

“这个人到底救不救啊?”沈青到昏迷的赵明岚身边,在魔教也是混了这许多年,他还是看得出这个女人和九微不怎么对付,是情敌,九微如今可是他的大金主,他有必要征求一下九微的意见。

“救。”九微毫不犹豫道:“当然要救,她死了我可怎么办?”

几个意思?

沈青十分的好奇,但终究是忍了住,不能掺合不能掺合,当初陆宁和晏殊这两个王八蛋的事没差点折腾死他,他发誓再也不掺合这种因谈恋爱不顺而互相折磨的事儿了。

沈青跟九微在房中闲聊。

陆容城在房门外脸沉如冰,那几味药确实十分难找,又是在这穷乡僻壤。

直到下午还差了两样没找到,药送进去,沈青挡在门前瞪眼睛吹胡子的道:“堂堂国舅爷找了一天都没找齐几样药材,这人你到底还想救不想啊?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啪的又将陆容城关在门外。

陆容城转身劈头一耳光就落在身后随侍的脸上,冷声道:“今夜找不到,不必回来见我!”

随侍应是,带着人冒雨疾行。

陆容城安心不下,又将守在楼外的兵卫差去一同找余下的几样药材。

楼中只余下几名亲信。

沈青在楼上看着那些黑衣随侍冒雨离开,回头对正在挑挑拣拣的吃午饭的九微道:“你还挑,你看看外面那些为了救你忍饥挨饿,一整天连饭都没吃上一口的人!”

九微又挑了两块肉吃了便搁了筷子,“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沈青简直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坐下苦口婆心道:“你要懂得感恩,谁说的来着——这世间人人平等,没有什么人理所当然的为你做任何事。好像是这么说的。”

九微瞥他一眼,“是听赵明岚说的吗?”这套人人平等的说词还真是赵明岚的风格。

“你别管谁说的,我听着十分的有感触,觉得十分的伟大。”沈青咋舌不已。

“的确十分伟大。”九微点头道:“也十分的虚情假意,什么平等?我生而为王,坐享荣华富贵。可有人生来贫穷,为匪为寇。这世间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根本没有什么平等可讲。我为王便享受尊贵,落败成寇就不奢求什么平等。”

沈青啧啧咂舌,“你的刻薄和沈宴那个怨妇真像。”

“他的刻薄你才领教的几分。”九微笑了笑,抬眼瞧见一只湿漉漉的信鸽落在窗棂上。

忙起身过去,取下一张薄薄的信笺,展开是被雨水打湿的几个字。

“怎么了?”沈青看她脸色难看问道:“写了什么?”凑过去探头瞧,也是一惊,“沈宴又回来了??”

信笺上短短一行字,写着沈宴归来,在临山镇外,问她可要拦着。

“这…你打算怎么办?”沈青挠头问她,“要不要去见一见他?”

“不能见。”九微将信笺揉成团,又一点点撕碎,“见了一定会害死他。”

“为什么会害死?”沈青难得严肃,“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九微没答话,到书桌前提笔写了简短的一句话,系在信鸽身上,扬手放飞了出去。

“你打算拦下他?”

“也拦不住了。”九微叹气道:“况且国舅在,我不能轻举妄动。”

她瞧见楼下的大雨中黑衣随侍匆匆回来,等了一会儿,又见数名随侍下楼,匆匆奔在雨里。

“国舅会拦着他。”九微慢慢道:“虽然一定拦不住他。”

沈青偷瞄她,“沈宴八成是来找你的吧?”

九微眉头松开来,转头对他一笑,“我知道他会来找我,无论我在哪儿他都会找到我。”

沈青白了她一眼,“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是来找你的?万一是你自作多情,沈宴他是回来看我的呢?”

“那我就杀了你这个小贱人。”九微望着连天的大雨,笑意止不住的泛在唇角,“我不信多情的只是我,他肯定对我有意思。”

沈青呵呵冷笑,“自作多情是病,如你这般自恋已是无药可医了。”

雨越下越大。

是入夜也未见沈宴来,也未见去阻拦沈宴的随侍回来。

沈青看着天色问九微,“沈宴不会出事了吧?”

“不会。”九微只答这一句,便躺回了床板上,对沈青道:“开始吧。”

沈青嘟囔了几句,便挽起袖子行针封了她几处穴道,做出中毒未解的脉象,又将赵明岚救醒了过来,做出满头大汗的样子这才开门。

陆容城依旧守在门外,脸色白了些,憔悴了些,“怎样?”

沈青特别高人的道:“我已保住了她的心脉,只等找齐药材才能解毒,如今她暂时醒了。”让开身。

陆容城快步入室,到九微身边,看她脸色苍白,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阿九?”

九微眼皮动了动。

赵明岚却先一步醒了,睁着一双发愣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容城。

陆容城从头到尾,未曾看她一眼。

“阿九。”

九微缓缓睁开眼睛,陆容城看她眼神落定,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触动,一口气才缓慢的松出来,“没事了,你睡吧,听到喊你要应一声。”

窗外电闪雷鸣,他就那么坐在床板边,握着九微的手看着她又昏昏沉沉睡去。

沈青早就不知闪去了哪里。

九微闭着眼,听他时不时的叫她一声,等她微微动一动便不再说什么。

等到雷声渐大,夜渐深时,他忽然在她耳边低低道:“阿九醒一醒。”

还没等她睁开眼,便被他用披风裹着抱在怀里,她迷蒙的看他。

他轻声道:“别出声,我们换个地方。”使了个眼色,随侍过来快速将赵明岚包裹着扛起。

推开窗,他捂住九微的眼睛道:“闭上眼睛。”

九微的眼睑在他的手掌下微微抖动,便听到耳边风声呼啸,雨声吵杂,再睁开眼时他已抱着她钻进了一辆马车。

赵明岚安安静静的靠在角落里。

“怎么了?”九微问。

陆容城挑帘看了一眼小楼道:“小楼被包围了。”

“是谁?”九微也看了一眼漆黑的雨夜,静谧的小楼,看不出什么异样,又顺着他的目光,瞧见小楼的回廊上一排密密的湿脚印,显然不是他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紧张。

而且数量之多,不是能硬碰硬的。

他摇头,放下帘子吐出一口气,拉紧九微的披风道:“安心睡吧。”

马车雨夜疾行,九微不知这是要去哪里,只是猜测应该是要出临山镇。

她靠在陆容城怀里闭着眼睛数马蹄声,伴着雷声闷闷沉沉而来。

他的随侍在车外道:“爷,他们追来了。”

陆容城捂住九微的耳朵,低声问:“多少人?”

“不少。”随侍答道:“只怕前面还有埋伏。”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马鸣长啸,马蹄一阵慌乱,车内猛地颠簸,陆容城护着九微跌靠在车角。

赵明岚撞的一阵发昏。

“怎么了?”陆容城冷声问。

马车停了,却不停驾车的回话。

雷声轰鸣,马车外的随侍喊了一声,“爷小心!”

陆容城抱着九微贴地一滚,堪堪避开一支羽箭,那箭飞射在赵明岚的耳边,吓的她一声尖叫。

陆容城将九微安放在角落,“躲好。”跃身蹿出车外,车夫已被一箭贯穿钉死在马车上,六名随侍围着马车护着。

不远处的雨夜里一排黑衣人骑在马上,弓箭开满。

陆容城攥紧缰绳,盯着那黑衣人,低声下令,“走!”猛地扬鞭赶马,马车疾奔,那羽箭嗖嗖的擦过耳边身前,挥袖挡箭,他不敢分心,只时不时的听到随侍的惨叫。

漆黑的雨夜里,他几乎看不清道路,只看见隐隐可见的大路,刚要赶上大路,马车里一声尖叫。

他心头一紧,回头便瞧见一人跌出了马车,单薄的素衣,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