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只觉他的手指轻轻柔柔的穿梭在她的发间,又灵巧又温柔,眨眼的功夫就已将紫玉冠重新为她束好。

“你去忙吧,不必挂心我,自己多加小心。”沈宴收回手道。

九微看着扶南抱着小九从回廊下来,这才起身,亲了亲沈宴的手背,笑道:“我去了。”

转身摸了摸小九圆滚滚的小脸,对扶南吩咐了几句照顾好沈宴,便带着刘沛阳离开。

出沈府时笑容已收尽,翻身上马,道:“下次不准穿盔甲出入沈府。”沉静浓丽的眉眼在阳光下让刘沛阳不敢抬眼。

忙应是,回禀道:“玄衣已经陆容城手下几员大将的罪证收备齐全,您打算现在就动手?”

“动手。”九微勒马在前道:“陆青云带兵守在边疆即可召回,就已陆容城的名义召回,独召他,他见过我,不能让他入京,直接在京都之外处死,别的让玄衣处理。”

刘沛阳有些吃惊,道:“陆青云镇守边疆多年,虽是陆容城的亲信,但只要夺了兵权便不足为惧,他是有功之臣,您…要处死?”

“斩草除根,他见过我,留着只会增加麻烦。”九微冷淡道:“我记得他有个儿子?才七岁?他的功就留给他儿子吧。”又补道:“处死他是圣上的旨意,之后我会求圣上放过他的家人,我会亲自接他儿子入京,亲自照看。”

刘沛阳暗自心惊,应是不敢再开口。

她这是打算借着假圣上的名义把不服她的肃清杀尽,再用自己的名义讨个好…她是要用韶华公主的身份临朝了吧。

九微走后,沈宴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看着小九和扶南玩了一会儿便回了屋子。

地上的奏折已被下人收拾好交给了九微的人。

午膳时南楚倒是回来了,服侍沈宴用膳,又带沈青来诊了一回脉,喝了一剂药。

沈宴几次想问宫中局势都没有开口,他既答应了九微不管,就不该再问。

就这样服药午睡,醒了坐在窗下看书等九微,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的…闲散无为。

可直到他用了晚膳,入夜许久,九微都没有来。

他在窗下的侧榻上百无聊赖的翻书,时不时的看窗外,心猿意马。

听到廊下有脚步声便放下了书,却不是九微,而是那个经常跟着九微的副将。

他进来对沈宴行礼道:“主上让属下来传话,说是今夜会来晚一些,让沈大人不必等她,早些休息。”

沈宴“哦”了一声,问他,“九微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副将答道。

“用了些什么?”

副将想了想道:“一些饭和一些菜…”

沈宴皱了皱眉,也觉得自己问的太蠢了,便道:“我知道了,让她不必担心。”

副将应是退了出去。

沈宴撑了撑额头,觉得自己休养这几日休养的脑子都蠢了…

这夜里他却睡得不怎么踏实,风吹草动皆要醒来,看那屋中静静的纱幔,第一次有些不习惯睁眼看不到九微。

她这一夜却是没有来。

一连两日都没有来,只是派个副将来问安禀报。

他夜夜不安,这天夜里被窗外的细语声吵醒,他看着静静的屋子里有些不安心,九微一直不来,一定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廊外的小丫鬟不知在和南楚说什么。

他起身下地,一开门吓了南楚一跳,“大人醒了?”

他看南楚,又看那小丫头,“怎么了?”

南楚刚要答话,沈宴道:“没问你。”瞧着小丫头又问:“什么事?”

小丫头慌张的看了一眼南楚,沈宴冷声道:“这府中看来是另有当家人了。”

小丫头忙道:“回老爷,没什么大事,只是府门外有个小娃娃非要吵着见您,管家怕吵到您,就让奴婢来问问南楚大人。”

“小娃娃?”沈宴蹙眉,“哪儿家的?”

小丫头摇头答不知。

沈宴便道:“带进来吧。”

南楚有些犹豫,却也不敢说什么。

谁知那小丫鬟带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进来,见了沈宴哇的一声就哭了,抱着沈宴大腿大声哭道:“救救我爹救救我爹…”

※、第124章 一百二十三

谁知那小丫鬟带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进来,见了沈宴哇的一声就哭了,抱着沈宴大腿大声哭道:“救救我爹救救我爹…”

沈宴被抱得往后退了退才站稳,皱着眉看那哭的花脸猫一样的小男孩,偏偏那扶南正抱着小九来请安,刚刚进来突听那哭声吓得哇一声就跟着哭了起来。

一屋子两个娃娃哭,哭的沈宴头都要炸了。

扶南忙要抱着小九退出去,偏小九扯着身子非要沈宴抱,哭的可怜兮兮,“抱…抱抱…”

沈宴让丫鬟拉那小男孩起来,那小男孩死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直哭着说:“救救我爹,你不救我爹我就不起来…”

沈宴只得站在原地伸手接过小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声说:“不怕,这是小哥哥。”

小九趴在他的肩膀上,水汪汪的眼睛瞅了瞅抱着沈宴大腿的小男孩,一抽气果然不哭了,指了指小男孩又指了指扶南,“抱。”

那意思是和她一样,抱抱就不哭了。

“那小九先跟扶南下去玩,我哄哄小哥哥好不好?”沈宴替她擦掉眼泪。

小九不乐意的搂住了他的脖子,“宴宴抱我。”又指扶南去抱小男孩。

沈宴实在被小男孩哭的头疼,抱着小九对那小男孩道:“你若再哭一声,我立刻叫人将你丢出去。”

小男孩抬着泪眼看他,听他又道:“哭是女娃娃才做的事。”一声声哽咽硬是压在了肚子里,憋得小脸通红,一气一气的抽气儿。

沈宴这才满意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说让我救救你爹?你爹又是谁?”

小男孩犹自哽咽,却不敢哭出声,眼泪不住的留,拿袖子抹了哽咽道:“我叫陆舟,我爹…我爹是大将军…”他哽了一声小声哭了两声。

“大将军?”沈宴拿帕子给小九擦脸,“叫什么?”

“陆青云。”小男孩哽着脖子道:“我爹是陆青云大将军!”

沈宴手指一顿,陆青云…就是那个镇守在边关,陆容城的亲信精锐,之前还帮陆容城回京的镇关大将军陆青云?

沈宴又看那小男孩一眼,他们不是该在边关吗?怎么…“你爹怎么了?”

小男孩眼泪刷的流了下来,硬是哽着不哭出声,“我爹…要被皇上在城外砍脑袋了…你救救他吧!不要让皇上砍我爹的脑袋!”

沈宴忙伸手捂了捂小九的耳朵,低眼看她,生怕什么字眼吓到她,却见她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陆舟,伸手要去勾他的发髻。

便拉着她的小手道:“小九跟扶南下去梳头发好不好?”

小九眨巴着眼睛看他。

“梳好头发我带你出去玩。”沈宴哄道。

小九像个小鸡一样不迭的点头,往扶南怀里扑。

沈宴将她交给扶南,等他们离开才在椅子里坐下,道:“皇上要砍谁的脑袋,是他该死,任何人都救不了。”

陆舟满眶眼泪,惊愣愣的看着沈宴,“我爹是大将军,他打败好多敌人,是功臣,为什么要砍他的脑袋!”

“因为他不听话。”沈宴道:“不听皇上的话,就该死。”

陆舟听懂了又不太懂,看着沈宴又哭了,“可是…可是…我爹只是想救陆伯伯…”

“陆伯伯?”沈宴问他,“陆容城?”

陆舟点了点头,气愤道:“皇上连自己的舅舅都不放过,太狠心了凭什么做皇上!”

南楚想阻止,沈宴一眼扫过去,他忙闭了嘴。

沈宴“呵”的一声笑了,慢悠悠瞧着自己的手指问:“南楚,你帮着九微瞒我瞒得很得心应手啊。”

南楚忙撩袍跪下,“姑娘只是不想让您再费心,为了您的身子好。南楚也希望大人能安心养病。”

“安心养病?还是安心当个废人!”沈宴抓着扶手刚想发火。

南楚忙道:“大人也答应过姑娘不再管这些事了。”

一口火气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他慢慢松开扶手,靠在椅子里,是啊,他答应过九微不再管了,如今九微刚刚回京,借着赵明岚的手铲除异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虽然连陆容城都不放过委实有些…太狠辣了,但也是应该的。

只是…这种被软禁,当成废人的感觉太不好受了。他沈宴从入这沈家的那一日起就开始斗,与大夫人斗,与沈老爷斗,与沈氏一族斗,后来与文武百官斗,与九微斗…他的手里掌握着半朝人的身家性命,从未想过有一日他清静到如此地步。

“皇上不止要杀我爹,还要审判陆伯伯,还有好多好多陆家的人!”陆舟又上前扯住沈宴的裤腿,“那么多的人,跪在宫门外求她饶命…就算是不听她的话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你是大好人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我爹吧!”

沈宴落眼在他的手指上,“谁告诉你我是好人?”抬眼问他,“谁告诉你来求我救人?”

他一个小娃娃怎么会求到他门前?

陆舟被他问的一愣,泪眼婆娑道:“是宫里的姐姐,她说只有你能救人…”

宫里的姐姐?

沈宴第一个想到的是赵明岚,这宫中如今都是九微的人,除了赵明岚还会有谁敢不听九微的话来求他救人?

想来是赵明岚看九微要拿陆容城来开刀,逼急了没法子,才找个小娃娃求到他的门前。

“她说你是大好人,说皇上只听你一个人的,求求你救救我爹,我爹以后会听皇上的话的,你去跟皇上说…”陆舟不懂他们说的话,只知道那个人说只有这个人才可以救他爹,一定要求他去,一定要。

沈宴低眉垂眼的想着什么,轻轻咳了一声,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拨开陆舟的手道:“你若是不想和你爹一样被砍了脑袋,就乖乖的听从皇上安排,不要再哭,不要再想救人,让你活下来已经是皇上的恩赐。”

陆舟呆了,突然想起那个宫里的姐姐说如果他不肯去救人就说…他死抓着沈宴的衣袖哭道:“你不愿意救我爹,不愿意救陆家人,那姓沈的呢!”

沈宴眉心一蹙,“姓沈?”

那陆舟已道:“皇上还要砍了两位姓沈的伯伯的脑袋,你也姓沈,你不救他们吗!”

沈宴将眼睛落在南楚身上。

南楚一头叩下,忙道:“此事属下当真不知。属下只知姑娘要铲除陆容城的党羽,别的一概没有听说。”抬头看那陆舟,“大人不可听这娃娃胡乱几句就当真。”

“我没有乱说!”陆舟不服道:“不信你到门口去打听打听,大家都知道今天要砍那些人的脑袋!”

沈宴盯着陆舟看了半天,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几次抓紧又松开,最后慢慢抓着扶手站了起来。

“大人病才好一些!”南楚急忙起身,“大人若是不放心,属下去打听打听。”

沈宴只冷冷扫他一眼,跨步往外走。

陆舟一喜,忙跳起来跟上去。

沈宴却忽然回头,对他冷声道:“我不会救你爹,你爹必死无疑,不要跟着我,速速回宫去保着你这条小命吧。”

讲完转身就走,那消瘦的脊背,宽阔的袖袍在煦煦的春日里让人格外生寒,陆舟攥紧了手指盯着那背影,这个人…这个人和皇上一样狠心一样坏!

沈宴却是在门前被拦了下。

他望着门前陌生的守卫打心底里冷笑了出来,他沈宴也有这一日,像个废人一样被软禁在自己家中了,九微啊九微一定不要逼他站在对立面。

他转身回到庭院,在那株开满花的辛夷树下站住。

南楚跟在他身后,他忽然抬头望那一树白花,“南楚,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南楚在他身后跪下。

他静幽幽的道:“告诉府里人我累了,已经睡下,你带我出府。”

南楚知道沈宴的忍耐已到极限,没有犹豫的应是。

等府中九微的人以为沈宴在屋中睡下,南楚抱着沈宴飞快的掠上屋檐,直落在相国府后的一条小街上。

根本不用打听,只要在茶馆外站上半刻,近日里京都之中的风云突变全都听了个遍。

大家都在说圣上这次劫后回京是龙颜大怒,一连杀了好些人,但凡和陆国舅有关系的人全部抓在宫门外等着处斩了。

说圣上真是铁腕手段,狠辣不留情啊,自己的亲舅舅便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审问他的罪名,当着他的面杀掉陆家的人。

又说何止是陆家,那沈相一派的两位沈大人不是也押在宫门外了吗?说什么贪赃枉法还是什么勾结叛乱?反正就是找个由头消弱沈相的势力。你看连沈相都被软禁了。

又悄悄的议论,当今圣上怕是早就忍够了,当了这么多年傀儡皇帝,终于等到这一日算总账了啊。

那议论纷纷,再听还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韶华公主。

都说这位遗失多久的公主真是仁义,救下几位被牵连的大人,还将那陆将军的妻儿接到京中护住了,不然陆将军可真是惨啊

沈宴站在那茶铺之外被明晃晃的太阳晒的头昏脑涨,抓着袖子转身就走。

这日头可真晒人。

九微站在赵明岚身后,往阴影里缩了缩,放眼瞧着宫门之外跪着的一长排人,总共九个,七个陆容城的人,两个沈氏一族的人。

她扫过去,接是认识的人,陆家重臣全都在这儿了。

不得不说玄衣真是好用,吃人不吐骨头的小狼崽子,让他咬人,他积极的连一直暗中辅佐他的沈荣和沈非都咬了出来,生怕九微怀疑他,不信他。

她真是…十分的喜欢玄衣,原本打算收拾完姓陆的,再收拾沈氏那一些老骨头,现在省事了,一块料理了。

这日头可真晒啊。

兵卫圈出戒备圈,那之外一层一层的围着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九微靠在阴影里的红墙上,最后把眼睛落在头前跪着的那个人身上,他瘦了不少,头发也长了一些,伤口不知怎么又裂了,透在单薄的白衣上,眼睛凹陷,下颚瘦的脱了形,黑洞洞的眼睛望着赵明岚身后的九微。

她的舅舅,她至亲的舅舅陆容城。

赵明岚直勾勾的盯着陆容城,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回头来看九微。

九微对她笑了笑,将身子探出阴影,俯身在她耳后轻轻道:“你放心,我说过不会杀他。”

赵明岚紧抓着袖子,一字字压低道:“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堪!”

是啊,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陆容城陆国舅,今日跪在他的大臣,满城的子民面前认罪伏法,是够难堪的。

她就是要让他难堪,让他一蹶不振,杀人诛心。

等他变成个没有威胁的废人时,九微会好好的养他一辈子,毕竟他是她唯一的亲人,最亲爱的舅舅。

赵明岚满头的冷汗,抓着九微的衣袖急道:“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听话就不会为难…”

“嘘。”九微在唇角轻轻竖指打断她的话,伸手擦了擦她额头的冷汗,笑道:“我是在给他机会,让他救他陆氏一族。”

九微直起身,陆容城一直在看她,终于开口道:“该认得罪罪臣已全部认下,杀刮听从圣上处置,只是求圣上不要牵连无辜。”他动了动身子,身上的锁链当啷作响,那一头叩在地上,叩的赵明岚坐不住,叩的九微轻轻眯起眼。

她高高在上的舅舅今日终于低到了尘土里。

陆容城抬头看九微,眼睛没有一丝的光亮,“九微,你要将陆家杀光吗?他们也曾看着你长大,看在你母亲也姓陆的份上,从轻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