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低眉笑了笑,她在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亲人了,这些人的野心早就养大了,不杀他们,陆容城就不会永无翻身之日。

她装模作样的跪下,言辞恳切的替这些人求了两句情,一双眼睛亮亮的看赵明岚。

赵明岚满脸满手的汗,早懵了,一旁的崔子安便小声提醒她,“圣上,该怎么办?”

赵明岚惊愣愣的打了个寒颤。

该怎么办怎么办?一早就安排好,吩咐好了的,那些人一个不留全部斩首,不然就杀了陆容城…

她连求情的余地都没有,赵明岚攥着汗津津的手心,深吸一口气照着之前背好的词下旨。

那些词像是没有经过她的脑子,她听着自己的声音机械万分的下旨将他们全部斩首,害怕的不敢看九微。

然后有人冷笑一声,拨开人群道:“臣沈宴不知沈荣沈非两位大人到底犯了何等重罪要和这些叛臣贼子一同斩首?”

九微一惊,猛地回头就看见那被卫兵拦住的沈宴,他脸色苍白,一张薄唇却红似点蔻。

他怎么来了?!

※、第125章 一百二十四

太阳晒的人发昏,沈宴越过兵卫走到九微身侧,垂眼看她。

他脸色苍白极了,抿的一线唇红,垂下眼来浓密的睫毛筛出一层阴影盖在眼窝上,他袖下的手指非常细微的再发颤,“到底是怎样的罪让圣上这么亟不可待的下杀令?”

他生气了。

九微望着他眨了眨眼,慢慢起身,对他笑道:“我听说相国大人近来身子不太好,不如先入宫休息休息,等会圣上便去同相国大人说清楚。”瞧了一眼如坐针毡的赵明岚。

赵明岚忙仓皇道:“是啊是啊,沈大人身体不好,就先去宫里歇一歇。”

沈宴没应声,而是将目光慢慢的落在一旁的玄衣身上,忽然笑了一声,又冷又轻蔑,“好,你做的真好。”

九微知道这句是在对自己讲,心中有些烦躁,又怕沈宴动气身体受不住,也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去拉他的手,贴着他耳侧急道:“你别急,我等会就跟你解释…”

话未讲完沈宴就轻轻的抽了自己的手,退开半步道:“臣因病休养了几日,不想这朝中就出了这样大的变故,国舅连同党羽犯上作乱,罪有应得,臣不敢多言,但沈荣沈非与臣一向亲厚,臣素来知道两位大人的为官做派,最是忠廉,不知这短短几日是犯了怎样的大罪,令圣上亲自提调问罪,不过堂不审问,直接定下死罪。”

他忽然撩袍就要跪在赵明岚脚下,九微伸手就是一托,他沈宴只能跪她一人,一眼扫向赵明岚,冷飕飕的吓得赵明岚忙起身扶沈宴,“沈大人快起来,朕…朕…”

九微拉着沈宴,压低声音道:“我们进宫说。”

沈宴一双眼睛便阴影重重的望向她,动了动嘴唇,没发声的比口型道:放人。

九微脸色难看。

那样多的眼睛,那样多的大臣百姓,狐疑议论的看着他们三人,都觉得要有好戏看了,奸相沈宴终于站出来了,只等着看是皇帝连他一起打压下去,还是他再次掣肘皇帝。

九微抓着沈宴的手臂,心里的火翻翻涌涌,从齿间吐出几个极低的字,“别逼我。”

沈宴就那么盯着她看,越看越觉得陌生,那眉那眼,那写在脸上放在眼里的狠绝,在这明晃晃的日头下像是一把刚刚出鞘的利剑,闪着寒光,不近人情。

沈宴落了落眼,负袖推开她,一礼到底,对赵明岚道:“圣上还未回答微臣,沈荣沈非两位大人到底犯了何罪?”

赵明岚满身的冷汗,无措的看九微。

九微将抓空的手指攥紧,负在身后,慢慢对赵明岚道:“既然沈相和两位大人如此亲厚,他们何罪之有沈相难道不清楚吗?”

是啊,他们两人的罪名沈宴再清楚不过了,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勾结玄衣…九微要秋后算账随便一条罪名都够处死他们了。

但他们是沈家人,是他沈宴的人。

这日头真毒,晒的沈宴头晕目眩,抬头对赵明岚道:“微臣不知,还请圣上明示。”

九微心中的火突突直冒,沈宴这是铁了心的要和她对着干了!她对赵明岚使了个眼色。

赵明岚忙挥手让玄衣过来,“你来告诉沈大人…”

玄衣低眉垂眼的上前,在赵明岚身侧站住,平静又安顺的开始一条条一件件的历数沈荣沈非的罪状。

沈宴肺腑里泛着恶心,喉头里涌着腥甜的液体,头晕目眩的头像听不清,只觉得听了好久,玄衣果然是好样的,那样多的罪名,他全找到了。

九微在身侧笑了一声,“沈相如今可清楚了?这些可都是七皇子亲自查明的…”

沈宴身子忽然晃了晃,她的话就吓在喉咙里伸手扶住他,“沈宴!”

沈宴就那么猛烈的咳嗽起来,咳的直不起腰,咳的人心惊,在她的手臂里咳的一口血呕出来,九微一瞬之间脊背都寒了,“传沈青!”

崔子安先反应过来拔步要去。

“不必。”沈宴撑出一口气,一把抓住九微的手腕,抬起脸道:“证据呢?还请七皇子拿出证据,交由大理寺秉公审了才不寒了满朝忠臣良将的心!”

他那样苍白的脸,带着血的唇,额头细细密密的汗,一双眼睛咳得微红望着九微,将九微望的一腔怒火消灭殆尽。

九微无可奈何,一字字道:“沈相说得对。”

赵明岚惊诧,九微已抬头冷冰冰的道:“陆家人犯上作乱证据确凿,该杀,两位沈大人,还是该再审一审。”

沈宴听着赵明岚下令将沈荣沈非压入大牢,这才放松下来,昏在了九微的手臂里。

沈宴生来就是和她作对的,从以前到现在。

九微坐在静幽幽的大殿里,看着榻上昏迷的沈宴,她一直在看沈宴,像在出神,眼睛却在沈宴身上。

他侧卧在榻上,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袍,长发散了一背,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他将大半的脸埋在锦被里,只露出一角淡淡的眉尾和眼角。

他昏睡了多久九微就看了多久。

沈青已经给他施了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就这么熬着吧。

副将在殿外看了半天不敢进,大殿里坐着的人脸色十分的不好,一言不发的沉默着,气场却冷的吓人。

崔子安看不下去,跨了进去,先望了望榻上的沈宴,又低低对九微道:“那几个陆家人已经处死了,陆容城也又关回去了,该处置的也都已处置。”又一顿,“陆青云那个倒霉儿子也被拿下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叫陆舟对吗?”九微依旧没动。

“是。”崔子安知道她心里如今火气滔滔,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劝道:“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娃娃,什么也不懂,听人说沈宴能救他爹,他就去了,你消消气。”

“听谁说的?”九微问。

崔子安摇头,“不知道,问他他只说一个姐姐,但带着面纱他没看清,我会派人去查的,你放心。”

“恩。”她应了一声,“查出来问清楚是谁指使的,不必回禀我,直接将有关联的人都带到车裂场,试试这新定的五马分尸。”

崔子安打心底里抽了一口冷气,“那…陆舟呢?”

榻上的沈宴似乎被吵到了,动了动身子,九微忙让崔子安噤声,低低道:“一个娃娃,我既要留他就不会动他,让他去给他爹收尸,看看不听话的下场。”

崔子安点了点头,又不放心道:“你和沈宴好好说,别跟仇人一样,他不想让你动他的人你就放他们一马嘛,男人有时候要哄一哄。”

“废话真多。”九微踢他一脚,“快滚。”

崔子安忙小跑着出了大殿。

九微看着沈宴叹了口气,慢慢起身坐到榻前,伸手摸了摸沈宴凉凉的发,轻声轻语的道:“沈宴,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话呢?非要为了几个不值得的人跟我生气,我说了会跟你解释,为什么你就是那么倔呢?”

沈宴睡得不踏实,将脸又埋了埋。

九微握住他安安静静的手指,侧卧在他身边看着他,“沈氏一族对你那样不好,他们是玄衣的人,永远不会真心为你,你又何必为他们气坏自己的身子?再说以后我的就是你的,那你的不该全权交给我,随我处置吗?”

她知道沈宴醒了,但他不愿意睁开眼看她,可她偏要说:“沈宴,我们以后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我希望你好好的养着身子,不要再过问朝堂的事情。”她将脸贴在沈宴的掌心里,叹息一般的道:“不要生气了,你才刚好一点…沈宴,不要和我生气,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好不好?”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哀求的语气。

沈宴动了动手指。

殿外便有人进来了。

“嘘。”九微竖指在唇边,坐起身一理衣袍起身道:“出去说。”快步出了大殿。

沈宴睁开眼只看到她的一身玄衣广袖长袍的背影,走的又快又稳,那衣袖上的金线飞龙翻飞,活了一般。

九微越来越像真正的君王了。

他躺在榻上,看着她消失在大殿,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远的他再也听不到才慢慢坐起身,一肩的散发,“南楚。”

一道人影从殿外闪进来,跪在榻前,“大人。”

“九微走了吗?”他慢慢捋顺他的发,往脑后束起。

“已经走了,大概去办什么急事了。”南楚答。

是啊,她如今日理万机,件件都是急事大事。

沈宴将发束在脑后,“我们也走。”

南楚抬头问他,“大人要去哪里?您的身子…”

“回府。”沈宴下榻,穿好衣服。

南楚也不好再讲,扶着他出了殿门。

那守着的宫娥内侍也不敢拦,守卫听说要回府也不拦着,忙被了轿撵送沈宴出宫回府。

马车行到长街上沈宴却忽然叫停了,打发车夫回去,独自带着南楚留在长街上。

等马车消失在长街,沈宴才转身。

“大人要去哪儿?”南楚完全猜不透也不敢猜沈宴的心思。

沈宴眉眼冷肃道:“去大牢,她既然摆出了罪名,那我就一条一条的抹掉。”

“大人…”南楚跟在他身后,实在忍不住道:“大人何必为了沈家人和姑娘闹翻?沈家人一向瞧不起大人…”

沈宴扭过头看南楚,眼神冷漠极了,“你以为我是在保沈家人?”

南楚被那眼前望的忙低头,沈宴的声音就冷飘飘的在头顶,“我是在保我自己,我也姓沈,沈家人再瞧不起我,他们也规规矩矩的依赖于我,为我所用。今日九微除掉了两个,明天她就会将我手下的人两根铲除。”

“姑娘她…”

“她不会?”沈宴冷笑了一声,“南楚你不了解她,你不了解那种从生不如死里走过来的人,一旦得势,她就会将所有可能威胁到她的人铲除的一个不留,因为她太怕再回到以前了,就像…我当上这沈氏家主的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欺负过我母亲的人全部打死一样。”

南楚哑口无言。

他记得的,记得那时候的沈宴,十几岁的少年,却狠辣至极,毫不留情,像是要把十几年的恨意委屈一下子宣泄出来一样。

沈宴在那长街上慢慢走道:“我了解那种感觉,我不想阻止她,但我也绝对不会让她动我的人,南楚…”他苦笑一声,“我做不到安心的被养在府中,像个废人一样爱她,我做不到。”

南楚看着他的背影心绪浮乱,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同样强势的人…谁都不愿意低头服软。

天色将晚的时候九微才解决完朝堂上的事情,匆匆回来发现沈宴已经走了。

刚想回府去找他,崔子安忽然匆匆忙忙的迎了过来,脸色不好看的道:“沈宴下午去了大牢。”

九微一瞬蹙眉,“他果然还是去了。”又问:“他去都做了什么?”

崔子安也说不准,“大牢里有他的人,他把人支出去单独见了沈荣沈非,不知说了什么,刚刚审讯沈荣沈非的人说他们两个矢口否认勾结玄衣,并且…”他看九微一眼,小心道:“并且将贪污一事全部推倒了沈宴身上。”

九微猛地扭头看崔子安,吓得崔子安缩了缩脖子,“你可别迁怒与我啊…”

九微气极反笑了,咬牙切齿道:“好啊好个沈宴!吃定了我不忍心动他居然给我玩阴的!”将手中的珠串抬手掷在门上,当啷啷的一阵脆响。

崔子安忙后退两步,“那你…你打算怎么办?”

九微冷笑一声道:“还真以为我不敢动他了!”快步就往外走,一边下令道:“去请沈相沈大人来!”

※、第126章 一百二十五

沈宴到时九微正坐在大殿中慢慢温酒。

夜深没有星月,回廊下的琉璃宫灯晃晃的碎了一地华光,大殿里只点了几盏灯,灯色昏黄,拢在绯红的软烟纱罩下映衬出一殿暖红。

九微就在那一色暖红里侧过头看他,眼睛里笑意盈盈,笑得沈宴不安起来。

他早就预料到了九微得到消息会发火,会找他,但她如今看起来…似乎并不生气。

他进殿行礼。

九微没扶他,只是专心致志的在温酒,白瓷点桃花的酒壶烫在滚滚的水中,热气浮浮,酒香袅袅,她说:“起来吧。”又转过眼来看他,“你还没用晚膳吧?陪我吃吧。”

他便起身到桌前坐下,桌上冷热荤素,两道热汤,全是他喜欢吃的。

九微放下酒壶,一道一道的亲自给他夹菜,“尝尝宫里的手艺,我回来后也没好好在宫中吃过一次,不知怎么样。”

沈宴心里总是不安,抬眼看她,却也不动声色,拿起筷子尝了几口,“还是从前的吧,我记得陆容城特意嘱咐御膳房中你喜欢的厨子不许换。”

“哦,是吗?”九微淡淡的应了一声,也慢慢的吃了几口,笑道:“我倒觉得没你府中的厨子手艺好。”一侧头,看沈宴正望着她,抿嘴道:“怎么不吃?看着我能饱啊?”

沈宴看着她笑,“我不太饿,我看着你吃就饱了。”

“今日这么会说话?”九微挑了挑眉,盛了一碗汤给他,“喝碗汤。”

沈宴接过,喝了一口,有一些些的腥甜,“这是?”

“海鲜滋补汤。”九微笑吟吟的望着他道:“是沈青配的,对你最好,快些喝完。”

沈宴莫名的眼皮跳了跳,却还是将汤喝完。

九微又陪着他用了一些饭菜,确定他吃的差不多了才斟酒给他,“陪我喝一杯。”

他与九微很久没有这么坐在一起喝酒了,今日九微似乎兴致很好。

他伸手接过酒盏,九微与他碰杯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被那眼神看的心里痒痒的,仰头将酒饮尽,终于忍不住开口,“九微,我想和你谈谈沈荣沈非的事,我不希望你…”

“嘘。”九微打断他的话,又倒了一杯酒自己饮尽,“我现在不想谈这些。”连饮三杯,才倒酒递给沈宴,“我只想跟你好好的喝酒。”

沈宴盯着她晕红的眼角,叹气接过酒,一口喝下,“我想趁着今日和你说清楚,我不希望你动我的人,你也不应该动我的人,我说过我的人马,资产,全部都是你的,你又何必如此?”

那酒香正浓,九微又喝了一杯,喝的脸颊眼角一片绯红,眯眼看着沈宴笑,“吃饱了?”

沈宴一愣,他有些摸不透九微的意思,点了点头。

九微半倚在桌上,细白的手指捻着酒杯又问他,“还喝酒吗?”

她眼角和脸颊是一片酒意薄红,这灯色暧昧,映的她眼中绮丽生光,让沈宴挪不开眼,张口说了一句,“我还要回府,不易多饮。”

九微点了点头,“好。”将酒杯撂在桌上,当啷啷的一阵脆响,她道:“酒足饭饱,那我们开始干正事吧。”

“正事?”沈宴蹙眉,还没等再问,九微合掌“啪啪”两声,殿外低眉垂眼的进来两个小太监。

停在沈宴身侧,九微下颚一挑,他们便一左一右的架起沈宴。

沈宴一诧,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就被架着按倒了内殿的榻上,陷在松软的锦被中,他刚一探身就被压了下去,双手被擒过头顶,手腕被凉冰冰的绸缎绑在榻上的雕花龙头上时他整个人都是一颤,“九微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谈谈。”

手腕绑好,两个小太监眼都不敢抬的退下大殿,合上大殿的门。

九微还倚在桌上,笑意盈盈的看他,“谈谈?好啊。”九微站起身,一边伸手解开腰间的双龙献珠腰带一边往榻前走,到了榻前扯下腰带丢在脚边,居高临下的望着沈宴,“我们边做正事边谈。”

沈宴挣了挣手腕,压下火气道:“我现在很不舒服,你放开我。”

九微俯下身想亲亲他的嘴,被他扭头躲了开,“不舒服啊…哪里不舒服?”她坐在榻上,伸手撑在他身侧,一手捏着他的下颚扭过来,先亲了亲嘴,“这里?”又亲了亲他的脖子,听他低低抽了一口冷气,她凑近他的耳朵,语带酒气的问:“还是这里?”她舌尖探出轻轻的舔了舔他的耳垂,看他耳朵一瞬红到脖颈,张口咬了住。

“九微!”沈宴闷哼一声,极力挣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