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冬净一想,怀王已经二十有一了,似乎以这一类的说辞来客套不太好,便咳了一声,道:“说起来,怀王再过一段时间,便要满二十二了吧。”

怀王道:“回太后,是。”

“平王十七岁娶妻,太子稍晚,也是二十岁娶的妻子,怀王也拖的太久了。”裴冬净道。

怀王道:“塔达未平……”

“本宫就晓得你又要说塔达。”裴冬净摇了摇头,“但这与成家并不冲突。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成家并非没有好处。”

怀王看着裴冬净,半响,道:“臣已有意中人。”

裴冬净早有准备,道:“那么,就娶回去呀。”

怀王微微垂眸,道:“臣不能。”

裴冬净心里咯噔一下,道:“难道……你喜欢的,是有夫之妇?还是,贱籍?又或者,是男子?”

怀王:“……”

裴冬净想,总不可能是贱籍的已婚男子吧!

怀王道:“都不是。只是臣……的确不能娶她。”

于是裴冬净只好道:“既然不能娶她,那么你总不能终身不娶吧?琉璃,把画像拿来。”

琉璃应了一声,拿了左姝静的画像来,裴冬净一点点展开,道:“这是左侍郎之女左姝静,长的还不错,说起来与本宫有几分相似,当然,比本宫要好看一些。听说品行也很不错,本宫觉得,若怀王的确有心上人却不能娶她,倒不如将眼界放宽一些,京城内品行好容貌好的女子多不胜数,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合眼缘的。”

怀王瞥了一眼画像,似乎是没有多少兴趣的样子,反而看着裴冬净,道:“太后为何忽然喊我前来,催促我尽快成亲?”

裴冬净不解道:“这也不是忽然……你之婚事,皇帝也十分操心,你的母妃与皇后也十分操心,我这当太后的,自然也是要上心的。”

怀王只沉默不语,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裴冬净看了一会儿,也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只好道:“怀王喜欢的那人,当真没法子娶她?”

怀王道:“我与她二人,一如云在天,一如水沉海,此生此世,不可交汇。”

这话说的,倒是很有几分摧心裂肺的意思,裴冬净惊讶地看着怀王,没料到他竟真的有喜欢的人,而且看起来还是一片真心,可惜似乎确实不能娶。

裴冬净沉默了一会儿,道:“本宫曾看过一本书,说是云化为雨,终有滴入海中之时,也许你二人交汇并非毫无指望。”

怀王摇摇头,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恍然,而后他忽然站起来,道:“既然太后这么费心,那,我便娶左小姐吧。”

裴冬净:“……嗯?”

她还没反应过来。

怀王道:“太后下旨便是,臣定然遵旨。”

裴冬净愣了一会儿,只觉得怀王是在说气话,只好道:“本宫喊你来又不是要逼迫你娶什么人,怀王你这样,倒弄得本宫尴尬了。既然怀王的确不想娶妻,那便算了,你回去吧,皇后那边,本宫也会帮你打发。至于其他,本宫也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只愿怀王你终有一日可以娶到意中人。”

怀王却直接摇头:“不必了。也许臣成亲,对她来说反倒是一桩好事。”

裴冬净只觉得十分莫名,怎么怀王开始还一直抗拒,说了两句,就忽然同意要娶左姝静了?难道是自己说什么终有一日之类的戳到了怀王痛处,反而让怀王意识到自己与心上人之间的距离,所以索性娶了左姝静?然而这么说起来,这件事对左姝静实际上也有些不公平,怀王如此喜欢那人,那么左姝静嫁入怀王府,待遇可见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于是裴冬净只好道:“若你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娶左姑娘,似乎对她也不太好。”

怀王抬起头看着裴冬净,语调中竟然带上了一丝嘲讽:“恩爱夫妻不到头,相敬如宾却是最好。我若娶了她,不会亏待她。”

裴冬净道:“这……”

怀王说的倒也有道理。

裴冬净道:“那么,一会儿本宫便下旨赐婚。”

怀王点点头,道:“臣先告辞了。”

“去吧。”裴冬净笑了笑,“想不到今天真的解决了你的婚事问题,真是太好了。”

怀王点点头,转身离开,然而走之前,他忽然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裴冬净,道:“太后可知道,左姑娘,也另有意中人吗?”

裴冬净一愣,道:“什么?”

“太后什么也不知道。”怀王依然面无表情,声音也是平静无波,然而却依然宛如叹息,“这样也好。”

留下这句话,怀王就当真离开了清净殿,只剩下一头雾水的裴冬净,她想了想,觉得左姝静的事情必然另有隐情,然而不等她喊皇后来,那边怀王却似乎已经对慧贵妃说了什么,慧贵妃和皇后极为难得地一起来找裴冬净,等着她下旨,并说皇上也晓得了此事,十分欢喜。

裴冬净深深体会到自己真是很好摆弄,像个面团可以随意搓捏,然而既然怀王已经那么坚定,还让慧贵妃来,这事情便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于是裴冬净下了懿旨,让左姝静和怀王择日成婚。

具体择的什么日子,就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了。

不过裴冬净还是留下了皇后,问她左姝静喜欢什么人,皇后道:“臣妾不是说过了么,左姑娘喜欢的,正是怀王。”

裴冬净道:“然而,怎么就我所知,那位左姑娘,似乎另有意中人?”

皇后的脸色微变,道:“谁那么碎嘴呢,看来定是想阻挠两人婚事。”

裴冬净也没告诉她自己是从怀王那儿晓得的,但看皇后这样,就晓得这件事情必然还有隐情,可事情都已经定下了,再追究也没有意义,何况怀王自己都不介意,她也管不了。这些斗争纷扰,她本来也没必要深入了解。

怀王娶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左姝静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说来真是很有一些凄惨,然而裴冬净忽然想到自己十七岁入宫,连先帝也没瞧上两眼就凄凄凉凉地当了寡妇,虽然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寡妇,但这一生,也就是这样了,而怀王与左姝静郎才女貌,成亲之后日久天长,总会生出一些情感,自己倒是没任何资格同情两人。

裴冬净道:“嗯。既然如此,皇后回去吧。”

皇后见裴冬净没有追问,微微一笑,道:“好。”

“等一等。”裴冬净想了想,忽然又叫住皇后,“皇后,你头上这支金步摇十分别致,只是不知道,宫内是否只有这一支?”

皇后道:“啊,这支步摇是我四十岁时皇上亲手替我簪上的,也是皇上之前让人特制的,别说宫内了,天下都只有这一支。”

皇后显然对这个步摇颇为得意,摸着步摇,露出了个微微的笑意。

裴冬净的心情十分复杂,但还是点点头,又夸了几句步摇,便让皇后离开了,而后一个人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地,一旁的琉璃见了,好奇道:“太后娘娘怎么了?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裴冬净犹豫了一会儿,道:“你可还记得,前几日我去御花园内散步,最后又说身子不舒服回来么?”

琉璃点点头:“记得。”

“我并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裴冬净说到这里,到底还是停住了,她摇了摇头,道,“算了,没什么。我想喝木耳莲子汤了,你去让小厨房做一些来。”

琉璃的眼珠子转了转,终归什么也没说,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琉璃一出去便吩咐下人叫小厨房做银耳莲子汤,自己却是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周围无人后,便小步跑开了。

过了一会儿,琉璃回来时恰逢下人端了银耳莲子汤来,琉璃伸手拿过,道:“我给太后就行了。”

送汤的人见是琉璃,便将汤给了琉璃,自己转身走了,琉璃端着汤,抿了抿唇。

裴冬净喝过银耳莲子汤,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疲惫,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大家应该都看得出来怀王心思,至于怀王为啥有这份心思,要挺后面才会揭晓→_→

左家

裴冬净是在一阵阵的哭声中醒来的。

那并不是熟悉的琉璃的声音,而是似乎比琉璃年纪还要大上一些的女子的哭声,且十分哀怨伤心,让人听了便觉不忍,裴冬净好半响才努力睁开眼睛,入眼的却并不是熟悉的清净殿的景致。

她茫然地盯着头顶淡粉色的床帏发了一会儿呆——清净殿是绝不能用这种颜色的。

而后她微微偏了偏头,便见一个全然陌生的三十来岁的女子正坐在自己床头轻声哭泣,那女子见她醒了,先露出了个惊喜的表情,而后又哭了起来:“阿静,你怎么这么傻啊。”

裴冬净茫然地看着那人,自己的乳名的确是阿净没错,然而当初也只有哥哥会这么喊自己,入宫后,她更是太久太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喊她了。

裴冬净正要皱眉怒斥问她是谁,这里是何地,就听见那女子又道:“嫁给怀王是天下女子求之不得的事情,如今太后下旨让你与怀王成亲,羡煞多少人啊?你为何这么傻?!”

裴冬净:“……”

嫁给怀王?!

如今天下,毫无疑问只有一个怀王,而刚被太后赐婚的阿静,毫无疑问也只有一个。

左姝静!

裴冬净僵了一会儿,那女子见她脸色煞白,浑身僵硬,只当她是心情不好加上身体疼痛,柔声道:“阿静,事情已定,你不可能抗旨不从。阿娘晓得你另有意中人,但你也说过,你和那意中人绝对不可以在一起。这一次太后下旨,必然也有皇上的意思在。若你贸然抗旨,咱们家该怎么办呢?阿娘真的……”

说到这里,她又轻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伸手摸着裴冬净的脑袋。

裴冬净依然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试探着道:“……娘?”

那女子果然是左文道之妻温巧佳,她道:“嗯?怎么了?阿静你想说什么?”

裴冬净抿了抿嘴,道:“没什么,只是头有点疼……”

温巧佳叹了口气,道:“你昨天半夜想偷偷溜走,结果从墙上摔了下来,砸伤了脑袋,当然疼了!”

裴冬净:“…………”

什么?!

左姝静竟然因为要嫁给怀王而试图夜逃?这该是有多不喜欢怀王啊?!自己到底是赐了什么婚……最重要的是,自己怎么好端端的睡了一觉,就成了左姝静?

裴冬净道:“摔,摔着了吗……那我的脸……阿娘,你拿镜子给我看看好不好。”

温巧佳道:“脸上倒是没有伤……”

一边说着,却还是拿了镜子给裴冬净,裴冬净接过镜子一看,就见自己头上缠着一圈纱布,而脸却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境内人的确与之前的自己很有几分相似,甚至胜于之前在画纸上看到的,然而左姝静与裴冬净之间的不同之处也十分明显,左姝静显然是个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姑娘,如今也不过十六岁,脸颊白嫩,双眸清澈,仿佛还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期盼。

可……自己怎么会变成她?!若她成了左姝静,那么宫内的裴冬净又怎么了?

裴冬净心声不宁地放下镜子,一边道:“阿娘,我,我……”

温巧佳怜爱地看着她,道:“怎么了?”

“我……我想问问,宫内有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有关太后的……”裴冬净道。

温巧佳皱了皱眉头:“昨天下了懿旨后,再没听见有什么消息了,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裴冬净十分无措,只能摇了摇头,茫然地坐在床上,道:“阿娘,我要什么时候嫁给怀王?”

温巧佳道:“怀王娶妻,非同小可,种种礼数,起码也要下个月。具体的吉时这两日内会定下。”

还有一个月……太好了。

裴冬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道:“阿娘,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地嫁给怀王的。定然不让你们为难。”

温巧佳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脸,道:“阿静,这世上总有百般不由人啊。如今阿娴已是太子妃,你又要成为怀王王妃,咱们家风头极高,你父亲却也极辛苦。他这两日都不在家,我也瞒下了你昨夜要出逃之事,没告诉宇浩也没告诉你爹,只告诉了阿娴。阿娴听说你的事情,非常地担心你,晚些便会来,到时候,你们姐妹好好谈谈……你自幼就是听话的性子,阿娘只愿你最后听话一次……怀王品行高洁,器宇轩昂,是值得嫁的。而你的意中人,若真是良人,早该向咱们提亲了……”

裴冬净只能不断地点头,心里却依然在想着自己到底为何会变成左姝静。

温巧佳又柔声劝了裴冬净几句,显然并没有相信裴冬净那句会好好嫁给怀王的话,过了一会儿,一个丫鬟敲门通报,说是太子妃来了,温巧佳露出了松口气的表情,道:“阿娴来了,我让她进来,你们姐妹两个好好聊聊。你自幼都黏阿娴,她来劝劝你,也总比阿娘我说尽口舌来得好。”

裴冬净点点头,一边回忆起左姝娴。

左姝娴是两年前太子二十岁的时候嫁给太子的,之后便住在东宫内,因为裴冬净不爱被打扰,后妃们一律是不必来请安的,左姝娴也同样。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来向裴冬净请安,裴冬净对左姝娴的印象略微淡薄,只记得她是个长相颇为秀丽的女子,言行举止也算得体,家宴时,总是跟在太子身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算是温柔大方。而面对自己,左姝静更是显得很乖巧,一口一个太后,叫的十分欢,但裴冬净总觉得她表面功夫做的太好,故而虽然对她颇有好感,却谈不上喜欢。

只不知道,这位太子妃,面对自己妹妹这件事时,会是什么个态度……

裴冬净脑中思绪纷纷,门便被推开了,一个一身黄衣的女子身后跟着两排婢女走了进来,正是左姝娴。

因着还未反应过来,裴冬净端坐在床上,只等着左姝娴来向自己请安,然而左姝娴却笑着摇了摇头,回头道:“你们都出去吧,在外边等着。”

那两列婢女应声退下,左姝娴走过来,直接在裴冬净床边坐下,道:“哟,瞧我们阿静这别扭闹的,看见太子妃也不行礼了?”

裴冬净:“……”

她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可是左姝静!

裴冬净只好起身要行礼,左姝娴却又按住她,道:“行了,跟你开玩笑呢,怎么这么傻。”

曾经总是乖乖喊自己太后的左姝娴如今说她“怎么这么傻”,裴冬净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了,她只能笑了笑,道:“阿姐。”

左姝娴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脸色真是难看,怎么会这样呢,就因为太后赐婚吗?”

裴冬净低头不语。

左姝娴叹了口气,道:“太后也真是的,怎么这么多管闲事呢。”

裴冬净:“………………”

左姝娴说完又故意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哎呀,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裴冬净僵笑着摇摇头。

左姝娴道:“我晓得你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你也很讨厌太后吧?可惜,这件事已经定下了,真的没有办法。阿姐晓得你喜欢那个独孤恨,但是,首先他就是塔达的,这一点,注定你们没可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呀,我的傻妹妹。”

裴冬净差点没有吐出一口血来。

什么?

敢情这位左姝静姑娘,喜欢的人,竟然还是塔达的人?

独孤恨?

裴冬净虽然不晓得这个人,但也晓得独孤是塔达王室的姓氏。

这左姝静到底是喜欢了一个什么人?看起来皇后和太子妃都晓得,皇后竟还希望左姝静嫁给怀王,这安的是什么心?而怀王难不成竟然也知道这件事?就这样,他竟然也还同意了这桩婚事?!

裴冬净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但最后也只是顺势叹了口气,道:“我晓得。”

左姝娴拉着她的手,道:“阿静,眼下这事情已经定了,你决不能再像昨晚那样,偷偷跑出去,那叫什么事儿呀。”

裴冬净脑中有个念头忽闪而过,她不动声色道:“说起来,阿姐,您每日在东宫内,应该也是可以见着皇后的吧?我总觉得,后宫那位太后一向是不怎么出现的,这次忽然赐婚,也许和皇后有些关系。但,如果真的是皇后,阿姐你怎么会不劝阻呢……”

左姝娴微微一愣,而后道:“阿静真是摔傻了,这件事怎么会和皇后有关系呢?诚如你所说,若是皇后要去跟太后说这个,那我必然会知道,也就会阻止皇后的。可这件事确实和皇后没有关系,全是太后一人一时兴起,皇后都很震惊呢。”

裴冬净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睁眼说瞎话了吧,你可知道太后就在你面前默默听着你胡诌?

她沉默片刻,道:“这样啊……”

左姝娴道:“不过这件事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裴冬净倒是很想知道,皇后和左姝娴打的是什么主意,故而天真地仰起头,道:“什么转机?”

左姝娴道:“这个转机,可以让你和独孤恨永远在一起,也不会牵连到咱们家。”

“居然有这么好的办法!”裴冬净惊讶地道,“要如何做?”

左姝娴道:“只要……怀王死。”

裴冬净倒抽一口凉气,没料到皇后和左姝娴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原来这婚事的背后,竟然还牵扯到了怀王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