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宴上一翻眉来眼去,朕不来,你会嫉恨。”说着,伸手搂住我的腰。

我巧笑:“缘何只说臣妾,皇上不也配合的默契嘛,眉来眼去的何止臣妾一个?”

“贫嘴。”凤御煊笑笑,探过头,掠向我颈间。

我连忙躲了过去,伸手扶着他的脸:“皇上今日来兰宸殿这里,明日姐姐嫉恨臣妾可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他闻言软语,我笑意嫣嫣。

“那皇上送臣妾个礼物如何?”

“终于肯开口要了?”他轻笑。

“要的,要的,怎么能不要呢?”我喃喃道。

“那你要什么?”

我贴过他耳朵,轻轻咬着他的耳垂,眉目带笑,娇声道:“臣妾要皇上的子嗣,皇上可愿意给?”

暗结

因为拉拢华家,皇上免不了要时常去华瑞莹的蕊心宫。而后宫的规则,母凭子贵,我若是要跟华瑞莹争,就要比她更早一步得到子嗣。

四妃当中就属华瑞莹最为得势,其他三人,早已被她压在下面,平日里无不是以她马首是瞻,怕是那皇后动了心思也要掂量掂量。

一后四妃二嫔,入宫已经半年,却没有一个先传出好消息。凤御煊整日繁忙,并非夜夜都走动后宫。于此,子嗣更难得,人人心里都是一把小算盘,想千方百计的留住那个人。

傍晚过后,我差清荷去太医院请一个人过来。两月前,太医院新招太医徒三人,都是层层选拔进来的人才,我让身边人去看查了一番,终于挑中其中一个合适人选。

等清荷把人带来,我才第一次看见这个男子。年纪颇轻,面白清秀,是个书生面的人。

“微臣许绍拜见宸嫔娘娘。”年轻人跪在地上,青衣白面,文弱书生 。

我轻啜一口茶:“许太医请起。”

许绍态度恭顺,看样子做人还算是敦厚,他走上前来,在桌边坐定,把随身带的药箱打开,翻出所用的工具。然后抬眼看我:“宸嫔娘娘哪里不舒服?”

我伸出右手:“帮本宫验脉,验好了有赏。”

他垂目蹙眉,双指搭在我右手的手腕处仔细辨识。半晌,缓缓道:“宸嫔娘娘的脉象没有任何问题,身子条件不错,稍有些气血不顺而已。若是开了方子调整一下,应无大碍。”

我点头,撩眼看他:“身子无碍正好,本宫想知道的是如何早日怀上龙胎,太医可有什么法子?”

许绍闻言一愣,颇为犹豫:“这…”

我倾身靠近他,他猛地抬头,视线于我一对,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闪,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不禁失笑:“许太医怕什么?本宫吃人吗?”

“微臣怕是没有这种本事。”许绍额际生汗,说话结巴。

“本宫知道。”我端坐好身子,端起青瓷杯,转身往身后的软榻上走去,轻声问:“太医院的日子过得可好?”

不出所料,许绍抬头看我,眼色中难掩的狼狈,正是被我一语成谶。

太医院是人才济济的地方,有才未必能熬出头,要既有才又有势才吃得开。我观察了他两个月,看遍了他在太医院里遭受到的冷遇。

那妒才的岂止只有老天,鹤立鸡群的人走到哪注定要被排挤。许绍凭着第一名的成绩入了这太医院,却从未出过一次诊。上上下下的小太监、宫女无不是被那些老太医买通了个遍,而各宫各殿也有自己专顾的太医,后宫一共才几人而已,显然是僧多粥少,所以许绍在太医院过的十分凄惨,是可想而知的。

许绍是个人才,天资极高,可光有才没用,这个道理想必他这两个月里也有所心得,于是我找他来。

“许绍,才倚势生,这句话你觉得说得如何?”我轻问。

“娘娘这话有理。”他淡淡答。

“怀才不遇的滋味如何?”我又问。

他抬头看我,并不作答,脸色难堪。

“本宫指条明路给你选, 一是跟着本宫做事,自然安保你步步高升;二是,你坚信是金子迟早发光,我们各行其是。你想想看,本宫的提议如何?”

许绍似乎犹豫了,低头想了许久。

“容妃娘娘得势,可别忘了,枪打出头鸟,底下盯着的人多着呢。皇后娘娘位高,可…”我话说半句,意犹未尽,对面坐的人,脸色一暗,心知肚明。

“这到家的话本宫都说了,孰轻孰重,情势局面就请太医自己分析了。”

我话音刚落,只闻许绍沉沉道:“微臣愿意追随宸嫔娘娘。”

我面上笑意渐深:“许太医是个聪明人,本宫刚好有个事情委托许太医去办。”

“许绍愿为宸嫔娘娘效劳。”

“也是一桩小事,去帮本宫查查一副药。”

“娘娘说的是?”

“容妃娘娘想来一直在补身子,本宫就让你去查这副药的配料,一清二楚,不得差池一分。”

“微臣遵旨。”

许绍退下,我坐在桌前品茶。

“娘娘,您怎么知道容妃在吃药?”邀月不解。

“你说华瑞莹拿什么跟皇后争?”我轻问。

“华家势力。”邀月道。

“是子嗣。”我撩眼看她:“第一个皇子的意义如何,这宫里的女子谁人不知?何况那心高气傲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华瑞莹呢?”

“娘娘说的是补药?”邀月看我。

我点头:“父亲的心意一定是恰到好处的精准,说不定他比她还要心急。让许绍去查,也省得我自己去求了。”

邀月点头:“那倒是,娘娘若是先生下皇子,那容妃就没那么嚣张了。”

我垂目:“如果应了那自然是好。对了,你让下面人去查许绍的底,祖宗十八代给我查个彻底。”

“娘娘放心。”

握在手里的不算牢靠,放他出去办事,总要留条牵他的绳子才安全。

邀月刚走不久,清荷进来道:“娘娘,那个小太监来了。”

“让他进来。”

不多久,珠帘轻响,走进来一个人,刚一进门便俯身跪下:“奴才陈英叩见宸嫔娘娘。”

我倚在榻上,撩眼看他:“白日里就来了,也不怕被人看见。”

陈英惶惶道:“奴才是传容妃娘娘的话来着的。”

“哦,你说。”

“容妃娘娘道…”陈英似乎不敢讲出口。

“说。”

“容妃娘娘道:初三是好日子,邀了各宫嫔妃娘娘们去蕊心宫去赏花,说,说让宸嫔娘娘前去作画,以作观赏。”话一出口,陈英赶紧噤声,大气不敢喘一声。

我不禁莞尔:“你怕什么,这事与你何干,你回去秉那容妃娘娘,说本宫知晓了,让她放心。”撩他一眼:“记得之前本宫托付给你的事,切莫大意。”

“奴才遵命。”

“清荷,取些银子打赏他。”陈英连连道谢,跟着清荷出门了。

这半年来,我不断在身边聚拢各种人,为我所用。华瑞莹虽是劲敌,可其他人也不能小视,难保没有我这种暗地里使心思的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轻抚额头,心下一动。请各宫的后妃赏花,却让我作画拿去观赏,分明是奚落排挤我。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自觉的嘴角带笑,喃喃道:“也好呢,你给我的机会,我岂能白白浪费?”

我正寻思着,珠帘又响。我正纳罕今日这兰宸殿怎么如此热闹,扭头一看,竟是凤御煊,兰芝玉树,剑眉入鬓,俊极无俦。

“白日里就乏了?”他轻声道。

“臣妾一向很懒。”我朝他笑笑,起身迎他。

“朕也累了,躺会儿。”他坐上软榻,侧身躺过去,闭目凝神,十分平静。

“皇上有心事?”

他睁眼:“你如何看得出?”

“其实皇上跟臣妾有些地方很像,不是吗?”我靠着他面前跟着倚过去:“愈是不开心的时候总喜欢闭目养神,唯恐那双眼睛泄露了什么被别人瞧了去。”

凤御煊睁了眼:“女人太聪明了可不是好事。”

我笑笑:“女人太不聪明了,皇上也不会喜欢。”

“何以见得?”

“留心的人,什么都见得。”我闻言软语,一笑嫣然。

我们同卧一塌,面面相对,眼对眼,鼻碰鼻。我探目而望,有种情愫萦绕在心头,像是看见曾经的自己,心微微痛了痛。便伸手扶上他玉雕一样的俊脸,幽幽道:“皇上懂得将心比心这一句话吗?”

他不语,我轻轻摩挲他的脸,靠的如此近,那双黑瞳俨然如同一口深井,黝黑一片,沉沦无止境。我径直喃喃道:“有时候我总在想,为什么皇上脸上的笑总是那么沉重呢?像是冷漠了一千年,一万年,到了如今,已然不会笑了。册封典回来的时候,我喝醉了,照着镜子傻笑,我才发现,你与我之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种惯用的表情下藏着最真实的自己。时间太久了,久到连自己都忘了自己真实的模样了。不是我们不会疼,不是一直要疏离每个人,只是已经忘记怎么去爱,怎么去接受爱了,是这样吗?御煊?”

我一字一句的说,不用称皇上,不用称臣妾,就像是发呆时候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一般。

这不是我的性格,可我不知道为何,看到那样一个凤御煊,我总有些话想说出口,我想看透这个男人,就像看透自己一样,因为我不喜欢没有把握。

凤御煊如此认真而茫然的看着我,仿如已经凝了。我笑笑,心坚如冰,非一日之寒,那样的一双眼,就算贴的再近 ,怕是也暖不化吧。

“累了就睡一觉吧,醒来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过去,我守着你。”我的手落在他的眼上,遮住那飘忽的视线,隔了一道天与地的距离。

“今日是母后的忌日。”凤御煊未动,淡漠的说,似乎无足轻重,又似乎生怕一不小心就耽误了。

我一顿,连忙往回缩手,未曾想到凤御煊按住我的手,不让离开:“她死了那么多年,我从不祭奠她,可我偏偏还能记得,竟然还是记得。”

我着实吃了不少的惊,这样一个滴水不漏的皇上,同我说起那么些话就似闲谈。

还有什么比爱更深刻?那便是极致的恨。

我虽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也知道皇后的死并不寻常,嫡子不被宠爱,冷落异常,怕是其中的故事并不简单。

“人人都有过去,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太为难自己,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谈何容易。”喃喃之语,幽幽之声。

“容易不容易,皇上一样要挺得过去。是你手里的东西,你便要紧紧的握在手中,因为那本就是属于你的。就似现在,皇上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人,天下苍生万物皆俯首称臣,若是还有什么前事不甘,后世里慢慢圆满它就是了。”我柔声细语,轻轻把手从凤御煊的眼睛上拿下来,缓缓道:“那样的眼色,看着难过。”

凤御煊脸上情绪莫名,说不清楚,像是被怜悯的悲哀,又像是被了解的喜悦,他翻身把我压在身 下,垂眼,敛了眼色,淡淡在我耳边问:“你可怜我?”

我笑笑,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极尽温柔:“我心疼你。”

赏花

醒来时候,凤御煊人已经不再,凌乱的床上还留有一丝余温,上面放着一只墨色玉佩。

我拾起来一看,玉佩通身墨黑,致密润泽,色泽饱满欲滴。玉佩握在手中微凉,图案是龙凤呈祥的镂空雕刻,玉身并不大,可做工极为精细,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我脑海回想,似乎见凤御煊带过的。

抬眼望去,外面天色刚黑,屋子里只留一盏灯。

“邀月。”邀月闻声掀了帘子进来。

“娘娘你醒了?”

我点头,手中的玉佩交给她:“找师傅来配个链子,下月初二我要用。”

邀月应是。

我披了衣服倚在床边,回想刚刚,心里慢慢沉静下来。正因为我与凤御煊都是孤傲而寂寞的人,才能更懂得用什么角度去揣度他的心思。如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是高处不胜寒,明明不是不需要温暖和牵绊,却总是做出那么疏远的姿态来。

不想要和要不着,本质不同,可结果都是一样,那就是有一双冰冷的眼,冷漠的姿态,却在不经意的时候露出受伤的表情。皇上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能免俗。

一句话的力量有事时候胜于千言万语,就看你是不是能找准对方最脆弱的那个点。

七月的光景,皇宫里面满园花开,犹是华瑞莹的蕊心宫栽了不少的牡丹。她非常喜欢牡丹花,可我却很厌,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她的闻芳苑里面种了许多,一到这个季节满院子都是那甜腻的花香,让人闻了头疼。

我今日特地选了一件牙白雪纱的袍子穿,头上陪了珍珠首饰,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颈间那块黑若泼墨,润色天成的玉佩。墨玉出产相当少,不比白玉和翠玉那么常见,而白衣配墨玉,想不注意都难。

我照着时辰前来,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不愧是后宫佳丽,名门之媛,满园的娇丽牡丹仍旧比不过满眼珠光宝气来的耀眼,云鬓雾髻,金钗翠簪,锦缎绫罗,配以那脆响叮当的声响,好一幅,人美更胜花娇。

我安然上前拜过四个妃子,待到华瑞莹面前时候,当我抬头,见她面色一滞,显然是看见了我颈间的那块墨玉。

凤御煊身上的东西,怕是没有华瑞莹不熟悉的,这块玉也不例外。

不过那不快也只是一瞬即逝,转眼再看我时,就只剩笑了。

桃红色宫装映红桃花面,艳归艳,却艳而不娇,眉宇间总是带着一分厉,显得那艳色很是刺眼。

“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总见妹妹在角亭里面画莲花,画的着实不错。可巧今日蕊心宫里的牡丹也开了,所以让妹妹来帮我画上几幅,等秋来花谢之时,也好拿来看看。”

“青莲何以跟牡丹争艳,妹妹怕自己功夫太浅,辜负了牡丹的艳色。”我轻笑搭话。话音刚落,后面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我挑眉,看见华瑞莹脸色暗了暗,有些僵,赶紧贴过身道:“姐姐真是糊涂,这等事情怎么能把她落下,不怕日后落了口舌?”

华瑞莹偏头看我:“皇后是你请的?”

我带笑:“姐姐放心,以姐姐名义请来的。”

华瑞莹面上的笑慢慢延伸,瞥了我一眼:“你变聪明了。”

我含笑不答,等皇后那水蓝色身影刚至,便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她怎好不来?她不来,怎么知道你如何张扬跋扈,怎么不可一世呢?

“姐妹们都起来吧。”皇后穿戴很是得体,一张脸上何时何地都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自古以来,后弱定是妃强。那华瑞莹怕是跋扈惯了,见皇后是个淡泊的人,皇上不见宠信,连她也不放在眼里。可她显然忘记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上许了丞相姚冲告假,并没有罢了他的官,可见还是不想与他交恶。若是连皇上都要顾及三分的姚家,那华瑞莹怎么就恣意妄行了?还当成是当年将军府里面欺负自家姐妹已经习惯了。

我不禁觉得真是幼稚可笑,这“不争”的皇后迟早有一天会“不甘”,谁叫她把兔子逼急了呢。

“皇后姐姐,快来看这墨染雪,可是珍贵着呢。皇上御赐的时候说:这墨染雪是江南一户世代培植牡丹的人家花了好多年栽植出来的品种,是不是很漂亮?”

听着华瑞莹如此介绍,大家都抬目望着前面那株单茎,大株,上面坠着多碗大的墨色牡丹,颜色十分醇郁,上面零星带着白色斑点,可谓是珍贵至极。

“果然是十分罕见的牡丹。”皇后淡语,似乎并不很热衷。

“那边那株紫色的是蜀地进贡的朔紫珠,那面一朵青黄色的叫青雪…”

华瑞莹十分愉悦的介绍了一圈,旁人无不是赞不绝口。

转过眼,华瑞莹看向我,和颜悦色道:“园中一共十二个品种,皆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一年开花一次,一次花期只有三日,三日过后花谢,若是想看,还要等来年。可来年并生的时候只怕会有杂株,那可就成了败笔了。”她顿了顿:“既然这样,就请妹妹将这十二品种的牡丹各作画一张,我将这十二牡丹图送与各位姐妹,可好?”

说完,笑容灿烂的看向周围一圈,那些妃嫔都是聪明人,皆是拍手称:“真好,花开不败,日日观赏。”

皇后微微蹙了眉,转眼看我,我抬头冲她淡淡一笑,然后别过眼,俯身道:“妹妹这就去给姐姐画十二牡丹图。”

华瑞莹喜笑颜开:“劳烦妹妹了。”

我的确不擅长其他花的临摹,可画了这么多年,当初也有正经夫子教我作画,本事还是有的。可十二牡丹图可不比画莲那么简单,各朵花都姿态不同,第一次上手,确实有些困难。

一行人等坐在院中石桌边喝茶聊天,我站在对面而设的案台前俯身画牡丹,那情景可想而知。

第五幅牡丹刚刚画完,见皇后姚氏起身往我这边走来,走到我身侧,微微探头。那云发上的金步摇的颤颤而动,半张侧脸,眉清目秀,安详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