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白莲衬着你这一身红衣,实在是应景极了。”我扭头,见凤御煊正从廊子的另一面走过来,那一身金黄色龙袍未脱,阳光下极其刺眼。

“白日里见到皇上的光景可不多,这会儿有时间吗?”我起身,放下茶杯迎他。本就是不大爱笑的一个人,那眉眼唇鼻不像是玉雕,倒像是冰雕。

“御清殿里折子看的腻了,到你这来走走,可碍着你赏莲品茶了?”声音不高,轻轻渺渺。

“皇上真是来的巧,臣妾这正品着自己做的莲心茶呢,您要不要也尝尝?”我侧目看着他笑问。

“莲心茶?有这种茶?”凤御煊眉目疑惑,看了看那青花瓷壶再看了看我。

“这等东西以前都是底下老百姓喝的,不过效果却甚好,清火提神,润肺生津,做法也简单,不过是莲子心晒干了而已。”

我倒一杯给他:“尝尝看。”

他撩起衣摆,坐在廊子边的鹅颈椅上,轻啜一口,咂咂嘴,似乎回味。

“淡香而味苦,你倒是喜欢这种味道的东西。”他蹙眉看我。

“良药苦口利于病,皇上若是每日喝上一杯两杯,看看到时候还会不会心烦气躁,舌干口热了。”我看他一眼,手托着翠玉飘红琉璃杯,轻轻嗅了嗅:“皇上,心病还须心药医,莲子茶只治身病却不治心病。”

凤御煊闻言,一分笑意融在眼中,那双深彻黝黑的瞳仁只是一瞬间闪过一丝极亮的光:“蓅姜说说,我心里的病究竟为何?”

清风徐徐,莲香阵阵,我巧笑凝眸:“既然皇上让臣妾说,臣妾就猜猜看。皇上的心病嘛,应该是何以安主外与主内二者?”

“蓅姜既然这么聪明,那说说,该扶内还是该扶外?”他似不经意,端起琉璃杯轻饮。

“皇上说笑了,臣妾如何说来也是华家人,这口一开,不偏也是偏,怎好开这口?”

“也好,那蓅姜说说,该何以安内?何以安外?”他目光清冽,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问。

“华家安外,姚家安内,皇上若是想扶谁,那谁就是朝堂重臣。可皇上肯定也知道居安思危这个词,俗话都说,常好等于不好,常宠等于不宠。高高在上的人坐的习惯了,皇上给了多少都是少。

既是少,便不满,不满则夺,夺而不得则反。两家都是世代大族,盘根错节,人脉甚广,如今朝上相抗,倒似架空了主子了。”凤御煊的眼神一动不动,似乎在听,可我并不确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皇上也肯定有自己心思,能举得他们便能毁得他们,可是这么一回事?皇上您再有智慧和手腕,也需要最得力可靠的支持,主内主外到底如何安排,就看皇上怎么去安了。要用,既是能握在手里,绝对不是,用过反倒被套牢,若是后者,那可要费心了。”

“你的意思是…”

我伸手帮他倒茶,软言细语,轻轻柔柔:“粥少,僧抢,粥多,僧饱。喂饱了和尚,谁还愿意念枯经呢?所以说,分的人多了,饱的人就少了,不饱的人总是念叨如何能饱。

就似驴子面前吊着一包草,总是悬在前面,驴子才能不停地去追,让他们追了却总是追不到。如此,皇上才能把所有人都紧紧牢牢握在鼓掌之中,翻手覆手,不过只是棋盘上运筹棋子,天下皆为您所用,修得一人逃得出去手心,到时候要怎么去使唤,还难吗?还哪里需要担心何以安内还是安外呢?皇上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言毕,只管看着他浅笑。从小到大,笑不离我的脸,我喜欢笑,因为笑在某些时候也是一种利器,是软刀子。

这一刀算是彻底刺进凤御煊的心里,我知道他不是没有想过那些办法,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怕是早就主见在心了。我的话顺着他的心,抑或是,他在试探我,总之,一步一步,我按照我的路去走,尽量靠近他前面的那条路,这样才能倚势而生。

女人总是先征服男人,然后再征服天下,那是当男人弱势才成。若是身边的男人够强,要征服男人,不如将自己面前的路与他合二为一。

这便是女人的优势所在,因为男人觉得与自己并肩女人是从来只是自己的从属,绝不似身边的其他男人那么多野心,这种固有的看法似乎掩埋了女人心中最阴暗而丑陋的一面。

其实,权势面前,男人,女人都一样。

心思

凤御煊的心是七窍玲珑,他对于我,不会有百分百的信任,不仅因为我是这后宫的一名妃嫔,更因为我身上擦不掉的痕迹,华家的痕迹。

“了得,蓅姜的心思何以了得。”他端起杯子,垂目轻啜:“不过这话说的好,很得我心思。犹是那句:粥少僧多。蓅姜,我明白你的意思。”

“华安庭。”我吐出三个字,他顿时一怔。

“皇上要找到够清白的人,那么,华安庭够清白,你伸手救几欲溺毙之人,或是送一口水给虚脱之人,足以胜出你千金万贯的送给那些绫罗绸缎之人来的更有价值。

滴水之恩,要涌泉去报,试问,皇上觉得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种依附瓜葛更纯粹更牢靠?我了解哥哥的性格,华家屈辱的二十几年,足够皇上的滴水换涌泉了,皇上不妨多思量思量。”

那一怔也只是极快的一瞬间,他轻笑,伸手揽我入怀,只闻头顶声音既轻又幽:“我以为你会绕着圈子跟我打马虎,没想到竟是这么直接。不过你倒是的确说到我心思里去了。华安庭的确可用,有着华家的一点点顾忌,这清白似乎可大做文章。不过说来,你这女子可真是狠心。”

我抬头,对上他的一双黑眸:“从前皇上说过,蓅姜那时候伸出了手,就是许了皇上一生,既然如此,为着皇上着想就是为了蓅姜自己着想,还有什么比皇上的天下安稳来的更重要呢?而蓅姜也不愿在皇上面前装乖巧,这皇宫之内,还有谁的本来面目能逃得过皇上的一双慧眼?所以,蓅姜不白费那心思了。”

“你的确聪明,如此,我才这般的喜爱你。就似很久之前初见,你与我的性子那般相近,如今看来,似乎相近的地方还很多。”那声音喃喃,似乎说出口,转瞬就被风吹走了,散在一片青荷白莲之中,没了踪影。

不管如何,一定要借着华家和姚家之争,顺利的把哥哥推上前去,我若是想站得更高,背后的哥哥就必须拥有的更多。只要凤御煊肯顾,我与哥哥的出头之日便指日可待,我怎会不牢牢把握?

我含笑不语,眼光密密,转向那一池秋水莲白,心似明镜。我与凤御煊的确很像,野心,隐忍,狠毒,算计。也正是我们如此相似,才能靠的更近,这后宫里讨活的人,哪有一个是干净的?既然已经不再干净,何必在乎很脏,还是更脏。

凤御煊只坐了一会儿就又回了御清殿,因为下午时候起了风,所以凉快许多,我得了精神,便进屋子去看书。

半盏茶的功夫,邀月掀了珠帘进来,站在榻前道:“娘娘,皇后娘娘拨了几个奴才下来,正在门外候着呢,您要不要先看看?”

我握书的手一顿,侧眼看她:“皇后拨来的人,怎能不见?让他们进来,让我瞧瞧。”

邀月应声出去,我坐起身,听见珠帘脆响,一行三人进了来。

“奴才叩见宸嫔娘娘。”

“皇后娘娘真是细心,兰宸殿本来奴才就少,送的可真是时候。本宫手下只有一个公公当差,你们以后就跟着刘东底下吧。”

待几个人下了去,刘东才从外面进来,见我还坐在榻上看他,他不慌不忙走到我身侧,弯腰,恭顺,细声细气的道:“娘娘,皇后拨过来的人,怎得好用?”

我轻笑:“刘东,本宫不养白食人,你现在是兰宸殿领事的公公,这里你最大。人是交给你了,怎么用,何来问本宫?这是本宫问你的才对。”

刘东脸色一紧,腰弯的更深:“奴才明白。”

“刘东,如若下面的人做的比你好,则他留,你走。你只顾往上爬,做得好,好事岂会少了你的?若是不好,本宫也不是善男信女,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奴才清楚。”

我欲起身,他伸手来接,我踱步到窗边,云低,天暗:“这天,怕是要有一场大雨呢。”

果不出所料,还没到傍晚,一场疾风骤雨如期所至。外面的天阴的很,就似一伸手就触到了那天的一角,风卷着潮湿的雨丝穿过珠帘,越过屏障,直冲里间。

我闻到风里卷着一股子泥土腥气的潮湿味,顿觉厌腻的很,便让刘东去搬一盆茉莉花进来。

所有花香,我独喜欢茉莉香,院子里种了些许,都是江南淡香品种,常日有风过窗时,总能闻到淡淡的茉莉花清香,比熏香的味道好上许多。

“娘娘,皇后拨过来那几个人已经安排好了,奴才这都是明眼里看着的,心里有数。”

我点头,深深一叹:“这些人就交给你了,仔细看紧了,看不好谁也别想好好活着。”

我与下边的奴才从来都保持一定距离,做主子就要有主子的样子,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但凡是人总有这样一个无法避免的劣根性,那就是容易忘乎所以。奴才若是不怕主子,做主子的罪就有的要遭了,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

何况是在这后宫之中,能保准谁与谁是真心?连兄弟姐妹之间都是离心离德,况乎外人?

“许太医那里还有陈英那里也都小心的看着,若是有忘形的,适当提醒一番,免得到时候麻烦。”

刘东连连称是:“娘娘放心,陈英的把柄在手,不怕他不听话。而那许绍许太医最近在太医院由着容妃娘娘的提拔,似乎颇为吃得开,正按照娘娘给他铺好的路上走着呢,奴才私下里都盯着的,一有风吹草动奴才会立即禀明娘娘的,娘娘大可放心。”

我微笑,侧头看他:“刘东,你知道本宫最器重你什么吗?懂得自己要什么,而且知道如何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云沉天底,外面狂风大作,天色灰暗。屋子里面已如夜晚,邀月只得再亮一盏灯,风吹烛摇,明明灭灭,这一室堂皇富丽显得格外破败,暗淡无光,冰冷无温。

“娘娘,您别站在风口上,小心着凉。”

“邀月,你说,此刻皇上在哪?”我未侧面,径直问她。

邀月问我问得一愣,有些惴惴:“可能,皇上在御清殿吧。”

笑浮在嘴角,我惶然而笑:“错了,皇上此刻应该在蕊心宫。”

邀月显然不知道为什么,正犹豫着是否要接口问下去,外面刘东传:“娘娘,皇上身边的福公公来见。”

“有请。”

不多久年纪不轻的福公公已经进了屋子,见我站在窗边,俯身一礼:“宸嫔娘娘皇上让奴才带口信,说是让娘娘不用等了,晚膳皇上在蕊心宫里用了,怕娘娘误了时辰用膳,坏了脾胃,特让奴才来通报娘娘一声。”

福公公满脸堆笑,脸上的皱纹就似这皇宫里的算计和悬秘一样多,一层层,一叠叠,快看不清楚本来面目了。他原就是看着凤御煊从小长大的公公,当年的皇后极其信任他,死前把十岁的凤御煊托付给了他。至于后来十多年间,凤御煊如何一步步走向那宝座,想来,这福公公的功劳不会小 ,自然也是人精中的人精。

“公公有劳了,找个小太监传话就是了,不必亲自跑这一趟。”我笑语。

“哪里,哪里,宸嫔娘娘太客套了。皇上亲自交代,老奴自然亲把圣旨自带到,既然都已传到,老奴要回去蕊心宫服侍皇上了。老奴告辞。”说完起身准备出去。

“福公公慢走,刘东好生送公公出去。”两人出了门口,撑起油伞,渐渐消失在冥冥暮色之中。

我依旧站在窗前,含笑展目而望:“邀月知道为何我知晓皇上会去蕊心宫吗?”

邀月低头,轻声道:“是娘娘聪慧,摸得准皇上的心思。”

我顿觉得这话好笑至极,笑的出了声音:“皇上这是要有动作了,那么蕊心宫自然不得不走的勤。其二,那华瑞莹的借口一定是怕打雷。”

“娘娘不是也是怕打雷的吗?”邀月想也不想,张口接过。

是啊,我是极怕打雷的,可惜,无人知晓,也无足轻重。

微笑,那是我一贯的表情,没有笑不能融的情感,快乐,难过,绝望,抑或是幽怨,只能自己知,而无须他人知。所以一定要微笑,带着骄傲不屈,永远这么微笑下去,直到最后。

心在发酸,像是一滴墨入了清池,缓缓散开,似一幅蹊跷怪异的染画,蔓延开来,洇成一片,最后竟成无踪可寻。而只有自己心知,那是如何一种心情,如此清晰。

“至于那个人的心思,又有谁能摸得准呢?”我在喃喃自语,已经木然。

哥哥不在,会有谁知晓我怕雨天惊雷?头顶的天早已不再了,他已经远走,顾不得我细枝末节的情感,为着我们的以后,注定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很多,等到心坚硬无比,无人可伤,那就皆大圆满了。

喜脉

晚膳我胃口极差,只勉强喝了一碗银耳莲子粥,甜丝丝的东西吃多了胃里便腻的很,总觉不舒服。

大风过后便是瓢泼大雨,只闻外面哗哗声愈发的大,雨点砸向地面从而升腾起一股轻雾似的水烟。池塘里,房檐下,不消一会便蓄起小小水洼,一滩一滩的。

等了许久,仍不见风雨势弱半分,仿佛要涤静这辉煌王宫的每个角落,雨大如泼,拼命冲刷,似不狠不痛快。

我端坐榻上,衬着那晃晃烛光继续画莲,静心,凝神。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谁先乱,谁就先输一城。我习惯用心里最疼的一道伤作为激励,疼了才知道怕,怕了才不会落下。

突地,划过天际那一道刺眼闪亮,刹然间照亮整个房间,惊雷随即落下,贯耳巨响,响彻脑际,仿佛天地都为之震颤。我手一抖,心跳乱了分寸,而笔下浓郁的墨色出了界,莲茎上像是生出突兀的枯枝,诡异的很。

落雷惊得阵阵心慌,似心脏不断收紧,放开,再收紧,用力的加压出所有血液,窒息的钝痛起来。心跳在胸膛里如擂大鼓,不自觉间气息已经急起来。

“娘娘,奴婢这就去关窗。”邀月大概是见我脸色不佳,急急去关窗。

“别关,我胸闷。”无端心慌头晕,我只得搁下笔,缓缓靠过去闭目休息。

“娘娘,让太医院的人来瞧瞧吧,身子重要,千万别含糊了去。”她伸手帮我顺气,我摇头,闭眼躺了过去:“把东西撤了,留一盏灯,我要睡一会儿,不要扰我。”邀月轻手轻脚撤了东西,灭了几盏灯,瞧了瞧周围,转身出去。

凤帏鸾绡,幽幽光亮,我缓缓睁眼,直直望着帐顶的水晶球的金穗流苏,风撩,它动,连帐帘都跟着扬起,我愈发觉得自己喘不上气,胸闷的很。无奈还是半坐起身,倚在床头,轻抚胸口,方才感觉稍微好转。

皇后拨了人给我,哪里是关照,摆明了是就近监视。虽然皇后下了手让华瑞莹无法得到皇嗣,可这一点远远不能剥夺华家的势。华瑞莹不能生,华家还有姊妹许多,总有能生的。这个不成还有下个,她又有几分本事,能控制得住所有人呢?

况且我虽不再华家庇护之下,也不是父亲要扶植的那一个,但对于无法诞下皇嗣的华瑞莹的妹妹这一身份,父亲也不会太过坐视不理。他要的是一个足以牵制姚家的皇嗣,而我,对于他们显然是有力的。另外,华瑞莹不会因为无子而被父亲遗弃的,只怕是…

“宸嫔睡下了?”外面响起熟悉的声音,我心一动,侧过眼看向门口,心中说不出滋味几分。外面是邀月与凤御煊的对话,我想了想,阖眼躺下。

有人在走近,接着帘子被掀起,一股清新潮湿的味道冲了进来。我仍不睁眼,躺的四平八稳。

“蓅姜再气?”凤御煊的语调很轻,一只冰冷的手摸过我的脸。

我不语,仍旧阖目。

“轰…”天际巨响,电闪雷鸣,连紧闭着的眼都能感受到那道极亮的光如何让我周遭恍如白日般明亮。身子下意识的一闪,慌乱的睁了眼,心跳加速,粗气直喘。

凤御煊一身橘红色缎袍,玉冠束发,长身玉立。因为背着光,我看不见他神情,只觉得这人宛如从天而降的神,不怒自威,冷然一身。

我半坐起,手扶着胸口,昂首看他,看不清面目,却不愿收回眼,只是静静望着眼前黑色深深的轮廓。雷声已过,闪电依旧光亮,房间里静得很,只映得窗前而站的人影格外清晰,呼吸声都可细闻。

“原来蓅姜怕打雷?”他轻描淡写,似乎与己无关。

我却内心翻覆,眼底发酸:“皇上不是让福公公传过话今日不过来了吗?”

凤御煊淡笑,撩了衣摆,坐在床沿:“晚膳用过了?听邀月说似乎没吃什么东西。”

“臣妾不饿。”我淡淡答,笑的极浅。

“怕打雷如何不关窗?”他伸手牵我,我不动。

“胸闷,所以不想关窗。”

见我不动,他俯身过来,一张脸总算看的清晰。剑眉冷目,俊极无俦,还有些笑意漾在脸上,肩膀上的布料洇湿了一大块,连发梢也是湿的。

我心里一暖,不知他是早已知晓,还只是刚刚碰巧而已,只是觉得触动了心里柔软的一角。从前无数次黑夜里陪伴都没有这次雷雨夜相伴来的让我感怀颇深,人心最怕探对了地方,如果到达了心里最需要的那个角落,就算最坚硬的角落也会松动。

其实剥去那些坚硬的外壳,任谁都不是心冷如铁。

“张福,去传太医。”凤御煊的声音刚落,门口传来轻轻的应声,然后是远去的脚步声。

“臣妾小时候最怕打雷,每每雷雨之夜不管何时,哥哥都会赶过来陪我,只有这样,臣妾才能睡。”我喃喃的说,酸楚溢满心房,想着远去的哥哥,那个唯一温暖过我的男人,一阵疼,深到心里。

凤御煊拥我入怀,头顶传来他冷冽的声音:“华安庭任职之前,我曾问过他一句话,蓅姜可知道我问了什么?”

我窝在他胸口,轻轻摇了摇头。

“我问他:蓅姜最怕什么?他答:怕黑,怕打雷。我便想起,难怪每次来兰宸殿,不管何时何地,你总是会留一盏灯。今日电闪雷鸣,我突然想起当初无意间问华安庭的一句话,心里愈发的燥,就匆匆赶来瞧你一眼,果然是来对了。”

“皇上有心。”我低声道,伸手环住他的腰,贪享这一刻安宁。

“我允你,以后若是雷雨之日,不管在哪,我都过来陪你,可好?”他的声音愈见温柔,像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心,捏得疼。

“蓅姜可当真了,皇上切莫食言。”

我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声音:“皇上,太医请到了。”

帘子撩开,我看见了许绍,几日不见,人稳当了许多。看来华家的势力果然不容小视,才半月有余,显然皇上召看诊,已能轮到他。

我撩眼一笑:“有劳许太医了。”

他颔首,恭顺上前,跪在一边帮我把脉。不多久,抬脸看我一惊,忙撤回手,工整跪下:“恭喜皇上,恭喜娘娘,这是喜脉,娘娘怀了龙胎了。”

我一怔,大脑瞬间空白。只见凤御煊嘴角道的笑意深深,握起我的手:“来的还真是巧呢。”

的确是巧,如此多事之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我对孩子的到来的确没有准备,想是一回事,而发生则是另一回事。

凤御煊的喜悦我能感受得到,他从父亲和兄弟的手里夺过这把高高在上椅子,自然希望能够世世代代的传于自己的子嗣。而我也是高兴的,皇长子意味着什么,宫里的女人没有不知道的。华姚两家相争,我这一胎就安稳许多了。

在宫里没有任何秘密是秘密,我怀上皇嗣的第二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凤御煊允许我不必日日去凤宫请安,我的日子便悠闲起来,看看书,作作画。该来的人迟早要来,我坐等皇后。

不出所料,三日后,皇后登门,送了一堆的补品之类,神色清淡。我们坐在廊子里赏莲,屏退了下人。

“这孩子来得正好,皇上可是高兴的很,宸嫔的肚子果然争气。”皇后喝茶,轻轻道。

“臣妾还得谢谢皇后,若是皇后不通融,哪轮的着臣妾怀上龙胎?所以,臣妾心里都清楚着,皇后的恩德,没齿难忘。”见我这般答,她也似乎放下心,轻叹一口气,幽幽答:“宸嫔向来聪明,若是以后诞下的是皇长子,富贵荣光自然不必说,可容妃向来得宠,若是为难了你了,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我宛然一笑,赶紧答谢。

雨过莲新,处处都看着干净,阳光照在荷叶上,折出的光明亮的刺眼。我和皇后姚氏交谈的不多,大半时候都是对着那池莲花望着出神,各怀心思。

过了半晌,皇后姚氏侧首望着一池半开的白莲,缓缓道:“都是华家儿女,如何区别对待就如此之大。人心肉生,宸嫔也是女子,那番滋味一路走来,辛苦了吧。本就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心思自然比别人细腻,有时候本宫就在想,皇宫里是谁成就了谁呢?几分人愿,几分天意呢?”

这一番话说的很是肺腑之言,我淡淡的听,淡淡的笑,看她神色不像消遣,倒像是感慨。不知道是不是情愁浅怨是这皇宫内苑盛产的,无论是宠妃皇后,抑或是下面无名无位的妃嫔,人人的眉间都带着一抹愁色,化不开,抹不去,不是从生来带的却似要带到死去一般。明明都是一脸虚假假意,却偏偏露出那么真实的一丝情绪,让人感叹不已。

“蓅姜愿与皇后亲近,就是知晓,皇后娘娘善念善行,肯仔细去想,肯用心去体会,这已是蓅姜的福分了。而天意也好,人愿也罢,这条路走了,还有回头路吗?既然没有,为何不往前看?”

皇后的脸上染了笑,一双眼淡然:“美比西子胜三分,心较将干多一窍,说的正是宸嫔这般女子。有心思,有韧劲儿,更重要的是,有一双明亮而骄傲的眼,路看得清楚了,就不怕走歪。”

我回笑与她:“皇后引路,臣妾的路还能走歪吗?”她含笑不语,我亦是如此。

“坐了许久,就不扰妹妹休息了,妹妹这功夫身子沉,要多休息,多补养才是。”皇后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出几步,回头看我,意义明了:“蓅姜只管安心养胎,其他事情,本宫护你周全,你尽管放心。”

我俯身谢过,看着那消瘦单薄的身影愈走愈远。她不是不知道皇嗣的重要,只不过她想得,而凤御煊却未必想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