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争

皇后走后,我转身回了屋子。日子没有不同,一天一天,若不是有些特别的事情发生,当真就如白开水一般,淡而无味。

“邀月,去亲自盯着,厨房里面的菜,那些补品,没有你看过,就别呈上来了。”

邀月点头:“娘娘,之前我与清荷一直监视着,现在刘东带着人看着呢。”

华瑞莹的问题暂时是得到解决了,这个姚氏也不是简单人物,皇上宠幸皇后极少,宫里人都知晓,她现在来与我说这些,无外乎怕到时候皇长子落入华家手里。我与华家的关系,她了若指掌,指我一条路,与华瑞莹生死以对,与我,能有什么好处?我并非当真不需要华家半点的保护,只不过是无法依赖这点保护借机上位而已。

怀孕后的日子里凤御煊过来的次数更多,有时候白日里也会走一趟,我身子懒,不好吃却一直贪睡。他并不吵我,见我已经睡下就独自在一边看书,等我醒了,说上几句话,问问情况。

皇后姚氏的那一方一香的确管用,除了我的兰宸殿,凤御煊走动最多的就是华瑞莹的蕊心宫,眼见我的肚子大起来,她却半点生息都没有。因为要太医时时顾着我的身子,于是,我找许绍便可谓正大光明。

“本宫腹中的皇嗣如何?”我抽回手,撩眼看他。

“龙胎一切正常,娘娘身体也很健康,再有半年有余就可诞下皇嗣了,娘娘请放心。”他收起东西,抬眼看我:“娘娘有恶心呕吐的状况吗?”

“没有。”

“饮食可否正常?”

“正常。”

“乏力困倦吗?”

“是的。”

“那微臣还是开一些安身养胎的方子给娘娘,微臣会亲自煎熬,然后让刘公公送回来,娘娘无需担心。”

我轻笑,点头:“许太医愈发有模有样了,进来如何?”

许绍脸上平静,比从前稳重许多:“还是亏了娘娘提拔。”

我端起釉色瓷浅杯,喝一口参汤:“许久没见到姐姐了,不知道姐姐最近身体如何?可否安好?”

许绍抬了眼,见身边只有邀月一人,轻声道:“容妃娘娘阴虚体寒,气弱且血流不畅,是需要长期调理的,微臣正在调理之中。”

我懒懒倚在榻上:“许绍,你可知道你时间不多了?”

许绍蹙眉,不明意义:“娘娘是说?”

“如果是一个太医长时间无法治愈嫔妃的病,那么不出多久,就会整个太医院一并给嫔妃会诊。若你手脚不够干净利落,蛛丝马迹是早晚会被掀出来的。这样的结果有两种,一是,你被查出,死路一条;二是,其他太医调理成功,容妃生育皇嗣。那么一来,本宫算空了,你也别想着在这皇宫里再有半分出山头之日。”

许绍自然懂得其中因由,表情严肃道:“其实,容妃娘娘之所以不孕,并非全部因为那药方的事情。”

这话说得我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绍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容妃本身的体质便偏寒,宫冷而血虚,这本就是很难受孕的一种体质。”

我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浅笑看他:“许太医,本宫不想听‘比较难’三个字,本宫当初让你去达到的结果是‘不能’不是‘比较难’。抑或这么说,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必须要‘不能’而非‘比较难’,这次你可听懂了?”

许绍闻言立即跪了下来:“微臣懂了。”

“许太医可是聪明人,对不该仁慈的人仁慈,就是对你自己残忍,这话本宫只说一次,如若是到时候许太医自己惹了麻烦,局势无可挽回,可别说曾经本宫没有提点过你。”

“微臣懂了,微臣一定不会负娘娘提点。”

我扬手:“去吧,去吧,做的漂亮些,与谁都是件好事。”

许绍走了,邀月过来给我添茶:“娘娘,各宫的嫔妃能来的都来了,唯独不见容妃和那个元妃,她们做的还真是明显。”

我轻笑:“谁说她不来?只是时候还不到而已。”

对于华瑞莹,我一向猜的准,当初她自己也说过,凤御煊到兰宸殿来总比跑去凤宫要好,而宫里面补得最勤快的就是她,如今,我竟比她先怀上皇嗣,这口窝囊气怕是她吞咽的会很辛苦。天下最畅快的事情莫过于看着敌人自乱阵脚,我坐等兰宸殿,看华瑞莹如何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忍气吞声。

“娘娘,您说,对付那华瑞莹会不会助长了皇后的气势啊?到时候若是皇后反扑我们,那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嘛。”邀月一边给我捶腿,一边小声嘀咕。

往事就如醇酒,无论你封得多严实,总能闻得到酒香。而活在深庭后苑的人身后都要拖着无数心酸苦楚,走了一路,负担很多,不相信别人,对自己也亦然狠心。我们不知疲倦,不懂伤怀,连呼吸眨眼都无不是心如明镜般的算计,得与失真的就那么重要?自然重要,再重要不过,做人清高要有清高的资本,做后宫女子淡薄要有淡薄的智慧,可那些都只是表象罢了,往往这种人,才是最厉害的那个角色。或许因为无需争夺已然胜券在握,抑或者,无需再争,有皇帝一人在手,还有什么是握不住的?可我不是,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靠不上诺大的华家,也无法握皇帝一人于股掌,我若不不算,下场只会更加难看。

我阖眼,言语轻轻:“邀月也奇怪为何我只对付华瑞莹而无视皇后吗?”

邀月淡语:“奴婢愚笨。”

我莞尔:“因为后宫的对手只有一个华瑞莹,挫她只是为了安身,并不是真想要针对华家。而皇后本就不受皇上喜爱,她稳坐后宫不过是依仗着姚冲在朝中的势力,皇上薄面给的已然明显,这种人,后宫斗的无意,要斗,得倚着皇帝,朝堂上细细算计才成。”

“华家女儿那么多…”

我翻身:“华家女儿虽多,可比那华瑞莹更难对付的人却没几个,三娘,四娘的女儿还没那个福分,能顶着那光环再入宫的就只有二娘的小女儿华韶嫄。”

“她也会入宫?”邀月轻呼。

“会的,再等些时日,你看我说的准与不准便是。”我不止是对华瑞莹算计的清楚,就连父亲那些所谓的高招,想猜也并不困难,何况那么深知二娘的为人,这样一来,华韶嫄入宫,还有何难猜?

有孕后的身子的确沉得很,整日里犯困,除了吃东西都不愿睁眼。可是我并不发胖,也不知道吃的东西去了哪里。冥冥之中,浅睡,心里还在想着那件事情。

哥哥去了边地与外族迎战,跟着乔将军身边时日还尚短,不足以委大任。而乔征也并不及父亲那么受到皇上重用,这个踏脚石似乎有点低。即便是皇上有心栽培哥哥,迂回的路途耗时又辛苦,我自然希望哥哥走一条捷径,也好早日达成我的期望。

将军府里兄弟五人,华翌晨被父亲送到了最好的禁军校尉的位置上,剩下的华尔冬,华蕴甄年纪也不小了,送到这皇上跟前也是迟早的事。偏偏凤御煊是精明的人,女人间的小把戏怕是对他不起作用。我若是要把哥哥推上前去,一定要有一个极为合理且高于他底线的理由,他的底真是很难摸。此外还有就是哥哥与那乔征的女儿乔晓月之间的情事,此事我并未同哥哥提起,他的性格我十分了解,与其正面去阻止远不及让他无转身之地来的有成效。如是现在这般,我可同凤御煊再商量商量。

我正想着,缓缓睁了眼,猛地看见面前人的脸,心里狠狠一惊。“皇上来的时候怎么连点声音也没有。”我欲起身,他却按住我肩膀,让我躺回远处。

“看看你身子好不好。”他语气淡淡,一张脸表情比语气还要淡。

我嫣然一笑:“这可不好说,每日情况不同,若是皇上不放心,那就每日都来一次,臣妾再告诉你到底好是不好,皇上看如何?”

笑染上他嘴角:“说的好不如听得巧。”

我亦是目光脉脉:“巧的才好。”那一双海一样深的眼眸看着我,像是黑夜包纳了万物,静谧至极:“蓅姜一张巧嘴果然能说会道,若是男儿,一定派你去西疆与那些蛮人谈判去,看你如何一语一城池,传诵后世,胜那乐后几分。”

我巧笑,伸手扶他的眉角:“原来皇上心里有苦事,就是那西疆蛮人的事?”话出了口,细看他表情。他有他禁忌,他的禁忌便是我的禁忌,禁忌勿触。

“皇上如此睿智,西疆蛮人的事情不足以忧心。”我话锋一转,等他下文。

凤御煊撩眉:“西疆可是大事,足以忧心。”

“皇上派了哥哥前去,就不怕哥哥年纪尚轻,经验尚浅,砸了大任?”

“乔征是何等将才,他肯顾华安庭,不会有事的。”凤御煊所答非问。

我嘴角笑意深深,自然清楚他的把戏,却不好直接戳穿,轻轻问:“皇上这是跟臣妾承诺,哥哥此去不会有事?难道皇上心里都清楚着?”

凤御煊笑的十分淡然:“果然是瞒不过你。”

我静静躺好,阖眼,细语道:“皇上不必说,臣妾猜得出,也觉得皇上此法甚好,值得一用。父亲手里的将才若是不用,的确可惜了。将才就似宝剑,久不见擦拭使用,怕是迟早要生锈的。何况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不是智者该有的睿思,未雨绸缪,皇上何等高竿。”

感觉他覆上我的手,轻声道:“若是你父亲再推荐你的兄弟入朝为官呢?”

我扬起嘴角:“那皇上还要看姚相肯不肯,臣妾觉得,姚相会恣意,自然是有权在手,心里有底。所以,不宜轻动。不过,皇上此次能从父亲手中要回一些权限,理由很充分且必要,姚相有怨却难言,父亲不甘却无因,两相比较,皇上占了上风。若是皇上动了心思,那么还有何难?”

凤御煊轻笑出声,我睁眼,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笑出声,我一直以为,这个人定力极高,喜怒不漏声色,只能他看透他人,绝无他人摸透他的本事。“蓅姜说的极准,你这般后宫女子,目光竟是如此精准锐利,实在难得。”

我的讶异只是一闪而过:“谁说臣妾是独一无二,皇后与元妃才是聪明人,皇上以后足以领教。”

“皇后较你淡薄有余,聪慧不足。元妃较你,心思不分上下,只不过,缺了你眼光的毒,她看的不准,算计自然也无用处。”凤御煊淡笑似轻轻冷风,他看着我,一字一句,精准而冷静的分析自己身侧这些妻妾嫔妃,就似看着别人的事一般淡然无谓。

他果然不是一无所知,他知晓的如此清楚,坐看争夺纷繁,似隔岸看戏,水火不惊,这男人的心思真是深彻至极而又冷酷至极。

蔓毒

的确就似我所想那般,华瑞莹若是时久膝下无子,父亲如何能看得过眼?既是带着天大的野心进宫而来,自然也是万事都有防备。就算是有我在后宫,父亲也未必就愿意扶我。

细细思索一翻,我倒是觉得,华瑞莹无出,对于我来说,既是好事,也是灾事。进一步说,他可以将二娘的小女儿华韶嫄带送宫来,若是华韶嫄得宠还好,可若是她不得宠,我便没有好果子吃。到那时,父亲的手段已是黔驴技穷,他再无路可走,那么,矛头就会直指我。而以我现在的地位,想拨乱反正,还为时尚早。

但转念一想,皇后的这一计策也的确更高竿一些,不仅对她是件天大的好事,与我,也绝对是有帮助的。若是他日我非要舍弃一些东西,那么,我必将把她一同扯下去,也给了我一个最为正当合理的理由。

晚夏时候,午后的天气还是热,不过宫里秋日制衣的缎料已经分配下来了,后宫的嫔妃人人有份,皇后是剔透玲珑之人,新进贡的雪丝凝纱独有几匹,一早就拿去蕊心宫让华瑞莹先挑,傍晚时候竟自己带着小太监跟着来了兰宸殿。

“一点小事,何劳皇后娘娘亲自送来?差下人过来送就是。”我靠在软榻上,整个人慵懒十分。

“刚好有空过来,看看宸嫔身子如何,这头一胎,千万要小心才是,除了两匹雪丝凝纱之外,还带了一些补品。”皇后轻笑,挥手让身边小太监把呈着布匹的木盘端了上来。

她一身水蓝缎子衬托皮肤羊脂白玉般的剔透。姚氏虽不是绝色佳人,不过,就看起来,的确有着当年乐后那淡然飘逸之感,整个人给人一种极其安静沉稳的感觉,犹是那一双眼,清澈见底,和着她时常穿着的蓝衣,让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听闻了这雪丝凝纱进贡极少,皇后娘娘送了两匹给臣妾,还真是疼爱臣妾呢,不过臣妾觉得似乎送给另外一个人更好。”

姚氏侧过眼看我,笑容清淡:“蓅姜说的可是元妃?”

我巧笑:“要不怎么说,这后宫之内稳坐中宫的是皇后娘娘呢,心思自然是七窍玲珑,明眼里看的清清楚楚呢。”

“江家这一代在华将军手下为官,官路平坦无虞,容妃护着她也是正常。”

我淡笑,摇摇头:“人心难测,谁都难保谁就是个心思简单,只求大树庇护的人儿呢。这后宫之中,人人都有身家背景,有背景的人怎会贪享一时安逸?后宫女子何以安稳一生,可是人尽皆知的,可不只有朝堂上的男人才有心呢,若是他日仰仗了势头上位,又怎比如今更好鼓掌以握?”

皇后面上依旧平静,看不出波澜,那双淡然的眼让人看了心生不喜,只觉得她是内心暗涌,却面上无波,的确是个有心劲儿的女子。

“宸嫔这话说的不是不在理,不过江家也并非好动,皇上既然有心扶植,有些事情还是三思而后行才好。”

“江家不好动,这句话皇后说的极是。”我含笑对上那双静谧的眼,她亦是坦然回视我,沉默了半刻,便起了身。

“还是宸嫔心思细密,本宫这一忙,竟也含糊了,倒是你提醒了本宫,不然落得其他妃嫔的口舌到时候也是麻烦。刚巧还有些精致的锦缎,待会差人送去闻芳苑才是。”

我也跟着起身,踱步走到皇后面前,眼色盈盈:“皇后姐姐,蓅姜听过一个道理,说是一片竹林虽广阔,可您知道吗?底下盘根错节的竟只是一只主根而已,动一只竹,动两只竹,根本无意,不过是白费了力气罢了。”

皇后淡然轻笑:“根结错落,岂非一日而成?”

我点头,笑容可掬:“可皇后姐姐知道吗?这世间还有一种草,种竹的农户最厌这种草,因为草生却死竹,不动声色,年深日久,等到发现竹叶泛黄才知道竹已没落无救,挖开根一看,那根上竟满满布着细小的草根,吸取竹的精华,簇簇而生,长的茂盛繁密,虽不参天,也不光华,却足以不动声色的毁掉了那一林的竹。”

姚氏挑眉,显然有了兴致:“那还真是可惜,那么一林的竹。”

我莞尔:“的确可惜呢。”

“那妹妹知晓那是怎样一种草?”

“蔓竹草,名不见经传的一种野草。”

姚氏笑意正浓:“未想到这样的草竟如此致命,果是不可小视。”

我撩眼看她:“越是这般,不越是可以物尽其用吗?皇后姐姐说呢?”

“呵呵,看来蓅姜心里有数了,本宫甚知,但本宫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皇后姐姐请说。”

“蓅姜觉得血浓亲缘如何?”她睁眼看我,轻轻说出这句话,凝神带笑,看着我的眼,想看清楚我眼中那些暗藏的残忍冷酷究竟有多深刻,多彻底。

我眼光一转,滴水不漏:“蓅姜是自私的人,他人与我一分好,我还以十分,相反的,我亦不会心软。坐等死路,不如择树而栖,后宫深深,蓅姜只讨一条活路而已,顾不得那么多。”

言毕,姚氏面上的笑容乍然灿烂,如此淡然一张面孔,少见的喜悦:“本宫甚是喜欢这种爱恨分明,而又有自知之明,懂分寸的人。蓅姜如此乖巧听话,本宫自然什么都会给。”

我回笑:“蓅姜自认也不是愚笨之人,所依之人定当是这后宫中真正的主子。”

她笑,嘴角那抹坚毅自信,眼中的骄傲不言而喻。

我笑的无害,并不尖锐,温婉而妩媚,那才是我一如既往的姿态。

我只是没有告诉她,那噬竹的蔓竹草终年开花,衬在那竹林之中,似点滴朱砂浓血,艳红婀娜,极其美丽。

不曾有人料想,它是这般残忍而毁灭的一种美,等到一林青竹枯黄破败,蔓竹草便郁郁生长开来,直到连成辽阔一片,碗大的红花娇艳绝美,似吞天掩地的火焰,夺人眼目,不可忽视。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只是了解这种花个性的农户才知道,蔓竹草又叫做蔓毒红。

厌胜

姚氏心满意足的走了,我倚回软榻休憩,邀月将参汤呈了上来:“娘娘,趁着温着,赶紧喝了吧。”

我顿了顿,端起碗,一口口喝起来:“去把刘东唤来。”

参汤还未喝完,刘东撩帘而入,俯身问安:“娘娘千福,奴才来了。”

“你看看桌子上这两匹布料如何?”

刘东猫着腰,走到桌边一看,没有多大功夫邀功似的抬了头,笑嘻嘻道:“这是北齐进贡来的雪丝凝纱,因着蚕是通体白色,耐寒,只食一种边地独产的,特别坚韧的桑叶,所以,这种织布的丝非常坚韧却极其柔软,布料制成衣物便异常柔滑轻盈。以前就有过古语‘一身半两’之说,意思是说,这种布料制成一套衣服也不过只有半两那么重而已,实为非常珍贵。”

我撩眼看他:“宫里得到这些布料的人都有谁?”

“就奴才听闻师傅那里说起,进贡共有八匹,皇上留了两匹,剩下六匹交给皇后娘娘手里,而后听说容妃娘娘那里独得了三匹,得过陈英确认过的,确实无误。娘娘这里已有两匹,那么还有剩下一匹应该就在皇后娘娘的凤宫之中,其他人并未有分配。”

“对了,听你说起你师傅我才记起,大太监总管马德胜是带你出来的师傅,他统管这后宫一切闲杂事务,貌似还是姚家的人。”我缓缓坐起身,手扶在身边的桌案之上,倾身以对:“刘东,你想不想坐上那位置?”

刘东闻言,面目一凛,扑通跪在我面前:“奴才不求那么多,只求在娘娘手下安心办事。”

我轻笑,目光瞥过他:“不长进的东西,连实话都不敢说,我面前,省省你那张嘴脸吧。”

刘东窘然,微微抬头,蹙眉看我:“奴才真的不想,因为娘娘出头那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娘娘统领这六宫,奴才不愁跟着鸡犬升天,所以,这差事奴才不急一时。”

我淡目:“还是有点心思的,你去查仔细了,到底还有谁得到了雪丝凝纱,我要以马德胜笔下的后宫纪要中记录在案的数为准,不容哪里道听途说的东西。”

“奴才这就去办,娘娘放心。”说完,刘东俯身弯腰退了出去。

“娘娘,这纱果然是上上品,轻盈的很,一匹艳红,一匹绛紫,皇后心思果然巧妙,娘娘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是啊,你以为她是白吃饭的吗?这么多次亲往兰宸殿,面上做的再好不过了,究竟只是要我一个态度罢了。这皇后姚氏不知道比那华瑞莹精明几倍,她那么清楚自己所处,联手于我,以来是怕我背后算计她,扯她后腿。二来,她倒想利用我被华家摒弃来对付华瑞莹得宠,做足了恩主,再做螳螂身后的云雀,有够自负的。”

我懒懒委身躺在榻上,阖眼闭目:“不过这样也好,方便我行事就好,现下如了她愿也未必是坏事,有些事情她直接下手那是最好不过的。”

邀月走过来在我身侧坐下,轻轻按摩我的胳膊:“娘娘现在有了身子,不比从前,不能心思太重,太劳累了对胎儿不好。”

我忽地睁了眼,直直望向她:“邀月,你说我可就是祸水的恶女子?缘何我醒来梦时脑中都是人心算计?我竟是坏人吗?”

邀月脸色一滞,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这不是娘娘的错,不是。”

我呵呵一笑,复又闭了眼,敛了一眼光色:“邀月说错了,我本就是这种人,我的人生从我出生之日起便从未轻松过,如今,我俨然习惯了。何况,没有算计的人生,那多无聊?与我,不喜欢平淡无奇的生活,那不是我的性子。”

邀月不语,静静陪在我身边。也许她懂得,也许她不完全懂得,我从不觉得自己这般的人生可悲。人生无常,万种千篇,有好便有坏,有喜便有悲。与我而言,还有什么比自己慢慢将所想所思的东西紧紧攥在手中来得有喜悦感?

我已经不喜要的东西由别人来给,我更喜自己去争夺,夺来的才有成就,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许是骨血中流淌的血液骨髓本就坚韧冷酷而孤傲,于是不甘沉寂这人世间白走一遭。我能感觉到自己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就似雨过的笋,破土而出的决心无人可挡。

“邀月可知厌胜一事?”

屋子里静的很,我话一出口,邀月的手一顿,停下动作:“娘娘,邀月知晓。”

“古往今来,每朝每代的后宫都会有巫蛊厌胜闹事,这旧把戏却是百玩百灵,多少人栽在里面,真是有趣。”

“娘娘,您…”

“邀月去收拾个暖阁,装上佛龛,供上观音菩萨,日夜奉香,不停不断。”

邀月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我到底要干吗。

“娘娘,您这是…”

“我要做厌胜。”顿了顿,清清楚楚的道:“要给自己做一个厌胜。”

我话音刚落,邀月惊呼:“娘娘使不得,这东西邪性的很,娘娘有了身子,若是出了岔子可怎么是好,万万不可,娘娘。”

我轻轻睁眼,阳光拂过我的眼,白花花的亮。眼皮处透出微灼的热感,舒服而惬意:“对自己都狠不下心,以后如何做大事?母亲这一生,你不也是眼看着过来的,她长年闭门不出,求神问佛何时如意过?既然神佛不灵,那就魔渡众生,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不可的?”

晚上时候刘东就带回消息,的确就如之前所说,八匹雪丝凝纱便只有,凤御煊,姚氏,华瑞莹与我得到过,刚好的是,华瑞莹三匹雪丝凝纱中,就有一匹是与我那一匹一模一样的艳红色。

几日过去,暖阁已收拾完毕,我一袭红色雪丝凝纱衣,特意去看了看。

雕刻精致的金丝楠木佛龛之中贡的正是一尊白玉制观世音菩萨,玉像润泽光华,阳光下透出上等玉质特有的柔润亮彩,莲花座上金锻垫底,上面的观音菩萨垂目浅笑,一身安详正气,看了的确十分静心。

我不喜燃香的味道,过去十七年,已经闻了太多。我负手立在佛像之前,眉头微紧,嘴角的笑意却不曾减半,今时今日再见这熟悉的佛像焚香,少了一分抵触,多了一分融入,我的心确实很静,只不过,不是平和,而是环扣有序,有条不紊。

刘东蹭上前来,在我耳朵边细声道:“娘娘,这是请大法寺的方丈开过光的,娘娘尽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