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乏虚力,只觉得昏眩而困顿,竟恹恹睡去。可隐约还是知道床边坐了个人,似乎坐了许久都未曾离开过。

梦里望见一大片洁白的山茶花,漫山遍野的开,白色的花,红色的蕊,我一步步踏入花海,闻香四起,顺着那风,竟与落下的花瓣一起飞上天空。

我昏昏沉沉的醒来,头愈发沉重,眼皮酸疼,整个人如拆骨般难过。动了动,隐约听见邀月小声道:“皇上,娘娘的药太医送过来了,说是要隔着一个时辰先服退热的,再服生血养胎的。可是,娘娘还没有吃饭,空腹用药,伤胃的。”

紧接着又听见了凤御煊的声音响起:“把粥拿过来,朕来喂她,那药先温着,一会儿就吃,你们下去吧。”

我感觉自己被人扶起,睁开沉重的眼皮,周遭昏暗,我侧过眼往外看了一看,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月色很浅。

“已经入夜了吗?”张口声音嘶哑,喉咙生疼。

凤御煊穿的还是那套衣服,端坐我身边,让我靠在他胸前,一手端着青瓷碗,微微低头吹了吹,样子十分温柔认真。

“你睡了许久了,还好刚刚我摸了摸你的额头,不然烧这么许久,怕是要烧坏肺的。好在请许绍来看过的,说只是并发炎症,喝些药就没事了。来,先喝点粥,才方便吃药。”他温颜哄我,完全没有平日的高高在上,我顿感心暖热,微微抬头,看着微弱烛光下,身边男人那张漂亮的侧脸。

晕黄光泽覆在他的脸上,睫毛下,那双凤眼微垂,掩尽平日里那些冷情与幽深,此刻的他,全然一片安宁温柔,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

“蓅姜如何这般看我?看痴了一样。”他轻轻说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手里的那只碗中,嘴角分明衔着笑,那么淡,却那么明显。

“从前,小时候生病,总希望母亲能亲自喂我吃药,哄我入睡,后来的很久很久,都不曾再有过机会。”他自顾自说着,就似毫不在意的回忆一段寻常往事,温暖而甜蜜,“那蓅姜呢?生病之时可有人如我这般拥你在怀里喂你吃药?”

我仍旧不语,眉头轻蹙,不知是因为伤口不间断的灼痛,抑或是想起那些不快往事。年幼之时,只记得母亲最爱躲在禅室之中,终日吃斋念佛,大多时候是她身边的丫头照顾我,有时候醒来发现母亲坐在我床头,那真是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可多半时候都是哥哥陪着我,母亲,从未喂过我吃药。

“看来我们相似的地方还不止一处两处,蓅姜以后每次生病,我都会抱着你喂你吃药,你说,可好?”他含笑侧过头看我,样子十分认真。

我想了又想,恹恹开口:“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的女人,是我想保护的人,是同我站在一起的人,我对你好一些,很奇怪吗?像是蓅姜这样的女子,需要很多很多的怜惜呵护。越是透着一股子硬劲儿,背后都是藏着容易受到伤害的柔软,而我,不愿意看见你被伤害。”他脸上的笑,灿如流彩,第一次,我见到这个男人发自内心,安然而轻松的笑,如此美,深入人心,再不能忘。

“蓅姜的表情此刻看来像是一只被遗弃了的小猫,可怜又无助。和平日那个笑靥如花,妩媚柔骨的倾城佳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呢?”

我的心随着他的话,酸了再甜,苦了再甘,是从心底泛出来的那种苦涩滋味,搅得心脏抽搐般的疼痛,再没有人的角落肆虐侵袭。原来,被说中痛楚的感觉是这般的隐忍疼痛,总是希望自己滴水不漏,严实合缝,哪怕是伪装,也绝对要以假乱真。可只有自己才知道,真相被揭示的当下,就似被掀起粘连血肉皮肤,血流四溅,疼痛难忍,可还是要生吞活咽,含笑带过。

“蓅姜…”他轻轻唤我,声音温润清幽。感到自己的腰被他牢牢圈在怀里,扯得我伤口尖锐疼痛。我抬起头,直直看着他。

“我的好,只给你,与此同时,你也只能接受我的好。你能懂得我的意思吗?”他面容淡然,仿佛放下平日那些情绪,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说着动听的情话,给那个似乎是他真爱的女子听。

我嘴角上扬,疲惫十分,整个人昏昏沉沉,不想吃东西,不想喝药,我只想窝在凤御煊的怀里,好好睡一觉。也许是因为世间本就有我这种太过直接的女人,太懂得自己想要些什么,所以马不停蹄,奔赴很远地方的愿望,唯恐一个不留神便错失了。

沿途风景,不论多好,我都能直接了断的舍弃。无需停留,无需观赏,坚信高处那一览无遗的风景,必定是人间最美的。

我走错了吗?想错了吗?没有,没有错,一次又一次在心底这么告诉自己。执念之间我还是期望与他这短暂的温柔时光能流逝的再慢一些,哪怕不能贪恋,至少予我怀念。

“来,吃一点。”他舀出一汤匙,缓缓递到我唇边。

我勉强扯起自己嘴角,微微张口,一口粥滑入口中,味道很浅,微甜。一口复一口,我乖巧的吃,他安静的喂,似默契,抑或者说我们之间确实有真情实意在缓缓流淌,那满溢内心的感触与动荡,我如此,他呢?是不是也如我一样呢?

“你好生喝粥,待吃了两剂药再好好睡一觉,明日就会感觉好多了。今夜我陪着你,不走了,你放心睡吧。”

我喝了粥,吃了药之后,安然躺在床上,透过纱帐看见外面软榻之上正在点灯熬油批阅周折的男子,心生出一丝丝的热。后宫女人明争暗斗,头破血流的难道只有他身侧的另一张椅子吗?或者,还有些人,也曾经如我一般看得到高高在上的这个男人如此温情而平凡的一面,也动了白头到老的心思了?

心口一胀,觉得有些不安生,人心果然难测,无论算计的心,或者是冷酷的心,终是意料之外。

试探

伤口发炎,我烧了两日有余,只敢等到白日里凤御煊上朝的功夫换药。

许绍每日都来请脉,顺便带来上好清创药,伤口过了几日也得安然痊愈。因为当时簪尾磨得薄锐,所以伤口长而深却没有留下疤。当初也是仔细考虑过的,即便是留了疤也不怕,毕竟是割在了极其隐蔽的地方,除了自己,其他人极少能发现。

在我还在昏睡的当日,穿过御花园的里护城河惊现桃木厌胜,凸肚,全身赤红,更让人怵目惊心的是木偶肚子上有一颗大而明显铁钉刺入,牢牢贯穿。凤御煊正从御清殿往兰宸殿的方向疾走,便“巧遇”浣衣房的宫女沿途在护城河发现木偶的场面。

赤红人偶捏在他手,当下脸色如覆冰深寒,眼色阴郁,身后人跪了一地,无人一敢言。皇宫上下,怀有皇嗣的人只有我一个,这桃木厌胜的寓意实在是再明白不过。于是,整个后宫都被这个小小桃木人翻搅得风波大起,天翻地覆。

桃木人一出,后宫这些女人无一不乱,就连那华瑞莹也不能例外。可我的目标并不是她,我只看另外一人。

男女相处,夫妻之道,女人该是以柔克刚,或者以柔掩刚,如不是迫不得已,最好不要让男人看见真相,倘若真的有一日必须面目示人,那便覆水难收,只能如此面目一路走下去,走得高,走得远,再不容落下,只能步步高登。

我照例每日在兰宸殿看书作画,补药日日按时服用,身子恢复已是差不多。凤御煊也每日都来,留宿次数更多,近乎专宠,我得以与他相处更多,融洽十分。

其他嫔妃见皇上在兰宸殿流连多日,又见皇命之下厌胜的事清查从未曾间断过,于是,就算从不登门的妃嫔也纷至沓来,灵草贵药,奇珍异宝,堆了满满半间屋子。

“娘娘,这些东西堆了许久,若是放的久了怕是要遭鼠害了。”

我端坐桌前,撩眼看向刘东:“你们看着办,兰宸殿人人有份,邀月刘东先挑,其他人人手有份。”

刘东未有心动,疑声问我:“娘娘,这都是上好药材,难道您…”

我起身,往门外踱步,轻音轻语:“你觉得这些上好药材才是我的治病之源吗?都是些什么无用的东西,这些子见风使舵的女人的贿赂,我不曾使用,就不曾算作交好。她们可给,可我,未必愿要。拿吧,若有挑剩下的,绕着这兰宸殿的看门侍卫,哪怕是过来送东西太监宫女,见了顺眼的就送,一件不留。”

外面阳光正好,可已入了秋,风明显凉了许多。因为上次事情失血太多,留下容易倦怠头晕的毛病。身子终究是自己的,难怪当时母亲跟我提及,若是以后有了身子需多加小心,不然,顽疾必跟随一生,不当要命,却着实受罪。

放眼望去,白日里的皇宫金碧辉煌,红墙碧瓦,柳绿花红,一切都是平和而祥瑞,可偏偏,事不能随人愿,便是胜出几分得意,也都是费了几多心血的,哪有凭空白来之理。

果不出所料,该上门的人一定会找上门来。果然没有半日光景,皇后带着人来了兰宸殿。

下午时辰,天色渐暗,我正看书。

“妹妹上次出了闪失,天暗风冷,该多进补,多休息才是,劳神伤神,怎么能安好胎?”

我抬眼,赶紧起身,欲迎她,却被她阻止:“身子不爽,不必客套。”

“姐姐这个光景怎么就来了,蓅姜还想着等身子舒坦了过去请安呢。”

“整日忙着中秋盛宴,还有宫里分配下来的分度,不然就早些来看妹妹了。”

“邀月,快奉茶。”

皇后仍旧一身蓝衣,她喜爱这种蓝色,湖蓝,天蓝,深蓝,浅蓝,配上那无欲无求的笑容,俨然成了一个远离尘嚣世事的人。

“自古后宫,从来女事难平。厌胜之事,本宫也早有听闻,再加上这次意外,真是胆战心惊,还好最终能化险为夷。”皇后慢声慢语道:“可本宫也又仔细的思索整件事情,觉得事有蹊跷。若是容妃所为,便是有心嫉妒,也未必就会做得如此之绝。

元妃最懂自保,眼下她还没有资格出头。而后宫其他人有贼心却没有贼胆。后宫嫔妃不少,能得入皇上眼的就只有本宫,四妃,两嫔。虽说其他人并非没有可疑,但在皇上眼里,似乎本宫的立场更为尴尬。”

这话从她口一出,我自然是心知肚明,掀起细微浅笑,端茶啜饮:“怎么会,皇上对皇后姐姐的信任,岂止是一只桃木巫咒所能妨碍的?只要是蓅姜自己心里信任皇后姐姐,那么,还有谁有资格怀疑姐姐呢?”我笑容可掬:“难道姐姐以为会是妹妹自己咒了自己不成?这皇嗣保还来不及,若是有了差池,那妹妹岂不悔恨至极?”

皇后姚氏笑的稍有勉强:“妹妹这等冰雪聪明之人,自然清楚做事的分寸深浅,事分大小,妹妹又怎么能不清楚呢?只是那元妃就所处尴尬了,容妃也不会自在,两人相互猜忌,滋味自是不好受。”

我笑荣渐深:“皇后的心思,果真非他人能及,这其中关系微妙,难逃您的法眼。到底背后是何人企图心如此之大,一计而已,害我,又牵连后宫有地位的嫔妃进来,似乎是个死局。

觉得每个人都有嫌疑,却又觉得都有了不可能为之的理由,人人自危,人心动荡,猜忌更甚,这后宫里岂不是水深火热了?难怪皇上十分想揪出这个贼子野心,相信他日捉到现行,定是严惩。”

皇后闻言,面目一滞,也是极快瞬间便恢复如常,伸手牵了我的手:“妹妹说的极是,但说你与本宫之间的关系,自不会是那些小人能离间挑拨的,妹妹说是吗?”

我轻轻点头:“自然是皇后所说这般,臣妾与皇后都是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又怎么会被离间挑拨?”

皇后姚氏的微笑渐深,娓娓道来:“本宫就知道蓅姜是精明剔透的女子,非他人所及。对了,父亲说华副将军西疆一战得了全胜,似乎很快就要班师回京,皇上有意重赏呢。”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又是许久没见到哥哥了呢。”

“妹妹,本宫心里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姐姐快别这么说,跟妹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皇后浅啜一口茶,淡声道:“本宫底下还有个胞妹,今年与妹妹同岁,长你几个月,因着宫里这些日子,与妹妹相处甚为愉悦,可以推心置腹的谈心。想来华副将军还有前途无量,既然华家那面已然借不上力,姚家这面也大可鼎力支持,妹妹你看呢?”

我慢慢扬起嘴角,姚冲这个老狐狸,果然是诡道,不仅要套牢我,还要算计哥哥,真懂得物尽其用啊。

我眼色一转,忙笑道:“那岂不是大好,这样一来,就是亲上加亲。不过…”

皇后接口问:“不过怎了?妹妹但说无妨。”

我长叹一口气:“现下里还望皇后跟姚相提及一下,此次进京先暂且不要请赐,毕竟是哥哥第一次胜利归来,父亲那面,似乎还不大好交代。蓅姜也不希望哥哥再次惹怒父亲成为满朝笑柄,待到时候哥哥拿到更大的功勋之时,一切就全凭皇后娘娘做主了。”

皇后看了看我,和颜悦色道:“看本宫高兴的,这等重要的事都忘记了,妹妹说的极是,本宫能体谅个中理由,妹妹放心吧。”

没说多久,皇后便离开了兰宸殿。我站在窗前远望,心里暗暗思索,临平公主和哥哥这门亲事,看来并不顺利,单说有一个乔晓月已是够棘手的,现在还出来个皇后的胞妹,之后该怎么打算呢?我得细细安排一下才好。

起疑

晚膳时候,我将皇后的意思告知了凤御煊,凤御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道:“意料之中,姚冲的精打细算是朝中上下共知的,见我如此栽培华安庭,这浑水他不趟一趟,怎么能舒心。”

我抬手给凤御煊布菜:“皇后的意思实在是太过明了,蓅姜也不好一下子薄了她的面子,只好口头上应承了下来,也是等见了皇上再做定夺。”

凤御煊抬眼看我:“我相信蓅姜心里应该早已有数了,不妨说出来,或许我们心想一处也说不定。”

我撩笑:“不如我们用酒水在桌子上写出那个字来,到时候看,蓅姜与皇上是不是真的有默契,可心想一处?”

他淡笑点头,用筷子尖沾了杯中酒,径自写了起来,我亦然,稳稳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等到写好,互相往彼此跟前一看,顿时相视而笑。

“蓅姜有心。”

我拿起酒杯:“蓅姜敬皇上一杯,就贺臣妾与皇上能默契十足,心心相映。”

“有了身子,要少喝。”他温声嘱咐。

我笑笑,清浅泯了半口。满园秋色,红叶娇花,风过留香,渐渐吹干了桌子上的淡淡水痕。

然而,隔日里来的不是别人,我坐等凤云深来探望,未曾想到,来的竟是华瑞莹与元妃。邀月显然对于华瑞莹是有惧意的,以为又是来滋事,所以十分紧张。

“放心,这次她来,是为自己洗脱嫌疑的,肯定老实的很,你怕她作何?”

“娘娘,奴婢担心她来闹您,您现在…”

我淡笑:“无妨,看着就知道了。”话音刚落,华瑞莹一身红色轻纱细软,与我那一件雪丝凝纱同于一种面料。乌发高髻,坠了不少的饰品,琳琅满目,微微颤颤。后面的元妃依旧清秀稳重,一袭翠绿长裙,只做一般打扮。

“妹妹身子可好了许多?姐姐我最近几日风症染身,一直没能来看你。”华瑞莹挑了挑眼角,颇为惋惜的道。

“妹妹托菩萨的福,化险为夷,姐姐既然身子不好,无须前来,找个人通传一声即可。”我目光与她身旁的元妃相对,元妃只对我笑,淡淡的,云淡风轻的,仿佛心知肚明。

“难道元妃姐姐也有时间走一遭兰宸殿,稀客,稀客。”

元妃朱唇轻启:“容妃娘娘染病,本宫只好日日守护,只盼等着容妃娘娘的病好转了,才抽出身子前来,妹妹勿怪。”

我轻笑:“哪里话,怎么会怪呢,宫中情深的姐妹可不多,妹妹身子不好,不能侍奉姐姐于榻前,现在有了他人帮忙,不该妹妹谢谢姐姐吗?”

元妃亦然目光清澈的看向我:“本宫与容妃娘娘走的素来亲近,举手之劳,哪里还需赞扬。”

我赶紧点头应是:“可不,后宫之内,能有这般亲近感情,人间少有,姐姐,您真好福气。”这话说得华瑞莹脸色一滞,元妃依旧带笑,并不慌张:“妹妹言重了。”

“无妨,姐姐们不嫌弃的话,留下来用午膳可好?”

“那本宫就不妨碍容妃和宸嫔姐妹两个谈些体己话了,得了功夫,本宫再来看你。”说完,元妃转身出去了。

华瑞莹的笑意自元妃出门一刻,刹然消失,冷冷看着我,目光如炬:“蓅姜,如是我查到私下里是你自己动的手脚,这事情,绝对没完。”

我不怒,亦觉得无所轻重:“是元妃这么跟您说的吗?啧啧,元妃果然是有心思手段的人,她怕是看透了姐姐你所有的弱点了。”

华瑞莹着实恼怒,看着我,秀眉紧蹙,尖声的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曾你觉得人家误会你了?皇上为着这事情忙了许多日,却是宫里宫外半个头绪都找不到,若是真有人存心陷害,焉能没有踪迹可寻?若是真的找不到蛛丝马迹,那不觉得奇怪?满算着整个皇宫,除了你的兰宸殿没有清查,还有哪里没有查到?为何发现厌胜木偶与你动胎气时辰几乎相近,巫咒竟灵验到如此地步了?分明就是你在背后搞鬼。”

“怪哉,姐姐以为妹妹疯了吗?作孽害自己?话说回来,厌胜若是不灵,为何人人皆怕?为何历朝历代都被视为宫中禁忌?若是不灵,姐姐觉得能千百年流传至今?不相信牛鬼蛇神,自然也信不着神仙菩萨,姐姐缘何还要去庙里参拜?这么说不是自相矛盾?”

“你…”华瑞莹气的词穷,只顾两眼寒光,死死盯住我,似乎要把我挫骨扬灰那么恨。

我浅笑,起身踱步走上前去,倒一杯茶,举到华瑞莹跟前,撩眼,温言:“姐姐,元妃是个怎么样的人,您应该最清楚。江家靠着我们华家,官越做越大,可您也别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功高盖主。姐姐怎么就知道元妃江家就肯一直屈尊在我们之下?若不是没有机会翻身,姐姐还能想出第二个原因来吗?若是挑拨离间,那也总要有个理由,姐姐该不会认为元妃是一真心想帮助姐姐的吧?若是皇帝肯眷顾,元妃高升,试问到那时,你们之间的关系还会是如此?后宫啊,多少人的坟墓,多少人的遗恨,姐姐不是很早就清楚了吗?难道还真的信了?”

见她不动,我拾起她的一只手,将杯子交到她手中:“姐姐不喜欢蓅姜不要紧,个性使然。只要姐姐知道蓅姜不会是您的敌人,那就可以了。”

华瑞莹直直看了我半晌,眉梢眼角都是严肃,终究是一句话未说,重重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扭头走了。

看来这一招棋走的未错,元妃果然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是谁所为,可知道了又能怎样?如果没有证据,我就不怕她知道。不过她到底还是犯了个错,这个节骨眼上,就算在华瑞莹面前揭穿我,也不会让她的谋算得逞如愿。

看今日华瑞莹的态度就知晓,之前元妃的一番话,显然只是动摇了她的心思,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下定决心相信那一番话。看来亲缘两字,还是有些分量的,还有就是,我算准了这帮子急于怀上皇嗣女人的心思,若是再下点狠心,还有不成事的道理吗?这一次试出元妃深浅,那日后就定让她的好受,到时候,看谁还能保得住她。

等到凤云深来时,又是过了几日,又是歉意,又是感激,有些手足无措,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子。至那日起,她便时常来兰宸殿陪我,人热络许多,也不再那么拘束。凤云深是个安静的女子,有时候我们一起坐在榻上看书喝茶,也不觉得妨碍,常常是一个半日就这么过去了。

日子过的很快,一转眼已经到了九月底,听刘东打听出,哥哥一行人正准备往京城里赶,中秋就快到了,想必是皇上旨意,另有安排。

午膳过后,我正准备小睡,清荷进来通报,说是吉嫔求见。

我并不纳罕,这个吉嫔与我一样,进宫之初,就被封嫔,不过她没有那么好的命,恰好凤御煊又不是好色之主,传说她至今未被宠幸。当初因为厌胜一事卧床那段日子,她也有来过两次,但平日里交集并不多,不算熟悉。

“准见。”

不多时吉嫔跟着清荷进了来,掀了珠帘,绕过玉屏,我倚在软榻上,见那个清秀女子,满脸笑意的走到我跟前。

“姐姐在休息?妹妹是不是打扰到了?”

我含笑:“整日的睡也乏了,无妨,过来坐吧。”

吉嫔缓缓走到我对面,安然坐下,拿起茶壶倒一杯茶,轻轻放与我眼前:“姐姐,上次我在后花园里,听见蕴妃和兰妃在谈论上次厌胜的事情。”

我端起茶碗轻啜,并没有看她:“厌胜之事宫里宫外掀起多少风波,有人私下里谈论此事,也不算稀奇。”

吉嫔探过身子,轻声道:“可她们从厌胜这件事又提起了姐姐您了。”

我依旧不轻不重道:“此次事关我所怀皇嗣,提及我也很正常,何况后宫女子,嚼舌头的习惯是由来已久的,奇怪吗?”

“可她们说,厌胜这件事稀奇的很,怎么能遍寻不见一点线索,就似断了线一般,还有那始作俑者呢?说是…”吉嫔的话说到一半,断了。

我瞭眼看她,笑靥如花:“妹妹怎么不往下说了?”

吉嫔看了看我的眼,顿了又顿,似乎找不到我脸上有哪些不合时宜的表情,缓缓道:“说是姐姐自己,自己做了手脚的…可妹妹不信,姐姐怎么会这么做,不可能的啊,皇嗣这么大的事,怎么会这么不慎重呢?”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能怎么样呢,皇上不是一直再查吗?总会有个结果的,到时候就真相大白了,我不急于这一时澄清。”

吉嫔唠唠叨叨又跟我念叨了一段才离开,她刚一离开,刘东贴过来在我耳边细声道:“娘娘,奴才后院盯上个可疑的小太监,就是皇后分下来那几个其中之一,娘娘您看。”

我眉目一凛,侧目:“细细说说。”

刘东一番拖沓冗长的叙述,我听的笑意越来越浅,心里还是反复琢磨。

“娘娘,您看这…”

“你有没有让他发觉你在跟他?”

“奴才哪敢,只是暗中观察了好一段时间了,确定了他可疑才敢跟娘娘报备。”

“这么一来,我们的计划有变,说不定,这次能拉出来一条大鱼上岸,刚好给我一个好机会。”

刘东不明意义:“娘娘说的是?”

我笑看他:“后宫不是盛传厌胜之事有假吗?那就借这次堵住所有人的嘴,让它成真。此外,也要让另外一个人断了这个念想。”

刘东俯身:“奴才全凭娘娘决定。”

我伸手抚摸自己凸起的肚子,笑意浅浅。不曾被影响太多心情,似乎还有些心满意足。刚刚好,大家似乎都是心里泛出怀疑,却苦于都找不到任何证据。那么说来,凤御煊是不是也对我起了疑呢?这样一来,就要由我来亲自结束这件事情?也好呢…

承诺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道理连三岁小儿也知。当初用那厌胜一计,挑拨华瑞莹与元妃的目的达到了,顺便还把元妃的底摸了一摸。更重要的是,后宫里相继冒出来的其他人也成了我视线之中的目标,省得我安插眼线犯辛苦了。吉嫔这次来我面前告状,看起来似乎与我交好,却也是套话而已。

原本打算这件事情就如此无头无尾的沉下去就罢了,如今吉嫔这一试探,反倒让我有个机会好乘,我倒要看看,背后究竟还有哪只手向我伸来。

中午时候,凤御煊就过来了,他倒是落得清闲,坐在榻上陪着我喝茶。

“眼看中秋了,我已经下旨,让华安庭他们中秋之前进京。一来,你们兄妹也好相见,二来,临平那事情也该落实一下。”

我抬眼看他:“这件事情臣妾心里有了打算,皇上就放心吧,宁王那里就由皇上去点破,临平公主这边,臣妾自然可是说服。至于皇后那里,皇上看看如何才好呢?”

凤御煊侧眼看我,眼色幽深如渊:“皇后哪里如何?”

“张口便留三分地儿,上次皇后跟臣妾提过联姻的事情,道理也说得十分清楚,可蓅姜当初也是对天起誓,这辈子都是皇上身后的人,蓅姜怎能食言恶咒自己呢?可就凭蓅姜一己之力,怕是解决不了问题不说,还把皇后娘娘得罪了个遍。”我转过头朝身边的俊仪男子笑了笑:“蓅姜倒是可以从永州侯郑铨手里夺得到机会,可要是从皇后那里的话,自认为没有本事可全身而退,让皇上失望了。”

凤御煊听完我的一番话,不怒反笑:“知道泥鳅为何难捉?不仅因为它最喜藏在泥中,且一身的泥色,更是因为它一身光滑,即便握在手里也未必能握得住,实为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