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瑞莹今日一身白衣,人清瘦不少,因为淡妆,看起来颜色黯然,倒是那一双锐眼,从来都厉色,现下也是如此,狠狠盯着我,就似准备将我挫骨扬灰了般。

“华蓅姜,你好狠的心,今日你要了云清的命,可曾舒服了?”

我懒得与她争执,不愿看她,淡淡道:“若是姐姐有本事拯救华家,做到两全其美,那么,妹妹也不愿趟着浑水,可惜,姐姐不能。”

“你…”华瑞莹气急,上前几步,死死拉住我的胳膊,捏的我生疼,瞪大双眼,恨恨与我道:“若是你敢打我哥哥与弟弟的主意,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辈子你都休想,若是那般,我绝不会饶过你。”

我巧笑,睨着她的眼,轻问:“姐姐拿什么饶不过蓅姜?你以为华家出了这等大事,你还可以如从前那般飞扬跋扈吗?”

我伸手,使力从胳膊上扳开她手指,不急不缓道:“父亲,可舍掉华云清,你焉知以后,他不会舍了你?”

华瑞莹不怒反笑:“蓅姜,你这等巧言善辩,以为皇上会信,我也会信你?”

我无谓,撩眼看她:“无妨,咱们走着瞧便是。”

华瑞莹看我,眼光泛冷,不屑神情再次显现,信口道:“你这等妖媚祸事的女子,成不了什么气候,终有一日,我要见你好看。”

我软笑粲然:“能祸事自少说明妹妹还有这个本事,你说是不是?”

华瑞莹自知我话中有话,乍然扬手,却被我拦在半路,死死卡住:“你那一套,还是省省吧,凡事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妹妹提点你一下,不要自讨苦吃。”

“华蓅姜,我也告诉你,夜路走多了,终究会遇鬼,看你还能得意几时。”言毕,狠狠抽走自己的手,扬长而去。

走了华家这一遭,竟让我感到如此疲惫,邀月端水进门,我自顾自净手,轻声道:“惹不起的人,离得远些便是,口头上占了便宜却要身体吃亏,这是傻人所为。”邀月不响,低着头。

我洗过一遍又一遍手,总觉得手上还有一股子血腥味。

“娘娘,您的手干净了,您别洗了,再洗下去要脱一层皮了。”

我看着自己被搓得发红的皮肤,有些怵然,原来染满血污的,并非是我的手,而是我胸怀之中的那颗心,一颗充满了野心与报复的心。

外面天色不好,我倚在榻上休息,不知不觉,浑浑噩噩的睡去。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朱红高墙,我走在其中,似乎云雾弥漫,愈发听到前面有些声响,我疾步,欲看个究竟。临近之时,方才发现是两个牛头马面般的人物,扯着满脸青紫的华云清,一路往前拖行,沉重铁链,绕过他肩胛骨,拖落地面,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发出冰冷而干涩的声响,尤其充斥的腥甜味道,让人作呕。

华云清一双眼,几欲脱眶而出,我甚至可以看见他眼珠上,布满了蔓藤般的血丝,黑紫色,细细爬满了泛灰的眼白。

口鼻眼耳,流出脓血,他蜷勾着手指,向我不断挥舞,口中大喊:“蓅姜,你害死了我,我要让你偿命,华蓅姜,华蓅姜,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我一颗心悬在空中,说不出的恐惧焦灼,怔怔的望着眼前人,发不出声响,却不知道为何,一直沿着他身下的血痕,跟着往前行走。前方黑暗一片,笼罩了一片迷茫,看不清楚方向。

突然,华云清挣脱牛头马面束缚,极快朝我冲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似乎想将我吞下。我惊恐,伸手去掐他的脖子。

面前那张极近的脸,扭曲恐怖,他的手似乎穿透我皮肉,牵引出尖锐疼痛,我不顾,只是僵硬的,死死扼住他颈项,愈发大力,恨不得勒断它骨节。

他的眼球暴凸,就似快要涨裂开来,舌头长长探出口中,垂在嘴角,那一身褴褛,披散头发,活脱脱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见他不肯罢休,仍旧与我角力,我伸手拔下手上一柄钗,猛然朝他刺去,挥手,落下,无数次间,只有响彻整个天地之间,鬼哭狼嚎的叫喊声。

一腔热血,带着体温,扑面而来,落了我一头一脸。华云清躺在地上,再不动弹,我跌坐在他尸体旁边,喘息燥急,惊魂不定。待我再次低头看向他的脸,顿时大惊,那熟悉的面貌,就似一双手,撕裂我心脏,俊美风流的哥哥躺在我腿边,面无血色,身下一摊殷红,犹如开在雪地里硕大而娇艳的牡丹,与我一身艳红,终是连成一片,不可细分。

“不要…”

我猛的睁了眼,乍然坐起,额头一层新生细汗,耳边嗡嗡作响,眼中景致昏昏不清。只闻自己胸腔之中的心,如落雷,轰鸣大作。一股绞痛从中尖锐勃发,不断加重,我按住胸口,低下头,靠在蜷起的膝盖之上。

“蓅姜,蓅姜…”

我只觉天旋地转,仿佛人从九重天之上骤然坠落,似乎有臂膀揽住我身体,倚向另一面温暖,属于人的温暖。

“蓅姜,你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不会走,你可安心睡下。”我睁不开眼,在喃喃的安抚中,度过这混沌恐惧的一夜。

隔日醒来之时,头痛欲裂,凤御煊已经不在。我撩开帐帏,见刘东正守在床边,看我起床,赶紧上前道:“娘娘,您多睡一会吧,皇上说,早朝过后就过来兰宸宫看望娘娘。”

胸口仍有阵痛,略干咳,我摇摇头:“让邀月进来,我要起床。”

等收拾好了,刘东开始给我梳头,见左右没有生人,放心开了口:“娘娘放心,小公主近两日身体健康的很,小的天天跑过太医院问过许太医的。还有,昨日娘娘出宫,许太医让奴才带话,说今日他会过来给娘娘请脉。”

我心知许绍意思,点了点头:“皇上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刘东恭顺道:“奴才只听御清殿的小太监们议论着,后来去问了其中一个原委,说是姚相纳谏,要杀陈家以儆效尤,整顿朝纲。”

我冷笑:“有野心不是坏事,可若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怕就是大大的错事了。”

“娘娘,看来皇上也并不赞同姚相的主意,奴才听那小太监说,姚相走后,皇上将那折子扔到一边,连看都没看一眼。”

我侧眼:“你小心着打探,宫里人多嘴杂,传到皇上耳朵里,可就变味了。”

刘东奸笑:“娘娘放心,那小太监可是个灌黄汤不要命的主,几杯好酒下肚,喝的他连娘都不认得了。奴才不必问,他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撩眼,淡淡道:“看来已经到时候了,我们也不能再看戏了。”

刘东附和:“娘娘所言极是。”

没过多久,许绍进门。我坐在榻上饮茶,挥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

熟悉的动作,两指探入我手腕间,细细数脉:“娘娘最近没有好生休息,太过操劳,较上次脉息并无变化,若是娘娘不愿服药调理,那么就必须静养。”

我浅笑:“许绍,你这话可说错了。现在如何是休息的光景,你说是不是?”

许绍抬眼,眼色掠过一抹愁绪,淡淡道:“娘娘要的东西,许绍已经带进宫来了,娘娘打算如何?”

“不如何,只要能将刘长和套进来既可。”我顿了顿:“太医院那个元妃的人可要看紧了,若是不出意外,皇后定要从他那面下手。”

“娘娘意思是…”许绍不懂我所言。

“华家这面也算是个不是结局的结局,姚相也可谓达到一定的目的的,至于元妃,以皇后的角度,她定是不愿留下这个孩子,便是元妃也留不得。可本宫觉得,这件事不必如此,她这白脸唱的不好,还没有弄懂皇上的心思。”

心头转过一丝阴霾,天仃之事,又浮现在我心头,深深刺入内脏,隐约而尖锐的疼痛。凤御煊就算不在意元妃死活,对于他来说,肚子中的孩子却是值得他费心之事。

姚相与皇后一再用事理压人,却忘了,皇上虽是天子,却也只是一个凡人,只要是凡人,便总有人情所在,这才是关键。

她若就事论事,一味打压,那我便就情论情,法中存情,附和凤御煊心中,那个人情战胜事理的私心。于此,这个孩子一定要留下,留下孩子,也算得到了凤御煊那吝惜而防备的信任,又赢一城。

“娘娘说的那人便是太医院的任太医,元妃娘娘事情一出,便停了职。”许绍如是道。

“所以我们才要在姚相出手之前,先于他下手。他欲是让元妃,大水冲了龙王庙,越是让我们有机可乘,还有谁能比任志远更有资格说清楚这乌龙事件呢?”

“娘娘意思是让任志远反口?”

“这一场局,一定要设置周密,姚冲那人何等精明狡诈,不是你我之辈轻易可匹极的,既然这般,只能让他落得百口莫辩,也算是给皇上一个台阶,让这一番风云四起的角博,告一段落。”我轻声轻语,娓娓道来。

许绍似乎听懂了,点点头:“微臣懂得娘娘意思了,天仃一事,臣会亲自处置,而任太医这一面,臣也会处理好,娘娘放心。”

我朝他嫣然一笑:“许绍,本宫没有错看你,事毕,本宫有重赏。”

许绍似乎有话想说,却看着我目光,怔了怔,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亦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遂叹息间吞咽下腹,终是化成深深一拜,清淡道:“谢谢娘娘。”

姚氏做的的确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可她与我不同之处便在于,从头至尾,她始终是站在姚家一面,充当一面旗帜,凤御煊看见,总会懂得其中意思一二,另有所思。

而我,则是安分站在凤御煊身后,我不是任何一个阵营的人,便是与华家也泾渭分明。我便是要他懂得,我只为我自己,想他所想,猜他所猜,然后,做我所做。

我最好华家,姚家,江家斗得不亦乐乎,不止是凤御煊打了趁虚而入的心思,便是我,也暗中期盼,我这一手,要留到最后,狠狠切入其中,完满的结束这一切。

我正和凤御煊用过晚膳,坐在榻上吃些水果,信手翻了翻手边的书,淡淡道:“皇上,蓅姜以为,天仃的事情,不欲继续追查下去了。何不到此为止?也避免太多人牵扯其中。”

凤御煊眼色幽幽,看了看我,耸眉问道:“蓅姜何以这么说?”

我撩眼,扯了一丝笑容:“不为别的,只是不希望再多一个无辜的孩子而已,皇上如何以为?”

凤御煊不答反问:“蓅姜觉得,元妃是确真动过手脚,还是彻头彻尾的一场阴谋?”

我笑笑:“那要问问姚相了,他其实心里最是清楚。”

“这个姚冲,不是一点半点狡猾,要等他伸长了脖子那才好一刀两断。”凤御煊轻笑,言谈十分自然而然。

的确,至于他到现在还未曾做出明显手段,也自知现在并不是时机。姚家根系,朝堂上下密布,若是想一次拔光,那便是痴人说梦,可如何架空姚家,也是很大一个问题。

尤其凤御煊挑了华家与之相抗衡,因为姚冲心里十分清楚,文臣在盛世朝堂,杀人不必提刀,可比起武将,还是底气弱了三分,这也是他这般制裁江家,压制华家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不管凤御煊有多少谋算在心,因为元妃有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必须先于他下手,只有让姚家落了情势,我才能有选择权,尤其是在孩子出生之后。

我伸手,帮他倒一杯清茶:“这件事皇上不是已经交给宁王去办了吗?何况还有哥哥帮忙,再等等看,或许会有转机。”

“呵呵,看来宜玶的这个妹夫可没有选错人。”他笑得别具意义,眼光深邃。

我也笑笑:“只要是为皇上办事,越能干,不是越好吗?”

他看了看我,目光直视,半晌,简单吐出两个字:“的确。”

缠绵过后,人本是极倦的,可我刚好相反,待他安然入睡,我方才睁了眼。

少眠,只感到周身轻飘微寒,空落落感觉,已然淹没所谓水乳交融般的幸福,不知是不是我天生安全感缺无,仿若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纯粹的,长久的,都只是存在于这一刻,急于享受,然后心脏瞬间冷却,下一刻,我不知道下一刻会如何。

躺在身侧的这个男人,使我怀有最复杂而犹豫的情感,我几欲得到他所有情爱,却心知肚明,天下间,唯有这个人,永不可得。

他的几分之几,就是身后女人的全部,偏偏我并不满足。

如我们这般人,情爱从来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不能看的太过仔细,一旦清清楚楚,真相便不堪,来不及细究,早已让人失之信念。

于是,一面不断靠近彼此,一面不停打量,猜度,不惜使一些谋算,也不愿张口去求,因为我懂得,皇宫之中,永远没有可以求来的东西,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夺。

我在兰宸宫日日品茶作画,足等了两日,宁王那一面若是不能成功说服陈氏一家,我设的这局便是死局,既然凤御煊能把调查陈家事宜交给凤宜玶,想必也是有几分把握。

况且,目前局势,也容不得陈家继续死撑立场,姚家态度鲜明,卸磨杀驴,一个不留,要干干净净的铲除,日后才能永无后顾之忧。

我不得不承认,这也的确是上上之策,可如今朝堂之上,情势复杂混乱,太过心急,恐会逼急了兔子,咬了人。

午后阳光正好,我在案前做一副莲图,刘东匆匆步入房间:“娘娘,事情妥了。”

笑容爬上我嘴角,我收笔,刚好一朵莲花做好,直起腰,缓缓道:“既然都已经妥了,无需再拖,就现下动手吧。”

“奴才这就去办,娘娘放心。”刘东一拜,又匆匆出去。

此时姚冲,想必还在专注如何说服皇上,灭了陈氏一门,然后,那禁足寰蕖宫的元妃,也逃不出他手心。

我不担忧,静下心,一张接一张的画,直到傍晚时候刘东再次回来,我一共做了十二张莲图。

“娘娘,那封密信已由胡安暗中交给宁王,然后由宁王呈给皇上,当时文武大臣都在,皇上看过之后,极为震怒,将那封折子丢到姚相面前,姚相展开折子一看,大惊失色,连连喊冤,声称是被小人诬陷。”

站了一个下午,腰酸背痛,我搁了笔,缓缓走向软榻,笑容可掬:“现在才是何等时候,只是开始而已。”

“娘娘高竿,现在那姚相一定是措手不及,乱了。”

“他不是措手不及,他是始料未及。要想掩过朝堂中,姚家爪牙,还真是不容易,不过这样也好,熟人不用,用人不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胡安,又有几个人知晓。就是这般,才能意料不到的,让他哭都来不及。”

我端杯,轻啜一口茶水,侧过眼看他:“不要忘了每日到许绍那打听一下,看看长生身子如何。”我又不自觉轻叹出口:“人世间这些不完满,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娘娘莫要担心,奴才日日有问过许太医,说是小公主微有轻咳,服了药便会减轻。”

我蹙眉,又要服药,才几月大婴孩,日日服药,那小小人儿遭了多少罪,我岂能不心疼。越是心疼,对姚氏那般刻骨深恨,便越加清晰,这女人,迟早要被我捏在手心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心明了,姚冲岂是善罢甘休的主,绝对不会承认那些是与自己和皇后有关,咬准了是天大的冤枉。

密信是吉嫔亲手所书,不过是封当初向宫外的陈连传达了如何配合皇后和姚相所下的家书,末了,还有吉嫔封位的印章,说来是假,的确牵强,却是在我意料之中。

于是姚冲带出元妃当初所信太医任志远,企图让任志远肯定告知皇上,元妃曾经向他询问过有关天仃,及天仃药效和可获得途径等事宜,岂料,任志远再一次否认,姚冲当场傻眼,未能料到任志远竟然当场翻供,与他们早先相商有异。

一来二往,情势如闹剧,不由得看的凤御煊也会心生厌恶,就如那日我曾对凤御煊所言“他若大言不惭,许了皇上去清查,寻找天仃下落,那可是耐心寻味之语。”凤御煊眯着眼看我,但笑不语。

等到姚冲确实说出那一番话,不料,凤御煊竟然以洗脱姚相清白的借口,真的派人去查,犹是太医院,里外搜的格外仔细。便在刘长和偏间之中,搜出几钱天仃。

傻眼的何止姚冲一人,姚氏也难逃牵连,刘长和是皇后手下之人,宫中尽人皆知,如今在他侧间搜出天仃,铁板钉钉,百口莫辩。况乎宫中人口杂乱,流言各色,演绎真切,版本颇多。

到底是吉嫔枉死,还是元妃冤枉,抑或是小公主孱弱的真正缘由,顿时,所有矛头直指姚家,皇后姚氏所处也极其尴尬。

如此一来,朝中两大势力,姚家华家皆因各自不可脱之嫌疑,罚的罚,贬得贬,谁也没逃得出皇上手心。

局势如此混乱,便是一地狼藉,却没有头绪可解。姚冲自身难保,再没有精力咬着华家徇私舞弊的当口不放。

那姚冲也是精明人,见事情闹大,再不玩上次,称病告假把戏,更不怂恿其下臣联名上书之类,而是保持缄默,态度妥协恭谦。

我曾暗猜,这老贼怕是已经嗅到皇上不安分的心思,生怕又新落马脚,于是不动,以观后续,方能避免错失。

而凤御煊目的已经达到,一时间还不能铲除姚冲一族,毕竟牵连太多,非一时能成。至少灭了姚氏的威风,可日后再从长计议,终可顺着自己心意,重新安排朝中群臣。

而我,也算是达到我的目的,只等半年过后,便见分晓。

65.猜度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朝堂之上,臣子间搏势,得利的往往是在上君主。所谓用臣之道,亲疏远近有择,轻重缓急有理,不为他人多想,亦不留空隙可为他们所乘。

当年凤御煊急于夺位,选了姚冲为依,既然同有目的,便要以最大诚意示之。凤御煊赋予权力于姚家,姚家定是鼎力相助,赌这一局。于是,成事,必姚女母仪天下。

然而,人情世故又是何等变化莫测,极少有人真真做到,大权于手,却游刃有余,示他人于完全无害所处,也让万万人之上的那一个人,给的心安理得。

人之劣性,便是贪念,有了一些,便想到还要更多。想来也有理可循,伴君如伴虎,与虎谋皮,焉能不去筹谋防虎伤人?

于是,盛世归于太平之后,再坚固的互利关系,也会脆弱不堪,堪比藤韧,也终究败于久腐。腐蚀他们之间关联的,还是人心贪念,永是一个要不够,另一个却不愿再给。

事情至此,仿佛陷入连环,一桩不解,还有另一桩,这一桩不明,反而牵涉更多。三家如此,无人再为己争辩一二,朝堂之上,生出这般风起云涌之势,竟突然归于宁静,人人自危,当事者慎,旁观者默。

便是连后宫都跟着消停,日子总要往下继续,胜负未分之时,谁都不愿抵死一搏,皆是韬光养晦,以待来日方长。死了的人,无足轻重,或许从开始,便是大家皆心知肚明,如此牺牲,稀疏平常。

混乱之地,也正是需要不断弃卒保帅,维持表面上最起码的平静。吉嫔到底是死于谁手,又是在为谁演戏,而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皇后究竟有没有对小公主下毒手,天仃是何人所下,那厌胜呢?这一连串古怪,终是没有定论,没有定局,恍如艳阳晴天下,那一道多姿流彩的天光,在眼眸之中,析出各种色彩,可见,可赞,却是猜不透,也说不清。

宫闱深庭,无人不是一面可悲可怜,一面化身魑魅魍魉,其中那些卑劣丑陋,已是己心如镜,却给外人,一个模糊且玄妙的轮廓。辛秘,不可被知,或是能流传千年,只为后人不断猜测,琢磨,可到底究竟如何,只成为永不得解答的蹊跷旧事,死在时间之中。

三家落败,凤御煊的心思可暂时落下,我亦谦恭温驯,安坐于兰宸宫,作作画,品品茶。毕竟凤御煊不是傀儡昏君,他心思城府,也许只在我上,不在我下,于此,我也莫要再故作聪明,跟姚冲犯同一个愚蠢错误。下手之时,悄无声息,可被我逮住的人,定是末路难逃,现下浑水转清,收回手,再做那个后宫里最无害的宸妃,不更好?

我突然想到二娘,某些时候,我更像她多一些,说我是她的女儿,便是比华瑞莹更适合。耳濡目染?言传身教?我不禁嘴角上扬,从不为她所教,我却可学到更多。人生最初,若是有个残酷环境讨生,那可真所谓先苦后甜,受益匪浅。

朝堂纷乱,后宫殃及,旁人明眼,最知道风向何处,何处便是太平。兰宸宫一时成了嫔妃们光顾常地,日日都有人上门拜见。我不喜多说,多半时候只是听她们逢迎,一些美话,听来可笑,只能闻似未闻。若是偶有淑妃兰妃乱嚼舌根,也只是一笑置之。

人攀高处行,犹是这般势力相横的后宫,清晰的让人笑面如花,却心冷如铁,难怪如此多之人,不惜死无葬身之地,也要博出个高低。权势,的确是极具吸引力的。

“妹妹,妹妹,你可知晓,皇上月余才去凤宫宿一夜,算来,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在兰宸宫之中,盛宠之势可见一斑。”兰妃娇笑,粉红丝绢,掩住那张朱唇小口。

“可不,皇后如今不得圣宠之事,已成底下奴才口中闲谈,若不是仗着自己身后的姚家,我看,废后那是迟早的事。”淑妃接口。

我淡笑,清浅饮茶:“两位姐姐若是喜欢兰宸宫这里清静,可随时来坐,只不过,妹妹不喜讨论这些是非,所谓隔墙有耳,纸难包火,若不想日后留下什么话柄,身陷囹圄,或是传入皇上耳中不好,那便口下留情。”

两人彼此眼神交换,略有讪笑,知晓是逢迎错了,赶紧改口:“你看看,我们真是大意了,妹妹说的极是,刚好提醒了我们呢。”

我浅笑:“听闻上月,兰妃姐姐被验出喜脉,真是可喜可庆,皇上这会儿忙着边地的事,皇后娘娘也染病在身,这一份东西,我就替送了,下午就让刘东遣人给送去。”

兰妃笑不拢嘴,凑上前来:“这里就谢谢妹妹了,相信不多时日,你又能再给皇上添个一儿半女的,那才是真正的喜庆呢。”

我但笑不语,凤御煊走动兰宸宫的确频繁,我曾怀了这心思,想再添一胎,可许绍一再告诫,说我身体虚弱,心脉郁结,血亏而体寒,若是调理不好,怀胎困难,便是怀了孩子不仅加重我自身的不便,还会影响胎儿发育,为下下情势。

犹是最后一句,足让我愣了许久,不能缓神。长生身体羸弱,是我此生入骨刻心般的暗伤,我又怎愿再一次将这种悲伤轮回,带给另一个孩子?而目前局势,我还不能再怀孩子,身体原因只是其中一个,此外,还有另一个目的。

而这一切,祸起源头,不正是拜那个风轻云淡,与世无争的女人所赐吗?都说善刀者毙于刀,善谋者卒于谋,我断言,她一定会卒于己谋,为她之前所为,偿这一命!

那场是非不了了之,皇上打定主意,不欲继续追究,只是允陈家被贬,流放远地,却是留住了性命。将相不责,略以小惩,却难逃一些下官落马宿命,想来都是凤御煊由来已久的谋算,压大便是为了整小。特此关头之上,无论是谁,心有不愿,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得应了大刀阔斧的整治,暗自谋算。

况且就算是姚冲不愿赞同,朝廷之上,还有一个左丞相杨幕,凤御煊信其已久,也是扶植势力。就在当下,左右两相,一个沉默,一个赞同,凤御煊这一手,下得理所应当,顺乎社稷之途,自然也是心安理得。

而那姚冲此时,只得哑巴吞黄连,苦涩难咽,却只得哽咽咽下,不得吐出。

这次朝廷大动,本是借了之前三家名门大族利益相较之风起,非但没有得出水落石出,倒是落得个弊端凸显,三拜俱伤。凤御煊下令,朝之隐弊,如若不整,必将国之不国,于是雷厉风行,狠准至极。

大理寺官职重改,大理寺卿下设两名大理寺少卿,较之前多了一名。监察御史贬官改任,设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又设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一十余人人,为正七品官,分区掌管监察。大事奏裁,小事主断,官位虽不高,但权势颇重。

便连太医院也被肃清,委任有新。各部也都设了督监侍郎,尤其兵部,尚书下设五名名侍郎之多,监管军政各项管理。表面上看,是皇上就三大族事件所做相应整改,实则是趁此机会,不断充实官吏设置,一定程度上,欲不断渗透自身势力,打了架空大族鼎力,一手遮天的局势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