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尴尬,急急道:“你还有御煊,他也会舍不得你…”

蓅姜轻笑,笑出了声音,笑声清脆如朱玉滚落碧盘,虽轻,却可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这世间男子,无不是骗徒,女子也不过只愿求来一人,可骗得她终生,可偏偏大多数人得到的只是片刻欢愉,谈一生一世一双人,岂不是太奢求了?

而对于我来说,偏生得固而执拗,骗得他人,却不愿骗得自己,所以我看的很清楚,想的也通透,对于御煊,我别无所求,要求得的,我都已求得了。”

我望着她带笑的眼,不自觉手握得越发的紧,握到我自己都会感到疼痛,那种许多年来,不曾倾诉,也不愿再见光的往事,就似洪水猛兽,不断冲击心口,仿佛欲撕裂我胸腔。

“世间又有几人可如宁王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与宁王妃厮守终生,真叫人艳羡不已。可惜,蓅姜没生得这般福气,这一世,也就此般过活了。”

她笑容渐淡,缓缓转过脸,望向眼界之下,一片楼落亭阁,夕阳如彩,氤氲万物,幻幻不清,她眼神渐渐迷茫,仿若失神。

我心纠结翻搅,想说的话梗在心房间,隐隐作痛。

“这一世,我已经辜负蓅姜,辜负了欢儿,便不愿再辜负他人。可人生不会再从头来过,皇三子府邸的放手,是我人生中,无法被忽视,无法被磨灭的愧疚,每每想起,都心痛难安。究竟是我将你带入这皇宫之中,说到底,是我害了你。”

我苦笑:“曾经无数次想到,若是娶得蓅姜为妻,我愿终生只守着你一人,过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生儿育女,相濡以沫,就算吃糠咽菜,又有何不好?总好过二十几年,挥之不去的遗憾和自责。

蓅姜,我久梦御煊将你从皇三子府邸迎走那一幕,犹如梦魇,缠了我这么多年。这世间,再无一事让我如此悔恨,既然御煊答应将你许于我,我为何在他牵起你手的那一瞬,选择沉默?

一见心有所属,再见刻骨铭心,可结局却是如此,我却是辜负了你,也辜负了我自己。”

“辜负吗?其实我们都曾辜负过自己,那些不得已,让人痛彻心扉。”她宛然一笑,似乎有些倦了。

天色渐暗,霞彩敛然,繁盛桃花,也似乎蒙了一层乌色,天边远际已可看见寒星点点,起风了,寒而凛冽,那桃花也被带走,飘落四处。

蓅姜干咳不止,素手掩口,我赶紧将娟帕递与她:“蓅姜,下去吧,风大了。”

她抬头,笑容依旧,只是嘴角一抹鲜红刺煞我眼,我大惊,伸手揽她:“你如何了?痛吗?刘东,刘东…”

身后的门被推开,刘东缓步上前,站在我身后几步之遥,垂头哽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快宣许绍,快,快去。”

“殿下,娘娘她…”

我掉转头看蓅姜,面若桃花,妩媚绰约,还是那么一张绝色容颜,却是如此疲惫与安详的表情。她始终在笑,笑的倾国倾城,笑的艳若红樱。

“想来想去,能想到可送我走这最后一程之人,也只有宁王而已。你可否与我所愿,陪着我,走这最后一程?可否?”

我感知身体在不住颤抖,心头剧痛,痛得我无法站直身躯,我靠在望台矮墙之上,扶着她身体,那瘦弱的一个肩膀,这么多年,一路走来,究竟有多少艰辛与痛苦,她又如何支撑到如今,匪夷所思。

蓅姜已经虚力,倚在我胸口,头偏向一边,她的嘴角不断渗出鲜红血色,染红了一方娟帕,娟帕不够用,我便用手去拭,我的两只手,浸染殷红,她的身体是冷的,可她的血,异常温热。

“我这一生,幸事有三,初遇御煊,得你相助,有兄可依。哀事也有三,痛失长生,怀森背叛,御煊失信。

宜玶,人世间的路途怎么会让人这么疲惫不堪,天黑天亮,我总似又过了一世,走了千年之久。

有时候,我真希望这一睡,永远不要醒来。可我还有怀臻,怀君,我不能死,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颤抖,她口中溢出的鲜血似乎无止无尽,血液从我的指缝之间蜿蜒落下,洇湿我的衣袖,仿若烫出一道疤,灼得生痛不已。

我伸手扶住她虚软的颈项,紧紧抱她在怀中,哽咽道:“不会的,蓅姜,不会的,你还有大把时光的…”

她的额头靠上我脸颊,冷,刺痛我皮肤,她生息愈发微弱。这个我深爱过的女人,这二十几年间,我梦回路转念念不忘,想要如此紧紧抱住她,如今,我终于如愿,可她却要去了。

我只感到绝望,无尽的绝望,天色全黑,如漆如涂,身侧只有冷风呼啸,似乎有东西卷杂着馨香的花瓣,掠过我们发间,带着甜腥味道,越飘越远。

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无声无息。

“蓅姜,你不能走,你的莲生还没有做完,怀臻还小,还有很多荣华富贵你还没有享尽,蓅姜…”

手指划过她嘴角,她似乎在笑,微弱的扬起嘴角,那双眼已经迷蒙。

“宜玶,你会不会记得我?”

“会的,到底都会记得。”我言语,眼泪落在她面上,混着血,无所辨认。

她沉沉点点头:“我可信之人,只有你了,怀臻,就托付给你,你可应我?”

“应的,蓅姜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应你。”

“那我可以安息了,宜玶,我很累,你让我睡一会,就一会,陪着我好不好。”

风在吹,仿若繁华过后,最苍凉而寂寞的祭奠。什么都远了,我只听闻蓅姜一张一合,极其微弱的声色,我俯下头,听她在断断续续的说着一句话。

人之一生,总有些过往,仿若前生今世注定的劫,或许只是相逢一场,也可让人记忆终生。终此一生,蓅姜都会在我心中,刻下最浓重瑰丽的一笔,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有一个人,能如此,占据我人生的全部。

而对于我来说,二十年前,蓅姜从我手中被御煊带走,使我这么多年,都不悔恨不已,痛彻心扉,二十年后蓅姜在我怀中,安然离去,没有人能动的我的感受。

我带她来,亦送她走,从始至终,我都是旁观者,她的人生,我从未真正的进入。我与她之间,只有微薄的一点回忆,我靠着它走过这一生,至始至终,我都无法亲口说出那句心里话。

可我无憾,蓅姜将她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留给我,这段不完满的情爱,草草落幕,却足以让我下半生回味无穷。

她已经睡熟了,声息皆无,风撩起她耳边碎发,她那么睡安详。我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嘴角漫过半点笑容:“睡吧,你永远都不会再辛劳了,睡吧,我守着你,蓅姜,请你记得,我深爱你,无关如何,这世间爱你的人,至少还有一个我。”

风呼呼而作,我抱着她站在星空之下,真希望此时此刻,时光停滞,能让我多陪她一会儿。

身后刘东痛哭不已,跪在地上,蹭地前行,至我跟前,失声道:“殿下,娘娘去了,容娘娘回去换身衣服吧。”

我转过头,轻声道:“嘘,她还没走远,我要守着她,你不要扰她。”

我俯身,轻轻吻在她额间,她身体已冷,却依旧面如桃花。我相信蓅姜还未远走,她在看,她再看我究竟有没有守着她,走这最后一程。

“殿下…”

子夜刚过,我抱着蓅姜一路走下听风阙,绕着小路,一路经过红樱园,桃花林,云水榭,细细说着。

“蓅姜,你可记得,这红樱园?当时你站在树下,落英缤纷,花飘如雨,你就那么翩翩然抬起头来,素手乘了满满的红樱花,娇艳嫣红衬得你肌肤胜雪,绝艳绰约,真是美极了,蓅姜,你可记得?”

“蓅姜,这桃花开的真是繁盛,就像蜿蜒云海,一直延到千里之外,不过它远不及你美,你应该是踏云而来的琼瑶仙子,可你为何要走的那么急?”

“蓅姜,那日你带着红珊瑚耳坠的样子真漂亮,月色下,你望着我,浅浅一笑,真像是月华流转,艳彩无边,我都记得,记得那么清楚,你的一颦一笑,你的蹙眉撩眼,那些已经永久刻在我心里,再也擦不掉了。”

“蓅姜,生不如你愿,死便让你心安,怀臻我会照顾,我用我性命与你保证,怀臻一定会顺利登基,他将会是这个王朝,最出色,可万事传颂的好皇帝,蓅姜,你可安心了。”

“蓅姜,如果还有来世,你一定要遇见我,下一世,我一定会留下你,我给你一段平淡而至死不渝的爱情,给你一个风雨无伤的家,蓅姜,你可要等我,好不好?”

天际眼看泛白,我抱着蓅姜,走过许多曾经相逢相遇的地点,细细碎碎说了那么多。她不言语,阖着眼,听我念了许久。

身后跟着刘东,一路缓行,他一直在哭,步伐沉重而慢。

你看,蓅姜,其实有很多人心里有你,可你总是高高在上,仿佛笑看人世间的上神。其实你并不孤寂,你微笑,也有人跟着微笑,你蹙眉,有人跟着眉头不展,你会住在我心里,无需他人知晓,我只让你一个人知道。

晨光微熹,我送蓅姜回兰宸宫,庭院里没有一个人,刘东推开内室的门,我方才步入,见里面站着一人。他背对着光,负手而立,听见掀帘而入的声响,只是身形微颤,始终没有转过头来。

“我送蓅姜回来了。”

他沉默了许久,半晌,声音沙哑,低低道:“你们都下去吧。”

我顿了顿,终还是转身离去,迈出门槛那一瞬,我忍不住回首。只见那人已经疾步走到床前,他倾身,看着床上的人,默默无语,那么专注,仿佛他看的见,看的清清楚楚。

一身缎袍洁白无暇,一头发丝宛如白雪,他维持那个卑微而愧疚的姿势久久未变。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是蓅姜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如今,我转告给你。”言毕,我转身离去。

外面天光正好,明媚光亮,灿烂而喧闹。那个风华绝代的人走了,这世间却没有失色半分,依旧如常。

这便是人生,世间不随你来去而逆转,你亦不恐惧这世间予你的重重不公。

我抬头,直视天空之上,刺目晃眼的光源,便生出彻骨的疼痛,翻江倒海,从心头,直至眼眶,眼泪终还是流了下来。

蓅姜,我其实很懂,你心里的人,从来不是我。你追忆的是他,惘然的是你自己,可我心甘情愿,这二十几年,我从未后悔,如此深爱你。

即便是如今,我仍旧不悔,这一生,我都将为自己当初的放手而忏悔,你便是我心中的结,你不在,结永远不会再开。

我怀中的翠玉簪已经温热不已,我将它摊在手中,苦笑不堪。

聪明如你,让我心中那些遗憾嘎然画成句点,而这一柄翠玉簪却又从新开启一段怀念,所谓画地为牢,也就是如此了。

而你不知的是,我又何须你为我画牢,我早已住在自己心中那个牢地之中,永生永世,不可超生。

番外二:皇帝番外

佛云:红尘看破了,不过是浮沉,命数看破了,不过是无常,情爱看破了,不过聚散。而看破你我之间呢?只余无奈,还剩下什么?

你说色衰而爱弛,不如风华正茂,乍然消逝,那是一种望尘莫及的完美,就如你来去,美的不似人间所有,来宛然,去翩翩,将这个世间所有可容我稍作喘息的凭借统统都带走,你走了,可你忘记带走我。

伸手,掠过她脸颊,冰冷,没有温度。原来她是真的走了,离我而去,那个绝代风华,艳美无边的女子,一个爱我如斯的女子,真的走了,一句话不留,连最后一面都不曾给与我,就这么走了。

痛,我不可抑止,仿佛心被撕扯而裂,碎了一地。

蓅姜,你说你会陪我去阙楼看桃花,蓅姜,你答应我来年生辰封你为后,蓅姜,你说你会站在我身后,与我一同看江山如画。还记得吗?可你为何不等我?蓅姜,你为何不答应等到夏末?如你所愿,蓅姜,为何?为何?

我空洞的眼,终感酸涩疼痛,痛感窜至神经脉络,窜至四肢百骸,仿佛天地倒转,头疼欲炸。

眼珠如灼,刺痛难忍,液体不断涌出眼眶,浸润了干涸的眼,仿似滴血的心口,遽痛,却畅然,心尖之血,可流,我只情愿为你而流。热流夺眶而出,热的烫人,延路蜿蜒,流进嘴里,一股腻人的腥甜滋味。

蓅姜,你曾爱过我吗?曾可与我一般,卑微而隐忍的爱着?仿佛草木皆兵的伏兵,遇风吹草动,便难抑心慌意乱,却要故作坚忍,仿佛无谓。而你的举手投足,你的转眼凝笑,点在我心头,深深浅浅,牵动我喜怒哀乐,如此轻而易举。

我坐拥天下,赏江山万里,可我有与常人无异的情爱,曾惶恐,试探,犹疑,甚至妒忌,怨恨,只是因为太过计较你心中可否有我,因为恐惧求而不得,都是折磨。

我从不悔食言于宜玶,横刀夺爱,爱本自私,失之交臂,便是一生的悔恨。我是如此清楚所需所求之人,于是那一日,我向你伸出手。

你宛然抬头,流光潋滟的眼,第一次,那么冷,没了笑容,一无边际的薄凉,玉容似雪,仿若冰塑。

我心如擂鼓,此生此世,那是我第一次,如此心无定数,我浅笑,定定看你,故作镇定,勉强的可以。你似乎没有半分犹豫,只是转瞬之间,伸出素手,与我相扶。

我欣喜若狂,紧紧扯住你的手,再不愿放松,没有人知晓,就在刚刚那一瞬,心中百转千回,迂回周折,猜测若是你不肯,我究竟要如何才可引得你情愿留于我身侧。

千秋大业,我不惧杀兄弑父,不惧生死一线,走到如今地步,我怕的还有什么?那一念之间,我竟怕的是你不与我走,这是我唯一所怕,好生卑微,卑微的可笑。

蓅姜,你之于其他女子的不同,皆是无可取代,无可遮盖,绝色,艳媚,聪慧,隐忍,擅猜,会色,那样一个七巧玲珑,点到为止的女子,不爱难矣。

我最爱看你衔笑,嘴角边带着一抹笑意,或深或浅。你一字一句的道,我的心事在你眼前,毫无遁藏,读我心术,极为精准,你微微倾身,与我只有咫尺,轻声软语告知我:“只要你一转身,就会看见我,无时无刻,只要你肯。”

我定定看你,你依旧宛然浅笑,璨如春华,仿佛那一句刻进我心间之上的话,从不曾诉之于你口,你并不在意我相信与否,只是那么云淡风轻的告之我,仿若与我无关。

如果让我相信,那就是爱,以一种云淡风轻的方式,不惊涟漪,我愿意相信。

这便是我与你默契的方式,隐忍,坚信自己能改变前路,不断选择,不断舍弃,然后不断在残忍中清醒的看透自己,在看透别人,于是,在彼此眼中看到一个相似的自己,一笑而过,我们都懂的,笑的含义,太深广,是倾述,同一种性情的人才读得懂。

誓言太脆弱,所以不愿轻易说出口,便是或真或假的诉之于口,也仿若无关紧要的一句,只愿,我说,你信,然后便绝口不再提。

蓅姜,你如此聪慧,怎需一再赘言?你更喜点到为止,点出我心中的起伏脉穴,一点即准,或疼或酸,或喜或哀,那是掌握在你手中的悬弦,一扯便发作。

只不过你已经不再愿意相信了,那些曾经卑微如草的日子里,让你的心如层层包裹的茧幻化出光艳的蝶,你的美好在于,曾经的疼痛和无助,经历过了,留下无数痕迹,刻在翅膀之上,是无与伦比美妙的图,人人看得到它的美好,而我看得到的,却是无数流着血的伤口,就像是看我自己。

我乍然一笑,伸手拂过蓅姜的脸颊,触感那么真实,就似她睡在我眼前,不是一去不回,而是只要等等,她就会醒来,轻声唤我:“御煊。”

“蓅姜,你可知我多少次不眠之夜,就这么看着你睡去,你少有睡的这么沉,你会微微蹙眉,动动嘴角,似乎不安,从黑夜如漆,到天光熹微,昼夜之短,也不过只是你一段浅睡。而一生之长,也不过是你陪着我几个春秋冬夏,我看你几时小睡,如此之短,你怎可说走就走?”

胸口炸开一般疼痛,压抑得快要窒息,仿若那不可挽回的错失,不断膨胀,挤压胸腔之中所有脏器,扭曲变形,血流殆尽,发出尖锐干涩的疼痛,一波一波,不断蔓延。

“你当真以为这十五年置你于不顾是我言而无信?你可知我多期许怀臻能早日独挡一面,可让怀森远走,我便可放下这一切,与你厮守到老?我已不舍你再心伤劳神,我只为怀森不要再伤你,赌这十五年,可又有哪一日,不是我煎熬?

以为你会懂,如今才知你不懂,可你连容我补偿解释都不肯,匆匆而去,那些我心中期许的美好,悉数粉碎,无一幸免。我若什么都可不要,可否换回你?

蓅姜,你终是如愿,今生今世,你刻入我血肉,融入我骨髓,梦里醒时,生时死去,都不会再忘却。你早如九棱水晶,包裹在我心中,带着疼,流过血,隐隐发作。可便是流尽血液,痛到极致,也再找不回你,我这般,又有何可惜?

不过是追忆,我如此憎恨追忆,我不愿失去,若是用我万里江山换你,我亦不会犹豫。可是你再也不会回来,没有你,你让我怎么苟活?怎么苟活?”

眼如泉眼,灼热流不停息,心口疼痛而不敢喘息,我阖眼,倾身,轻吻她额头,那么熟悉的淡淡香味,那么熟悉的晶莹肌肤,如今生死相隔,如茶凉灯灭,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可你已经不愿再等了。

心中的幽怨可曾让你万念俱灰?你终是宁愿将怀臻托付给宜玶,也不愿在问我求得只字片语,我终究让你如此失望吗?

“有你陪我,江山方才有了颜色,你远走,我还拥有什么?”

我抱起蓅姜身体,依旧温香柔软,只是冰冷,彻骨的透着寒。紧紧将她搂在胸前,下颌抵在她额头,身体绷紧如弦,不敢放松。

“蓅姜,你睁开眼看看我,求你,看看我,求你,不要走,不要扔下我…”

我明明在笑,却是哽咽难语,我的双眼已经看不见,可我依旧不敢睁眼,任凭眼珠疼痛如火烧,心疼如刀搅,只管抱住怀中的人,将头深深埋进她颈窝之间,断断续续哭泣,绝望到底。

蓅姜,你可知我站在你窗前等你这一夜,究竟是如何心情,望眼欲穿,忐忑不安的等待,似乎将心放在炉中烧,焦灼不堪。

我想等你回来,亲口告诉你所有,那般隐忍,走过二十几年,再不欲沉默,因为没有你,我只是空空如也的壳。

可惜,再也等不回,你不愿等,就这般,宛如轻烟缭绕,越飘越远,留给我的,只是庞大而空寂的一座宫殿,一个孤寂绝望的人间,这便是我自作自受,是我罪有应得,我除了自己,怪不得任何人。

若还能让我再看见你,我愿用阳寿去换,就换可再看你一眼,我心甘情愿。我垂头,缓缓睁眼,眼帘沉重而炙热,撩过眼珠,针刺般疼痛难忍,越疼越流,源源不断的流出温热液体,仿佛无穷无尽。

朦胧的光线,冲入眼中,我惊异,纵使万般疼痛难忍,再不敢闭眼,只怕这一闭,连你最后一眼也见不到。

用力撑着眼,视线慢慢清晰,一层红色薄雾,笼罩其上,浓重,再转淡薄,划过眼珠,留下温度,再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你唇畔,如此娇媚惊艳。

我大喜,伸手摩挲她脸颊:“蓅姜,我终可再见你一面,蓅姜,蓅姜…”

血泪划过她雪肤之上,像是她眉间画过的花红,那是她的最爱。

红色是如此妖娆魅惑的色彩,从前我甚爱此色,因从无一个人可将这极致色彩穿的极致,女子够艳,方可映衬红色之中那一抹幽深神秘,女子够媚,才可将红色的瑰丽娇艳尽展于前,蓅姜最爱红色,比血还要刺目的红,就如她一般,不可方物之美,绝代风华,见之方知惊艳,艳之刻骨,艳之铭心。

后宫之中,女 色各异,无不是富丽繁华,花枝招展,不是太清淡,便是太过热闹,那不是合适这个地方该有的姿态。

太特立独行,太招摇过市,只会让人看了便忘过,不如身着的那一片衣袂彩色,仍有模糊记忆,像是天边的流彩,美则美矣,然颜色只是颜色,不是某一个人清晰的脸。如此女子,只会成为后宫之中,风过扫下的落叶,飘过,终是淹没其中,仿若从没来过。

那些曾经走过我生命之中的女子,皆如浮云,飘来,再飘去,从未留下痕迹,只有那艳红的一抹身影,已经渗透我生命,像是一道伤口,不曾痊愈,也不会再愈合了。

门被推开,身后脚步声响起,有人入内,脚步十分沉重,一步挨过一步,仿佛从远处走进,走了许久,留下深深足迹。

“皇上,娘娘已去,您不必太伤怀了,容娘娘换身衣服,入殓了吧。”福来跪在我身侧,哽咽言语。

“你出去。”

福来抬头看我,大惊失色:“皇上,您的眼,皇上…”

“出去。”

“皇上…”

“给朕滚出去,滚…”

我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回荡在兰宸宫之中,仿若震破铜鼓,撕裂死寂一般,天地皆颤。

福来不敢停留,转身连滚再爬的出去了。不多久,许绍来了,他脚步很轻,直到走近我,我才发觉。

许绍未动,站在我面前,与我对视,良久,一言不发。

“娘娘已经去了。”

“许绍…”我大怒。

“当为不为,为之晚矣,既然晚了又何须后悔?或许对于娘娘来说,去了,倒也是一种解脱。”

他声色越说越浅,俨然悲痛。

“解脱?旁观如你们,又怎么会懂?”顿了顿,我反笑:“本都是无关的旁观者,又何须你们懂得?可又偏偏是这些旁观者,让我们面前的路,一难再难,终究难圆,只落得如此下场。”

“皇上,娘娘已去多时,您送她最后一程吧,不要让娘娘生前忧心忧思,死后依旧不得清净。”

我转头,直直看着许绍:“从今以后,没有人,没有事,可以再将蓅姜与朕分开,谁都不可以。谁若敢挡,谁就该死。”

“皇上的眼需要止血,您若一直这般,恐怕也会失血过多,永久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