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看!”柳清棠声音有些沙哑,扳着秦束的脸让他转过去。

秦束看到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水光,再听到她的声音,哪还不明白,当下顺从的看向一边,不过揽着她的手却是更加用力了些。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对不起,我只能给你这样一个不像样的婚礼,对不起。”

“不,这样就行了。”柳清棠声音温柔,在这样的夜色里响起,直撩进了秦束的心里,让他忍不住想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些。其实对秦束来说,能这样抱着她就已经觉得十分幸福了,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柳清棠收拾好心情,退开一步按着秦束的肩,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笑的深了,连浅酒窝都出现在颊上。

“秦束,桃叶缀衣那两个家伙,有没有告诉你,你穿上红衣看上去年纪更小了?”这些日子秦束长高了些,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再加上他平日里不声不响,本来看上去是挺老成的,但是一旦换下那些颜色暗沉的衣服,穿上这鲜亮的红色,竟然把他衬的像是个半大少年,真正有了点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好是好,但是看上去就更小了,总让她有种自己在祸害人家小少年的感觉。

秦束可还记得那时候灯会上,娘娘不高兴他年纪小的事,顿时一惊,不自在的拉拉身上的红衣。

柳清棠早把他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时一见他的动作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偏她不知怎么的,看到秦束什么都顺着她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欺负他,于是她又凑近秦束,语气颇苦恼的说:“这样看着,我都快把你当成弟弟了,嗯,等我想想,不叫你秦束改叫小家伙怎样?”

当初他们见的第一面,娘娘就是叫的他小家伙。但凡是男人,就是那玩意儿没有了也不例外,总是希望在爱人眼里显得高大可靠的。于是秦束听了柳清棠的这番话,心里一堵,尝到了郁闷的滋味,巴不得立刻就长个五六岁好让娘娘觉得自己成熟可靠才好。

“想要马上长大什么的,果然只有没长大的小孩子才有这种想法~”柳清棠一直留心的看着秦束的神色,这时候见状就慢悠悠的加了一句。

秦束被猜中了心思悚然一惊,诧异的看着太后娘娘面上淡淡的得意神情,随后就被她话里的意思堵得更加难受。可是他也不知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只能有些无措的试探着去拉柳清棠的手,有些祈求的看着她。

也亏得秦束平常那么一个阴沉沉的人,现在却被逼的做出了这种狗狗似得表情,生怕她当真不喜欢他了。柳清棠被他看得心软,忍不住犹豫起来,想着,不如还是不要故意逗他了。

“主子…清棠。”秦束手上用力了一点,死死攥着她的手。

柳清棠缴械投降,在他手上安抚的捏了捏,“好了好了,不说笑了,秦束你这样很好看~”

秦束表情一松,柳清棠便又加了一句,“是个好看的小少年~”

秦束大概知道太后娘娘说这些话不是真心实意,而是随口说来逗他玩的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大概最后又要哑口无言,于是他想要拉开话题的托着那件红色衣裙凑到柳清棠眼下。

“愿意,穿上吗?”

“当然,婚礼上新娘子怎么能不穿嫁衣呢~”柳清棠眨眨眼笑道,不过话音刚落,她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那是肚子饿的时候会发出的咕噜噜的声音。当然不可能是她自己的,那么就只有…

柳清棠蹲下.身,靠在秦束腰腹间听了一会儿,抬头满脸的笑意道:“秦束你饿了?没有用晚膳?”

秦束满眼的尴尬,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往后退去,闻言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其实他午膳也没有用,那时候他心里紧张的不行,根本没想起来吃东西,结果现在饿了还被娘娘听见了声音,真是…他怎么会这么失态,为什么独独在这个人面前总是这么失态。

等柳清棠直起身子,秦束立马有些不自在的捂着肚子,垂下眼睛轻声说:“其实,不怎么饿…没关系的…”他小时候总是挨饿,比现在这样要难受许多倍他都能忍。原本也不会这么容易饿,但是这些日子被娘娘盯着按时用膳,每顿都要吃许多,习惯了就变成这样,到了时间没用膳就不适应了。

见秦束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不自觉的低着头,柳清棠忽然觉得自己在欺负人家。她摸摸鼻子,凑到秦束眼下,对准那抿起的红唇亲了一下,安慰道:“饿了就饿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这样不好意思做什么。不如这样吧,我下面给你吃?”

面?秦束想到了上次元宵那夜吃的太后娘娘做的面。味道实在算不得好吃,但是因为是她亲手做的,就比那些山珍海味更加珍贵更加美味。只是,他明明是想给娘娘一个婚礼,这时候却让她去厨房给他下面,怎么想都不妥当。

“不如我去吃些点心?”秦束建议。

“虽然其他的我不会做,但是下个面我还是行的,走吧。”柳清棠压根就没听他说,自顾自的说着往厨房走,看样子兴致还很高昂。

秦束快步跟上她,“这嫁衣…”

“等你吃饱了我们再来管这事。”柳清棠回身送给他一个微笑,拉着他在特地布置上红灯笼和红绸的回廊里走过。于是这个本该两人穿着红衣,诗情画意的携手赏花赏月赏人的时候,太后娘娘和秦大总管却去厨房里忙活了。

柳清棠进了厨房就到处乱翻,黑灯瞎火的还撞翻了什么东西,也亏得这一片的奴才都被桃叶缀衣支开,才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动静。秦束被这声响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衣服给她点上灯,火急火燎的询问有没有磕到碰到。

“没事没事~”柳清棠不在意的挥挥手,顺手扶起被她撞到的椅子,在那些柜子里乱翻,还真被她翻出了面和几个鸡蛋。“我就说有的,喏,秦束你去生火。”

秦束小时候在舅舅家要做许多事,后来在御膳房当差,自然是会生火的,很快的升起火后,他看着在灶上忙活的太后娘娘,又忍不住担忧的开口了,“不如,还是让我来吧?”万一娘娘给烫着了怎么办。而且,他虽然很高兴娘娘愿意为了他做这些,但是在他看来让娘娘做这种事真是委屈她了,她本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人物。

柳清棠闻言,抽空瞅了秦束一眼。他为了不弄脏那身红衣,缩手缩脚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灶里的火光映着他那身衣裳灼灼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这样专注认真又担忧的看着她,还真是可爱的让人十分心动。柳清棠便用哄孩子的语气道:“你乖乖坐那看着火,然后等着吃面就行了。”

见太后娘娘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秦束也只能依言坐在那里看火,只是眼神一直盯着她不放。

水才刚倒进锅里还没开,柳清棠就抓了一把面放了下去,然后想了想又直接把鸡蛋打下去,再用旁边的炒勺卖力的在锅里搅拌了一阵。自觉差不多了,她又跑到一边研究起那几十个装调味料的瓶瓶罐罐。打开盖子闻闻觉得都挺香的,她便一个个的开始往锅子里放。

自从上次秦束生日,她下厨做长寿面,结果发现味道很糟糕后,她就特地去厨房逛了逛,看到了厨娘是怎么做的面,还把步骤都记住了以防万一。所以这次,柳清棠对自己十分有信心。她从小就聪慧,学什么都很快,读书识字写字作画甚至乐器方面,她都是一点就通很有天分。

不过厨艺和女红,大概是柳清棠唯二无论如何都做不好的事了,可惜她自己目前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秦束看着柳清棠这一连串的动作也没出声,只是眼神极温柔眷恋的看着她在灶台边忙碌,就好像那光想象就觉得味道恐怖的面不是给他吃的。

事实上,此刻的秦束眼里已经看不到柳清棠是怎么煮面的,也就不要说提醒她做的对不对了。他痴迷的盯着柳清棠一勺又一勺往里放调味料的的动作,有些飘然的悄悄按着心口,想着,原来心爱的人愿意为自己洗手作羹汤,是这样温暖满足的感觉。

“嗯?怎么变成面糊了?”柳清棠看着锅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拍拍手安慰自己,“好歹这次没烧干水烧焦,放了那么多调味料,应该味道不错。”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柳清棠对着那边盯着自己发了好一阵呆的秦束招招手,“秦束,快来吃面。”

秦束吃面的时候,脸上一丝异样的神情都没有,柳清棠询问好不好吃的时候,他也只知道点头说好吃。他要装的话柳清棠还真看不出来他说的是真是假,于是她眼睛一转朝他伸手:“让我也吃一口。”

手中的动作一顿,秦束摇摇头道:“我饿了,这些我一个人能吃完的。”然后他吃面…面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如果味道还行的话,秦束压根就不会拒绝她尝一口的要求,这下子就不用问了。柳清棠有些颓丧的趴在桌子上侧头看秦束,“很难吃?我明明是按照步骤来的,先放水再放面,接着放蛋,好像没放油?不过调味料我也放了那么多,为什么还是不好吃~”

“不是,真的很好吃!”秦束说完这话,又吃了两大口表明自己说的不假,然后他就嚼到了蛋壳。直接嚼碎吞下去,秦束半点没表露出来,又重复了一句:“真的不难吃。”即使这面味道重的简直像生吞盐醋糖酱油,但他甘之如饴。

柳清棠怀疑的看他,“真的?”

还没等秦束点头,柳清棠俯身过去,亲上了他的唇,把舌头伸进他嘴里吸了吸。

“唔噗,味道好重!”柳清棠皱着脸拉着秦束去一边漱口,然后把那碗面给倒了,“这你也吃得下去。”说完,见秦束竟然还一脸不舍的看着那被倒掉的面,柳清棠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是她要来煮面,结果忙活了半天秦束还没吃上,柳清棠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最后勾着秦束的手沮丧道:“面吃不了,我们还是去吃点心吧。”

秦束一见太后娘娘这恹恹的样子就心疼了,立刻说:“我也会煮面,我马上就煮好不好?”既然娘娘想让他吃面,那不论如何都要吃。

“嗯?你会?”柳清棠惊讶的看着秦束,事后她才发现,秦束不只是会,而是很擅长。不一会儿功夫,两碗色香味俱全的面就被他端上了桌。“许久没做了,或许味道不怎么样,多少吃一点吧。”

柳清棠用过晚膳并不觉得饿,但是这会儿好奇秦束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面,也就提起筷子尝了一口。结果那看上去简简单单的面出乎意料的好吃,然后她不知不觉的就把那一碗都吃完了。柳清棠对着空碗,抱着自己撑得有些微微凸起的肚子,有些不甘心,明明他们都是一样的做法,为什么就差这么多?

“还要吃吗?我再去煮一点?”秦束看着太后娘娘面前的空碗,高兴的像捡了一箱银子。

“你自己摸摸,你是想撑死我吗。”柳清棠瘪嘴道,干脆拉过秦束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吃多了,肚子难受,秦束你背我到外面走一圈消食。”柳清棠说得理所当然,秦束也没觉得不对,二话不说就在她面前蹲下来。

柳清棠其实只是说着玩,哪有消食让人背着走的,那可没用。不过她又忘了秦束这听了她说什么就当真的性子,只好慢悠悠的趴上去,让他背着自己。

秦束还就真的这么在幽幽的夜色里,背着柳清棠走过了那几十转的廊桥。

秦束的肩背并不宽,还颇有些瘦骨嶙峋的感觉,靠着都觉得被他那肩胛骨硌得慌。但是他又走的很稳,让人觉得很安心。柳清棠眯着眼睛趴在他背上,在有规律的颠簸里,舒适的差点就睡着了。

从山间吹过湖中拂面而来的风,带着一股子荷香,柳清棠迷迷糊糊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一些。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伸手点了点秦束的脸颊,“好了,放我下来,不是说让我换上嫁衣举行婚礼吗,我们该去了。”

秦束小心的放下她,先看了看她的肚子,“是不是还觉得撑?”

“我没事了,倒是你,出了满头的汗,累不累?”柳清棠抬袖给他擦了擦,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让他背了。

“不累。”秦束摇摇头。

“既然不累,秦束你来帮我换上那身嫁衣怎么样~”

第五十三章 花好

第五十三章

柳清棠是自己换的嫁衣,因为她说完那句话后才突然想起,就是换件外裙而已,根本没有趁机逗秦束的机会。本着待会儿让他脱或许会更有趣,柳清棠也就暂时放过了秦束。

秦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到太后娘娘先是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她换衣服,然后很快又摆摆手示意她自己换,接着话都没让他说就去了房间,看样子还挺高兴。秦束站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毕竟桃叶缀衣现在不在,而以往都是她们伺候的,难不成让娘娘自己动手换衣服?

“秦束,你进来。”

正在迟疑着,秦束就听见里间太后娘娘在喊,于是他放下犹豫走了进去。却看到她已经换上了那身嫁衣,正坐在镜子前面拆头发,听到动静转头对他一笑。

也不知是怎么的,每一次看到太后娘娘对他笑,秦束就想发愣,袭上心头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娘娘笑起来真好看,而是她觉得高兴真好。但凡她愿意这样看着他,对他笑笑,秦束也觉得满足了。

“秦束,来给我梳头。”柳清棠坐在那里,满脸满眼的温暖笑意,旁边的烛火映照在她脸上身上,给她整个人添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像是一幅极生动的古意画卷。

秦束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好像生怕惊了她似得,接过她手中的木梳为她将头发梳顺。乌黑柔顺的长发被秦束小心拢在一起,一下一下的从头梳到尾。秦束曾经听过,新娘出门前一日,会有家中族中有福的长辈为她梳头,一边梳,一边会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根银笋尽标齐…”用以表达祝愿之意。

到了他们这里,词却不怎么合适。秦束看了一眼端着首饰盒在里面翻来翻去咕哝什么的柳清棠,神色一柔,配合着手上给她梳头的动作,默默在心里念道:“一梳愿她身体康泰,二梳愿她无忧无虑,三梳愿她富贵常乐,四梳愿她长命百岁。”也不怎么押韵,但是每梳一次他就在心里慎重的念一句,翻来覆去的说了许多遍。

不求白发齐眉,只求他深爱的这人,不受任何苦痛。

“对了,秦束,我看人家一边给新娘子梳头,还要一边念那个什么‘一梳梳到尾’之类的,你也念来听听~”柳清棠忽然想到这个,一拍掌道。

“已经说过了。”秦束把因为她的乱动个不停而滑落的头发重新拢住。

“已经说了?”柳清棠眨眨眼,透过不怎么清晰的铜镜看向秦束,他眉眼低垂,有些淡淡的样子,但是抬头对上她的眼神的时候,那双眼睛里骤然就出现了浓重的色彩,看着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他妥帖的穿着那身其实和他不怎么相衬的红衣,红绸花也没取下来,低着头捧着她的头发一寸寸的梳下去。柳清棠看着,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心酸。

她在妆台上拿过一个盒子,里面单独放着两根银簪,那是秦束送给她的。“你会梳新嫁娘的发髻吗?”柳清棠拿起那两支发簪问。

秦束一愣,摇摇头,好像这才发现了一个问题,谁来给太后娘娘梳妆?

柳清棠以前还在柳家的时候是会梳头的,但也只是会绾几个简单的髻,后来到了宫里,那么多繁复的发式她就做不来了,都是宫女给她梳的,现在手生的大概什么简单发髻都绾不起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柳清棠忽然笑了,她放下簪子站起来,转而把秦束按坐在自己之前坐着的凳子上,然后伸手散开了他扎的整整齐齐的髻。“既然我们都不会绾髻,那就一起散着发。”她说着,像刚才秦束做的那样,拿起木梳给他梳起头发来。

她还是头一次看到秦束散着头发,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每次见他,他都是处处收拾的妥妥帖帖很讲究的样子。那头发都是规矩的束在帽子里,一点不乱的露出一张太过寡淡的脸。如今这样散着发,让他看上去没有了平日的严谨冷沉,不再像是紧绷着的弓似得。

柳清棠移开目光清清嗓子道:“你刚才说那的那个我都没听见,既然如此,我再来说一遍。”她有模有样的梳着,语调轻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顿一顿,她笑意浓浓的接道:“三梳白发齐眉,四梳白发齐眉。”

对上秦束看过来的目光,她洒然一笑,“只要这个就够了。”别的她不要,只要白发齐眉。她只希望等她老了,这个人也依旧能陪在她的身边。

说完,她轻巧的在秦束头上挑出一缕头发,又在自己头上肩头捏了一缕,把两束头发合为一束,在发尾处打了紧紧的一个结。

“结发为夫妻。”柳清棠一放手,让那打了个结的头发顺着肩膀滑落,在两人身体之间晃悠。“步骤好像乱了,不管那么多,我们现在去拜堂。”柳清棠一手提起裙角,一手拽住有些愣的秦束往外走。

秦束被柳清棠拉着,痴痴的看着她在夜风中拂起的发、扬起的红色裙裾。

曲折的水上回廊,每行几步,便有一座宫灯,映的水面上出现一团一团的光晕,还映出了重叠荷叶间将开未开的荷花。柳清棠走着就靠着栏杆伸手去够,眼看着半个身子都倾到了栏杆外,旁边的秦束连忙慌张的把她拦腰抱住拉了回来。

“清棠,这样很危险。”

柳清棠被抱着,手还不甘的挥动了两下便顺势搭在他肩上,歪头笑道:“可是我想要荷花,怎么办?”

“我去摘。”秦束立刻道。

柳清棠闻言,唇一勾拉起了两人系在一起的那撂头发,“可是,你看,我们现在是连在一起的,我一个人摘不了,你一个人也摘不了。”

最后两人是一起摘的,柳清棠左手被秦束牵着,右手捏着那支荷花花蕾放在鼻端,心情颇好的道:“秦束,其实结发,就是说不管什么事,都不用一个人去做了的意思。就像,摘荷花一样,你明白吗?”

秦束骤然停下步子,怔然的看着柳清棠笑盈盈又透着股认真的眸子。

“我明白了。”他忽然低声回答,向前落下一吻在柳清棠格外明亮的眼睛上。

没有高堂在上,没有宾客满座,没有丝竹绕耳,这是一个简单至极的婚礼。只有两个穿着红衣的人,牵着手在这静谧的夜里虔诚的拜过天地,祈求这辈子的厮守,将这段只属于两个人的婚姻铭刻在心中。而见证这一切的,便只有亘古不变的广袤苍穹以及拂过亭中红色丝帐的清风。

清风明月,荷香竹涛,宫灯静水,加上一对有情人,便凑了一个花好月圆美景良辰。

成了婚,自然便要入洞房。

“秦束,你…会吗?”

秦束先是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只是眼神凝在一边始终都不敢看柳清棠,一副慌乱到坐立不安的模样。

柳清棠前后虽说活了三十年,但是大部分心思几乎都在朝政上,她又贵为太后,从未对谁动过心,自然没想过去了解这回事,也没人敢和她说这些,因此她在这方面可当真是白纸一张了。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柳清棠其实心中也很没有底。

如果秦束敢看她的表情,就会发现以逗他为乐的太后娘娘,此刻脸上难得一见的出现了羞窘无措的神情,脸上为了排遣紧张特地挂上的笑都僵硬的不像话,显得格外滑稽。

只是,柳清棠没有羞涩尴尬多久,她心里再忐忑,看到秦束这明显紧张的快不能呼吸的模样,都几乎立刻消失,然后就变成了蠢蠢欲动想要去逗他。为什么喜欢这个人就是会忍不住想去逗他,想看他尴尬害羞无措呢?说来柳清棠已经想了许多次,每次都是不得其解,这回也不例外。

看秦束还在那里眼神飘忽,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耳后红起来的样子,柳清棠立刻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凑过去笑眯眯的道:“秦束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做,给我说说?”

“这…”秦束飞快的转过头瞥了一眼太后娘娘面上看戏谑的神情,手有些紧张的握在一起。“不、不好说。”

这都紧张的结巴了?柳清棠眼睛都笑的眯成了一条线,故意挨着更紧,双手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听说女子的第一次会很疼,还会流血,你知不知道?”

秦束胡乱的点点头,尖削的下巴让他显得清俊,收紧的下颌使得面部的线条有些凌厉。但是他眼里藏不住的慌乱又冲淡了这种感觉,让他看上去奇异的夹杂了少年的青涩和男人的沧桑。当真是,十分吸引人。

“那,我怕疼,秦束你说怎么办?”柳清棠将手指在他脸上滑动了一下,伸手勾起他垂落在颊边的头发,更凑近他的耳边,用那种很是折磨人仿佛带着钩子的轻柔声音道。说便说了,她还嫌秦束不够慌,对着他的颈边呼了一口气。

果真,秦束还是那表情,耳朵却已经红的不像话,连在昏暗的灯下都能让人看得一清二楚。这人脸上总是难看出些什么,只有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以及耳朵,能寻得到他藏起来的心事。

如果只看他木着一张脸说不定会误会他无动于衷,但是柳清棠越发了解他,轻易就知道他这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便下意识摆出了这个样子而已。就像,前世明明喜欢她却每次在她面前都木着脸一样。别扭也够别扭的,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爱屋及乌,他这样她怎么看都觉得喜欢。

柳清棠靠在秦束肩上,指腹故意缓慢的磨蹭他的脸颊,划过嘴角一路到下巴再到颈脖。柳清棠能清楚的感觉到,靠着的这个身体已经僵住了。于是她又娇声催促,“秦束,你还没回答我呢,我怕疼怎么办?”

秦束终于有了点反应,张张嘴说:“那我…轻一点,或许就不会疼?”他僵硬的动了动脖子似乎想要看她,但是一下子又硬生生的定住,改而垂眼看自己的膝盖。

哪有轻一点就不会疼的道理?柳清棠算是明白了,原来秦束根本就是一知半解的,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会流血,比她还不如呢。她忍住笑,拉拉他的头发问道:“你是自己在书上看的?”

柳清棠没有故意使坏的触碰,秦束松了一口气,说话也就不再一顿一顿的,能顺畅的说完整一句话了。“图册是桃叶给的,她还给了一些说是用得上的工具。”

图册他好好翻过,但是只要想到上面的哪些要让他对太后娘娘做,他就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刚才就是这样,一被问起就不自觉的想起这回事,想起那些内容,总感觉自己玷污了身边这人,真巴不得离她远远的,好叫这满脑子见不得人的心思消停些。可…他又舍不得退开,舍不得避开她的触碰,只好这样煎熬的任她作为。

还有工具,那些东西也不知道桃叶是怎么弄来的,里面有一些东西他清楚,但是还有一部分,却怎么也弄不明白用途,颇觉奇怪。

“图册,还有工具?在哪里给我看看~”柳清棠感兴趣的坐直身子,推着秦束去拿。说真的,她还没见过传说中的春.宫图册呢,可得趁着机会好好见识一番~

然后,这个本该顺着方才暧昧气氛发展到脱衣和一些不能言说事情的时候,柳清棠拉着秦束好奇地瞻仰着传说中的春.宫图,并翻动着那一盒子形状奇异的工具探讨起了其用途。

第五十四章 疏影

第五十四章

“这个姿势…真的有人能做得到吗?”柳清棠坐在床上翻动手中的图册,看到某张图后吸了一口凉气,不自觉的瞄了一眼自己的腰,随即露出牙酸的表情。

很快的翻过那一页,又在下一张停了下来。“嗯,这张姿势不错,就是这图画的太粗糙了,这旁边的花画的什么啊一点都不像,这女人穿着薄纱也完全没有画出那种欲露不露的风情…秦束你说对不对。”

“对。”坐在一边的秦束点头,果然不愧是太后娘娘,他看的时候就没有找到这许多问题。

被赞同了的柳清棠得意一笑,拍拍那本图册露出不屑的神情:“这样的并不难,我也会画,而且比这要好上许多,下次画给你看让你见识见识。”

秦束点完头才蓦地反应过来,太后娘娘说要给他画春.宫图?!她这样的尊贵身份怎么能画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画寒梅墨竹之类十分风雅的画,再如何也该是松鹰云海奔驰骏马一类。太后娘娘画春.宫,这样的联想让秦束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朝堂上,太后娘娘严肃自持的一面了。

柳清棠注意到秦束的表情,一皱眉不高兴道:“秦束,你不相信我能画的比这好?”

“不是,若是清棠来画,定能比这个好上千百倍。”秦束一下子就把方才的立场忘到了九霄云外。不管是花草山水那些在文人墨客眼里的雅,还是春.宫这种不能上台面的俗,只要太后娘娘高兴,什么都没关系。几乎就在柳清棠一句话之间,秦束已经完成了从不能接受到接受理解的转变。

柳清棠翻了一会儿画册新鲜过后就开始到处挑毛病,这里的姿势画的不对,那里的配景画得不好,秦束就坐在一边点头,两人还就真的把这册子给研读了一遍。看完册子,柳清棠又搬过那放着一些奇怪工具的木盒子。

里面许多东西,像是红线绳子毛笔匕首之类她都认识,但是放在这里面就显得怪异了。柳清棠翻图册和箱子的表情就和她翻首饰盒的表情差不多少,完全没有女子的羞涩尴尬。看到她这样不正常的正常反应,秦束最开始的忐忑心情完全消失了。其实早在太后娘娘刚才批评图册画得不好开始,他就有种奇怪的紧张不起来了的感觉。

就算此刻太后娘娘手里拿着一根形状鲜明的粗大玉势,他也奇迹般的没有觉得羞涩。因为她拈着那东西信誓旦旦的和他说,这玉根本就是假玉,从色泽谈到纹理,从重量谈到触感。脸上的表情除了不屑还有得意,就好像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快去夸奖她,特殊耀眼的能让人遗忘周遭的一切。

“为什么里面还准备了绳子。”柳清棠拎起那根绳子转头问秦束:“你准备用这个绑我?”

秦束摇摇头,好端端的他用绳子绑娘娘做什么,而且这绳子这么粗糙,给娘娘绑疼了怎么办。

“那就是绑你的了~”柳清棠拉了拉绳子,对秦束努努嘴。秦束只迟疑了一下,就把双手递了过去。

“你还真让我绑啊,怎么这么听话~”柳清棠大笑,一手按在他额上把他推得一个趔趄,身形不稳的倒在了锦被上。柳清棠一时忘记了她们还有一撂头发结在一起,头发被扯住,痛叫一声也跟着倒了下去,结结实实的压在秦束身上。

“嘶~好痛。”柳清棠揉着头皮欲哭无泪,不过她这也算是自找的。秦束给她吓得不轻,没顾得上自己被骤然撞疼的胸口,一叠声的询问哪里疼,就着那姿势拨开她的头发,翻看有没有被拉出血。见头皮被拉红了一块,便轻手轻脚的给她揉着。

柳清棠压在他身上,头埋在他肩窝处,安静了一会儿,突然低声道:“秦束,你让我看看好吗?”

她想看看他放不下自卑的来源,那个捂得紧紧的陈年‘伤口’。

柳清棠没有说是什么,秦束却听懂了,脸下意识的一白。她是,要看他下面净身那处。对于所有太监来说,让不是同类的人看了下.身都是一种最大的羞辱,秦束则更为严重一些。可能是那时候刚进宫被那个老太监羞辱的原因,他连同是太监的人都不愿让对方看到身体。

他更不愿意让太后娘娘,让他深爱的清棠看到那种丑陋不堪的东西,他身上有那样畸形残缺的地方,最不想的就是让她看到。一直以来,他都想在她面前露出最好的一面,把别人认为不好的,不管是阴沉表情还是狠辣手段,在她面前都努力遮掩改变。只是再如何,有些事终究改变不了。

“好。”秦束看着头顶上的帐子,有些艰难的吐出了这个字。不愿又怎么样呢,这个人是清棠啊,只要她想,他就不愿让她失望。即使看了也没什么,最多不就是彻底的意识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厌弃他也好,露出嫌恶的表情也好,他早在最开始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准备,本来,就不是他能拥有的,有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就足够了。

秦束的手倏地收紧,抱了柳清棠一下。然后起身,放开了柳清棠,开始解衣带。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但还是一层层的脱下了衣服,露出消瘦的身子。秦束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他给柳清棠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柳清棠从方才起就没有说话,这会儿,她默不作声的从一旁的箱子里拿了一把匕首,将两人之间连着的那撂头发握在一起割了下来。秦束弓着的背不由往下压了压,像是不堪身上的重负,又像是想把脸上的表情深深的埋起来不让人看到。他没出声,可看上去就像在哭似得。

“给你,好好收着。”柳清棠深吸一口气,很快的用红线把割下来的头发缠紧,捞起秦束无力垂在身侧的手,将头发放了上去。

秦束愣愣的抓紧那撂头发,然后被柳清棠突然的推倒在床。脸上除了惊愕还有没来得及消失的浓重悲伤。

这样的姿势,那处很轻易的就全部暴露在柳清棠眼中,秦束下意识的想去遮,手伸到一半想起她说要看,僵了僵又放下。

他那里确实称不上好看,还有着丑陋的疤痕,能看出割去的痕迹,长合的地方也有些畸形。柳清棠神色淡然,并没有露出诸如厌恶嫌弃之类的表情,随手将垂在鬓边的头发勾到耳后,然后按着秦束的腿,俯身在那处轻轻一吻。

秦束被她的动作惊的瞪大了眼睛,霍的坐起来拉开了柳清棠,慌乱的找出帕子给她擦嘴,好像那里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嘴里有些沙哑的喃喃道:“别这样委屈自己,不值当的,我很脏,我不值得…”

柳清棠挥开他的帕子,按着他的胸膛恶狠狠的把他压回了柔软的被子上,看着他的眼睛说:“秦束,你记得我说过多少次不在意吗?可我再如何同你说,你心底都没有真正相信,其实你一直就在等着我什么时候对你厌烦对不对?因为你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可是秦束,你要知道,我柳清棠爱的人不管他是怎么样的,都是最好的,我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没有任何人能质疑,我说爱你就是爱你,这辈子都不会变。我慎重的对待你,也不允许你自己轻贱自己。”

她颇凶恶的说完,感觉到手下那副胸膛里的激烈心跳,忽然又无可奈何的柔下语气,“秦束,我是真心想和你过一辈子,想变成一个白发老太婆的时候你也能陪在我身边。”

不经意看到秦束在她背后用那种,好像怎么都看不够,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的贪婪眼神看着她,柳清棠一下子觉得心里酸疼的难受,然后蓦地反应过来,秦束他根本就是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面对她的突然离开。

他经历了些什么,才会习惯了这样一点希望和余地都不留给他自己,什么事都要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

秦束对她有多好多包容,对他自己就有多残酷多严格。那样认真拼命的为她做事,不就是抱着一种日后就算她厌弃他了,也可以因为他的能力继续把他留在身边的心理。

柳清棠生气,不是因为他不相信她,而是心疼,心疼他变成这样的原因,生气自己不能让他放下他的心和伤口。她的脾气其实并不怎么好,做了这许多年太后更是越发要强,什么事都要做到顺自己心意,可是知晓秦束的心思后,她却迟迟不知道该怎么办。左思右想,就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让他放下心结的办法,如今…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主动去掀开秦束的伤口。

看秦束难受,她也难受,心口堵着什么似得直发慌。

“我们已经拜过天地,结了发,这辈子都要在一起的,你若是再那样想,被我发现…”柳清棠说不下去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气势汹汹,满腔不得解的心疼心焦,现在却突如其来一股委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那泪珠落在秦束的脸颊上,又顺着他的脸滑下去划出一道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