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与,太妃托我照顾你,我答应了,日后我会替她好好照顾你。”

这段日子以来杨素书一直称呼他纯王殿下,虽然和他相处的时间很多但并不太亲近。可是此刻,她却主动的靠近,并且说出了对她来说相当于誓言的话。

人总是会有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之所以刻意的想保持距离,恐怕正是因为害怕自己真的有一天去在意了。但是有些时候,有些事,又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

“淮与,不要让太妃担心。你好好的,和我回家好不好?”杨素书认真的看着萧淮与的眼睛,慢慢的说。等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会儿,她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了一点轻微的回握的力道。

杨素书牵着萧淮与的手,把他带回了杨家。

第二日,柳清棠就收到了杨素书的信。

“哈哈哈~素书这么快就想清楚啦~”柳清棠拿着信笑的开心,一把扑到旁边的秦束背上,把正在用一个小锤给她砸坚果吃的秦束,压得身子往下一弯。

“秦束秦束,我现在觉得开心极了~”柳清棠把脸抵在秦束肩上,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笑的张扬。她最要好的朋友,最担心的朋友,终于也愿意接纳一个人了,她怎么能不为她开心。

见她到她这样子秦束就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定定的盯着她移不开眼。

“再看我就亲你了~”

柳清棠刚说完,秦束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在她笑出了浅酒窝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又立刻转回去,装作淡然的继续手上砸坚果的动作。然后…他就把自己的手砸到了。

第四十九章 入夏

夏至过后,天气愈发的热,天气躁的人恹恹的提不起劲,只有树上的蝉不眠不休的聒噪着。

为了不让这蝉声打扰主子休息,早有小太监带着网子爬到了院子的树上去捉蝉。秦束带着一身的暑气走进太后娘娘书房里的时候,却见她没个正形的趴在书桌上,手里拿着一根毛笔正在逗弄面前桌上一个小笼子里的几只蝉。

这时节,如果不出去,在慈安宫里她便只穿着清透单薄的衣裙,绾着松松的发髻,闲适又慵懒看看书写写字。比起几乎每日都有许多事要忙的秦束不是一般的闲,谁叫她那些琐碎繁杂的事都被秦束给代劳了,剩下简单又重要的事,她自己只用一会儿就能决定完。这么闲下来,她还真有几分享清福的老太后样子。

大概也是闲极无聊,午睡起来见小太监在捉蝉,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捉蝉的事觉得怀念,一时兴起就让人把捉下来的蝉送了过来。底下奴才给寻了个精巧的小笼子,五六只黑壳子的蝉就被关在里面。

到了六月里,就有司冰的官员从冰窖里取了冰运过来给主子们消暑,慈安宫自然是不缺的。殿内角落的方鼎里放了堆起的冰,旁边还有小宫女对着打扇,凉气一阵阵的扑面而来。大概是殿内太冷,笼子那几只蝉都不怎么爱叫唤,柳清棠撑着下巴,用毛笔逗逗它们才能听到一两声有气无力的知了声。

秦束进了殿内,先福下.身子给她行了个礼,口中道:“给太后娘娘请安。”

柳清棠闻言扔下毛笔,对两个打扇的宫女挥挥手让她们先下去,这才脚步轻快的走过去。

秦束早在过来的时候就换了衣服,生怕在外面出了一身汗有味道再熏着他家娘娘,此刻看到她带着笑迎上来不自觉的就瞧着她,怎么都瞧不够似得。以前是不敢多看,现在能了,就整日盯着不放。柳清棠也是被他这样直直的瞧着恼了,见他这样就抬脚踢了他一下。不过那力道,与其说是踢,不如说是撒娇来得更贴切一些。

“秦束,过几日魏征要娶亲了,到时一定很热闹,我们去看吧?”

秦束想也没想就点头说好,一点都没考虑要阻止太后娘娘这种不太符合身份的做法。等着看他反应的柳清棠看他这样干脆,又觉得苦恼了。他这样什么都说好的纵容,她以后万一一个没把持住就真要要被娇惯的无法无天了。

她从小那个性子没人管着就是上房揭瓦,父亲和哥哥虽说宠她,但是也常常会阻止她做一些事,或严厉或温柔的告诉她做什么不对做什么不好。可是秦束不一样,他好像从来不懂拒绝。柳清棠觉得自己重生后越来越有随心所欲的趋势,再加上秦束,他这样一定会把她惯的越来越糟糕随性。

柳清棠带着这种甜蜜的苦恼拉住秦束告诉他:“秦束,这种时候你应该拒绝我。你看,我这身份怎么会亲自专门去给一个外臣贺喜呢,会被那些言官说三道四的,虽然大部分时间我都当做听不见,但是不是关于一定要坚持的大事,我还是要听听他们的建议,毕竟这个身份摆在那里。以后监管我的事就交给你了,下次我如果和你说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你要学会拒绝我,明白吗?”

“是。”柳清棠说的严肃,秦束也回答的很慎重。

柳清棠满意的拍拍他的肩,重新笑开,转转眼睛又道:“那,过几天我们一起去看看魏征娶妻吧!”

秦束再一次毫不犹豫的回答了——“好。”

“刚才才答应我的会拒绝呢?”柳清棠双手捧着秦束的脸庞,让他对着自己严肃的神情。

秦束好像被她说的懵了,看了她好一会儿都没出声,好像在想自己到底该怎么说才对。柳清棠就坏心的,故意摆出严肃的表情等着他回答。

“主子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不会错。”结果只等来了秦束的这句话。做得对也好,做得不对也好,只要她想,他就不会说不。

眼见玩不下去,柳清棠自己先认输了。“好好好,你说得对。”与其让秦束来约束她,还不如她自己克制收敛性子算了。秦束名字里那个束,估计只是用来约束他自己的。

“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到时候就说我头痛在休息,让桃叶和你出宫去魏征府上祝贺送礼,然后我悄悄跟着你们。我们从崇武门走,那里的守卫大多是我爹以前带出来的亲兵卫,现在让魏征管着,从那里走就不会泄露消息。”

所以早就决定好了还要为难秦束的柳清棠,只是在用她最擅长的方式打情骂俏而已。可秦束不知道,不过即使他不太明白,面对太后娘娘这样反复无常自相矛盾的行为,也没有觉得不对。

七月六日,七夕前夕,宜嫁娶。

柳清棠带着桃叶,和秦束一同低调的从崇武门离了宫。此时离迎亲还有一会儿,柳清棠直接让人去了杨府。

虽说得了信,但是多少还是亲眼看看更放心。而且她说是不放心现在萧淮与一人在杨家,把这月进宫去替她例行诊脉的事都给推了,真是亏她还替她的终身大事担忧了这么久,结果把人家傻王爷一领回家,她这个红娘兼好友就被忘到了脑后。

当柳清棠在马车里和桃叶半开玩笑的抱怨着杨素书是个负心汉,这么快就把她忘了的时候,秦束抬头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

柳清棠看到他的眼神就立马住了口,若无其事的说起其他的事。秦束这人明知道素书是女子都还要吃醋。可是怎么办呢,她自己还挺喜欢看人家吃醋的。

杨府里的男儿世代都是太医院的太医,一进门就看到他家的花圃都和别家不同,种的是各种可入药的花草。管家廖伯也是认识柳清棠的,只是从她十五岁进宫就再没见过她,如今看清了顿时满脸惊喜的笑,刚准备招呼她进来就想起这位现在是当今太后,连忙准备跪下。

柳清棠上前扶住了这位老人,像许多年前那样亲热的扶着他的手臂问道:“廖伯,您就还把我当清棠丫头就好了,不用这么拘礼,我当初都把杨府当我另一个家了,可没少给您老添麻烦。”

廖伯闻言,忍不住抬袖擦了擦眼里的湿润,连声道:“诶,丫头,好几年没见到你了,这看着一晃眼都这么大了,是个大姑娘了,你还好不好啊。”说完他自己先摇头失笑了,“哪能不好呢,是老头子傻了。”

柳清棠没对这句话发表意见,只是笑着点头道:“我您老还不放心啊,对了素书在哪呢,我来看看她。”

“那孩子还能在哪,整日就在当归院收拾药材,连带着人家纯王爷也陪着她整日坐在那里。把人家带回来也不知道做些有趣的事,还是只知道埋头摆弄那些药材。”廖伯摇摇头,看样子对萧淮与感觉还不坏。

柳清棠笑呵呵的,拒绝了廖伯忙活吃食,自己带着秦束和桃叶两人轻车熟路的去了当归院。

这个院子,是杨府一众医痴整理药材储存药材的地方,也是小时候柳清棠来杨府玩时,待的最多的地方。素书…那时候她还叫杨素锦,整日跟着哥哥素书身后像条小尾巴,字都认不清的时候就学会了看着药材图鉴,指着上面那些花草根叶,脆生生的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柳清棠隐约记得素书小时候很喜欢黏着哥哥,素书哥哥也是个很温柔的人,明明年纪只比素书大一点,却很懂事,会揉着两个弄乱了药材的小丫头的头,一句责备的话都不说,自己一样样的把那些弄乱了的药材重新规整好。

后来,素书哥哥去世了,兄妹两个那一直以来严厉的父亲也去世了,便只剩下素锦一个人。那时候为了不让人看出来,素锦在杨府待了一年多没出门,接触的最多的除了廖伯就是她。素锦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像哥哥素书,用他的名义撑起杨家,进入了太医院。而她也入宫后,这个当归院便只有素锦一个人守着。

院子依旧是当年的样子,院中晒着很多竹匾,一进去鼻间就满是药材的味道。院子一角有一棵上了年纪的槐树,以前年年五月,这棵槐树开花了,她就会来吃槐花糕。而到了现在这个时节,她就会和素锦一起在老槐树绿荫下,伴着声声蝉鸣满足的打个盹,直到自家哥哥找来,带玩疯了的她回家。

童年的时光,多年后回想起来,有种让人想要莞尔一笑的怀念和淡淡的感叹酸涩。柳清棠站在门口,扶着院门没有进去。她的目光在槐树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到那个在树荫下埋头拨弄分拣药材的好友身上。

她用一根细白绸绑住了袖子,坐在板凳上,不时在竹匾里拿几片药材放在药臼里,用药杵咚咚的捣成粉末,样子认真又专注。虽然扎着男子的发髻,但是这样看去,落下几缕鬓发的侧脸十分的秀丽,若不是眉间的坚毅和多年来模仿出的男子气度,恐怕人家都要知道她是个大姑娘了。

至于那位被素书直接带回了杨家暂住的纯王,安静的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小板凳上。怀里捧着半个西瓜,手里还拿着个勺子,动作缓慢的挑出一口红色的瓜瓤。看样子他是准备送到自己嘴里的,但是素书就好像早就算到他这时候该挑起来了,抬起埋着的头倾过身去一口吃掉了那勺西瓜,然后又继续低头咚咚的捣药。不知道是不是柳清棠的错觉,她觉得这会素书真是捣药都比刚才有劲了些。

萧淮与动作有些慢,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勺子里的西瓜被吃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目光便从自己手上移到了素书淡然的嚼着西瓜的面容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清棠看到这一幕实在是没忍住,靠在秦束肩上闷声笑起来。她还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还能看到好友这难得的无赖一面。

杨素书被这动静惊到,再一看门口柳清棠笑得那样,顿时知道自己刚才的动作被看到了,脸上一下子尴尬的飞红起来。

第五十章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素书问道,起身给柳清棠三人一人倒了一杯树下放凉的药茶。

柳清棠喝了一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先点点头道:“这茶还是这股味,现在喝起来倒是觉得不错。”

杨素书脸上的红终于退了下去,闻言俊秀的脸上也露出怀念的笑,“放了一些药材的消暑茶,以前你最不喜欢喝,每次我喝你都要嫌弃的皱眉,想不到有一天还能听到你说不错。”

能再一次得到这些已经失去的,不管是好是坏是甜是苦,她都心怀感激,自然觉得不错。柳清棠只是笑,又喝了几口带着点苦涩的茶才道:“看你这样一心关门过小日子,颇有点闹市隐居的样子,是不准备去魏征府上凑热闹了?”

杨素书对柳清棠脸上的揶揄之色视而不见,很是淡定的点头道:“贺礼昨天已经送去,我今日就不去凑热闹了,再说,我不放心淮与一个人待着。”

他以前基本上就是一个人呆着的,你这是养儿子吗?几日不见,这就由纯王殿下变成淮与了,手脚还真快,柳清棠心里嘀咕,好歹忍住了没说出来。瞟一眼那个好像压根就看不到他们三个的萧淮与,柳清棠对杨素书努努嘴,“喏,你家王爷那是在干嘛?”

杨素书一转头,却见萧淮与举着个勺子,里面一勺西瓜,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久。

“诶?素书,他那意思是说让你吃吗?”柳清棠来了兴趣,蹭过去兴致勃勃的问,“你说我现在给吃了,他会不会生气?”她一边说,跃跃欲试的还真准备去吃。

杨素书还没说话,秦束就先站了起来,也不见什么其他表情,只恭敬的说:“主子,奴才去给您切西瓜。”

柳清棠悻悻的坐回去,把秦束也拉的坐回去,连声道:“我就是开个玩笑,现在不想吃西瓜。”说完还送上了大大的笑脸,惹的桃叶和杨素书忍俊不禁,纷纷扭头。

杨素书笑了一会儿,见萧淮与还是那般对身边的动静视而不见,只一心举着那勺西瓜,便对他说:“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萧淮与没有反应,杨素书也不嫌烦,又重复了一便。这次萧淮与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放下勺子也没吃那西瓜,垂下了眼不看杨素书了。

杨素书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妥协的抬起他的手将那勺西瓜送进自己嘴里。萧淮与这才再次抬头盯着她嚼西瓜的腮帮子。

柳清棠安静的托着下巴看着两人互动,忽然觉得准备问的问题不用再问了。于是她笑着站起来说:“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培养感情了,还得去看魏征那傻大个娶亲呢。”

“嗯?这么快就要走?”杨素书也站起来,只是这时候萧淮与又挖好了一勺西瓜递过来了。

柳清棠见状就把她按了回去,“你坐着看好你的王爷就行了,不用你送,我看完魏征娶亲就回宫。”

“嗯,清棠不用为我担心。”

“我知道,素书也不用为我担心。”

两人相视一笑,依稀看出当年少时的时光。

走出杨府的时候,柳清棠看了一眼桃叶。这机灵鬼立马举手道:“奴婢知道啦,主子你还不了解,奴婢这嘴可是最紧了~”她早就猜出来这个素书就是当年和小姐很要好的素锦小姐,毕竟她们这样从小照顾小姐的,留心的话很容易看出端倪,也就只有她那个看似精明实则傻的要死的姐姐看不出来。

“看不出你嘴紧,就看出你鬼点子最多,小时候还总是拾掇着我去…”

“哎呀主子你看这天色不早啦,我们赶紧去吴尚书家,说不定还能看到吴尚书为难魏将军,一定很有趣,错过了多可惜!”桃叶赶紧正色道,一副为她着想的表情。柳清棠这才放过她,上了马车。

到了吴府,还真看到了吴尚书在为难人家魏征。魏征一个武将,擅长的是武,就算读书识字,看得最多的也是兵法兵书,让他排兵布阵,上阵杀敌他可以,但是让他像那些文官一样掉书袋子他就没办法了。

吴尚书大摇大摆的坐在院子里悠哉的喝茶,给魏征出了个题目,答不出来不许接他女儿。场中无数凑热闹的文官学子都在埋头苦思,魏征就更答不出来了,在那里傻眼的和吴尚书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喜娘凑到吴尚书身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吴尚书这才不甘不愿的让开,让人把女儿接出来。柳清棠猜,那喜娘大概是说要误了时辰了。吴尚书再怎么不情不愿舍不得,也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让了步。

等吴小姐哭着拜别了父母,跟着魏征上了花轿,一群人又吵吵嚷嚷热热闹闹的要去魏府吃酒。

柳清棠走在后面,看到吴尚书坐在院子里,重新端起那杯放了很久都没喝的茶,看向女儿原来住的绣楼,神情欣慰又有些落寞的感叹了一句:“女儿长大了,总要离开家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身影就和当年父亲站在门口送她入宫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大抵天下的父亲都是如此,对孩子的爱不比娘亲少,只是从不轻易表露,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窥见他的不舍和寂寞。

柳清棠没有再看,随着人一起去魏府,不过在路上,她还是忍不住拉着秦束对他说:“你看,现在知道我爹是多好说话了吧,知道我们俩的事,都没怎么为难你。”

其实他们这情况她爹也不好发挥,如果秦束是像魏征这样能光明正大的迎娶她的话,一定会被爹叫上一百亲卫凑上个十几关,一关一关闯过去,非得揍掉他半条命不可。当然这事就不能告诉秦束了。

秦束深以为然的点头,“国公确实非常好。”最多就是多瞪了他几眼,偶尔下朝的时候遇见他去接娘娘,都会用眼神威胁他“如果我女儿不高兴你就等着吧”。不过,就算把他打得半死,能同意他这样的人和娘娘在一起,那也是很好的。两人虽然都有些话没说,但是却恰好对上了。

一路热热闹闹吹吹打打的到了魏府,看着那喜庆的大红装饰挂的到处都是,看着一群人脸上洋溢着真心祝福的笑容,柳清棠忍不住托腮感叹了一句:“真羡慕。”

她那时进宫,皇帝已经卧病在床起不来了,婚礼上,她自己穿着大红的皇后朝服接受百官的朝拜,一个人拜了天地祭了祖。虽然那场面远远比现在要来的声势浩大,但是她更羡慕魏征这种婚礼,有人祝福,宾客都为他们高兴,有人情味极了。柳清棠甚至一直觉得自己那场婚礼就像是一个玩笑,她穿上那身过分华丽的衣裙嫁的,不是那个死掉了的先帝,而是这南朝的江山,是那座寂寞的深宫。

“如果能嫁给你就好了,秦束。”柳清棠声音很轻,但是落在秦束耳中就像是惊雷,震得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过后,就是更加深的无奈,娘娘想要的,他给不了。他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给这个人,可是尽管他在努力,有些东西也都给不了。

秦束张张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默默的抓住了柳清棠的手。

“突然有感而发而已,不用在意。”柳清棠笑笑,回握了一下秦束。然后她松开手,让秦束和桃叶两人去替“还在宫里的太后娘娘”送上贺礼。

没看到最后,等秦束和桃叶两人送完贺礼回来,柳清棠就直接回了宫。

那之后,柳清棠没有丝毫异样,就好像那句话真的只是说说而已,没有放在心上。可秦束却怎么都忘不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会忽然想起太后娘娘说这句话时脸上淡淡的羡慕之色。那样的神情,灼的秦束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过了几日,天气更加的热,一日傍晚,当秦束准备例行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被桃叶和缀衣两人拖进了偏殿的一间房里。

太后娘娘一直很看重她们,秦束便也对她们另眼相待,就算当了大总管之后也很是照顾两人。这会看两人神神秘秘的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也就配合的坐在那里听她们说。

“主子的生日快到了,秦束你知道吗?”缀衣脸色严肃首先开口道。

秦束点头,虽然太后生辰不比皇上,娘娘自己也不喜欢开什么宴会,但是终归是个大日子,底下奴才自然都要记住。他最近也在考虑要送什么给她贺寿,只是想了无数个答案都被他自己一一否决。不管送什么,论贵重比不过那时候娘娘送他的那幅画,论心意比不过那无数句用花灯换来的生辰快乐,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以前太后娘娘寿辰,他只能和一群奴才一起跪在院子里说几句吉祥话,连送她东西都没有资格,可是现在能送了,他竟然觉得没什么能送的。

“秦束,我们姐妹考虑了几日,决定和你一起送一份大礼给主子。”桃叶也没了以往的天真活泼,十分严肃的说。

三人如此这般说了一番,等出了房间,秦束脸上还有些恍惚的神色。真像她们说的那样,娘娘会高兴吗?娘娘…会愿意吗?

柳清棠不知道他们三个瞒着她,准备给她送个意想不到的生辰礼物,只是听到桃叶缀衣两人突然说起让她去御水山庄避暑,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柳清棠懒懒的在折子上批上一笔,随口问道。

缀衣给桃叶打了个眼色,桃叶便站出来笑说:“主子,我们是想着最近也没什么要事,去御水山庄避暑消夏正好,这不,天气热的,让奴婢们也跟着同去享受一番。再有,主子前阵子不还和奴婢们说起秦束整日忙活看着清减了一些吗,刚好这会让他一同去,到时候主子也能好好和他相处一段时间。”说到最后,桃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和秦束没人打扰的相处一段时间?柳清棠搁下笔,脸上出现了和桃叶同样意味深长的笑,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甚合哀家心意,准备一番,我们过两日就去。”

于是两日后,太后娘娘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皇家避暑别墅御水山庄。

第五十一章 今夕

第五十一章

皇家专用的御水山庄,是在禹京城郊最大最好的一座避暑山庄,山庄架空在水面上,又因为地势和环境原因,在炎炎夏日异常凉爽。离供应禹京的三个冰窖所在也非常近,用冰最是方便。

如果不是这里离禹京终究还是有些远,而上辈子的柳清棠则是一心关心国家大事关心皇帝外甥,觉得自己需要在禹京坐镇,不然一定年年都会来此享受一番。

即使如此,柳清棠前世也是特意抽出时间来过几次的,只是最近的一次已经是几年前,她对御水山庄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只依稀记得这里有大片的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有曲曲折折百转千回的精美桥廊,有重重叠叠错落有致的画楼宫殿,有别具一格独具匠心的水上花园,还有无数画舫小舟…确实是个很美的地方。

柳清棠一个人摊在临水的竹台上,随意伸手拈起宽席旁玉盘里的一颗葡萄塞进嘴里,颇为无聊的盯着不远处山间飒飒作响的大片绿竹看。御水山庄建在湖畔,大半宫殿都在水上,而这个湖又在一个三面环山的地方,周围的山上都长着大片的绿竹,映的整个大湖都是一片绿意。

景色确实很美不错,她也很喜欢,但是,她来这里的初衷是秦束啊,可是秦束连到了这里也不消停,整日忙上忙下的她都见不到他是怎么回事。柳清棠把眼睛从山间翻起绿波的竹林上移开,又盯着竹台上微微浮动的竹帘和发出清脆铃声的金铃发起呆。

重生一回,她怎么觉得自己突然变得这么闲了呢?柳清棠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上辈子可能是自找的。

开始不说,后来有秦束帮忙后她还是很忙,因为她不信任秦束,或者说她在宫里除了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桃叶缀衣,以及看重的皇帝外甥,谁都没真正信任。她那时候总是怀疑秦束的尽心尽责有什么企图,他做了事她总是要自己事后检查核实一番,这样疑心怎么可能不忙。而现在她根本就是和上辈子相比走上了另一个极端,什么事都放手让秦束去做,当个甩手掌柜,一点都不怀疑。

秦束那性子,她这样子放权给他,他就一定要事事做到最好最妥帖,她能不闲下来才怪了,可与此相对的,秦束就忙起来了。她一个人闲有什么用,秦束那家伙怎么就不明白,那死脑筋一心想着替她做事分担,估计她要不明明白白和他说一回,他是不会清楚她的意思的。

想到这里,柳清棠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霍的坐起来。可是起身到一半,她又想起上回让秦束约束监督她那回事。有些事好像就算和他说了,他也有本事和她的想法背道而驰还让她生不出气来,谁叫他一切都是以她为重的考虑呢。

于是柳清棠又颓丧顺了一把头发,慢吞吞的睡了回去。在檐下的金铃叮叮当当声音里,柳清棠独自苦恼的翻来覆去,最终终于忍不住小声咕哝了一句:“那家伙该不会明天还忙不完吧,我的生辰如果敢不露面,看我怎么收拾他。”

想着想着,终究还是意难平,柳清棠朝着湖面就大声喊了一句:“笨蛋!”

山间的回声就一声声的传回来,笨蛋两字回荡在耳边。听着柳清棠自觉舒心许多,搬着个玉盘子,一心一意的吃起里面的葡萄。

有守在外面的宫女战战兢兢的进来询问她有什么事,柳清棠淡然的挥挥手,一点不见刚才的懊恼烦躁,“哀家无事,退下吧,没有传唤不用进来。”

“是…是。”小宫女便又头也不敢抬的退了出去,生怕被好像有点喜怒无常的太后娘娘迁怒。

正在不远处一个宫殿里坐着的秦束也听到了这声笨蛋,他侧耳仔细听了听道:“是…主子的声音,谁惹她生气了?不如我过去看看?”

正在上下翻飞绣着一件红衣的缀衣两人头也不抬的拒绝了他,“没什么,主子估计是自己无聊喊着玩的,因为就算有人惹她,她也是不会这样大声的。”

桃叶也拿着红衣一角在绣,还特地抬头似笑非笑的瞟了坐立不安往外看的秦束一眼,一针见血的道:“我估计啊,主子嘴里那个‘笨蛋’指的就是你啊秦束。”

“我?”秦束一愣,随即想到什么似得站起来说:“我今日还没有去给主子请安,现在…”

“主子生你气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你还是乖乖待在这里吧,等到了晚上你就能穿着那身衣服去见主子了。”缀衣比柳清棠年纪还大,平常看着就稳重,现在更是毫不留情的镇压了秦束。

说来也怪,她们姐妹两个开始也觉得秦束阴沉不好相处,可是后来眼看着他为主子做了那么多事那么努力,也渐渐觉得这人不错了,便越发真心实意的为他和主子的事着想。

见秦束那显然在因为晚上的事儿紧张,明显的都让人看出来的样子,桃叶还好心的安慰了他一句,“等晚上我们支开所有伺候的人,你就穿着那身衣裳在桥上等着主子。你尽管放心,相信我们没错,就算主子真生气,到时候啊看到你那身衣裳就怒气全消,什么火都没了。”

桃叶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家主子和秦束说不定是天生一对,因为主子在熟悉的人面前那种无赖和在外人面前端庄的样子,跟秦束在主子面前温驯在其他人面前阴沉冷漠的样子,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随着秦束掌管慈安宫越来越得心应手,还有宫狱也渐渐成为了宫中奴才的噩梦,宫里越来越多人害怕起这个虽然年轻,但是却雷厉风行手段狠辣的秦大总管。但是桃叶她们跟在主子身边看着,看着秦束对着主子时截然不同天差地别的表现,倒是觉出点好笑的意味,也就不觉得这人有多可怕,反而有些理解为何主子会单单看上他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桃叶缀衣两人停了手,将手里的红裙抖开看了看,还算满意的好好叠了起来放在托盘上。

“我们先去给主子准备晚膳,等主子用完晚膳我们会负责支开所有伺候的人,把她带到那里,你就在那里等着,到时候一切就都看你的了。”缀衣将衣裙递给秦束,再次和他重申了一遍。

桃叶见他那么个平常只要不在主子面前就绝不显山露水的人,现在紧张的拉拉身上的红衣,深吸一口气才接过她们刚刚为主子改好的红裙,忍不住噗嗤的笑出了声。

“主子一定会高兴的,这是她的愿望不是吗?秦束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拿出你平常没见到主子时候的秦大总管气势来吧。”说是这么说,可桃叶脸上满满的看好戏的期待神情简直毫不遮掩,最后还特地加了一句:“你在这等着的时候也吃些东西吧,不然到时候…要做一些事却没力气可不行。”

面上还算镇定,内里已经慌得不知道该怎么是好的秦束点点头,其实他根本没听到人家说了什么。

桃叶缀衣两人走了,秦束穿着一身红衣,手里还托着刚完成的红裙,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好半天才轻手轻脚的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看外面的天色,有些紧张的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再说柳清棠,用晚膳的时候还没看到秦束的身影,想着明天就是自己的生辰,不见他问一句就算了,这会儿连个人影都没有,还是开口询问道:“缀衣,秦束还在忙吗?”

缀衣论起撒谎找理由来比不过桃叶,柳清棠自然知道,所以才会询问她。可这会儿见到缀衣只是点点头说了声是,而桃叶立马上前来笑嘻嘻的接过话头,柳清棠顿时就在里面嗅出点不一样的味道,她们一定有事瞒着她。

桃叶还在像模像样的道:“主子,附近的一些避暑山庄上那些朝廷里的大人夫人们知晓主子在这里,着人送了许多自家庄子上产的瓜果,秦总管亲自去接见,还着人清点准备着回些东西呢。”

耳中听着桃叶的话,柳清棠丝毫没露出怀疑的表情,心里却在猜测她们究竟瞒着她在做些什么。其实这事也好猜,明日是她的生辰,不管她们打算做些什么估计都和这脱不了关系。这样一猜测就很容易知道秦束这几天究竟在为什么忙了,只是不知道秦束被这两个诓着做了些什么。

心里有了底,柳清棠顿时淡定下来,干脆配合她们装作不知,只等着看她们究竟给她准备了什么出人意料的礼物。说起来,这么神神秘秘的,还真是让她有些期待了。

晚膳过后,两人又建议去赏月。柳清棠本以为这个惊喜会在明天的生辰上,可看到她们这样刻意的强调赏月,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大概她们今晚就已经准备好了,于是便带着期待十分配合问也没问的答应了去赏月,然后被她们引着到了一道长廊的入口。

那里已经站着一个人。

“主子恕罪,奴婢们这就退下了。”

周围早已经没有了伺候的人,桃叶缀衣退下后,这里便只剩下柳清棠,还有等在不远处的秦束。

柳清棠看了站在那里的秦束一会儿,突然走过去靠在他的肩上笑道,“秦束,你身上这朵大红绸花看起来真是…太傻了~”

第五十二章 良辰

第五十二章

秦束吊起来的一颗心,直到此刻太后娘娘轻轻靠在他肩上,才骤然落了地。

“这花,既然主子不喜欢,我就摘下来?”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胸前带这么大朵红绸花实在是太难看,但是那两人说一定要带,否则就不像那么回事。本来,没有证婚没有迎娶没有宾客,已经不怎么像个婚礼。秦束又是觉得委屈了娘娘,又是担心娘娘怪他自作主张,努力的想做到最好,也就戴上了。

他这会儿一手托着属于柳清棠的那身红裙,一手扶着她的肩,没听到她出声,不禁侧脸想去看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