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联合徐天祺上奏的还有整个江南的四大世家。若说徐天祺一个毛头小子会犯傻,这些存在的岁月极为悠久的世家大族则不会拿自己家族的安危开玩笑。四大世家统一口径,同时咬出温相的罪状,一看便是有必胜的把握。

于是苏昱拿一个小贵人来打压瑾妃的威风,也就很说得过去了。

用不着多久,温相那头也该有大动作了,此时只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兰心听完这一大通,似懂非懂,挑了个自己熟悉的部分问道:“那为什么要拿环环当借口呢?”

谢绫:“…”某人又想拐着弯儿讨好她这种事,她会说出口吗?

不过她在心里琢磨欣贵人这三个字,神色却变了变,问道:“你能不能打听到这个欣贵人的闺名?”

兰心纳闷了会儿她家小姐要知道人家的闺名做什么。打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探听到,那个刚升了嫔位的欣贵人,闺名叫婉莺。

婉莺…谢绫默念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

这日中午,便是谢绫回宜漱居的时候。

谢翊见她回来,并不惊讶,让她坐下一同用午膳。

师父虽然一直是一张铁面无私的脸,看起来终年冰雪不化,没什么差别。可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生气,从小跟着他的谢绫却是心知肚明的。

这时候的他,很不高兴。

谢绫做贼心虚地轻轻咬着下唇,一筷子一筷子地给他布菜:“师父你吃…”又殷勤道,“近来之奂不在长安,师父平日里可觉着闷?”

谢翊连翕唇的幅度都极小,厉声道:“所以你是怕为师闷,才擅作主张回来的?”

“是啊…”谢绫决心厚颜无耻到底,殷切地笑,“听说白马寺今天有庙会。师父也该出去走走,散散心,对身子骨好。”

谢翊目光一沉,不知是被那几个字戳中,破天荒地答应了她。

于是师徒两人坐上车驾,直往白马寺去。

白马寺里香火旺盛,谢绫拉着他敬香,还替他求了个签。谁知从签筒里摇出的签却不好,谢绫的脸色一下便十分难看。

谢翊问道:“求了什么?”

“是给师父你求的姻缘…”谢绫认真道,“师父过了今岁,便到了而立之年。寻常男子这年纪,儿女都知事了。师父从前为我和之奂操劳,耽误了婚姻大事,如今安定下来了,也该给我们找个师母,成家立业了。”

谢翊不语。谢绫却拉着他往外走,低声懊恼道:“只可惜求了个下下签。定是不作准的。”

而立之年…谢翊掸了掸袖上的香灰,忽而道:“绫儿是嫌我老么?”

作者有话要说:

在56章的后面放了个小番外,交代了一下五年前绫妹和皇桑分离时的一些事,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唉这章铺垫了好多东西感觉自己都快眼花了QUQ

第60章

谢翊掸了掸袖上的香灰,忽而道:“绫儿是嫌我老么?”

“怎么会呢?”谢绫恬不知耻地奉承他,“师父玉树临风俊美无俦,长安城里的王公贵胄无人能及,长安城里的二八少女见了师父,哪一个不是芳心暗许…”

她溜须拍马起来没个止境,越说越离谱,连身后跟着的兰心都听不下去,低低地咳了一声。小姐对阿谀奉承这门手艺真是掌握得炉火纯青,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要人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在迎风招展啊。

“行了。”

谢翊自然不会吃她这一套,淡淡然让她打住,陪她又去敬了两柱香,才回四季居。谢绫本就没指望这套奉承话能起多大作用,但总算聊胜于无,师父看她的眼神好像确实好转了些。

她毫不气馁:成功要一步一步来,留在长安是个大计,需要一点一点叩开师父的原则底线。好在只有和不相干的人,才需要算计。和真正亲近的人,原本便用不上多高明的计策,只要继续讨好着便是了。

一回四季居,谢翊又没了踪影。

谢绫知道他忙,没想到竟能忙成这样。向竹心一探听,才知谢翊是去赴内阁首辅杨大人的约,席间还有几个眼熟的将领,竹心叫不出名字。

她略有些奇怪。师父的行迹一向神秘,可是再怎么样,杨大人是三朝元老,历经改朝换代依旧屹立朝中不倒,是个耿介的文臣,他们一介商贾,与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来往的呢?

谢绫兀自奇怪了会儿,没过多久,又被另一件事打了岔。

兰心过来禀报,说是白马寺的静修师太托人送来了糕点,取出来满满摆了几大桌,全都是精致的零嘴,把四季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百来号人叫来一起吃都足够了。

静修师太一个清素的出家人,怎么可能送这么铺张的礼?

自然是有人按捺不住寂寞,假托了静修师太的名号,以掩人耳目。谢绫在心里嗤笑他,多大的人了,还用糕点零嘴骗姑娘。

她尝了几口,大半都打发了下人,嘱咐兰心给四季居的杂役一人捎一份。兰心忙里忙外把这事儿给办妥了,满头是汗地来回禀,嘿嘿地笑:“小姐你这办法真好,现在咱们四季居的杂役出去都有面子,啧啧,羞煞隔壁的渺红楼了。”

谢绫懒得听她天花乱坠地拍马屁,只问道:“白马寺送来的时候,有没有附什么东西?”

兰心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好像是附了个信笺,小姐你等着。”

谢绫皱眉责备了一句:“方才怎么不递上来?”

“方才…方才只顾着吃了。”兰心递上信笺,挠了挠头。看小姐这样子,也不是完全不理睬那位送信人的嘛…

谢绫扶了扶额,接了过来。

她离开别宫的前一夜,与他闹了次不大不小的别扭,第二天没跟他再打一声招呼便擅自出来了。苏昱对她此行能不能摆平她师父没有十足的信心,便用这个法子来旁敲侧击,打听情况。

欣贵人的事,想必他也知道她已有耳闻。他吃过了亏,便趁着她还没有主动发难,就来信向她解释,软语几句,最后委婉地表达了下想要尽快相见的愿望。

兰心觉着,她家未来的姑爷居然能妻奴到这个份上,委实不易。她看谢绫毫无动笔回信的意思,出于善心替他争取了一声:“小姐,要不要回点什么?”

谢绫打了个哈欠,把信笺退还给了兰心:“让他再接再厉。”

于是兰心果真替她代笔写下了四个大字:再接再厉。

※※※

相府。

温兆熙端坐堂中,接过管家呈上来的一封信笺,瞥了一眼落款,看都没看就搁上了案几。

管家递上一杯上好的龙井茶,把信中之事简单禀报上去:“大小姐在宫里受了个贵人的气,想让老爷您帮衬着点。”

温兆熙接过茶杯浮着茶沫,冷笑一声:“她如今连斗个小贵人的本事都没了,还要我这个老头子替她帮衬?”

“大小姐想让老爷帮着对付的,不是那个小贵人。”管家一五一十地把那只猫的祸事娓娓道来,“…大小姐后来留了个心眼去查了查,那只猫的主子不是别人,正是上回她写信来让老爷您留意的那个女子。”

温兆熙横眉一竖:“谢绫?”

“正是。”

上回瑾妃在宫里撞见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写信来让他调查。他本没有怀疑到谢绫头上去,可瑾妃一而再再而三地和这个女子狭路相逢,几次描绘下来,最终让他找着了这个女子,竟是谢绫。

当时他便回信给这个不争气的女儿说过,没事不要招惹这个小财神。可她如今心气极高,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瞒着他又和谢绫犯过几次冲。幸好都是小打小闹,捅不出多大的篓子。

温兆熙沉吟了片刻,总算想通了些事情。他忌惮着谢氏背后的势力,其实要防的人也不过就是一个谢翊。可谢翊家的这个小徒弟,却总是做出些不识相的举动来,如今竟是明目张胆和陛下站到一条船上去了?他还当那是个多成器的,没想到也是个儿女情长的小姑娘。

既然如此,那便也怪不得他了。

管家弯腰请示道:“要不要提点一下大小姐?”

“不必。”温兆熙挥手阻止,提笔蘸墨拟了一封信,交给管家,“你去把这信亲手交到汝南王世子手上。”

这回要敲打的,该是正主了。

※※※

苏昱接到谢绫的回信,展开来唯有四个字,语气甚是轻慢,字迹还不是出自她的手。

当真是把他当无关紧要的人敷衍着了。也怪他昨夜惹恼了她,后来又…有些鲁莽。他这样想着,脸上挂了丝无奈的笑。

拿她怎么办才好?

苏昱瞧了一眼手边的折子。燕国的事差不多该结了,柳之奂马上就要回京,到时迎接使臣回国的宴席摆得盛大些,指不定能让她高兴。

使臣接到的旨意,是能退婚则退婚。这个旨意只能私下进行,全因他的私心。重回故国的和亲公主,等于是被一个国家给退了婚,又有燕国民间风靡的妖女之说作佐证,苏沐儿哪怕回来了,从此也要被打上一个“不祥之人”的标志。

回国容易,回来之后楚国百姓必有民愤,虽说能让燕国欠一个人情,落人口实,但楚燕之间的关系只会恶化不会好转。另一头,苏沐儿担负不祥之名,又被退了婚,此后的婚嫁之事亦是堪忧。

好端端的金枝玉叶,大楚的世家贵胄都高攀不上的长公主,回来之后沦落到无人敢娶的地步,还要受民间的指摘…让她去这一趟燕国,虽说能毫发无伤地回来,可是这个结果哪能算是全身而退?

可这已经是他能保证的最好结果了。

苏昱自嘲地笑。他有如此多的烦心事要料理,可到头来想的却是将宴席摆得盛大些,以讨某人的欢心。近日来的种种让他愈发地意识到,有些事情已经出乎了他的控制。也许他如今的心境,已经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了。

可又能如何?

他本不欲参与权势斗争,当年却是迫不得已。若是她未曾离开过,或许今日便不会有这层身份的隔阂横亘在他们二人中间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当初,当初。一切都是这两字,拿着因果报应搅得人不得安生。

※※※

谢绫拿着想见柳之奂作借口,谢翊终究默认了谢绫留在长安城里,命她不得抛头露面,连生意上的事都不再让她帮着打理。

她如今出个门也需要向谢翊请示,去见的人,做的事,都要一清二楚地说给他听。她本来不想操之过急,准备等谢翊缓和了一阵,再与他慢慢提起苏昱的事。可看他这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只能把计划再往后延,往后延。

这么一延,便延迟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她唯一的乐子便是出门找温碧宁赏花喝茶下棋,顺便向她讨教女工。

温碧宁如今已为人妇,又是温相的千金,属于难得能通过谢翊审核的可接触人士。于是闲不住的谢绫三天两头厚着脸皮找温碧宁拉拉家常,两人的关系一日千里,也熟络了起来。

沈漠偶尔也会与她匆匆见一面。谢绫总觉得这位沈将军看她的眼神,虽然与看旁人一般寡冷,可总是有些细微处不同。就好似,两个未曾相认的故人。

有一回温碧宁回娘家省亲,回来之后神色便有些飘忽,叮嘱她道:“你一切小心。”

温相对谢绫有所不满,早晚会有动作,连兰心都早已料到。这丫头听到温碧宁这声煞有介事的叮嘱,私下里编排道:“小姐你总夸她聪明,其实她的聪明也就到此为止了,看不了多远的局势。”

知道要小心又如何,她依旧不知该从何处防备。她被谢翊护得严严实实,就算有破绽,那也是他们意想不到的破绽,哪防备得到呢?温碧宁能有这份心来提点她,是真拿她当了体己人。

谢绫怅然道:“远处若是一团迷雾,看得远又有何用?”

果不其然,这之后没多久,边境传来了消息。

公主归国一行车驾在楚燕边境遇伏,领头的使臣大人为护公主轿辇坠入山崖,生死未卜。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应该知道这个使臣大人是谁的吧…

第61章

当地的军营立刻展开了搜救,就连谢翊也派了印风堂的人手盯梢。谢绫听到这个消息七魂六魄丢了大半,只恨自己如今身在长安,不能亲赴那处山崖。

车辇失事的地方地处北疆,是汝南王管辖的区域,汝南王如今已有自立为王的意思,封地上的调兵遣将也自然由汝南王做主。柳之奂不过是个鸿胪寺的小官,又戴罪在身,即便朝廷下令搜救,当地的官府也不一定会多上心。

山崖下的地形复杂,地方辽阔,搜救并非一两人能够成行。印风堂即便再神通广大,也很难达到正规军搜救的效果。偏偏探子传来消息,汝南王果真没把这位时辰多放在心上,搜救了一日未得,便不再派兵找人。

一来二去,谢绫终究还是瞒着谢翊,出去找了苏修。

他如今久居长安,是朱雀街上的常客,不是在各大酒楼,便是在青楼乐坊。要在朱雀街上打听他的行踪,对于谢绫而言易如反掌。

渺红楼的东家与四季居一向不怎么对付,两家又紧挨着对门开,里头的伙计都认得谢绫。她一走进去,引来了不少好奇目光。

苏修正叫了几个姑娘在雅间里听曲儿,见她来,眼神颇有玩味:“谢姑娘,真是稀客。”

他身旁一左一右贴了一粉一紫两个姑娘,皆着轻薄纱衣,风尘味甚浓,见了谢绫,目光也有些不怀好意。谢绫皱了眉,冷声道:“让她们下去。”

她这时候来找他,苏修自然清楚她的来意,不急不缓道:“谢姑娘可是嫌她们粗陋?”他嘴角勾起丝嘲弄的笑,在紫衣姑娘的脸上掐了一把,“可在下却觉得,谢姑娘与她们各有千秋,何必分高下?”

谢绫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粉衣女子端着酒杯,让苏修替她斟满了一杯酒。他从那玉指间取过酒杯,迎向谢绫:“既然来了,何不共饮一杯?”

谢绫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神色阴沉地一步步走近他,伸手去接那沾了脂粉味的酒杯。苏修半眯着狭长的眼眸,看着她一点点将酒杯靠近朱唇。

尚未触到她的双唇,谢绫两指忽然一松,酒杯带着酒液直直往地上坠去。清脆的瓷器碎落声,酒液洒了一地。

苏修的笑容一凝,甫要开口,雅间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一行人持刀涌了进来。方才还媚眼如丝的两个姑娘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左右躲避。

一柄寒刀架上了苏修的脖颈。

谢绫拍了拍手,上前一步逼近他,冷笑道:“我不过是不想吓着不相干的人。我待你客气,你可当真把我当软柿子捏不成?”

※※※

出渺红楼时,街角有一人鬼鬼祟祟地藏入拐角之中。谢绫与那人的目光短暂地交接了一刻,心下觉得几分熟悉。再一想,日日观察着她的行踪的人,不是仇家,便只有一人了。

谢绫向主事的聆风吩咐了几句,登上车辇,假托了去白马寺敬香的借口,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安福顺迎来了谢绫,也觉得惊奇。如今他也算是把圣心揣摩了个透,一见到这位主子出现,立刻把她恭恭敬敬迎去了书房。

不出所料,苏昱的反应颇为冷淡,见她现身,也只是抬眸淡淡看了一眼,低头批阅奏章,只当她不存在似的。

谢绫不言语,上前在他案前站定,拢袖伸出一双素手,替他磨墨。

大殿之中徒余研磨之声,混杂在他翻阅时的纸张刮擦声响里。

良久,谢绫收了手,垂眸去看他:“我的时间不多,逗留久了师父那头瞒不过。你要真不想同我说话,我这就走了。”

苏昱对她总有种英雄气短的无可奈何,即便心中有气,依旧停下了手中动作,抬头去看她的眸子。他的眼神定定的,眼眸仿若是一泓月下夜潭,深不见底。